冲进校门的时候扫了一眼实验楼那头,发现黄金麟的车停在那里。他果然还在学校!顾惜朝懊恼自己刚刚的疏忽,强抑住烦乱的心绪,他深吸口气停住脚步,试图冷静地思考对方可能在哪。自己的手机在戚少商那里,他的又已经没电了,根本无法联系黄金麟,而且就算联系上了,他也肯定不会跟自己说实话。既然在学校里呆到了现在,黄金麟十有八九还在校长室,适才不该看门锁着就放弃的!恼怒地眯起眼睛,顾惜朝对自己乱了阵脚的失常表现很是不满。为什么如此沉不住气?他自问,却在下一瞬,被脑海里响起的答案震慌了神--"关心则乱"。呸!愤愤地迈开步伐,顾惜朝告诉自己,脸上升高的温度是运动过多的原因,然而"关心"这两个字却挥之不去,直搅得他心神不宁。
想要把反常的情绪甩到身后,顾惜朝一路跑上顶楼,不出所料,校长室的门依然锁着。使劲敲门也没人应,他冷哼一声,弯腰抱起一旁地上的装饰花盆,看准地方狠狠一砸,"哐当"一响,昂贵的红木门立时报废。不甚在意地扔掉毁了个彻底的娇嫩植物,顾惜朝拍拍手,嚣张地踏进室内,锐利的鹰眼直直对上了另一双惊讶的眼睛。
用那几根合金钢签把戚少商的右手折腾得几乎报废,结果依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耐性告罄的黄金麟决定出来透口气,然后再回去把那个警察料理掉。在校长室的沙发上断断续续地眯了一晚,终究是有点睡眠不足,他打着呵欠晃上来,不曾想居然一进屋就看到了残缺不全的门和煞气十足的顾惜朝。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顾惜朝看到黄金麟的同时,也看到了他身后那扇隐秘的门。扫了眼被推到一旁的书架,他暗暗责备自己的粗心,以前来过校长室也不下十次,居然从来没注意过这里另有乾坤!没心思和愣在那里的黄金麟废话,他近乎蛮横地直冲过去,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对方,不管差点滚下楼梯的男人,一步几个台阶,飞快顺着螺旋状的楼梯向下奔跑。
昏暗的空间里,层层延伸的台阶仿佛没有尽头。极力忽视的情绪在这样的飞奔中再也无法隐藏,如冰层迸裂,瞬间急剧喷涌出来。担心,愤怒,以及压不住的深刻恐慌如绳索般紧紧缠上来,勒得顾惜朝呼吸困难。终于跑完了楼梯,在一扇铁门前停下,他喘得厉害。空气里丝丝逸散的血腥味让他心里一紧,想都没想就去伸手推门,出乎意料的是,门并没有锁,"吱嘎"一声就开了。急切的目光向里面扫视,看到瘫在墙角的那个身影的瞬间,顾惜朝瞳孔猛地一缩,感觉脑子里有根弦"啪"的崩断了。
"戚少商!"这个名字冲口而出,声音里的惶急与在意让顾惜朝自己都吓了一跳。咬了咬牙,忽略心里一闪而逝的怪异念头,他无视房里围在那人身边的四个大汉,几步跑到跟前,却在下一秒僵住,定定看着满身血污的对方,竟不敢靠近去确认死活。"戚少商......戚少商?"脚下一软跪了下来,顾惜朝的嗓子哑得几乎挤不出话,好不容易伸出抖得厉害的手,探到了微弱如丝的鼻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眼角不经意扫到的血色又让他的心突然抽了一下。
他看到了戚少商的右手。他记得那手骨节分明宽大有力,接触的时候皮肤温暖舒服。可现在,那手一片青肿,软软地搭在地上,五片指甲全部被人生生剥了下来,每个指尖都血肉模糊。胸口一窒,顾惜朝感觉喉咙里竟有丝酸涩。中魔一般慢慢移近,小心翼翼地抚上那惨不忍睹的伤口,铺天盖地的怒气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淹没了所有思绪。"黄--金--麟--"一字一顿地念着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的男人的名字,顾惜朝低低的语气简直堪称"咬牙切齿","你什么意思?"
托着下巴看顾惜朝露出难得一见的紧张模样,现在又火气极大地跟他翻脸,黄金麟常年挂着的狐狸笑容彻底消失了。"你们先出去。"他扬了扬下巴,四个黑衣男鱼贯退出室外,并聪明地带上了门。"我什么意思?"冷冷的语调里再无习惯性的戏谑,黄金麟一步步缓缓走过来,肃杀的表情竟有着不逊于顾惜朝的强势。"顾惜朝,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不分三七二十一就冲进来,还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警察跟我翻脸,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打算?"
"忘了计划的人不是你黄金麟吗?"收回手,顾惜朝站起身来直视对方,脸上挂满严霜,"我们难道没有说好不动他?麻烦你动动脑子,如果他死了,傅宗书那边会有什么动作?警察那边又会有什么反应?把人弄成这样,你就不怕闹出乱子自找苦吃?""那是以前的事了,"走到顾惜朝身前一步停住,黄金麟的神色也毫不缓和,"你还知道明天是元旦吧?今天下午学生就都放假了,我们也到了最后行动的时间,这警察死或不死,谁还能及时知道?就算知道了,谁又能管得了?等那两伙人反应上来,我们早就‘人间蒸发'了,不是吗?"
"既然你认为他的生死无足轻重,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滥杀无辜!"想到身后的戚少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顾惜朝就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多此一举?"惊讶地挑了挑眉,黄金麟的眼里连最后一丝忍耐都冻成了冰,"顾惜朝,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想彻底放心就不能太手软!你真以为一切顺利我们就能借着爆炸诈死逃出国?你真以为傅氏垮台了条子就不会再追究?少天真了!要想消停,除非把两头一起扯进来,至少也得让警察元气大伤暂时没空来找我们晦气!不替自己考虑也想想晚晴的安全!你狠不下这条心,那好,我来!"
"你非要对付戚少商就是为了这个?"拧紧眉头,顾惜朝的声音比冬夜的飞雪还冷。"倒也不是,"出乎意料的是,黄金麟摇了摇头,继而沉沉地看过来,眼神晦暗如泥淖,"他必须死,大半是因为你。""我?"太过意外的答案让顾惜朝瞪大了眼睛,甚至周身的戾气都不自觉地减了半分。"对,就是你。"干脆地重复一遍,黄金麟上前一步,两人几乎贴到一起,视线交缠,彼此的眼中却都是算计与敌意。"顾惜朝,你究竟意没意识到,"保持着压迫感极强的近距离,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清晰,"现在你受戚少商的影响已经太深了,我担心万一哪天你就被他洗脑投奔‘正义'去了!说实话,你死不死蹲不蹲监狱我倒不在乎,可要是你没心没肺地把我拽进来作陪受罪,我才不干!再说了,你真出事的话,晚晴怎么办?我知道你顾惜朝是个一根筋的,百分之二百听不进我说的话,而且还反应迟钝到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快被他同化了!既然这样,我就先替你解决了这个不定时炸弹!"
"黄金麟,你他妈的少胡扯!"顾惜朝的脸色随着听到的话而忽红忽白,待到听完已是彻底的铁青,"谁受那个戚少商影响了?谁被那个戚少商同化了?除了晚晴,我顾惜朝什么时候顾虑过其他人!""还在睁眼说瞎话......"冷哼一声,黄金麟嘴角的笑容异常讽刺:"为了他失去冷静拆了我的门,为了他忘记考量跟搭档翻脸,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不讲道理地护着他......顾惜朝,亏我还说戚少商中了你的毒,如今看来说反了,你中了他的毒才是真的!看看你冲进屋时那副急吼吼的样子,啧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情人要死了呢!"
如同晴天霹雳当头劈下,一向伶牙俐齿的顾惜朝僵在那里,嘴唇哆嗦了半天,竟一句反驳的话都挤不出来。"情人"两个字炸得他头晕眼花,几乎丧失了反应能力。从遇到戚少商以来一次又一次的失常,最近相处时的烦躁与别扭,今早找人时的恐慌与担忧,还有刚才见到他受伤时的难过与愤怒......这一切日渐明显而他又不愿去正视的情感,似乎都在黄金麟讥诮的两个字里找到了对应的答案。别开玩笑了!我爱的是晚晴!想要理直气壮地大声怒斥,顾惜朝张了张嘴,然而声音仿佛被堵在了喉咙里。不对,不对,不对!!!他在心底几近癫狂地吼着,同时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找不出任何否认的根据。剧烈的惊怖感与负疚感如潮水般淹没全身,他突然感到窒息。
"顾惜朝,"长长地叹了口气,黄金麟看着面色惨白的对方,惋惜的语气真假莫辨,"我是真心想和你合作,何况到了眼前这步,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地绑到一起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这样吧,我也不计较你的一时糊涂,戚少商的事你别插手,我们还是好搭档,嗯?"话到句末,原本和气的调子忽转森寒,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被这"最后通牒"唤回了游离的神智,顾惜朝极力压下惶惑不安的心情,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一触即发的危急事态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已是一片清明。他神色一凛,定定地对上黄金麟阴沉的视线,简单的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不,可,能。"
"顾惜朝,你疯了!"先沉不住气的是黄金麟,他的脸涨得通红,不敢置信的吼声响彻室内:"就为了一个条子,你要跟我反目?你考没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黄金麟,这个问题我原封不动地返还给你!你别忘了,我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跟我决裂,你也没法独活!"毫不示弱地顶回去,顾惜朝坚定的站在戚少商身前,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这闲事我管定了,戚少商今天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自顾自地说完,理都不理气到发抖的黄金麟,他转身蹲下,伸手拍打戚少商的脸颊,但力道控制得很小心。"戚少商,醒醒!戚少商!!"
看到那双熟悉的大眼睛缓缓睁开,里面却少了平日里亮得慑人的光,变得迷茫中带了一丝恐惧,顾惜朝心尖一揪,停了手上的动作,语气也自然而然地放柔了许多。"戚少商,能起来吗?"眨了眨眼睛,对方大概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肿了的嘴角费力地扯出一点笑弧,然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的,有种湿意直逼眼眶,顾惜朝掩饰般迅速别开脸,右手绕过戚少商的颈后,左手拽着他的胳膊,尽量轻地把他扶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戚少商稳稳地靠在自己身上,顾惜朝抬眼,冷冷地盯着对面的黄金麟:"让开。"
"顾惜朝!你当我黄金麟是什么人?既然选了和我对着干,你认为自己还能好好的走出去吗?"看到这一幕,黄金麟感觉自己脑袋里有根弦也"啪"的一声崩断了。抱臂扬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顾惜朝和他搀着的戚少商,周身散发的寒意仿佛能把人冻伤。现在的他半点往常的痞气都没有,纵横黑白两道十数年依靠的狠辣与强势再无遮掩地展现出来。面对这样的黄金麟,换了别人可能马上就瘫软求饶了,可眼下对着他的是遇强更强的顾惜朝。于是一时间三人保持着沉默的对峙姿态,直到紧绷的气氛被清晰的手机铃声打破。
温柔的音乐一响,黄金麟嗜血的表情立刻消失,连眉梢眼角都自然柔软起来。保持着戒备的站姿,他掏出手机放到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晚晴?"听到这个名字,顾惜朝全身一震,刚刚还锐利无比的眼神忽然就游移不定。"什么?"黄金麟的口气猛地变得焦急起来,"晚晴?你怎么了?......我答应,我答应!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了!晚晴?晚晴!!!"
右手无力地滑下,手机垂在身侧,发出断线的嘟嘟声。黄金麟嚣张的神色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到极点的表情。"晚晴怎么了?"看出不对劲,心里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顾惜朝条件反射般开口询问。"靠!"没有扫他一眼,脸色惨白的黄金麟狠狠咬了咬唇,一转身就往外跑,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像假的一样。"黄金麟!晚晴到底出了什么事?!"嘶声喊着,顾惜朝下意识地想追上去,却猛然记起手上还撑着一个戚少商,脚步一滞,正不知该怎么办,就感觉肩被紧紧地揽了一揽。侧过头去,恰好那人转脸看过来,虽然英俊的轮廓已肿得难以辨认,眼睛里明亮的光芒却丝毫没有黯淡。戚少商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堪称惊悚的笑容:"我还没瘸......"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他却说得嘶嘶的吸气。似乎是和事态毫无联系的一句话,但顾惜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握紧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和那人一起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
一路追到教学楼外,正看到黄金麟拉开车门,戚顾二人急忙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他开走之前扒到了车子,二话没说就钻了进去。从后视镜里投来杀人般怨毒的一眼,黄金麟咂了咂嘴,似是不愿浪费时间多做纠缠,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恶狠狠地一踩油门,黑色奔驰如赛车一样飞驰出去。
"阿德,给我查查傅晚晴小姐的下落,还有,让小三去看看,半小时之内,从市内到连云的路上有没有哪里发生车祸!越快越好!!"单手操纵方向盘,同时不停打着电话,黄金麟的额头冷汗密布,车飚得像在飞。要死了......表情扭曲地捂住饱受摧残的胃,戚少商一面拼命压抑翻涌而上的恶心感,一面还要分神担忧身旁摇摇欲坠的顾惜朝。虽然黄金麟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都没对他们说,可单单听电话内容也能猜出来,傅晚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搞不好情况还很严重。顾惜朝从坐上车就开始轻微地发抖,到现在已经目光无神,连脸色都白得像鬼一样了。看着这样仿佛一触即碎的他,戚少商感觉心里疼得比身上还要厉害。不知道说点什么能让对方好受点,自己凄惨的状况也不允许说什么长句,他只有默默伸出手去,轻柔但坚定地覆在了顾惜朝紧紧绞在一起的手上,试图通过这样的动作,传达给那个理应刚强的人一丝安慰与力量。对方没有看过来,然而戚少商安心地感到,在叠加的温度下,他神经质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
第十七章--意外
开会时间是早上九点。傅晚晴坐着父亲派的车到了会场,说声谢谢,看着司机开远了,然后抬手招了辆出租。"麻烦到大客车站。"坐进车里,她紧了紧贴身长大衣,声音柔和中夹着一丝惶急。车子平稳地驶出去,傅晚晴靠到椅背上,揉了揉因整晚失眠而钝痛的太阳穴,从兜里掏出手机,第N次拨打顾惜朝的电话。没有意外,那头依然是无法接通的忙音。心头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她恨不能让这出租飞起来,马上到达连云,好亲眼确认男友的平安。
罕见的雪从昨晚下到现在,一点停止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越下越大,简直到了"天地一片白茫茫"的地步。路上堵车很厉害,耗了很长时间才到地方,傅晚晴迅速下车跑到售票窗口,结果工作人员告诉她,因为雪太大,为防止发生事故,高速刚刚封路了,所有大客都暂停发车。礼貌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她连道谢都忘了,一个转身利落地冲回路旁,打算干脆直接招辆小车,绕道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