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奠
  发于:2008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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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迈进车厢的一刻,他突然转身急切的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可能过年吧。他的眼角马上弯了起来,说回来吧,东子最近总说没你喝酒没意思!我还没来得及答他,车门便关上了,他在车厢里轻轻拍了两下门玻璃,我没看清他手臂摆动的轨迹,列车就载着他飞驰而去,顷刻间,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远得遥不可及。

  我猜得没错,他家里要他回去,继续他稳定的工作,过安稳的生活,不让他四处漂泊,他不可能说服他们,留在广州……但他走时没对我说起这些,他只说课上完了,该回去了。

  我拿着聂阳给我的盒子,匆匆钻进了反向而行的列车,不想在那个站台多停留一秒。我靠在车厢门壁上,用指腹轻轻摩挲盒子上的金色LOGO,第一眼,我就认出这个品牌就来自的北京路上的那家男装专卖店,我陪他逛街时,和他一起进去过,他在那些和他格格不入的衣架间,转了很久……

  地铁轻微摇晃起伏的车厢把我带向了城市的尽头,站台的明亮和隧道的黑暗交替眼前,混乱了我的视线,我静静闭上眼,知道惊涛骇浪也有灰飞湮灭的一刻,我何尝不是早就学会了适应。

  如今的我,早没了年少轻狂时撞上南墙头破血流也不放手的莽撞与荒唐。不知何时,已经摔打出了成熟的智慧,将经历悄然积累成了财富,所以,对那些明知没有结果的事,只是远远看着,就没了走上前去的勇气,再也说不出自己无所畏惧。

  聂阳走后一个月,我才回了趟公司宿舍。如果不是同事急着向我借设计图,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回去,聂阳住了一个月的地方,应该到处都留着他的味道。

  “嘿!这能呛死人啊!”我一开宿舍门,跟在我身后的同事就叫了起来。我也愣了,没想到屋里的烟味会浓到这个程度。他倒是先我一步,把窗子全都打开来通风。

  “你这个靓仔同学,年纪不大,烟抽得够凶的!”他拿起本杂志一边扇风一边问我,“他这是失恋了?”

  “……我……我不知道。”恍惚中,我粗略看了看屋里,除了烟味,一切摆放得都像聂阳从没来过一样。

  “哦。呵,我上次见他拎一打啤酒上楼,还以为你也回来了,本来还想晚上跑你这蹭酒。结果,我问他,他说你在学校呢,那些酒是他自己喝的。我一看他这酒量,可是没敢和他喝。”

  我同事就住我隔壁,聂阳住进来之后,我还给他打过电话,让他多关照一下。

  “后来,我才发现,他竟然每天都拎一打啤酒上来。我CAO,我算是知道你们这帮东北人厉害了!”他自己说得起劲,却发现我已经不在他视野里了,“……哎!冯征?人呢?”

  “……卫生间呢,”我觉得胸口憋闷,洗了把脸后,趴在洗手池上直不起腰来,“图在桌面上的文件夹里,你自己拷吧!”

  “OK!”他没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劲,自己忙了起来。不过,只安静了一会,又嚷嚷起来:“喂,你们什么时候去的开平啊?”

  “什么?谁?”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觉得自己恢复点力气了,就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你和你媳妇呗!”我同事指着我的显示器桌面,一阵兴奋,“这是开平碉楼吧?听说不错啊,你们什么时候去的?”

  “……五一……”一副极为熟悉的图片,看得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是我们五一照的,回来之后就被她设了桌面,她还在我们身边写了“爱的城堡”,在我和她头上画了璀璨的王冠……我上学后就没用过家里这台机器,完全忘了这张图的存在……

  我在电脑旁边坐下,急切的在桌面上寻找,上面果然有一个黄色文件夹名字叫聂,就在离那个鲜红的“爱”字不远的位置。我抢过我同事手里的鼠标点开了它,里面放着不少调酒的资料和动画片——聂阳一个月里应该是没少用这台机器的……

  不管曾经爱过几分,没人会快乐的整天看着自己爱过的人如何与别人亲密……虽然聂阳应该早从东子那知道我在广州有了女朋友的事情,但我也没权利这样对他。该死!我把他留在这个屋里时,考虑得太不周全……该死!该死!!

  ……

  同事走后,我的小屋彻底安静下来,我坐在那里,不想动,也没力气动。我悔恨,却已无法弥补自己的过失,只能等待,等待心里狂乱翻搅的情绪慢慢安稳,沉淀,平复。

  那是一些注定不会长久起伏的波澜,当红日没入西山,它们终将会慢慢沉回我的心底,而我只需等待。一点点等待,一点点适应,总有一天,一切平静会都变得唾手可得。

  “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难免会惦记著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

  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仍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著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

  一首人人传唱的歌,总是能勾起人们相似的记忆,映射出人们心中共有的情感。失去爱,学会成长,其间要付出多少代价,旁人永远不会知道。

  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2006年春节聚会,何小青在KTV里用这首老歌,唱着自己成熟后对年少往事的释然时,我和聂阳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搂着各自的女友专心的注视着屏幕,还能在她唱完后,一起拍手给她叫好,然后默契的同时调侃那丫头两句。

  回家之前,东子就在网上告诉了我聂阳最近带着一个女孩出席了几次他们的集体活动。如果我说自己心里除了惊讶,已经再没了别的感觉,那是完全是假话,但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真的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踏实。

  我宁愿看到他和别人甜蜜的腻在一起,也不想再看到他一个人游荡的身影。无法圆满的旧事,只能带来陈年的伤感,可每次见到聂阳孤单的身影,总会给我带来不属于以往的心酸。

  能有一个人伴在聂阳的身边,我是真的高兴。

  不过,东子他们似乎都不大喜欢聂阳的这个女朋友,都觉得他们俩的关系长不了。

  他们和那女孩接触得多,我却第一次见她,只觉得她人挺漂亮,外形上倒是和聂阳非常般配,至于东子说的她那不招人喜欢的性格,我还来不及感受,就在春节假期结束后,匆匆返回了南方。所以,我只是笑东子说,他那是典型的酸葡萄心理。

  东子原来就是我们班里有名的乌鸦嘴,所以经他这么一说,没多久后,聂阳和那女孩分手的消息让人听起来也觉不出有什么突然。只是东子在网上跟我念叨这事时,话语里烦躁苦恼的样子,倒像是那女孩现在整天缠着他不肯撒手,而不是缠着聂阳。

  其实,东子是在为聂阳的遭遇打抱不平,也足见聂阳确实被这件事缠得够呛。而分手这种事,对东子自己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并不比扔掉一盒吃剩的碗儿面困难多少,差别可能也只在于,那面碗里还剩下多少面汤而已。

  东子在情场里算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牵手分手之间的场景切换,连贯自然得就像个影像剪辑的高手。我跟他说,你也到了该认真点的年纪了。结果他却苦笑起来说,这世界上,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群里,已经鲜少有像他一样,能抛弃物欲表面,真心寻觅一场旷世恋情的人存在了。

  东子不但说得我无语,还让我忽然有些佩服起他一把年纪,还敢于跟“爱情”较真的勇气。而我生活的重心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转移了,转向了追求事业的进步,转向了维持稳定的生活。

  所以,在东子后来偶然提到聂阳也开始了在一群男男女女间徘徊的生活时,我们四个彻底划分成了的两大阵营,他和聂阳在动荡的感情中释放着青春的余热,而我和已经成家的何小青则过起了安稳平淡的生活。

  也正因此,时隔半年后的一个凌晨时分,何小青在电话里抽噎的跟我说她离婚了时,那一刻对我精神的剧烈撼动远远是无法只用震惊形容的。

  夜色浓重,喧嚣渐远,我站在阳台潮湿的空气中,静静的听着何小青的抽泣和哭诉。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通话,直到我们各自的电话都欠费关机结束。没有人愿意经历这样一番痛苦,没人希望自己苦心经营的婚姻短暂。我不知道为什么何小青这样睿智的女孩子,也会迎来如此突然的终结,她的婚姻太短暂,短得我还没来的及看全她的婚纱照,短得我心里还没完全树立起她成为一个小妇人的形象……

  在我看来,何小青仍然是当初那个坐在我身边的小女孩,即便痛苦万分时,仍然会带着些文艺腔的天真问我,为什么,我们长大后的生活,就不能再像小时那样纯真美好?

  何小青的哭声轻易就的感染了我自以为坚强的意志,我完全不知该如何答她,竟然也孩子气地对她说,我也不想长大……

  “冯征,你回来!咱们回到小时候好不好?……好不好?——”电话断掉前,何小青哽咽的对我喊。

  我知道那时,她的意识已经说不上清醒了,但我还是答她:“好!我这就回去!——”

  正好,我那段时间工作不算忙,领导批了我一个短假,我本想带媳妇一起回去,但她手头正带着个项目,难以走开,就这样,我一个人匆匆踏上了回东北的航班。

  

  第 15 章

  2006年深秋的一天夜里,我、何小青、东子,还有聂阳,几个人围坐在何小青家老房子的圆桌前,一个个醉眼微醺,时而惆怅,时而傻笑,一切似乎都和7年前的那个夜晚出奇的相似。可惜,只要稍一留意,我们这场试图寻回纯真的聚会,就会立刻暴露出它的虚幻和不切实际。柔黄的灯光,没法将我们混沌的眼照出十八岁才有的明亮,反倒轻易就映出了我们各自脸上难以隐藏的沧桑。

  何小青坐在我的左面,一双眼肿得像鲜下的桃子,披肩的长发远不及当年一头短发来得齐整,蓬乱没有光泽的样子就像她阴沉凌乱的情绪,严严实实的扣在她的头上;

  东子坐在我的右面,沾了点酒就半瘫在他身边的女友身上,那个难得能经过东子三个月爱情考验的温婉女孩,细心的照顾着他,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搞的小甜蜜竟也和这晚忧伤的气氛奇怪的融合在了一起;

  聂阳还像当年一样坐我对面,我们举杯,对饮,谈笑抱怨,相撞的眼神里却没了昨日的闪烁和暧昧,取而代之的,全是平静的哀伤。

  在喝干手里第一瓶红酒后,何小青抽泣着大声警告我们几个,一定要想好是要婚姻还是要爱情?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给她的空杯子倒满新酒。显然,她喝得还不够多,因为她还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这个状态,太苦。

  太多时候,痛苦都是源于清醒,如果只是浑浑噩噩活着,往往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已经被生活折磨成了行尸走肉,也就可以和芸芸众生一样快乐的碌碌行走。可如果偏偏总想着活得要对得起自己,偏偏要跟生活较真,跟感情较真,渴望完美与纯粹的统一,那我觉得这样的人不适合结婚,因为婚姻本身就是两个人对生活的一种演绎,即便能弄出千变万化的噱头,它终归还是延续着生活的本质,那么,注定的,光阴之后,激烈的会平静,浓烈的会平淡,熟悉的会陌生,难忘的会遗失,就像一望无际的海面,吞吐之间,沙化了一切。

  最惨的是,我们几个骨子里都是爱较真的人,所以我们越喝越猛,却越喝越沉默,似乎只有放倒自己才能让这个根本不会圆满的夜晚圆满。

  从某种意义上说,此时此刻,我们各自心里的感怀都不比何小青少,年纪越来越大,生活和工作上的烦恼,一点点堆积成山,我们翻山越岭,才发现山外有山。就像我,如今走到了又一个生活的岔路口,在我身边陪伴了我四年的女孩,正站在路口的一边,等着我给她承诺,邀她一起走完今生。

  我不是怕担起那一诺千金的责任,却怕在那路口过后的漫漫长路上遗落了最初的美好,其实,我一直是个害怕变化的人,总是会在人生的一个个路口上踯躅不前,自私的想守住心里最为留恋的东西……就像7年前,我害怕失去身边熟悉而亲昵的情感,所以在好友们一个个分别之前,鲁莽的不计后果的把聂阳强留在了我的身边……

  各式各样的酒瓶,在我们眼前轮番空去,醉到凌晨,东子不可避免的最先倒下,被他女友小心的扶进屋里休息,霸占了何小青家唯一的客房;何小青趴在我怀里,时哭时笑,也顾不上是泪水还鼻涕都往我身上蹭,我拍着她的背,却知道拍不散她的心痛,只能扶住她颤抖的手,不断把杯中酒送进我们各自的嘴里;聂阳还是那样,即便喝得再多,看上去都留了几分清醒,他静静坐在一边看着我们两个醉鬼胡闹,最后在何小青整个人瘫软下去的时候,连哄带抱的把她送进了她自己的房间。我则趁聂阳哄何小青睡觉的空隙,喝干了房间里最后的两瓶啤酒,让脑袋晕得再也没力去多想任何烦恼。

  我很多年都没醉过这么厉害了,醉得连眼皮的都懒得再抬起一下,可就在我坐在地上险些昏睡过去的时候,聂阳却回到我身边把我拍醒,说要带我离开。我满嘴醉意的嚷嚷着哪儿也不去,自己要留下来照顾他们几个,摇晃着想站起来却差点砸漏何小青家的地板,还好被聂阳扶住。他知道我醉了,但还是很认真的告诉我不用担心,有东子的女朋友照顾那两个家伙就够了,何小青家住不下这么多人,他打算带我去别的地方住……

  其实我那时醉得已经分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知道聂阳说不用担心的事,我绝对可以放心,便不再逞强,老实的打算跟着聂阳离开,却没想到自己醉得已经连迈步都艰难,只能全靠聂阳瘦弱的身躯支撑着出门。我唯一残留的清醒隐约提醒着我,聂阳架着我的分量走路应该很是吃力,何况他也喝得步履蹒跚,所以,一路上,我空出来的那只手都胡乱抓着,寻找着一切可以支撑的东西,想分担一些聂阳肩头的沉重,以至于不知道手上摸了多少灰土。

  感觉上并没有走多远,我们就进了一个房间,我便被聂阳安放在了一张大床上。聂阳帮我脱衣服时,我起初还有点意识,还能含混的对他说不用了,睡会就行。但他并没停下来,只是轻声说了句让我好好睡一觉,便把我的衣服都脱了,放在一旁。而我则很快昏昏沉沉的连只穿着条内裤横在聂阳面前也感觉不出尴尬了,不过,聂阳也似乎并没在我身边停留,把一条薄被盖在我身上后,就离开了房间。

  我昏睡了一小会,攒起点力气又能把眼皮撑开条缝,我打量下四周,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我又攒了点力气,试探着喊了声聂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喊没喊出声音,但还真听到他答了我一声,我心里才算踏实下来。我以为他在别的房间睡了,眼皮便又沉得要落幕,可不一会,却听他的声音在离我更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擦把脸吧。”聂阳端着个脸盆摇晃着走了进来,我分不清是他醉得摇晃,还是我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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