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涵在江南结交的多为名士豪杰，从未见过如此残忍好杀之人。他重重喘了口气，方才缓过神来，怒喝道，“你……你……”
“我怎样？”林岸枫依然软塌塌的倚靠在侍女身上，一副弱不胜衣的可怜姿态。实在很难想象这小恶魔才一出现，便导致两死一伤。
见他面目死板如僵尸，行事诡异残忍，声音却是清雅悦耳，少年纤弱的身形竟似有些许撩人，楚涵心中又是奇怪又是烦乱，勉强将火气压下，正容道，“好，我答应你，如果我输给你，便任你处置。”
“那好，三日后午时绝宇崖见。”
楚涵拱了拱手，他实在不愿跟此人多纠缠，便打开窗子径自跳了出去。
落地的瞬间他回头瞟了一眼，见那人目光散乱迷茫，也不知这小恶魔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六章 坠崖
三日后楚涵赴约。
西窗岭山势险峻，峰回路转。他好不容易到达绝宇崖上，一路却连遭瀛寰宫人伏击，已知对方使弄诡计消耗自己体力，越发不齿林岸枫为人。
两人一旦真正交手却发现彼此正是棋逢对手，从午时斗到申时，竟分不出胜负。楚涵为人谨慎，见天色渐晚，便建议改天再战。
没想到那小魔头却像疯了一样，狂笑着缠斗不休。
楚涵无心恋战，虚晃一剑，便欲施展轻功离开。
林岸枫却生怕他逃走似的，出招越发狠辣，一副不将他留下誓不罢休的样子。
楚涵一个不留神，居然被他逼到悬崖边上，脚踩青苔，险些掉下去，心神慌乱之际，大腿被林岸枫的软剑刮过，登时鲜血淋漓。
林岸枫见他受伤，笑道，“你现在求饶，跟我回宫，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楚涵知今日势难全身而退，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自己虽然跟雷叔景交好，但为此在一个疯子手上白白送掉性命也不值得。他想起雷伯烨的话“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顾不得有使用诡计之嫌，咬咬牙使出一记险招，作势向后倒下悬崖。
林岸枫见他突然滑落悬崖，大出意外，便将软剑甩下想卷住楚涵的腰身。
他其实倒不是真想伤楚涵性命，只是极想生擒他而已。
不过这对楚涵来说，没有本质区别。
就在林岸枫招数用老，长长的软剑伸到极点时，楚涵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崖下斜窜上来，浣花剑无声无息直击他前胸。
林岸枫瞬间明白了楚涵的诡计，但已经来不及了，为避开要害，他只得斜身闪避，与此同时，楚涵的浣花剑，也已递到了他的胸腹，划开了他的衣裳，在那裸露出的莹白肌肤上划下一道长长深深的血痕，与此同时，剑上挟带的深厚内力已顺势灌入他体内。
林岸枫猝不及防受此重创，大叫一声，全身脱力，仰面倒下山崖，他那鸦黛般微微泛碧的乌发被山风吹散，三千青丝徐徐展开宛如一匹黑色的华美绸缎。
楚涵一击成功，见对方眼里满是怨恨，不禁打了个寒颤。
电光火石一瞬间，林岸枫用尽全身力气抛出软剑缠住楚涵下肢。
“要死就一起死吧！”他声音嘶哑的吼道。
楚涵其实也已力竭，再加上伤腿被缠，剧痛攻心，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傍晚的雾霭从山谷中徐徐升起，在那寒意深重的山风中，两人纠缠的身影在云雾中不断下坠，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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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宇崖底。
楚涵自昏迷中醒来，只觉全身酸痛，百骸欲断，他略一运气，便知自己未受严重内伤，只是背部、腿部受了些皮外伤。他从怀中摸索着掏出一粒碧灵丹服下，这碧灵丹本是他师门独门灵药，妙效非寻常伤药可比。
他略微调息片刻，精神好了些，便转头打量，发现头顶一层迷雾，已在崖底，身下是一层厚厚的枯枝腐叶上，难怪人从那么险峻的山崖高处掉下却没有丧命，接下去便看到不远处躺着的林岸枫，一股熊熊怒火顿时从心中升起。
那林岸枫依旧一动不动躺在原处，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污浊，他要害部位受了自己饱含内力的一剑，想必已死透了。
楚涵也不知哪来的劲，扑上前就想在那小恶魔尸身上再补一掌，却听到一声低低的呻吟，难道那人还活着？他一怔，俯身看时，见那惨白僵硬的脸奇异的扭曲着，这决不会是一个生人的脸。
他心念一动，在林岸枫脸上用力摩擦几下，发觉原来是一张人皮面具，便顺手揭去。
然后，很意外的，楚涵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才相信世界上真有如此美丽的人，——肤若凝脂，唇如浅樱，长而斜飞的眉目如一幅精工细画。林岸枫静静的躺在面前，卷翘的长睫覆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上，显得无害而柔弱，就像一位沉睡千年的贵族美少年，只怕观者呼吸稍重他便会脆弱得乘风归去，可是他那男生女相的容貌却给人一种妖精般雌雄莫辨、超越性别的妖魅感。
而当他缓缓睁开那略显狭长的丹凤眼时，那份鲜明而夺人呼吸的美丽便一瞬间悄然远去。他那湿润的眼瞳中隐隐泛出碧色微波，让人仿佛隔着紫岚的云雾看那山间潺潺流水，岸上芳草萋萋，乘一叶扁舟，却总也划不出这雾霭迷茫的幽潭深处……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楚涵想到了这句诗，随即一阵恶寒，心道，这毕竟是江湖上人人厌恶的小魔头，再怎么美丽也不过是皮相而已，总归不能再让他活了。
——何况雷叔景的死也跟他这美丽却邪恶的外表有关。
楚涵将脸转向别处，不再迟疑，一掌劈下……

 

 

第七章 意乱
“疼……”少年带着哭腔的沙哑嗓音在耳边响起，几至低不可闻。
楚涵心神一震，一掌劈落在林岸枫颈侧，激起一大片枯叶腐泥。
少年咳嗽几声，突然哽住。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没法对活着的人下手，楚涵叹息一声转过头，见林岸枫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嫣红，柔细的发丝贴在他脸侧，他那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着，原本浅樱色的小口已被咳出的血染得朱红，喉中唔唔作响，却说不出话来，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楚涵见他如此模样，知他被血堵住了气管，叹息一声，伸手按在他胸口，一股真气缓缓透胸而过。林岸枫咳出一大口淤血，方才缓过劲来，湿润的丹凤眼迷离的望着楚涵，像极了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楚涵知他心肺已被自己那一剑震伤，受伤极重，只怕已支撑不了几个时辰了，心下微觉歉意。
“疼……”林岸枫依旧只是重复着这个字眼，仿佛牙牙学语的婴孩，只是眸子黯淡，没有神采。
楚涵默默看着他，眼神悲哀，知道这花瓣般柔美的少年即将凋零。即使他是无恶不作的瀛寰宫少主，也不能抹杀那过于年轻就夭折的悲惨命运事实。
“娘，你……终于来接我了？岸枫……岸枫会乖乖的……”出乎楚涵意料，少年却提起精神，对着他露出近乎讨巧的笑容。
楚涵下意识的应道，“我不是你娘……”
林岸枫眼中的欣喜骤然暗去，就像傍晚碧海边随着潮水快速褪去的细沙，让人心碎，“你是谁？”他问。
“我是……”楚涵一时语塞。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眼前这个身心受伤的少年眼神纯真，言语幼稚，根本不像之前那个言语刻薄、残忍冷血的少宫主，难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试探着问道，“林岸枫，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楚涵。”
林岸枫茫然的看着他，“楚涵……”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对他露出一丝天真的笑意，“你……很好看，我……我好喜欢你。”
楚涵突然觉得心里像堵着什么，很难受。
他狠狠心提醒道，“你快死了……”
“哦，我快死了吗？” 林岸枫却一点也不担心，说，“死了就可以见到我娘了。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比你……还好看……”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顿了一顿，略有歉意的对楚涵说道。
他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合上了眼睫，口中喃喃道，“娘……”
楚涵知他一旦睡过去，便再也不可能醒过来了。
是我害他这样的，如果他死了，是我害的！而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我是他的仇人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个认知突然让他的心慌乱到极点。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啊，楚涵迷茫的想。
他快速将三粒碧灵丹喂到林岸枫嘴里，同时点了他胸腹穴道控制住他的血气，然后将他半抱到怀里运功为他疗伤。
我要救活他，因为他输给了我，我要带着活的他回到苏州，到雷叔景灵前请罪，所以，我一定要救活他！他在心里反复的对自己说，一遍遍的欺骗着自己。
我真的只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伪君子而已，楚涵看着怀中少年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惨淡的小脸，超然的想。
楚涵用独门心法竭力救治了两个时辰后，林岸枫终于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由于他被浣花剑伤在要害部位，所以依然处在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状态，只怕依然难逃一死。
他醒来时也不会自己运气疗伤，只是颇为孩子气的反复呼痛，而且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楚涵又惊讶又难过，将他的伤口简单包扎后，终于发现他后脑勺被撞伤一大块，发间凝固的血已污黑，想必他掉下悬崖时运气没自己好，脑袋先撞上一块山石，故此失忆了。
弄清楚这个事实后，楚涵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他将脆弱得不盈一触的少年尽可能小心的抱在怀中，一边继续给他灌输真气维持生命，一边打量周围，寻找生路。
太阳早已下山，头顶的云雾渐渐散去，露出漫天星光，那些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星，就像嵌在蓝黑色天鹅绒上的美钻，可惜楚涵无心欣赏，因为他现在又饥又渴，何况怀中还抱着一个生死未卜的人。
楚涵平时是个风雅的人，衣食住行虽不挑剔，但求精美。落入如此绝地，他也从未想过该如何应对。
他意识到假如自己不能尽快找到回到地面的方法，只怕非但怀中人儿无法活下去，连自己也不得善终。
他借着遥远的星光打量四周，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水潭，立刻振奋起来。
清澈的水潭几乎跟地面齐平，好在山泉水甚是干净可口，他先是自己凑到潭边喝了几口，又用一片清洗干净的大树叶舀了水，想喂给林岸枫喝。
可是冰冷的水刚触到林岸枫唇边，他便打了个哆嗦，差点将楚涵手中盛水的叶子碰翻。
楚涵意识到冬天的冰泉水对于重伤的人来说过于寒冷，只怕林岸枫抵受不住。他犹豫了一会儿，自己先喝了一口，在口中含温热了，才俯下身，托住少年的脑袋，轻轻的覆上了他的唇……

 

 

第八章 情迷
起初楚涵的水根本喂不进去，因为林岸枫依旧双唇紧闭，白白浪费的水沿着他精致的唇线，缓缓流下少年那吹弹欲破的雪白脸颊。
楚涵无奈，只得用舌撬开他的唇，强行将含热的水哺了进去，如此反复几次，总算成功的喂了他几口水。
失血的人本就极端渴水，林岸枫迷迷糊糊中感觉一个温热的物体探入自己口中进出，带着自己渴望的湿意，便本能的吮吸起来。
楚涵原本正在心无旁骛的喂他水喝，突然察觉那人的反应，不由得吓了一跳……
星光漫天，树叶轻飘飘落地，打翻的水静悄悄流淌，而双唇相亲的两人浑然不知……
也许自揭开面具的第一眼已经被林岸枫那祸乱人间的绝世美貌所迷，也许是对他害自己身陷绝境的报复，也许只是因为单纯的惊怒跟疲累，楚涵的心怦怦直跳，却不由自主忘情的加深了这个吻，火热的舌反复探索掠夺他口腔中的甜美，麻药般恍惚的快感从两人唇舌相交处直传送到他躯体深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求更多，而那爆炸般的快感却在体内炸药般积累 ……
无法停下，不想停下，直到察觉到林岸枫因为自己的粗暴掠夺而再一次停止了微弱的呼吸，楚涵才清醒过来，忙停下自己的孟浪，急急送上真气刺激他生命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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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宇崖底的一夜就在这迷乱的折腾中过去了。林岸枫几乎一直昏迷不醒，偶尔醒来一次，也是呼吸微弱，神智不清。于是整整一夜，楚涵将他抱在怀里，自己运功调息的同时，以自身真气维持他的性命，不敢稍停。
他心里知道，经过了这一夜，林岸枫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已经不同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这个少年眼睁睁死在眼前，即使只是由于人类害怕孤独的天性而言，他也不希望自己就一个人被留在绝境里。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终于照进绝宇崖底的时候，楚涵注意到水潭对面一侧星星点点尽是盛开的野百合，不由得兴奋起来。
野百合俗称红花、桔梗，花是橙红色的微带紫斑，非常美艳，最重要的是它的根甜甜的，可以吃，也有药用价值，堪称野外生存的救命花。
楚涵轻轻将林岸枫平放在地，定了定神，正想施展轻功越过水潭，突然发现水潭上飘来一叶碧绿的菜叶，仿佛新摘不久。有菜叶就会有人家，楚涵大喜。
他顺着水潭往前走了一会儿，见水流渐细，前面是滑溜溜的石壁，再无进路，隔着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藤枝蔓，水沿着大石汩汩流下来。
楚涵心里一阵失望，却不甘放弃。他打量四周，忽然心中一动。
石壁上覆满树木藤条，唯有一块地方没有多少枝蔓，一节节凹凸有序，沿着石壁一直向上，分明是人工雕琢出的简陋石梯。楚涵直觉的认为这可能是出山的道路。
他心里惊喜，正想上去探路，忽然想起那昏迷不醒的林岸枫，心中考虑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先回去带上他。

他回到原地，见林岸枫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探到他额上，觉得有些烫手，原来自己离开一阵子，他受了凉，竟发烧了。
“林大少爷，我想我一定是前世欠你的。”楚涵叹了口气，认命的用外套将少年裹好，又喂他吃了一粒碧灵丹，然后小心的将他抱起来。
楚涵出身苏州富庶豪门，自幼衣食无忧，跟上一个琅琊真人师父后又从未吃过亏，如何如此殷勤的照顾过人，是以才这么说。这也是两人孽怨不浅，命中注定之意。
楚涵将林岸枫抱到潭边，从怀里摸出一条散发着香气的小小锦帕儿，心里一怔，记起来原来是金陵玉香阁的花魁凝香姑娘送的，不由得微微苦笑，心道没想到凝香姑娘的美意却是给别人先用了。
他用锦帕沾了冷水替林岸枫擦了擦脸颊，见他鬓边有些许血污，便都细细的替他抹去，端详着怀中少年精致而柔顺的眉眼，心道，这林岸枫如果不说话不行动，看上去倒是比金陵的首席花魁漂亮太多了，只是不知如果他穿上女装的话，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看着林岸枫因为发烧而显得过于嫣红的漂亮唇瓣，他不禁想起了昨夜那个绮丽而销魂的吻，不由得脸红心跳，暗骂自己混帐，——他可是个男的，而且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瀛寰宫少主，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把他想象成女人。
他将锦帕浸了冷水敷在林岸枫额头降温，如此反复多次。林岸枫忽的睁开眼，狭长的丹凤眼迷离的望向他，长长的眼睫下，尽是潮湿的雾气。
楚涵以为他受不住冷，便停下手，柔声安慰道，“别怕，我待会儿就带你回地面上去。”
“楚涵……” 林岸枫迟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