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忧喝了口水:"查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查出了一件惊人的事。"他对着茶杯呼了口气,白烟袅袅的扶摇而上,"如果不是某些机缘巧合,也许这件事要烂成一个永远的秘密。"他虚点着燕森问陆离,"你猜他怎么样了?"
陆离也不抬眼,随口说道:"也死了。"
何忧惊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有点泄气似的拖了个椅子坐下,"你都了解还要我查什么?"
陆离笑着给了他一拳:"我这是假设,要证明它的正确性还得靠你,除了你谁也不行。"他把目光投向远方,"我只是觉得,能让我们老爷子忘不了的人,不是至交老友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或者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一个死去的人。你不得不承认,死去的人才是最难被忘记的人。"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也没有发现他有不能战胜念念不忘的敌人。那么燕森就应该是个死人。"
"你这次只说对了三分之一。"何忧颇为感慨,"这个燕森确实死了,却曾经是老爷子最好的朋友和最大的敌人。"他伸出另一只手指指向那个女人,"这边是老爷子的妻子,那边是老爷子的情同手足的朋友。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会怎样?"
陆离沉默半晌:"一个是自己的枕边人,一个是自己最信赖的朋友。"他的表情有些悲伤,"如果是我,会非常的伤心。"
何忧冷冷道:"老爷子杀了他们。"他表情森然,"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然而小孩子却下落不明。"
陆离指着照片中的孩子问道:"他们的孩子是他么?"
何忧摇头:"找到的那个知情人说,沈夫人早就和燕森有染。沈家原来有两个孩子,相差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是沈夫人和燕森的,小的那个却是老爷子亲生的。按照片上的日期来看,你当时已经五岁了。"
何忧咬咬嘴唇,还是开口说道:"所以这个孩子是老爷子的儿子,而燕森的儿子,应该是你。"他叹了口气,"这样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你会被催眠,封住记忆。或许是老爷子怕你记得以前的事,长大后找他报仇。"他下定了决心一般又开口道,"也许是照片年代久远了,这孩子竟然有点像沈渲。"
陆离静静的看着他,轻松一笑:"就是沈渲。"
何忧睁大眼睛,急切的问:"你怎么知道?"
陆离平静的看着照片上的婴儿:"你不用否定,但从长相来看,这孩子就像极了沈渲。"他转向何忧,"你还记得我有的那个红色的耳钉么?从我记事起就有的。"
何忧沉吟片刻,"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把它别在衣服纽扣上,说是护身符。"他疑惑道,"怎么了?"
陆离挑挑眉毛:"你没见过沈渲几面,印象或许不深,但是他也有这样一个耳钉。"他笔划了一下,指着自己的耳廓,"这个地方,那个红色的。"
何忧努力回想了一下,低声道:"我以为小混混都喜欢搞这玩意,只当是普通的耳钉,没想到竟然和你的一样?"
他拉过何忧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你摸摸看,肉里面有个小颗粒。这是打了耳洞又长起来后留下的。"他冲何忧眨眨眼,"齐铎曾经找到一个在沈家当过女佣的老婆婆,老人家说沈家的小少爷曾经因为耳朵发炎哭个不停。"他似笑非笑,"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她说的那个小孩多半不是沈渲,应该是我。老人家估计记不太清楚时间,而且沈渲的那个耳钉和我的一模一样。"
何忧低声重复道:"一模一样?"
"大小质地都完全一样,上面也是一个Y一个S。"陆离抽出一支烟点着,"我帮他剪头发的时候让他摘下来给我仔细看过,绝对不会有错。"
他伸手去抓打火机,何忧一下子按住他的手指,把烟从他嘴里抽出来扔的老远,他表情激动,声音也一下高昂:"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你晓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么?"
陆离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颤抖的嘴唇,焦急的脸孔,他一笑,表情温和,他一字一句说的明白:"我是他的哥哥,他是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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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表情自然,反倒是何忧愣在原地不晓得该接什么话,他开口,不由自主的结巴:"你......那你和他......."
指端微微的发抖,对着他淡定的脸孔,那问句怎么也说不出口。
想问那你和他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想问你喜欢他是哪一种?
想问你们是兄弟那以后该怎么相处?
这些话在喉口滚了几遍,最终还是被何忧囫囵的咽下去,他只勉强说出一句:"他,沈渲,知道么?"
陆离摇摇头:"我从没和他说过,不知道他那里光凭齐铎一个调查到什么程度了。"他复又笑道,"但是我把我的耳钉给了他。因为那天他的那个不知道丢在哪里找不到了,我趴在地板上找了一天也没发现,怕他着急,就把自己的先给他了。"
"那也许就会发现了。"何忧低声说,埋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如果他丢掉的那个耳钉出现的话。"
"发现就发现吧,迟早也是要知道的。"陆离无声的一笑,语气中突然带上了一点担忧,"只是不晓得他会怎么想。"
何忧没说话,他端着茶杯去续水,也顺便帮陆离倒了一杯。
陆离伸手接过,瞅着他忍不住的笑。
何忧不理会,专心致志的吹着浮起的茶叶。
陆离终于忍不住,凑过去用肩膀杠他一下:"你怎么什么话都不说?"他嗤嗤的笑,"这样憋得我很难受啊。"
何忧头也不抬:"我说什么?"他突然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砸,"说你们是兄弟,不能在一起么?说陆离你给我听着,你得立刻和他分开么?"他的脸涨的通红,呼吸也变的急促,好像那两句话真是从心底里喊出来的一样。
何忧深深的吸气,展颜一笑,面色又柔和下来,他突然发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离凝望他,滚烫的茶水中升起的白烟隔在两人中间,颇有了点飘渺模糊的意味,陆离放下杯子,他的回答确清晰:"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从记事起就认识。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住在一起过,吃在一起过。
小时候一起挨打,大一点的时候一起打别人。
然后上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
喜欢同样的电视节目,爱穿同一款的衣服。
偶尔会有争执却从没有过间隔。
完全可以信任的最好的朋友。
生命中重要的、特别的、无可取代的存在。
何忧双手扶住陆离的肩膀,轻轻向前,给他一个扎实的温暖的拥抱。
他靠在陆离耳边笑着说:"我一直挺喜欢你的。"声音软软的,暖暖的。
陆离一动未动:"我知道。"
何忧嘿了一声,"不过离想占有你的那种喜欢,可差的远了。"
陆离依旧平静:"我也知道。"
何忧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曾经我纠结过对你究竟是种什么感情?比友情多一点?比亲情也多一点?可是有一天我想通了。我根本没必要为感情定义。我一直以来只希望你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幸福而安定的生活。就好像我小时候曾经考虑过,长大以后要和你买一块地,盖两栋房,然后我们分别成家立业。一三五的时候在你家吃饭,二四六的时候来我家。我们的孩子可以一起玩,一起上学做最好的朋友,就像我们从前一样。"他将手臂收的更紧一些,"所以我什么也不想说,你和沈渲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
他推开陆离,瞅着他狭长的眼睛微笑,"我说过的,做朋友比做爱人更好。做朋友不必操心不必苦思冥想也不必时时刻刻担心对方的想法,有什么不满的吼出来就好了,有什么想说的张嘴就好了。"他伸出一只拳来轻轻打在陆离的胸膛上,"你做什么,我都绝对的支持你。"
陆离紧紧的握住他的手:"谢谢你,阿忧。"
其实我也一样,希望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幸福而安康。
接下来的几天忙的人几乎要四脚朝天。
YL的董事们发现缺少了陆离根本不行,一致同意让钟董事长卸任,推选陆离成为新的董事长,证实了齐铎曾经神秘兮兮的说出的消息。
Surprise由于资金短缺加上帐目混乱,陷入水深火热之中,YL极有兴趣对其进行收购。
然而surprise不放弃垂死挣扎,要求和YL商谈,地点正订在赌场顶楼的vip套房。
陆离不动声色的向养父说明了一切情况,养父的表情淡淡的,眼中却掩不住兴奋,他轻轻拍着陆离的肩头:"YL缺你不可,若是从前我就让你当董事长,上上下下一定不服,这次是众望所归。我的儿子果然是好样的。"他温言道,"再把surprise收购下来那就大功告成了。今天商谈的时候随便应付应付就行了。"
陆离脸上表情不变,满口答应下来,只说爸爸你放心。
临出门的时候陆离回头瞟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养父正在用手指敲着窗台静静的吸烟,他悄悄一笑,果然,沈渲说的没错,自己的有些习惯和养父真的很像。
商谈三点开始,何忧开车送陆离去surprise,后面还跟着一车保镖,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腰板挺得笔直,视线和雷达似的警惕。
"有必要么?"陆离向后视镜瞟了几眼。
"您现在可是陆董了,不是陆总了,级别不同。再说你把人家surprise的老前辈‘杀'了,老爷子不派几个人跟着你能行么?"何忧皱眉问道,"先是顺着董事会的意思让你当董事长,再就是收购surprise。你看老爷子这步又是什么意思?"他冲着陆离摇头,"说你不是他亲生的,我都不信。哪里有对别人的孩子那么好,对自己孩子赶尽杀绝的?"
陆离靠着车门抵着额头沉思,"surprise肯定不愿意被收购,所以才有下午的商谈,谈来谈去都终究是徒劳。"他目光炯炯的看着何忧,猛地冒出来一句,"你是怎么找到那个知情人的?"
"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但是特别巧合,时间错了一点儿可能都赶不上了。"何忧突然硬生生的止住,他转头和陆离对视两秒,陆离冲着他点点头,他的眉头拧起来,小声说,"不会吧......"
陆离叹一口气:"小概率的事件不会经常发生。多半又有问题。"他揉了揉太阳穴,"等会见到沈渲以后问问他。"他冲着何忧眨眼,"别忘了咱们的林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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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vip包间的大门,保镖全部站在门口,只有何忧跟着一起进去。
沈渲早已等候在里面,见到陆离他赶紧起身迎过来。
沈渲一身黑衣,衬衫规规矩矩的扣到颈口,左胸前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花,甚是扎眼。
他的梳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发型,大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黑色眼圈,几日不见,连眼袋也明显起来。
陆离瞟了一眼他的耳朵,那个小小的红色耳钉好端端的戴在上面,他再瞟一眼何忧,发现何忧也盯着沈渲的耳朵在出神。
"陆先生好。"沈渲伸出两只手和陆离交握,他的态度看似热情,甚至还有点谦卑,然而两人的肌肤接触时间不过一秒,他就不动声色的把手抽了回来。
陆离笑笑,在沈渲对面坐下,何忧坐在侧手。
沈渲也坐下,身后站着的人颇面生。
寒暄,然后攀谈,不久便进入正题。
例行的谦虚,礼让,却在关键的问题上毫不松口,绝不退让。
双方的脸上都保持微笑,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YL收购surprise已成定局,只是签署文件和时间问题。
两个小时转眼过去,碧绿的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慢慢的沉到了底。终于,沈渲站起身来,表情十分疲惫的向陆离道谢。
他又一次的握住陆离的手,停留仍旧不过一秒。
陆离虚挡一下,凑到沈渲面前压低声音:"沈先生,恐怕我们还得谈谈以后的事情。"
沈渲默默的点点头,向周围挥挥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和陆先生再详谈。"
何忧和陆离交换了一下眼色也跟着退出去。
大门一关,陆离伸手解开卡着喉咙口的纽扣,把领带抽出来甩在一边,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皱眉道:"好苦。"
沈渲不说话,端端正正的站在他手边静静的看着。
陆离挑眉看他:"不坐?"
沈渲坐下,和陆离隔了几十公分的距离。陆离挪了挪身子向他靠近一点,沈渲微微后仰,像是刻意的要离远一些。
陆离慢慢的咽下去一口水,笑着问沈渲:"这么大的黑眼圈,都赶上国宝了。是为了让你养父以为你在失眠故意熬夜熬成这样的么?"
沈渲摇头:"不是,我这些天都没睡好。"
陆离放下杯子,缓缓问道:"为什么?"
"因为有个东西在我的床上,硌的我睡不着。"
陆离望着他的脸孔淡淡的开口:"什么东西?"
沈渲摊开手掌,那颗暗红色耳钉微微的闪着光,他紧盯着手心,却不看陆离:"还给你。"
陆离捏过耳钉,扣在衬衫的纽扣上。房间里只余下悉悉索索的声音,没人说话。
陆离拉好衣服,正好把扣着耳钉的那颗纽扣藏在西装下面,他若无其事的搭过手臂去搂住沈渲的肩膀,把他瘦削的身子箍在怀里:"情况怎么样?"
沈渲挣扎了一下,陆离力气大,竟然没有挣脱开来。
沈渲垂下头一言不发,思索了很久似的冒出来一句:"哥。"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托起他的下巴让他脸朝着自己,他苦笑道:"怎么突然改称呼了?"
沈渲表情勉强,眼神中沉淀着说不出来的一点伤感:"那你说该喊什么呢?"
"哥哥?大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眼中一亮,情绪猛地激动起来,他扬起臂一下子拍开陆离扣在他肩膀上的手,他的声音急促,好似扯着嗓子要把乱作一团堵在心口上的东西全部喊出来似的,"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你早就知道!"
那么久之前,你给我剪头发的时候,我还记得我把耳钉放在你的掌心,你不动声色的看了好久。
那个时候我喜欢你么?
应该是喜欢的吧,只是开始的那么一点点。像是一颗种子,在不经意间就长的参天。
那个时候你喜欢我么?
我猜是喜欢的。
是为什么而喜欢呢?
因为我是你的,弟弟么?
陆离抓住沈渲的手,也吼道:"知道又怎么样?"
沈渲愣愣的看着他,眼中弥漫出一股水气来,这水气越来越盛,几乎要夺眶而出。他开始抽着鼻子,轻轻的咳嗽,然后他说:"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么?"他表情柔软,脸色却苍白,"从很久以前那次,你为我煮面条的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光彩,应当是想到了很美好的事情,"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可是那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碗面。那个时候我站在你身后,看着你穿着围裙洗碗,手腕上堆起很高的泡沫,我就在想,要是每天都这样就好了。"他捏着陆离的手腕,几乎要把全身的力量都掐进去,"你对我笑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可是我现在每时每刻都会想,你对我那么好,从开始到现在,是因为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因为早就晓得我是你的弟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