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刘谨当然不会让Ethan得逞。只见他按住Ethan的脸，推到一边去，问夏千咏：
「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麻烦？」
「就是那个。」夏千咏沉痛地回答。
「那个长得很可爱、但是脸很臭的助理？」Ethan忽然出声。夏千咏吓了一跳，反问：
「你怎麽知道？」
Ethan嗤笑一声，「很明显好不好？我一接近你，他脸就臭得跟什麽似的。」
有这回事啊......这麽说起来，冬冬的确说过他不喜欢Ethan......原来是因为这样吗？夏千咏思索了阵，猛然想起，谢明冬已经离开，事到如今再想这个，也没意义了。
「依我看，是他受不了被你忽视，自己跑掉了吧？」Ethan自顾自地说，「要是没有及时把握，让人跑了，就是你活该！」
刘谨觑了Ethan一眼，眼里含著笑意，「这是经验谈吗？」
Ethan执起刘谨的手，轻轻一吻，「是啊，所以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忽视我的存在的。」
呜喔，又开始闪了......夏千咏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乾脆端著咖啡逃到外头的露天咖啡座去。
夏季海边又咸又黏的风吹来，令夏千咏本就沉重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
没有及时把握，让人跑了也是活该......是吗？
是活该没错吧。所以这段短暂的恋情就这样告吹，也是理所当然的。
抬起头，夏季毒辣的阳光迎面照射下来，令夏千咏眼眶一阵热，却乾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不爱又何妨-29-

很快地，夏天结束了。如果不特别去在意的话，其实时间也是可以过得很快的。於是，秋天也在忙碌中度过。有一天，当夏千咏收到百货公司的特卖DM，才发现原来圣诞节快到了。
算一算，谢明冬已经离开将近半年了......近来，夏千咏已渐渐不再想起谢明冬。毕竟人生很长，值得挂心的事情很多，他没有时间一直沉浸在伤春悲秋的情绪当中。
只是有的时候，工作到一个空档，一静下来，就会觉得办公格内空荡荡的。晚上一个人睡觉，觉得寂寞的次数愈来愈多，却一点都不想随便勾搭个人来陪睡。就连遇到对他有意思的合作对象，他也提不起劲和人家打情骂俏，只能草草应付了事。
这样很糟，他知道。当初以为可以轻易拒绝让谢明冬进入他的生命，到头来，原来让谢明冬离开他的生命，才是最困难的。
圣诞节前一个礼拜，夏千咏临时被老板塞了个case进来。
「呃啊，我本来打算出国度假的说......」夏千咏抱著老板交代给他的资料，颓丧地趴在桌上。
「一天到晚睡公司的人，说那什麽话啊。」隔壁的大姐嗤之以鼻。「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接那case，可是会後悔一辈子的喔！」
「後悔一辈子？」夏千咏抬起头，「怎麽，你知道什麽八卦？」
大姐涂著大红色指甲油的玉手一挥，「你自己翻翻就知道了。」
夏千咏狐疑地翻开资料。这是一份与化妆品厂商合作的企划案草案，看看起草人，不就是刚刚放话的大姐吗？既然案子本来就是她负责的，转来给他做什麽？
浏览片刻，夏千咏对这个企划案有了初步的认识。首先要做的是女性杂志的平面广告，再来就是要砸大钱的电视广告，前者将由日本知名的摄影师小野洋子掌镜，後者则是由大姐相熟的丁导负责。到这里为止看起来都没什麽问题，夏千咏还是不懂这跟他的人生有什麽关系，什麽後悔一辈子，话讲得这麽重是要吓谁......
直到他看见预定要采用的model的照片。
「人是丁导指定的。」大姐好心地说明，但夏千咏完全没在听。
model有两名，一男一女。女的那个在圈内小有名气，夏千咏光看照片就知道是谁。而男的那个......夏千咏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轻轻抚摸那张用回纹针夹在简历上的照片。
「你刚刚说......」
「啊？」
夏千咏猛然抬起头，「你刚刚说人是谁指定的？」
五分钟後，夏千咏的车伴随著一阵引擎怒吼声，冲出公司的地下停车场，疾驶而去。
电铃声响起的时候，丁导正在煮咖啡。三、二、一......时间到。关掉火，轻轻摇晃两下，让优雅的曼特宁咖啡香弥漫在空气中。丁导陶醉地吸了口气，正准备将咖啡倒进准备好的骨瓷杯中，电铃声却在此时响起。丁导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电铃声却催命似地叮咚叮咚响个不停，把他培养好的情绪吓走了大半。
丁导气冲冲地开了门，「谁啦！」
没想到对方比他更加气冲冲地进了门，拿著一份文件就往他面前摔，「这是怎麽回事？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丁导退了两步，好离怒火冲天的夏千咏远一点。不用看也知道，那份文件正是他和他学姐精心策划出来的作战计画的一部份。看夏千咏这反应，初步的作战应该是成功了，不过，小夏好恐怖喔......
「哎哟小夏，人家正想跟你连络，你就自己跑来了，这真是，呵呵呵......」丁导掐起兰花指，企图利用打太极争取时间，但在夏千咏杀气腾腾的注视下，第一回合，丁导败北。
丁导认命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资料，递给夏千咏。「呐，你自己看。」
所谓的资料，其实是几本日本的时装杂志。夏千咏瞪了丁导一眼，似乎是在警告他，少耍花样！
「你、你看一下我折起来的那几页......」丁导说完，就跑去旁边躲好，以免夏千咏的脾气进一步发作。呜呜，为什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会落到他头上啊......
夏千咏依言，翻开丁导折好的部份。那是时装杂志中很普遍的一种专栏，专门为读者介绍一周的时尚穿搭法。不管是专栏本身还是介绍的服饰配件都平凡无奇，但那贯穿全场、在冬日柔和的阳光下对著读者展露微笑的model，不正是--
「......丁导。」夏千咏的声音听起来过於平静，反而给人一种火山即将爆发的预感。
丁导拿了个抱枕挡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回答：
「什麽事？」
「为什麽......」夏千咏抬起头，神情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苦涩，「为什麽冬冬会跑去当model啊......」

不爱又何妨-30-

杂志上，穿著名牌服饰的谢明冬，站在不知是日本哪里的街道上，静静地对著夏千咏微笑。摄影师的镜头敏锐地捕捉到谢明冬眼里的那抹疏离，使得光秃秃的行道树、澄澈的天空，以及充斥整张照片的乾净透明的氛围，笼罩上一层冬季特有的清爽与寂寥。
为什麽要跑去当model啊......夏千咏注视著照片中的谢明冬，痛苦地拧起眉。为什麽要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呃，那个......小夏？」丁导抱著抱枕，往前踏了一小步。「你、你没事吧？」
夏千咏啪的一声阖起杂志，表情也在瞬间收敛。
「这是怎麽回事？你应该有答案吧，丁导？」
呜呜呜好可怕学姐救我--丁导欲哭无泪，硬著头皮回答：
「那个，就是，人家把之前帮冬冬照的照片寄给学姐看，学姐很喜欢冬冬，刚好冬冬又去日本了，所以人家就把冬冬介绍给学姐......」
「你跟冬冬还有连络？」冬冬去了日本之後，就断了所有音讯......夏千咏原本是这麽认为的，没想到，失去冬冬音讯的其实只有他而已吗？
你个臭三八，有消息的话干嘛不早说！夏千咏恶狠狠地瞪向丁导，丁导连忙把抱枕拿起来挡在脸前面，畏畏缩缩地背出之前套好的说词：
「学姐、学姐她很欣赏冬冬，还介绍冬冬入行当model......你看另一本，那是学姐掌的镜......」
夏千咏翻开另一本杂志。这本比起刚才那本，质感明显高出许多。丁导的学姐是何方神圣？竟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将一个没经验的素人，捧上这种水准的杂志......
这回，谢明冬不是出现在专栏，而是出现在一张跨页广告上。广告商品是一个日本品牌出的男性香水，金黄色的瓶身显得奢华而尊贵。全黑的背景上，一张红色沙发横在画面中央，而谢明冬......那真的是谢明冬吗？
夏千咏忍不住屏住呼吸，视线定格在谢明冬身上，无法移开。
广告中，谢明冬赤裸著上身，仅以一件皮草遮去肩颈及胸口，下半身则裹在黑色的皮裤里，整个人懒洋洋地斜倚在沙发上。背景的黑、沙发的红和皮草的褐，衬托出谢明冬裸露在皮草之外的肌肤，竟透著一股蜂蜜般诱人的色泽。
model是一种经由化妆、灯光和演技催化，能够呈现出多种风貌的生物。可那双眼似笑非笑、半是慵懒半是挑逗地注视著镜头，手指抵在唇上，浑身散发出性感气息的人，真的是谢明冬吗？
他的冬冬，应该是个空有可爱外貌，却从不知运用自己魅力的单纯的孩子才对啊......
「怎麽样，很惊人吧？」丁导一时忘了心虚及害怕，兴冲冲地凑过来，「学姐真不愧是学姐，把冬冬训练得很好，害人家又羡慕又佩服......哎呀不过人家就快要可以拍冬冬的广告了，好高兴！」
夏千咏的视线移到广告下方，那里写著一排小字，标明摄影师是小野洋子--就是这次要合作的小野洋子！
如果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小野洋子的话，的确有可能将谢明冬捧到今天这个境地......夏千咏动了动嘴唇，发现嘴里满是苦涩滋味。
「......因为时间比较赶，所以人家已经开始前置作业，就等人一到，马上可以开拍......」
夏千咏猛地回过神来，「什麽时候？」
「啊？」
夏千咏不耐烦地重复，「我说，冬冬搭什麽时候的飞机回来？」
「哎呀！」丁导做作地拍了一下额头，「人家都忘了，不就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吗？」
小野洋子，日本摄影界的奇葩。说是奇葩，其实褒贬两方面的意义都有。以一介女性之姿，打入以男性为主的摄影界，她的才华可见一斑。但在同时，她也是个个性强烈的女性，作风豪放大胆，言辞辛辣苛刻，在重视伦理与阶级的日本社会，说她是个异类也不为过。
冬冬竟然被这样的女性看上，带入了浮华的model圈吗......
不自觉地，夏千咏握著方向盘的手收紧，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丁导战战兢兢打量他的表情，不晓得这样是好是坏。
夏千咏的脑海里，满是刚才看到的那张广告。谢明冬的表情、谢明冬的动作，全都不是他过去所熟悉的那个冬冬。小野洋子是怎麽训练谢明冬的？那份慵懒的气质、魅惑的性感......
夏千咏重重踩著油门，车子飞也似的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吓得丁导出了一身冷汗。
到了机场，班机已经落地，算算时间，现在人应该在海关那里。夏千咏掏出菸，正想点火，才想起机场里禁烟，不禁更加烦躁起来。
「哎呀，小夏，你又开始抽菸啦？」
夏千咏睨了丁导一眼，「那又怎样？」
「不，没事、没事。」丁导乾笑著，摸摸鼻子闪到一边去。唉，要是手边有相机就好了，真想把小夏现在的表情拍下来，让他知道，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跟他年轻时为爱烦恼的神情一模一样......

不爱又何妨-31-

出海关的人潮渐渐多了起来。远远的，可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夏千咏自己都很惊讶，竟然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谢明冬来。
谢明冬穿著米色的皮夹克，咖啡色的长裤，脖子上还围著橘色的格纹围巾。短短的头发挑染成褐色，耳垂上一晃一晃亮灿灿的应该是耳环......在夏千咏的印象中，谢明冬从来就不是会打扮得这麽花俏的孩子。而走在谢明冬身边、还亲热地挽著他的手的女性--
夏千咏不自觉地握紧双拳。
那是个娇小的女子。皮肤白皙、巧笑倩兮，一袭高腰连身洋装端庄优雅，一头大波浪卷发平添风情。
这两人走在一起，十分相称。
女子一路有说有笑，谢明冬则安静地聆听，偶尔低下头，对女子露出浅浅的微笑。
夏千咏所认识的冬冬，向来不爱亲近女性，就算公司的那些女同事多爱闹著他玩，他也都尽量跟她们保持距离。身为旁观者，夏千咏自然知道那是因为他母亲的关系，冬冬跟女性的关系不好，冬冬不知道要怎麽跟女性相处--
但这点显然不适用於那名女子。光看他俩肩挨著肩，手勾著手的样子就知道了。
当下，夏千咏并不知道，那种让他脑袋发晕、胸口发闷、整个人烦躁得不得了的情绪，就叫做嫉妒。他只是双手环胸，往路中间一站，阴郁地瞪著逐渐靠近的谢明冬。
谢明冬对女子说了些什麽，两人笑了一阵，谢明冬才抬起头来。他看见夏千咏了。夏千咏预期中的惊喜、惊讶或尴尬，任何一种表情都没出现在谢明冬脸上。谢明冬只是平静无波地注视著他，坚定的眼神像是早已下定决心。
「丁丁！」女子微笑著，招了招手，丁导立刻迎了上去。
「学姐，好久不见！」
「听说你最近混得不错喔，名气挺响亮的，连我在日本都听说过你的名字。」女子说起中文带著些口音，但已算是流畅了。她转过头，望向夏千咏，「至於你，应该就是夏千咏了。」
夏千咏视线本来停留在谢明冬身上，听到女子向他攀谈，眼神中立刻燃起熊熊战火。
「那麽，你应该就是小野洋子小姐了。」夏千咏缓缓勾起一抹笑，宣战的那种。他没有伸出手，小野洋子似乎也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两人瞪视著彼此，同时在心里确认了对方的定位，那就是：敌人！
眼神交错，发出激烈的火花。小野洋子朝谢明冬身上靠了靠，手勾得更紧了，摆明了就是在示威。夏千咏眼一眯，忽然换上亲切的微笑，转向谢明冬。
「冬冬，好久不见，在日本过得好吗？」
谢明冬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远方，淡淡地说：
「还可以。」
「冬冬和我是透过丁丁认识的。」小野洋子插嘴，脸上挂著浑然不知气氛险恶的天真神情，「当时我就想，这麽棒的一块素材，竟然会从天上掉到我怀里，真是太幸运了！我想，我应该要感谢你才对吧，夏先生？」小野洋子噗嗤一笑，「因为冬冬是因为你才会到日本来的嘛！」
因为我？夏千咏一愣，立刻望向谢明冬。但谢明冬依旧偏著头，像是事不关己，又像是刻意逃避夏千咏的视线。
「是我记错了吗？」夏千咏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掌心快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冬冬明明就是跟著他母亲嫁过去......」
「哎呀，的确是这样没错呢。」小野洋子做作地捂嘴轻笑。「不过，冬冬在他母亲那里住不习惯，现在跟我一起住呢，对不对啊，冬冬？」
一、一起住？夏千咏表面上平静，内心却已被这句话搞得波涛汹涌。一起住，不就是同居的意思？
也许是小野洋子说得太过火了，谢明冬抿了抿嘴，连看也不看夏千咏一眼，拉著小野洋子的手，低声说：
「洋子姐，我们走吧。」
「对喔，该去饭店check-in了。」小野洋子一脸理所当然地指使丁导：「丁丁，车钥匙给我，你去拿行李。」
丁导小心翼翼地瞥了夏千咏一眼，「我是坐小夏的车来的......」
「那就坐计程车好了。」小野洋子飞快地做出决定。转头面对谢明冬时，又是一脸明媚灿烂的笑，「冬冬，走吧。」
谢明冬点点头，乖顺地跟著小野洋子走。但夏千咏哪是人家端什麽他就吃什麽的料？他飞快地攫住谢明冬的手，在谢明冬略显狼狈的回眸中，用全大厅的人都听得到的声量说：
「冬冬，跟我回去！」
谢明冬被吓到了。他想要抽回手，却怎麽也挣不开。
「学长......」一瞬间，谢明冬又变回当初那个在夏千咏身边跟前跟後的冬冬了。他半是恼怒半是哀求地看著夏千咏，但夏千咏就是不肯放手。
「你不是为了我才逃去日本的吗？」夏千咏凌厉的视线，锁住谢明冬惊惶的眼。「既然如此，为什麽要回来？既然要回来，又为什麽不来找我？」
除了我身边之外，你明明没有其他可以回去的地方--
夏千咏的言外之意，谢明冬正确地捕捉到了。他痛苦地咬著嘴唇，漂亮的五官皱在一起，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夏千咏感到一丝残酷的快意，因为他终於成功剥下谢明冬的面具，接触到谢明冬真正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