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华在一家子人齐聚一堂的时候没时间乱想,直到吃了饭,看完了春节晚会,弟兄几个凑了一桌麻将准备消遣一番的时候,他才终于因为环境安静了不少而开始琢磨中午发生的事。
于是,他郁闷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他并非心疼劳动成果,而是因为李秋实说的那句话而别扭,什么叫小心眼儿啊,哦,和着他还没权力生气了?他因为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秃小子弄坏了自己的作品而生气有什么不可以的?更何况这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恼火源自于那小子对给自己亲妈的东西如此的不当一回事儿,弄坏了还敢回来跟他说呢,还敢那么嬉皮笑脸跟他说呢,还敢嬉皮笑脸说他小心眼儿呢!
太不可饶恕了这个......
太欠揍了......
"哥,犯什么愣呐,再犯愣我可偷牌了啊。"四弟王春海打趣他。
"嗯,敢你就试试。"王春华哼了一声。
"哎,大哥,你怎么没把你那收山的弟子给带来啊。"二弟王春江突然问。
"带他干嘛......"
"给咱妈磕个头也是好的啊。"
"就是,那可是他奶奶,对吧,来磕个头也能得着点儿压岁钱,多好。"三弟王春林跟着起哄。
"行了你们。"王春华苦笑,"谁家不得过年啊,这时候什么师傅徒弟的,都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弟弟们不再起哄了,屋子里又只剩了打牌声。
那天晚上,王春华手气从没这么差劲过。
或者,应该说差到了极点。
他赢了一次,然后输了无数次。
年初一晚上,终于受不了这种别扭感觉的王春华,决定还是回自己家,临出门的时候,自己母亲赶上来,把一小袋饺子塞到儿子手里。
"妈,您留着吃呗......"
"你给三儿带着。"老太太一句话,王春华就愣了,"昨儿个你们在西屋打麻将的时候,人家三儿还给我和你爸打了个拜年的电话呢。"
"啊?"王春华更加愣了,"他打电话了?"
"啊,那可不。"老太太白他,"你说你也是,干嘛不带着三儿一块儿过来,或者哪怕今儿个让他来一趟呢,你爸连压岁钱都准备出来了。"
"妈......"王春华哭笑不得了,"他都多大了还压岁钱?"
"多大?没多大,刚二十郎当岁儿,你当跟你似的都大老爷们儿了呐。"母亲笑他,然后继续强调,"要是没什么事儿,你头上班儿之前带着三儿再来一趟,跟他说,想要压岁钱就得亲自来,不亲自来就没他的份儿。"
王春华突然觉得热乎乎的。
他轻轻笑出声来。
"哎,成,回我告诉他......"点了点头,他抓紧了手里的饺子袋儿,然后觉得手心微微冒出一层汗来,"那什么......竞竞要是回家,您让她别忘了先给我打个电话,我给她做饭。"
"嗯。"母亲应着,看着王春华紧了紧衣领之后迈步出门。
外头很冷。
往车站走的一路上,可以看到两边绿化带里的积雪还没消融掉多少,大前天夜里雪下了多半宿,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李秋实就那么安安稳稳睡在他旁边,抱着他一条胳膊,脸颊距离他咫尺之远。
被窝里热得很。
王春华打了个哆嗦。
天果然太冷了。
冷到让他都开始眷念那小子高于常人的体温了。
"......小王八犊子......"王春华骂了一句。
他很不舒服,明明就是那混球啰里巴索该走不走,明明就是那混球在大门口硬逼着他吻了又吻还摸了又摸,明明就是那混球不听话弄坏了本应送给自己老妈的玩意儿......
李秋实这小子,真不是个玩意儿......
还敢说他师父小心眼儿,他师父什么时候小心眼儿过?!他师父是何许人也?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儿,一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本本分分的开拓者,一个有目共睹不可否认的大男人......
你李小三儿居然敢说他小心眼儿?看来你是不想活了你......
......
一路胡乱琢磨着,王春华回到了家,从公车里下来,拽了拽羽绒服的衣襟,他往小区里走。
大年初一,周围的新气氛很浓,路边儿还有鞭炮的红色碎纸屑,从远处还能听见偶尔的一阵阵燃放声,王春华提着那袋儿饺子,沿着进小区的甬路走。
他开始回想年三十儿那天那最后一幕来了,自己把李秋实关在了门外头,嗯......想必那小子会生气吧,被用那种方式扔在门外,不生气都不正常......
可是......
真的会生气嘛?那小子......那厚脸皮的小崽子......
是他不对,错在他,所以,他没理由生气,要是生气,就算他欺师灭祖没良心......
脚下一滑,王春华差点儿摔倒。
虚惊了一秒,警醒过来的王春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简直就是个和恋人闹了别扭的纯情少女!
这不是更不可饶恕嘛......
懊恼的加快了脚步,走到单元口,又上了楼,王春华直到站在自己家门前才松了口气,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屋,看着屋子里的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叹了口气,他回手要关门,可就在门关上之前,一股力量就猛地从外头挡住了门板。
王春华吓了一跳。
门被反方向推开了。
李秋实出现在门前。
王春华吓了第二跳。
"你......"
"哎呦我的师父哎......您跑的还真快......我刚跟后头紧追您。"那小子喘着气,相当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晃荡进屋,"哟,这屋里可够冷的啊,烧锅炉的睡着了是怎么着......"
"你干嘛来了......"虽说这么问着,王春华还是在李秋实进屋之后关好了门。
"给您送饺子啊。我妈说了,本来还想把您叫过去一块儿热闹热闹,可又一想,您那儿还一大家子人呢,怕不合适的。"李小三儿摘掉帽子和围脖儿,挂在门后,接着晃荡进客厅,把手里提的饺子放在茶几上,放在那节被蹲在那儿没人搭理的,裂开的竹筒旁边,"嘿......这竹子的事儿我跟我妈说了,然后我妈跟我姐,还有我二嫂一致把我给弹劾了一遍,说让我反省错误......"
那小子的鬼样子,像足了试图用傻笑把错误梦昏过去的低年级小学生。
你还想让王春华怎么继续小心眼儿的跟他较劲呢?
他早就没气可生了,就在李秋实冲他傻乐的一刹那。
沉默的走到客厅,把自己手里的饺子也放在茶几上,他叹气之后开口。
"我妈给你带的饺子......"
"哎哟喂~~!您瞧这话儿怎么说的......"李秋实的表情好像亿万分的感动,又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那袋儿饺子似乎成了免费送上手的五百万大奖彩票,透着一种让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的魔力,李小三儿就差不多算是手舞足蹈了,"真是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唉......还得说我奶奶惦记着我......"
"......你说的那都是人话嘛?"王春华眼角抽搐了两下,"谁是你奶奶......"
"您妈呀,还能有谁。"李秋实倒是不在乎充小辈儿,他可能是谨遵了充大辈儿没好事儿这句俗话的精神所在,那"奶奶"二字叫得足够亲,"嗯,闻着味儿是茴香的,我还真就特爱吃茴香的。哎师父,您说多巧这......"
"......行了。"王春华脱掉外套,挂好之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两袋饺子,"你要是想吃,自己煮啊。"
"再说再说,还不饿呢。"李秋实说着,一步步靠近王春华,最终站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
"......松开......一身冰凉的......"
"......师父,您不生气了吧?"李秋实没有乖乖松手,他就在王春华耳朵边儿上念叨,"我那天说您......小心眼儿,是开玩笑的。真的。"
王春华想拽开这贴膏药,可又在闻到那小子身上熟悉的味道时软了手。
"我还能跟你一般见识嘛......"
"就是就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知错就改您抬抬手儿给我个机会,啊~"李秋实明显有点儿得了便宜卖乖的表情显露出来了。
王春华懒得戳穿他。
实际上他现在也没心思戳穿那小子什么,他只想默默享受他的体温,他的怀抱。
......
李秋实可能异常敏锐的发觉到了。
因为在脸颊磨蹭了一会儿之后,好像久违了的一个热吻就压了下来。
......
过了个别扭而且手气极差的大年三十儿之后,王春华迎来了个挺刺激的大年初一夜。
"师父......冷不冷?您这屋暖气是不是温度不够啊......"天快亮的时候,李秋实抱着他这么问。
"......这屋本来就冷,背阴。"王春华懒洋洋回答。
"买个电暖气吧。"
"......有一个,坏了。"
"修修啊。"
"我不怎么怕冷,你要是受不了,天亮了你打保修电话去......"翻了个身,王春华打了个哈欠,"说明书什么的,可能就在电视柜儿最底下那层呢......"
"嗯......"李秋实应着,看着他师父开始慢慢袭来睡意的脸,悄悄笑开了花儿。
他想,还是算了吧,他不冷,其实他是想听王春华说自己冷,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抱着他不撒手了,至于什么电暖气,根本就是个借口。他才不想打什么维修电话,就算他师父让他打,他也决定找个借口给糊弄过去。
人家维修工也得过年啊,所以咱还是算了吧,再说咱俩一被窝,您要是冷,我抱着您。
他想,要是他这么说,王春华肯定会先皱眉,然后冷笑,然后沉默,然后像家长训孩子似的问他怎么又忘了,不都说了这时候少叫我师父,也少跟我"您"啊"您"的嘛......
想到这儿,李秋实乐了,王春华一阵一阵的让他觉得,有时候大男人的小心眼儿也怪可爱的,尤其是他师父这种,更是可爱到不行。
他又想起来王春华所谓的,那不叫小心眼儿,那叫爱情,这句话来了,对,很对,这就叫爱情,师父这是您自己说的呀,那就让咱继续爱情下去吧,爱到心胸都跟着狭窄起来,或者说至少是偶尔狭窄一些,才正是所谓爱情二字的至高境界。
您说呢?反正,我是这么觉得......
【完】
~附篇:又是一年春来早~
这里面暗藏了两篇文里的三个人物,另外还有更隐藏的一条,明白的同学自己看吧(= ̄ω ̄=),不明白的同学等我中午过来公布答案= =+。
"又是一年春来早,柳絮儿满天飘,暖风轻扬桃花儿红了,榆钱儿串上了梢......"李秋实哼哼着一首足够老的老歌,空心儿穿着羽绒服在屋子里溜达。
屋里有三个人,他,他师父,以及一个修电暖气的。
"您这电暖气坏了几年了?"维修工抬起头来问。
"哟......得有四年了吧,好像还是04年坏的呢。"王春华坐在一边儿的椅子上,看着被整个拆开,躺在客厅里的电暖气,"是不是都没法儿修了?"
"有法儿修,就是不免费了。"维修工抬起头来笑了笑。
"哦,那不要紧,我出钱。"李秋实赶紧接下茬儿。
"行啊,真大方,这是您......兄弟?"对方显然是不大清楚二者的关系的,于是只能尽可能靠谱的猜测一个答案。
"啊,不不,是我徒弟。"说这话的时候,王春华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哦,徒弟啊......"对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那,您这个,也没个礼拜天休息什么的?"王春华觉得气氛多少有点尴尬,只好转换话题。
"哦,有啊,我今天就到上午十一点就完事儿了,您家这是最后一个活儿。"
"是嘛......"点了下头,王春华也没再多说什么。
今天一大早,王春华就在李秋实抱怨冻死了冻死了的话语里被吵醒了,只见那小子裹着羽绒服正往被窝里钻,看架势倒不像是装的。
他说,春节都过了一个月了你还嫌冷,眼瞅着就该暖和了。
李秋实打了个喷嚏,然后扑过去把王春华整个压在身下,还说着什么师父我就是怕冷啊,这两天寒流又回来了,要不咱俩运动运动吧,运动生热,一生热我就不冷了。
王春华踢了他一脚,然后冲他喊:"去给我上阳台上搬那电暖气去!然后打那维修电话让人过来修~!"
于是,抱着侥幸心理,李秋实无奈之中打了这个电话,有人接,然后很快的,不到上午十点,维修工就来了。
其实刚看见来者的时候,王春华还真不大相信此君能把这个闲置了好几年的玩意儿给修好,因为那家伙给人的第一印象怎么看怎么都是在街面儿上混的,虽说穿着电暖气公司的制服,可当他从工具箱里翻腾出长把儿扳子来的时候,王春华还真觉得这号人其实更适合去客串拦路的匪徒,或者最起码是打群架的痞子。
但是,对方很快就让他改变了看法。
电暖气没多一会儿就收拾停当了,插上电源,打开开关,很快就开始生热。
"行了,能用了。"修理工站起身,把工具都重新收拾好。
"哎,那谢谢您啊,修理费......"王春华也跟着站起身,刚想问价钱,就被李秋实凑过来打断了。
"不都说了我给嘛,师父您甭管。"李小三儿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钱包,准备付钱,但还没等他问清楚价钱,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不是他的,不是王春华的,是维修工的。
"哟,不好意思啊,我接个电话。"抱歉的笑了笑,对方掏出手机,刚说了两句话,突然抬起头来四下里寻摸,然后稍微有点儿迟疑的问王春华师徒,"那什么,您家哪儿能看见小区门口那条马路啊?"
"哦,阳台。"指了指阳台的方向,王春华示意对方自己过去,点了点头之后,修理工边和手机那边的人对话边走上阳台,向下看了看之后又走回来,简单说了几句话,挂了电话,他收好手机,"谢谢您啊,得,那我赶紧走了,有人等着我呢。"
"哦,哎,修理费......"王春华跟进了一步,提醒对方还没结账。
修理工愣了下,很快有点儿尴尬的笑了出来。
结账,看着对方离开,又回头看了看靠在墙上,双手插兜的李秋实,王春华冲他乐。
"不冷了吧这回?"
"......不冷了。"
听话听音儿,那语气明显就是带着不爽的,虽说不能断言没有撒娇的意味,可还是充分体现了闹别扭的意思。
"怎么了你。"
"不都说了我结账嘛......"
"这还用你?"
"......其实关键是您无视我存在,您瞅您跟那人聊得那叫一高兴......"
"......哎哎哎,你小子说什么呐?"王春华差点儿乐出声来,他几步走过去,抬手摸了摸李秋实的头顶,"这么点儿小事儿都吃飞醋......你是不是有点忒小心眼儿了,啊?"
"嗯......那证明我距离大老爷们儿不远了。"撇嘴,叹气,一把拉住王春华的手,李秋实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师父......"
"嗯?"
"竞竞什么时候回来?"
"这哪儿有准儿啊,你想,她昨儿个跟几个同学上工体看演唱会去了,散场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那时候不都快半夜了嘛,这会儿估计她还跟宿舍补觉......"
"哦......"似乎没憋好心眼儿,李秋实琢磨了片刻突然笑了出来,"那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