颀越听到那句话,瞪着眼睛看着上官鸿羽,不可置信道:“你认识这个符号?”
上官鸿羽不好意思的点头道:“恩,我叔叔告诉我的。”
“你叔叔是谁?”
“你不认识的,他叫陈思。”说完缩了缩脖子四处看了看,仿佛说出这个名字,名字的主人也会出现一样。“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上官鸿羽反问。
“你们小老板教的。”
这么奇怪的东西,小老板竟然也会知道,突然一道白光闪过脑际,他想起为什么看着小老板觉得眼熟了,不就是十多年前挂在太子哥哥书房中的肖像画么?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颀越兀自沉思,思绪回到十八年前那个自己七岁生日的夜晚。同样是寒冷的天气,同样是漆黑的江边,颀相思带着穿戴厚实的自己放河灯。
他对自己说可以许一个生日愿望,自己的愿望是,希望能够永远与他在一起。当时觉得这位皇叔人长的好看又很温柔,希望他能陪在身边。
年复一年,最初那个生日愿望并没有浅薄,反而越来越强烈,已经不仅仅是个生日愿望罢了,反而成了自己一个难以达成的奢望。
颀越知道颀相思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父皇颀肃清身上,对自己仅仅是爱屋及乌的喜爱罢了。然而感情这种事,又怎么会是因为看的清楚明白,便可以轻易放手的东西?对他的感情由满心的欢喜变成无法言语的爱,经过了十八年的琢磨,愈发痛苦了……
父皇想是看出来自己深藏的想法,才会每年夏季带着皇叔来这里避暑,到了冬季又着自己来这边散心,完全隔开了自己与皇叔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
已经有多久没有皇叔陪自己过生日了?
这辈子,自己就这样在思念中度过了么?
河灯闪烁,点点昏黄的烛灯映照着伫立在江边的两人,两个各自陷入沉思的两人,在两人脚下,是用粗木枝在沙滩上刻画出的奇怪符号:L –O –V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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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前
玄国太子上官入夜最近精神很不稳定,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比如自虐式的弹奏一把琴面上遍布尖刺的木琴,弹得手指血肉模糊甚至可见白骨;比如整天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食不寝练习书法,还翻来覆去只是那几个字,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比如对着一盘棋局发呆;再比如画出一些奇怪的线条……
那段时间,许多人都很惶恐,据说上官太子是很残暴的,心情不好便会见血。只是这种惶恐延续了一段时间,却出奇的恢复了平静,没有人被他迁怒到。
小上官晏与他父王一样郁闷。原本父王会抽空陪他玩乐,现在视他如无物。宫中没有他这般大小的孩子,因此他体会到什么叫孤单,即便他当时并没有总结出来这个词。
三岁的嫡皇孙也是他那一代唯一的皇孙小上官晏苦思冥想许久,终于决定去找国师玩,虽然国师有时候让人很闷,但是已经没有比现在更闷的情况了。
上官晏来到国师在宫中的紫玉殿的时候,眼睛瞪的铜铃大。他发现了一个红扑扑的小猴子!
陈思对他说:“这是晏儿的小皇叔,晏儿这回有玩伴了。”
上官晏呆愣愣的看着那个白里透红水嫩嫩的小脸蛋,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小猴子’是自己的长辈,过了一会,终于咧嘴乐了。
有比自己还小的小孩,这回有意思了。
上官晏每日早晨早早爬起来,无论国师在不在宫中,都会兴冲冲的跑去紫玉殿找小猴子玩。
他所谓的玩是这个意思:他一定会在小猴子睡醒前到达紫玉殿,然后挑开小猴子双眼,一遍一遍毫不泄气,直到小猴子受不了哇哇哭出来;他会守在小猴子摇床前,等嬷嬷将刚吃饱奶的孩子放下,然后为小猴子摇床——摇到猴子将刚喝下去的奶都反出来为止;小猴子在床上爬呀爬,想要拿到不远处长相奇怪的东西,不过那东西只会越来越远,因为上官晏会将咫尺的距离拉开成天涯海角;他会抱着小猴子撒欢跑,他多大?三岁。所以他抱着小猴子迈出不到两步便会因无法承受重量向前扑倒,同时响起两人的哭声,压在下边的是真疼,趴在上边的是装疼……
上官鸿羽经过惨绝人寰的童年还能够活下来,正印证了陈思那句话:或许这小孩能活下去。
上官晏最郁闷的一年都是靠折磨小鸿羽活下来的。那段时间真是令他刻骨铭心。父王颓废,不理政事,每日只会重复的做那四件事,这不打紧,关键是他几乎不再理会自己,甚至对自己态度很凶,还经常与皇爷爷吵架。他少不更事,不知道父王为什么会变了样子,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父皇很讨厌他。
虽然,陈国师有时会怀中抱着小猴子,手中牵着他,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可他还是觉得失落,因此他会将小猴子扔在地上,自己爬到国师怀中。
后来父皇离开玄国一阵子,回来时带了位比陈国师还要温柔的叔叔,上官晏灰色的童年才算有个了结。
这一年,上官晏四岁,托福,小鸿羽还没死,他一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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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第 3 章
上官鸿羽单方面认为自己与颀越可谓是相逢恨晚。他们俩的那两位奇怪的叔叔一定有什么牵扯的,或许一位是另一位的老师?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俩有许多共同语言,这样就有人陪自己聊天了。
上官鸿羽白天穿着粗制布衣在药房抓药煎药,过的很充实,晚上便会去找颀越研究两人的‘共同语言’。
颀越刚开始也是烦不胜烦,后来发现上官鸿羽人虽聒噪些,但是没有坏心眼,人还很实在,慢慢也就习惯了。
自从大小老板离开药铺,这里的事宜便全权交付颀越负责了。上官鸿羽有些纳闷,他们这是何种经营方式?从未听说过。
书房点着一排梅香烛灯,这烛灯与寻常人家用的不同,味道清淡还没有油烟,不会使人疲乏反倒能有些提神的作用。
颀越右手握着一卷书,认真的看着。上官鸿羽也拿起一卷书,贪婪的看着。等到颀越休息时,便凑过去,说,“你这里《龙珠》好多,我的太子哥哥也只有寥寥十数页。”
《龙珠》是一本画书,颀越的《龙珠》是颀相思亲手画完赠给他的,每年他的生日都会收到一本,如今也有十八本了。
颀越看着上官鸿羽很不小心的折了书页,皱起眉头,拿过书放在书案上认真的压平,道:“我希望你能爱惜一些。”
上官鸿羽一愣,转而不好意思的笑了,道:“没看出来你还很宝贝它们。”
颀越将压好的书放在身后书架上,看着上面摆放整齐的十八本书,无甚感情。他的宝贝不是这些书,而是画书之人。
上官鸿羽喝了一口茶,脸皱成一团,问:“怎么是苦丁?”
颀越看到那张夸张的脸,难得缓和了表情道:“习惯了这种味道。”
鸿羽乘机问:“你说,小林死了,孙悟空会不会死?能救活么?”然后期待闪闪的望着颀越,因为他只看到第十册,想从颀越那里套出些剧情。
颀越答道:“孙悟空变成了超级赛亚人,将坏人打死了,小林也没事。”又补充道:“好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干活。想看明天再来看。”
上官鸿羽听到最后那句话咧嘴乐了起来。轻轻松松的跳了出去。
颀越看到那无忧无虑的背影,有些怀念。
颀越也对上官鸿羽口中那位陈思很感兴趣,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能够认出那堆符号的意思,他却知道。而上官鸿羽竟然在此之前就看过《龙珠》,更是令人不解。他曾派人遍寻齐国,也没能找到与《龙珠》有一丝相近的书本。
曾听说过皇叔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出征被玄国太子上官入夜掳走,被劫持了一个月才被自己父皇用十座城池给换了回来。难道他那时在玄国也留下了《龙珠》?
《龙珠》是一本很奇怪的书,书中的城市与自己所处的地方完全不同,有许多很方便的工具令人向往,皇叔从来只说那是他想象出来并不真正存在的东西,自己也并不怀疑。因他为是皇叔,因为是颀相思。
上官入夜,上官鸿羽?
上官鸿羽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天气晴好,只是愈加寒冷了,呼出来的气体呈现出白色的水雾。上官鸿羽蹲着边呼气边查看水雾的走向,判断了风向,突然为自己的聪明狠狠高兴了一把。站起来时因为突然,又因为刚才呼气有些过猛,眼前霎时一片黑暗,挺了好一会才能看见东西。
面前颀越奇怪的盯着自己。
上官鸿羽有些窘,说道:“好冷啊。”说完自己也觉得无聊,安静下来。
颀越看他安静的样子突然与脑海中那人重叠起来,脱下了外袍,给上官鸿羽披了上,说:“下午去裁两身过冬的衣服吧。”说完转身走了。
上官鸿羽身上暖暖的,心情很好,叫住从旁边闷头走过的中子,抢过他怀里的鸡腿,一口咬了下去,吐字不清:“我和老板关系可是很好哦,你以后要孝敬我!”
中子本来要上去抢,突然看到上官鸿羽身上绣着暗色牡丹的袍子,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他想要理论时,身旁早就只剩下一根肉星都没有的白骨了。
药铺的其他伙计看到穿着奢侈的上官鸿羽竟然还在忙上忙下煮药烟熏火燎的,为那身衣服不值,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得,仿佛只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衣服了。
当然,在上官鸿羽眼中,这衣服除了是颀越的,其他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想他在宫中什么样好衣服保暖的料子没有穿过,早都不稀罕了。
可是,他嘟起嘴,又犹豫了,难道一辈子在这里,再也不回去了?
然而一想到那让人气到要吐血的夜晚,心智又坚定下来!
老掌柜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蛋,问道:“小伙计,想什么呢?看好药,别溜号!”
上官鸿羽回神,‘哦哦’了几声。
老掌柜又问:“小伙计,脸怎么这么红?别是着了凉吧?”
上官鸿羽端药的手一抖,硬是忍着灼烫没有将药碗扔地上,嘴上‘嘶——’一声。这老掌柜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鸿羽幽怨的看着满脸布满岁月痕迹的老掌柜,挤出难看的笑容:“脸红是,被熏的,咳咳。”说完做样子咳了几声。
抹了一把汗,可算将这个神出鬼没的掌柜送走了。这才感觉手上的疼痛。烫到的地方先是红红一片,稍一碰触就会有很强烈的痛感。
前屋人催药,鸿羽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伤,赶忙将药端了出去。
晚上再看,发现手背上起了一片水泡。
上官鸿羽找出烫伤膏,抹了上去,一阵舒服的冰凉伴着刺骨的疼痛袭遍手背。疼得差不多了,推门出去,今天的《龙珠》还没看呢。
“哎?你在看什么?”上官鸿羽好奇的翻了翻颀越手上的书,一看,《佛》?“你还信这个?”
颀越抬头看了看上官鸿羽,“有一些处事之道,看看有益处。”低头看到抓着自己书的那只爪子,蹙眉问:“怎么?烫伤了?”
上官鸿羽眨眼默认。
颀越回身找出一个盒子,翻了一会,拿出一条雪白的绸巾,给他轻轻包了上去,说道:“你在药铺也是白做了,不知道这样暴露着容易感染么?”
上官鸿羽大义凛然道:“我一老爷们,哪能像女人那么娇弱!”
颀越被他逗乐了,摇头笑道:“你的想法可是奇怪了。”
两人看着雪白的绸巾,发上了呆。
颀越想到了那个总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人。
上官鸿羽则是习惯性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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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
上官晏想念他的父王了,便磨着宫女带他去父王的重午殿,宫女告诉他,太子殿下的重午殿已经改成忆月殿了。
上官晏听到宫中传来琴声,以为父王又在弹那种血淋淋的琴,忙跑过去搂住弹琴人的腿,摇晃道:“父王父王,陪晏儿。”却听头上传来让人很舒服的声音,“你就是晏儿?”
上官晏抬头,看到一个笑的很温柔很好看的叔叔,放开了腿,质问:“你是谁?”
颀入鸳起身,蹲到上官晏身前,笑的越发温柔,“我是入鸳叔叔。”
上官晏没有被美色迷惑,推了颀入鸳一把,边跑开边叫:“父王,父王!”看到上官入夜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了过去。还是父王的怀抱温暖舒适!
上官入夜抱了抱上官晏便将他放了下来问道:“晏儿有什么事?”
上官晏眨了眨无知的眼睛,哇一声哭了,边哭边嚷嚷,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颀入鸳缓步走了过来,笑着看向被上官晏抱的死死的上官入夜道:“你儿子,真可爱。”表情却是难掩的落寞。
上官入夜蹲了下去,抹了抹上官晏小脸上泪水,道:“以后父王多多陪晏儿好不好?”
哭声更大了……
小孩从来不会记仇,他早就忘了自己曾定性父王讨厌他的事实了。因此他不仅找回了父爱,还多了一个莫名其妙温柔到无敌如何都不会生气的漂亮叔叔。
上官晏气焰更旺了,经常拿自己的入鸳叔叔和小猴子的国师叔叔,自己的国师舅爷相比。小猴子还不会说话,每次都是败下真来,哭得昏天暗地。
“来,滚一滚,滚一滚。”上官晏指示正趴在床架上晒太阳的小猴子滚来滚去,看到后者没动静,便会手动帮他滚。
因此,当上官鸿羽开口说话的第一句,就是冲着上官晏说:“滚!”并遭到了一顿毒打。
上官晏发现父王不是很喜欢入鸳叔叔,经常会避而不见,他很高兴,这样叔叔就可以陪自己玩了。有一天,他拽着颀入鸳找到了上官鸿羽。这件事让他整整后悔了八年。
在上官晏眼中,上官鸿羽是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小猴子,然而,在别人眼中,小鸿羽可是个白里透红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嘴角是自然的上翘,仿佛一直都是笑呵呵的,睫毛也是弯弯长长,长相很是讨喜。
所以上官晏这个淘气孩子,再次失宠了。
颀入鸳每次陪着上官晏时都要带上上官鸿羽,他讲得故事虽然不如国师的那么引人入胜,然而他的声音就像二月和煦的春风般,吹过让人舒爽。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趴在他身边,画面很和谐。
颀入鸳与上官入夜不冷不热的相处了三年半,上官晏长大了一些,有些懵懵懂懂的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一种什么极复杂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