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换！况且即使换了，我还是不能和你睡！你现在已经长高了那么多，而且还会长，到时你一定比我要壮——不过，我还是会壮回来的！反正，如果再跟你同床，总有一天我会被你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换大一点的床！”男孩已经停止流泪，嚷道。
“大一点的床你就不抱着我睡？只要你抱着我睡，我就有可能被你压扁！”小木晓说得也有点火大了，声音跟着放大。
“那……我不抱着你睡。”被他这一吼，单纯的小维尔的灰眸又开始积蓄泪水了。
“那就和分床没区别，不如干脆分了。”木晓扭过头不看，倔强说。
“可是……不一样！”男孩抱住可恶又薄情的（起码男孩如此认为的）小木晓，哑着声喊，猛烈摇头。
“没什么不一样！我们还是一起玩，一起住！”木晓推开他，大声说，他的耐心已经快告罄了。
“可是……”男孩还在挣扎。
“最多以后多点陪你？”木晓说出毫无价值的诱惑——事实上，两男孩每天都粘在一起。
“真的？”可是单纯而天真的男孩就是上钩了。
“真的。”小木晓已经在心中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好，好吧。”
或许是因为男孩的妥协，使小木晓被一时的假象所蒙蔽，以至于看不出其背后的执着有多深，有多强烈，又以至于他后来……
反正，等小木晓察觉，那冲击已不是他能承受的了。
10 狗狗还有小狗狗
孩子之所以为孩子，是因其单纯与单纯背后的残忍。
在得到妥协后，小木晓欢呼一声便冲出去找比尔·卡特，让他叫人把他房里属于小维尔的东西搬回小维尔的房，顺便让人打扫一下一片狼藉的房间。
本来停止流泪的小家伙，见了蹦跳出门的人影后，大颗大颗的泪珠不觉又滚落眼眶。他后悔了。
因为维尔与木晓的房间很近，就在相邻的两个小阁楼，出门下楼梯再上楼梯就到了，所以搬运的速度极快。当然，维尔的东西少也是一个原因。
不用一个小时，东西就弄好了，午睡的时间也到了。只是，从今天开始，两个男孩就不再一起睡了。他们，长大了。
随着各自的门关上，从此，有了自己的世界。
“耶！”小木晓雀跃地把自己摔到床上，来回翻滚，欢呼。
事实上，若只是分房睡这么简单的话，是不值得这么高兴的，当然也不值得小维尔这么固执。然，对于两个智商都颇高的男孩来说，他们都清楚，分房，并非那么简单。
分房，意味着午睡时不能一起玩累了再睡，意味着晚上睡前再没有彼此讲故事聊天，意味着睡觉时只有自己面对一张大床，即使深陷其中也及不上另一个人的温度。当然，也意味着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声音，意味着没有对方时不时的注视，意味着有了自己的空间。
对于木晓来说，为之雀跃的是后者，对于小维尔来说，伤心的却是前者。
当然，相处了大半年，习惯了大半年，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撼动与改变。小木晓雀跃过后，便有了一丝落寂，同样为少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但与男孩独自神伤不同，木晓并非与男孩的世界只有木晓一样，少了木晓就不能运转了似的。所以，小木晓在独自瞪眼躺了个中午后，对比尔·卡特提了个要求，给他买一只狗，大小都没关系。
下午，木晓照例和男孩去射击练习室打靶。
整个过程，木晓都刻意打不停手，一旦男孩想要靠近，他就是快速换弹匣，一串连射。因为单从男孩的脸，小木晓就知道小家伙后悔了，且后悔得要死。
但小木晓不允许！好不容易好了自己的空间，即使有暂时的寂寞，也绝不能因心软而放弃初衷。反正，习惯了就好。
男孩好几次想扑过去按住木晓的手，但最终因怕不小心伤及他而作罢。男孩知道另一个男孩的怕痛程度有多高。出尔反尔本来就是理亏，再弄伤他就是不可原谅了。
这个暗地里进行的拉锯战，在比尔·卡特抱着一只有咖啡色斑纹的小狗过来而宣告结束。
木晓脱下护耳，欢呼一声冲过去接住仍在瑟缩颤抖的小狗。
小狗明显刚睁眼不久，眼珠黝黑，闪着亮光，头低低的，不太敢看人，四肢尽量缩起，看上去像小毛球，很可爱。不知为何，小狗胆怯的模样，让木晓想起了昨天的男孩，不觉咧嘴而笑。这个代替品，很不错呢。
与木晓的惊喜相比，男孩更多是惊愕。
“晓，这是什么？”男孩瞪着趴在木晓怀里的小狗，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
“笨！这是狗啊！真是的，连小狗都比你聪明了！你说是不是，小毛球！”木晓不在意地骂了句，便抱起小狗在空中逗着玩。小毛球是其给它起的名字。
男孩闻之全身一僵，脸色有点发白。
“啊！它好像还没吃东西，我去找些牛奶给它。”说着，小木晓便抱着小毛球往外跑。
“它在向我挑衅，比尔。”男孩的声音很低，却异常肯定。
一直旁观的比尔·卡特，只说了一句：
“少爷，如果狗死了，木少爷会伤心的。”
状若规劝的一句话，却成了提醒与献计。
“死……”男孩呆呆地看着木晓消失的方向好一会，方呢喃着这个字跟了去。
站在原地的比尔·卡特，轻咳了声，收起刚才不觉间露出的恶质朗笑。
晚餐时，男孩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而木晓因为有了“新宠”，也没有注意，只一个劲喂小狗喝着他自己喝来味道极怪的浓汤——这么久了，木晓还是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饮食。
男孩盯着一边撒娇一边吃东西的小毛球，神情越发阴郁。
晚餐，不用问，男孩也知道木晓不会像往常一样到他房里陪着他玩“玩具”，所以一言不发地离开饭厅，拖着步上楼。
本以为小木晓总会发觉的，但直到入房，男孩都没有听见后面有呼唤声。
背靠门板缓缓坐下来，男孩蜷缩成一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快速滚下，他呜呜地，压抑地，哭了出来。
这一次，男孩没有再以摔东西来发泄了，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敲门，不会再有人抚摸他的头来安慰他了。
阴暗的房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冷清，安静。他的世界，也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已失去了从前独自待在这的从容了。他感到了冷。
有些东西一旦得到过，就不被允许失去，不被允许回到从前。
随着夜晚的临近，厚重的窗帘洗去了暗橙，完全变回黑色。
恰在这时，隔着门，男孩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比以往要欢快的脚步声，重而急速。
男孩的心不觉随着脚步声渐渐提起，充盈着期待。
他会来找他吗…… 惘然
“小毛球，你别跑那么快！去了你也没钥匙！哼！笨狗！”随着一声笑骂，原来慢悠悠的脚步猛然加快，迅速——远离了。
“哈……呼……哈哈……”在屏息以待变得可笑的一刹那，男孩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粗喘着，抽搐着。
凭着一股冲动，男孩霍然站起，拉开门，跑下楼梯，又跑上楼梯。不过，在踏上最后一级阶级时，他还是放轻了步伐。
木晓的房并没有关上，而是留下了一条缝隙，透过缝隙，男孩能看见里面熟悉的摆设与熟悉的人。
与他房间的简陋与阴暗不同，木晓的房间总是明亮与有条不紊。
小木晓趴在床上，双手托腮，笑眯眯看着小毛球在枕巾之中纠缠，跌倒再跌倒的憨态。待笑够了，再双手抱起它，翻身躺在床上，把小毛球高高举起，眯着眼逗弄着空中瑟缩的小狗。
这是一个，男孩无法插足的世界。
小木晓和小毛球玩了近一个小时，才开始觉得累。而男孩，也在门口站了一个小时。
“好，小毛球，今晚到此为止，睡吧，来，我抱你睡。”小木晓边说边把小毛球抱着钻进被窝，关上床头灯。
随灯暗下的，还有男孩的双眸。
11 痛，纯真的残忍
木晓一早醒来，便觉得少了些什么，好像那里不对劲，想了半天没想到什么，最终只好归结于因没有和维尔睡而不习惯。
直到他在叠被时，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看见飘在空中的白色短毛，他才有了明悟。
对，小毛球！啧，差点忘了还有另外一只小家伙呢！多亏它，昨晚才好睡了点。一大早，这小家伙去哪了？不会是去探险了吧。最好不是，否则恐怕他现在得从机关上给它收尸了。
难得找到了个好代替品，小木晓一点也不想失去，起码在腻了之前不想失去。
边急忙奔下楼，边连跳旋转阶梯大叫“小毛球”，但所到之处，除了仆人们的侧目外，就是不见有其他回应。问他们的结果竟然是从没见到——可恶！难道他昨晚伟汤的是玩具不成？
本来小木晓想大肆去各个阁楼找的，但后来想想那笨狗那么胆小，肯定不敢去高的地方。所以范围便迅速缩窄了。小木晓边想边走到庭院，东张西望寻找。
但转了大半圈，愣是没找到。最后一站是古堡背面的山坳。
山坳基本不可能躲藏，除非有洞穴。而之前已经说过，有洞穴的山坳就只有一个而已。
走过山坳与山坳之间的小夹道，绕到“秘密基地”前。
“小毛球！”秘密基地前的草地中，有着熟悉的毛色，木晓惊喜冲过去。
但当看见把小毛球后半肢夹住的兽夹时，他愣住了。伸手过去摸了下，尸体已失温，鲜血流了一地，有点干涸。
这个兽夹他知道，是当初他和维尔为防备小动物“侵入”“秘密基地”而买的。但后来发现古堡附近没有什么有害的小生物，便搁置了，做诱饵用的肉也没再放。
可是……木晓看了眼挂兽夹不远的铁钩上的烤肉，怔住了。
知道他们这个“秘密基地”的，只有他和……维尔。
带着骇然后退一步，木晓感到不可置信与不知所措，就连本来放在小狗尸体上的手也以极速缩了回来，像烫着了一般。
呆愣半晌，木晓终于想起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没有过多思考去印证或调查，凭着直觉，木晓就认定了，并飞奔去质问那个“凶手”。
跌跌撞撞质问了十多个仆人，才问清楚了木晓在哪里。来不及喘口气，便又冲去射击练习室。
“嘭！”的一下推开门。木晓仍旧维持双手打开与粗喘着气的状态。
打靶的人脱下护耳，而在摆弄零件的孩子则动作一滞，微微发抖。
颤抖着的手指向维尔，木晓涨红了脸，嘶声喊：
“是你，是你……弄死那狗的，是不是？”边质问边逼近。
男孩有点惶然看向男人，在得到对方鼓励的眼神后方镇定了些，可仍旧不敢看着木晓的眼，只是低着头。
“你是默认了？！”双手捏住男孩的肩膀，木晓狠狠瞪着他，大喊，“是不是？！”
本来，一只只相处了一个晚上的狗死去，是不可能引起木晓怜惜的。但，问题是现在重点不在于死的是什么，而在于谁杀死了它！
这小鬼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弄死那只狗？！怎么可以用他的手做出这种事情？他有什么权利？！他有什么权利让他心目中的天使双手染上鲜血？！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啊？！”木晓用力摇晃着男孩，像只盛怒的小狮子，恨不得拆了男孩一般。
没错，这个人明明是他的天使！明明是他整个童年里唯一见到最单纯最善良的人！可是这个人怎么可以说变就变了呢？
本以为世界并非没有他不行的木晓，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似乎，男孩真的是他从出生到现在见过最单纯最没心机的人了。而且在不知不觉中，他，成了他的天使——见鬼的天使！
然而，就在今天，天使的手突然染血了。
并不清楚其中曲折的男孩，单以为他为他弄死他的狗而发怒。本来以为只会被骂几句便了事，却没想到引起了这样的怒火狂潮。男孩也开始怒了，他不甘示弱，用力挣开木晓的手，不驯喊：
“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就是要弄死它！弄死它！”
木晓被他一堵，好半天没说话，但双眼却发红，加上被弄痛的手，就更怒火中烧了！
两个男孩就像两只发狂的小狮子，张牙舞爪，摆出了对峙的架势。
“凭什么！”木晓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轻易毁掉他心中唯一的纯洁存在？！
以为他问的是小狗的事情，男孩毫不犹豫喊出心中从不是秘密的秘密：
“我不要你身边有其他‘东西’，你要玩只能跟我玩！”
童稚的语言并不能完全表达出他心中的那份惊人执着。
但，对于年龄相差不远的木晓来说，却不妨碍他的理解。只可惜，这话引来的却是他更大的愤怒。
就凭这个？就凭你这种无谓的独占欲？就可以这样毁掉我心中的……
“如果昨天我收到的是个人，你是不是也会那么做？”带着讽刺性的话不经思考便吐出了，“这就是你们查布拉加家族的作风？”
那姓氏就像是咒语一般，让男孩瞬间白了脸。但男孩仍旧没有屈服，而是梗着脖子，轻声却坚定回答：
“是。”
孩子，因为单纯，所以才会毫不犹豫，说出残忍的话。
他的天使告诉他，如果有必要，他随时会让那双手，染上人类的鲜血。
小木晓终于被完全激怒了。
他扑了过去，把男孩撞到在地，人跨坐上去，狠声地说：
“我就喜欢狗！你那么喜欢跟我玩，你去当狗好了！”说罢，便挥动拳头，狠狠往男孩下巴送去。
孩子，因为单纯，所以才会毫不犹豫更伤人的话。
被揍倒的小维尔惨呼出声。但这一次木晓没再心软，而是站起来，像只失败的小狮子一般，带着伤，仓惶离开，留下另一只也是伤痕累累的小狮子。
残忍与伤人的话，彼此伤害着，直到累了，麻了。
12 祈求原谅的可爱
平躺在地上久久，男孩怒火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后悔与痛苦。小维尔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蜷缩成一团，颤抖着。
“比尔，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当狗比较好。这样，晓就不会讨厌我了吧。”男孩惶然而又自嘲地低声问。他不懂，为什么半年来好好的生活，只用了一晚，就毁掉了呢？
“木少爷只是有点生气，并非真的讨厌您。”比尔·卡特走到男孩身边，俯视而下，淡淡地回。
“不，他是讨厌我！他是！”小维尔摇摇头，隔着小手，大喊反驳，不知在说服比尔·卡特还是在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