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更是不解:"既然是讨伐,为什么不能大张旗鼓?难道我们天征军团讨伐凡界还需要偷偷摸摸的吗?"
允浩摸了摸在中的头:"有些事情,你想得太简单了。"他叹了口气,又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以前的我,也曾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象得很简单,认为天底下的事物,全都可以用好恶来评判。殊不知,有些事情我们自认为是对的,其实从一开始就背负了骂名。"
在中侧了侧头,仍感到非常困惑。
允浩执起他的手,来到云端之上,伸手拨开了叠叠云层,指着凡界道:"你看见了么?失去了东海龙神庇佑的龙裔部落,依旧在悄悄地祭祀着他们的龙神。"
在中不解道:"东海龙神被降了罪责,他们还敢这样祭祀龙神吗?。"
"东海龙神其实并没有过错,他只是在尽忠职守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而已。但是因为得到了当地百姓的敬奉,而遭到了天帝的嫉恨。"允浩顿了顿,神色黯然地道:"大家都以为东海龙神被革了神职之后,便转投凡界去了。但事实上,龙神再也不可能转世了,因为他的元神已被天帝吞食。"
在中倒抽一口气,"天帝为什么......"
允浩的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天帝用一切暴力的手段巩固着他的神权统治,然而这样的神权地位早已在人们的心中摇摇欲坠了。自魔君被封印之后,神凡两界维持了几百年的表面祥和,其实在内部已经渐渐开始糜烂了。"
在中的神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他望着允浩沉默了半晌,突然像是下了决心一般,道:"哥哥,如果身在帝位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进行一场变革,将这种糜烂彻底根除。"允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既而他像是意识到自己过于认真了,于是自嘲地笑了笑,"只是变革何其难啊,更何况东宫太子这个位子,实在是锋芒在背,如坐针毡......恐怕我这个所谓的太子,也离末日不远了。"
在中还欲说什么,允浩捂住了他的嘴,制止他再说下去:"天帝的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有些事情,你心里明白就可以了,不要随便触犯天帝的禁忌。"
允浩说着,转身步入了殿内。他的身后,在中仍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允浩的背影,眼中的神色愈发坚定。
第87话
从铜镜的碎片中凝结而成的冰刃让在中和有仟皆是一怔。
但是很快,在中的眼中露出了异样的光彩,他伏下身去,握住其中的一把冰刃,用力拔出了出来。立即有鲜红的血液顺着刃面流淌下来,将冰刃染得通体透红。
但是在中毫不在意,他眯了眯双眼,然后微笑起来:"我还在疑惑呢,一面普通的铜镜,怎么可能会是传说中唯一能够摧毁擎天之柱的利器。原来奥妙在于铜镜的碎片......"
有仟心里有些发急,咬了咬牙道:"在中,你若是依旧冥顽不灵,可不要怪我对你兵戈相向!"
"那就动手啊。"在中露出轻佻的神色,睨视着有仟,"认识你几百年了,却从未有机会与你交手。天界都传说雨师有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但我知道你不是,否则天帝也不会突然提拔你坐上四将之首的位置。如今,你也该拿出你的真本事让我开开眼界了吧!"
"那便得罪了!"话音未落,有仟已经出了手。
只见他双腕急翻,指间细丝旋绕,渐渐汇聚成以线轴为中心延展开来的两团蒙蒙线网。忽听"嘭"的一声,十指兼发,丝线如密箭般迸射出去--不,那根本不是丝线,是非常柔软而又坚韧的雨丝!
在中身子猛地仰首后倾,黑色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绮丽的弧度,绷直了的丝线擦着他的面颊横扫过去,被割断的发丝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然而就在他松懈了一口气的瞬间,那些丝线竟突然密密匝匝地收拢起来,飞旋了一圈后又契而不舍地冲着在中的背心疾袭回来,在中不得不出手抵御,只听"叮叮"几声脆响,丝线被一根根拦腰斩断,而在中手中的冰凌利刃却丝毫无损。
剩下的半截线轴回到了有仟的手中,毫不怠懈地继续缠绕着有仟的手指,丝线在十指间不安份地扭动着,带着委屈而愤怒的躁郁,互相纠缠,互相倾轧,蠢蠢欲动着,发出"嘶嘶"的摩擦声。
"原来这就是蔽雨敛血。"在中说着,伸出手指缓缓拭去脸颊上渗出的一条细细的血痕,微微一哂,道,"都说‘蔽雨破喉,刃不见血。'可是这一次你不但没能割破我的咽喉,还浪费了我的鲜血。看来你那‘蔽雨敛血'的称号是徒有虚名了。"
有仟定住身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在中手中的利刃。从来没有人可以在他的"蔽雨敛血"下全身而退,看来在中的力量又精进了不少。而他手中那把由铜镜碎片凝成的利刃居然将柔韧无比的蔽雨丝线齐齐斩断,看来这威力果真是非同小可。
有仟惊诧了片刻,既而低了低头,自嘲般地笑了笑:"蔽雨敛血讲究的是一击制胜,所以,我输了。"同时,像是感应到主人低落的心情一般,那些躁动张扬的丝线也渐渐乖顺下来,悄无声息地从有仟的指间撤去。
然而就在此时,空中的气流突然变得急剧起来,似乎有什么力量正迎面袭来,霎时间掀起厉风阵阵。
在中听声辨位,也未转身,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搁挡。
只见一支羽箭破风而来,不偏不倚地钉在了在中手中的利刃之上。
在中被那支羽箭所带来的撞击力震得后退数步,羽箭到了强弩之末,却始终未能穿透利刃,终于跌落在地上。而一直徒手握刃的在中,手掌间的鲜血更是汹涌而出,瞬间便将自己的脚下染成了一片红色。
"好箭。"在中望着来箭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神色却更加凌厉。
有仟回头望去,只见大队天兵俱已赶到了冰海之岸,为首那个手握弓箭的人便是俊秀。
虽然相隔距离遥远,有仟仍旧可以清楚地望见俊秀渐渐垂下握弓的手,保持着跨立于马上的姿势,双唇紧抿,神色肃穆地注视着自己。
有仟想起以前俊秀时常说自己的性情过于多愁善感,容易因为突变的异状而引发情绪的波动,尤其在立场对峙之时,这种性格便成了他的死穴。如今看来,必定是俊秀远远瞧见自己一击败落而失了战意,于是发出一箭以示警醒。
"啊......知道了知道了。"有仟低声咕哝着,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俊秀眼神中的责备,尴尬地抓了抓头皮。
共工早已忍耐不住,刚要策马飞渡冰海,不料潋霓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服后摆,低声道:"这里俊秀是副将,主将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是副将出马了。你去凑什么热闹?"
共工一怔,既而明白了她话语中的幸灾乐祸,于是觑了她一眼,啧啧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这两样你都占全了,可喜可贺。"手中却拉住了马缰,退回到阵列之中。
潋霓嗤笑一声:"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共工双眼一瞪:"我只是好意配合你罢了。"
"那么谢谢你了。如此一来,我是女子,你是小人,我们两个可谓是平分秋色了。"潋霓掩嘴而笑。
两人轻声斗着嘴,却一句不漏地进了俊秀的耳朵。俊秀低低叹了口气--瞧天帝点的这什么天征四将,简直是乌合之众。
他心中憋着怒火,猛地一抖缰绳,天马便倏然凌空飞起,循着那一条蜿蜒的足迹朝冰海中心一带飞去。
身后的天兵见俊秀率先出马,便纷纷跟随其后。只是他们心中清楚,要抓捕的人是天帝之子,行动间便有些束手束脚,阵形也是漏洞百出。
"来吧,都来了才好玩。"在中勾起嘴角愉悦地笑了,手中的鲜血恣意流淌着,低落在冰面上,溅起一朵朵红艳艳的花。
只见他举起已被鲜血浇灌得通体透红的利刃,遥空平指俊秀及他身后的另外两名年轻的神将,一字一顿地道:"那么我便要你们一同陪葬!"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希澈只觉得时间在自己的体内一点一滴地流逝。
匍匐在地上的身体似乎被抽去了最后一点力气,眼皮也渐渐沉重起来,眼前韩庚的影子幻化成了两个,甚至三个,重重叠叠,连带着他那毫无生气的脸庞也渐渐朦胧起来。
希澈用力晃了晃脑袋,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告诫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睡着,否则恐怕就再也看不到韩庚醒过来了。
然后他有些费劲地握住韩庚的手,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冰凉彻骨,所以握紧韩庚的手的时候,反倒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温暖透过指尖流入自己的身体。
他感到鼻子一酸,便有眼泪翻涌了上来。他吸了吸鼻子,又把哽咽吞回肚里去。
"庚啊,你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所以这一次也一定不会食言的,对不对?"希澈喃喃自语着,伸出小指勾住韩庚的小指,"我们来打勾勾,打过勾勾之后,你就把眼睛睁开吧,好不好?"
门突然被用力地撞开。
希澈吓了一跳,抬头竟见到背着李特踉跄奔进来的强仁。
"你们......"希澈原本想责怪李特随便将他和韩庚丢在了这个地下室,但是见到两人苍白的脸色,一时间忡怔地说不出话来。
李特从强仁背上下来,道:"强仁,玄武国已不可久留,你去命令将士门打开城门,带了百姓们快些逃生吧。"
强仁一听急了:"你让我带百姓逃生,可是你自己呢?"
希澈在一旁听得不明所以:"玄武国怎么了,为什么要逃生?"
李特看了希澈一眼,叹了口气道:"镇国之宝被摔碎了,我和强仁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玄武国向来将镇国之宝看作是国家的生存命脉,如今镇国之宝已毁,便是灾难降临的征兆。"
希澈的脑中空白了片刻,突地揪住李特的手道:"镇国之宝......你是说引渡韩庚的那面铜镜被摔碎了?你的意思是说,韩庚回不来了?"
李特低头不语,脸色寂然。
希澈感到眼前一黑,仿佛支撑着他度过这艰难的几个时辰的唯一信念在顷刻间轰然崩塌。
李特从未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希澈,再看了看躺在一旁不省人事的韩庚,沉默了半晌,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些冰凌般的碎片,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倒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希澈失去焦距的瞳孔这才有了些颜色,他勉力撑起身体,急切地问:"是什么办法?"
李特并不急于答他,只是转头看着强仁:"你还不走?"
强仁的倔犟劲也上来了:"你让我给将士们下令可以,但是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借机调走我!"
李特皱了皱眉,声音有些急切:"你不走呆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大将军还这么婆婆妈妈的!"
强仁却不吃他这套激将法,单膝跪下来,与他平视:"我知道我帮不上你们的忙。但是至少我可以保护你。就算擎天之柱塌了,就算天崩地裂了,还有我为你撑着!"
李特猛地一噎,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第88话
强仁在李特的指引下,绕着希澈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摆下一颗颗冰凌碎片。
他的步伐有些奇特,似乎像某种咒符,却又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希澈耐着性子问:"你究竟在做什么?"
李特道:"你的身子还撑得住么?"
希澈翻了翻白眼:"这话你都问了我三次了。撑不住我还有气跟你说话么?"
"可是如果借用你做‘念'的话,我怕你连自己的元神都保不住......"
"什么什么?"希澈掏了掏耳朵,"你说借用我做什么?"
"念。"李特重复了一遍,既而解释道,"就是牵引韩庚魂魄的那抹意识。"
希澈蓦然睁大眼睛:"这方法有效?"
"因为我发现你的体内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御守的力量,虽然不知根源在何处,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也许单单依靠这些铜镜的碎片也能进入银浦之流也说不定......"
"那还耽搁什么,赶快啊!"
"可是,我推算了一下,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三成。因为现在我已经无法确定韩庚的魂魄究竟飘到了何处,如果将你的‘念'放得过长,就会像风筝的线一样,被强劲的逆流生生扯断。"
"不管怎么样,试试看吧。"希澈突然表情认真起来。他见李特愁眉不展,忽地一笑:"就算回不来了,我也认了。总比现在眼睁睁守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好。"
韩庚不知自己又被突如其来的漩涡卷到了哪里。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繁密的森林之中。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一丝一丝地漏下来,就像一道道细长的薄棱。
仔细再看,还可以发现光线中有上下飞舞的微小的浮游物,呈现出一派欢乐宁谧的样子。
然后森林深处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韩庚回头寻找,发现有八位身穿白色长袍的神秘人物默不作声地在森林中穿行。
韩庚感到有些惊讶,因为那八人行走的速度飞快,身子轻盈飘忽,几乎比他这缕魂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究竟是什么人?"韩庚喃喃自语,脚下已不由自主地紧随其后。
他跟着他们来到一棵参天大树下,那树非常粗壮,大约要四五个人张开手臂才能绕成一圈。但是树根却是空的,里面像是天然地空出一个半圆形的洞穴。
其中一位白袍人将手伸进洞穴中去,抱出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另一人问道:"这就是那个从凡间找来的婴孩?"
"没错,"为首的那人道,"他天生便开通了天地人格,是我们独一无二的人选。"
另一人犹豫着道:"可是要将我们八人之力一齐灌注到他的体内,我怕他小小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为首那人叹了口气道:"如今东皇逆心已起,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于是八人围着婴孩站成一圈,以无名指直指婴孩眉心,口中默念咒语。一时间,有通天的亮光平地射出,将那八人埋没在无尽的光芒之中。
韩庚只觉得周身那亮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待他好不容易渐渐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确切地说,因为四处都是白亮的光,所以没有其他颜色可以让他分辨周围的事物了。
但是耳边却清晰地传来婴孩的哭闹声,那声音由最初的哽咽到最终的嚎啕大哭、声嘶力竭,仿佛有不能忍受的痛楚在撕扯着他,听得让人心寒。
韩庚实在不忍心放任那婴孩遭受这莫名的折磨,他摸索着前进了几步,大声道:"停下,快停下!你们要对一个孩子做什么?!"
渐渐的,光芒减弱了,哭声也渐渐停了,待韩庚终于又能看清眼前的事物时,他发现那八个人早已瘫软在地,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显得精疲力尽。
而襁褓中的婴孩却脸色红润起来,弱小的身子因为轻轻的抽泣而微微颤动着,样子实在是惹人疼惜。
韩庚擦了擦眼睛,发现那孩子的周身似乎若隐若现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光芒时强时弱,最终渐渐隐没了下去。
这时那八人各自挣扎着站了起来,其中一人吐了口气道:"总算是完成了承传,如今这个孩子的体内汇集了我们八人的力量,将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了。"
另一人摇了摇头道:"但是这未必是好事,只怕他用这强大的力量去做恶事。"
"天底下并无绝对的善恶之分。"为首之人摇了摇头,道,"生命之始,未必是福,生命之终,也未必是祸。生与灭,从来都是互相制衡的天平两端,当这个世界过度倾斜于一个极端时,那么它离滑向另一个极端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