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中还能是谁？"有仟耸了耸肩，两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愁云。
强仁又看了看韩庚，问道："他怎么了？死了？"
"不是死亡，只是失了魂魄......"李特说着，声音变得更加虚弱，"是我无能为力，月神趁我们不备，夺走了镇国之宝。韩庚的魂魄尚留在银浦之中，与我断了意念的维系。只怕一旦银浦之流逆转，韩庚就会被冲往时间的漩涡中再也出不来了......"

第85话

在玄武国的极北之端，有汪洋的冰海，幽蓝的冰面上能清澈地倒映出天空中的极光与浮云。
这一带，几乎人烟罕至，飞鸟绝迹，因为没有谁能长时间抵御如此寒冷的温度。
有仟一行人赶至冰海岸边，看见原本光滑的冰面上，留下一排轻浅的足迹，一直向着海天一线的边际延伸过去。
在视线的尽头，隐约可以望见玄青色的巨石如俯身啜饮的天兽长颈，直没入海。
有仟和俊秀还是第一次来到极北之端，亲眼目睹擎天之柱的真貌，当下有些神色恍然。
有仟喃喃道："在中他是疯了么，难道真的想要毁掉擎天之柱？"
"不论动机是什么，现在的在中非常危险，若再不阻止......"俊秀沉思片刻，当机立断，"你且沿着这足迹前去寻找在中，我用风信子通知共工和潋霓，让天兵军队做后盾。"
俊秀刚要走，有仟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要把动静闹得太大，否则我担心以在中的性子，只怕是会同归于尽的。"
俊秀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待俊秀匆匆离去之后，有仟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李特和强仁道："追捕月神在中，是我们天界的事情，你们两个都不是在中的对手，就不要白白跟去送命了。"
强仁自然是不甘心，刚要争辩，却被李特一把攥住了胳膊。
强仁有些疑惑地扭头看了看李特，只见他神色泰然地向有仟拱了拱手，道："镇国之宝不仅能摧毁擎天之柱，同时也是我们玄武一国的命脉。那么就劳烦雨师将军了。"
待有仟循着在中的足迹渐行渐远，强仁终于忍不住了："师兄，你是怎么回事？既然知道镇国之宝对于我们玄武国的重要性，怎么可以放心交给外人去夺，更何况他是天帝派来的人！"
李特朝他笑了笑："你当我像你一样傻么？你若执意要跟去，他自然是不会让你跟的，只怕到时候一言不合，先将我们两个给咔嚓了。"李特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强仁一怔："那么师兄你的意思是......？"
"让他先走，我们悄悄尾随，尽量拉开距离，不要让他发现。等到他和月神两人交手，最好斗个你死我活，然后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天空之中洒下大片大片的光霰，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荧绿色的梦幻之中。
在中独自一人立在巨石之下，夜风猎猎，吹拂起他宽大的衣袖恣意翻飞，漆黑的长发在风中舒展开来，张扬着寂寞的决绝。
在中仰起头来，默默注视着那没入重云深处的石根，蓦地嗤笑一声："擎天之柱？"
身后，有仟神色匆匆地飞奔而来，望见在中静立的背影，不由止住了脚步。
"怎么只有你一个？"在中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也不转身，毫无顾忌地背对着他，"你和俊秀不是带了天兵在城外围狩么？"
"在中，我也不愿意看到今天的局面。只是......"
"只是我终于惹怒了天帝对不对？他终于下决心要除掉我了？"在中说着，回转身来，有仟清楚地看见他脸上愉悦的笑意。
"在中，你究竟为了什么？你已经贵为天帝之子，想要什么没有？你还想得到什么？"
"我不想得到什么。"在中缓缓摇头，微笑着的双唇一开一阖，轻柔地吐出一句话，"我只想，看到天帝退位。"
有仟浑身一震："你......你居然敢......"
"弑父么？"在中轻松地接下他的话，既而缓缓摇头，"可惜太难了......想杀掉他的念头，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了，可是我哪里会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直到战神被罚堕天，直到四大星君相继陨落，我知道，我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有仟强压下心中的震撼，深吸一口气道："在中，你不要糊涂了，弑父是没有好下场的。你难道想重蹈天帝的覆辙？"
"对对，这句话说对了！"在中突然拍起手来，开心地跑到有仟身边，像个孩子一般执起他的手道，"天帝背叛八位原始神尊，所以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是天意，这是天意啊！"
有仟却迷惘了："既然知道，又何必......"
在中的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微笑，神情却完全像是天真无邪的孩子，"有仟，你知道吗，我听允浩说过，这擎天之柱支撑着整个天地乾坤，一旦崩裂，就意味着神权易主。"
在中的情绪完全处于亢奋之中，也不管有仟听不听，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易主你知道吗？易主就是旧主退位，新主荣登。第一次天崩地裂之后，形成了以原始八神中的天神为轴心的神权统治局面，第二次天崩地裂之后，天帝吞噬八大元神自立为帝......这些事情，这块谕石上可都写得清清楚楚呢。"
有仟顺着在中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了隐匿在擎天之柱旁侧的一块不起眼的石碑。关于擎天之柱和谕石的事情，允浩曾对他提起过，也曾经让他提防在中摧毁擎天之柱。不想这一切竟都被允浩言中了。
只见在中举步走到谕石之前，俯下身去，用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抚摩谕石的碑面，喃喃低语道："如果擎天之柱第三次崩裂的话，你一定会如实地记录下来的，对不对？"在中注视着谕石的眼神温柔而热切，"到时候这上面的文字就会变成--天帝东皇被迫退位，那么新一任天帝就是......"
"你不要再白日做梦了，在中！"有仟再也忍耐不住，大踏步上前，一把拽住在中的手肘，疾言厉色地道，"天帝怎么可能仅仅因为擎天之柱的崩裂而轻易退位？他是天界的帝王，是掌控着天界与凡界一切命运的最高神邸，你不要因为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毁了你自己！"
"仅仅因为擎天之柱的崩裂？"在中重复了一句，不可思议地笑了，"有仟你真笨，你以为我做这么多都是徒劳的么？我煽动昌珉攻下皇都，废弃东皇庙，是为了证明天帝神权早已力不从心；我夺取蝙蝠皇族的血液，破除魔君西兆的封印，是为了解放魔界的束缚，进而造成神凡两界的动乱；而今我终于可以摧毁擎天之柱，引发第三次天崩地裂，是为了借这征兆提醒那位高高在上暴戾昏庸的天帝，他的末日已经到了，他差不多该退位了。这都是天意，天命难......"
"啪！"有仟突然抬手，毫不留情地给了在中一个耳光。在中的声音嘎然而止，长发遮盖住了他的半边脸颊，也遮盖住了他此时的表情。
有仟因为过于激愤而浑身战栗："在中，你已经无可救药了！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我们觉得你是因为从小缺少父母之爱，才会变得性情孤僻偏执，所以我们都一直都非常纵容你，尽量满足你的一切喜好。但是没有想到，你的一意孤行竟导致你的叛逆之心日渐滋长，最终酿成了大祸！"
有仟喘了口气，渐渐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接着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允浩虽然身在东宫，却日夜担心你的安危。我此次领命讨伐之前，还受了他的私下嘱托，让我尽量劝服你回头是岸。你难道想让允浩伤心吗？！"
"我让允浩伤心？"在中渐渐抬起头来，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却寒意迸射，"我宁负天下人，也不会负了允浩。你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以为你了解我的一切，但是你错了，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要什么了......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完成允浩的心愿，我只想看到他眉心舒展，看到他大展宏图，看到他取代父皇成为新一代的明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束缚了翅膀寂寞寥落地囚于东宫做一只有名无实的金丝雀！"
在中越说越激动，话音即落，便将手中的铜镜往远处用力一掷。只听"铿"的一声，镜面被震得粉碎，顿时有千万丈光芒迸射而出，既而凝成一道道狭长的尖刃，倒插在冰面上，折射出凛冽的光芒。

第86话

希澈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仍旧呆在地下室中。
李特与强仁早已不见了踪影，而他自己则被安放在柔软的床上。身体的皮外伤皆已得到了很好的包扎，然而体内的致命伤仍旧在一阵一阵撕扯着他全身的痛觉。
希澈微微撑起身子，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像是被用力搅拌了一般，翻江倒海的腥味袭上喉间，一张嘴，便涌出一瘫鲜血。
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他侧身趴在床边，捂住胸口，用力喘着气，想要极力平复自己的脉息。但是不管用，只要稍微移动一下身体，虚弱疲软的身体便像透支了的布偶，七零八落。
"真丢脸！"希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个样子被丢在这里，倒不如直接杀掉的好。"
晕厥之前与月神在中对峙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闪，他突然想起了韩庚，忙抬起头四下里寻找，最终在地下室的角落里找到了韩庚平躺着的身体。
虽然依旧毫无醒转的征兆，希澈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还得留住这条命守着他。"
为了最小限度地折腾自己的身体，他用两只手肘作为支撑点，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着韩庚的方向移动身体。一边爬一边口中诅咒着："一定是强仁那个没脑子的家伙干的，没事把我和韩庚隔得这么远做什么！"
爬了一段距离，便又开始头晕目眩，喉间的腥味一阵阵地涌上来。希澈闭着眼睛告诉自己："咽下去，咽下去，没有那么多血可以吐了。"
待身体稍微缓过一点劲来之后，又开始漫长的匍匐运动。如此反复折腾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终于挨近了韩庚，手肘早已磨破了一层皮。
他抓起韩庚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贴了贴。手心是暖的，说明魂魄未灭，他稍稍安下心来。
然后他凑近韩庚，在他那苍白的唇瓣上印下一吻，自言自语道："三日的期限还未到，庚啊，那时我说的是气话，我不会把你丢进臭水沟里去的，不管多久，我都会好好守着你的身体的......所以，你一定不能泄气，一定要努力回来......"
声音哽咽了起来，他将头埋进了韩庚的颈项之间，终究抵御不住心中绝望的战栗。

这个地方异常清冷。
这是韩庚睁开眼睛之后，意识传达给他的第一个信息。即便如今的他只是虚幻空间中的一缕游魂，仍旧可以通过眼睛所看到的景象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他身处一个环形的宫殿之中，四周一共围了十二根象牙柱，殿顶开着圆形的天窗，一轮巨大的圆月当空而照，月辉铺洒下来，泛着乳白色的光芒。在穹顶的正下方，凿了一潭碧水，水清见底，无源自流，在月辉下泛起一波波粼纹。
四周静谧得可怕，只有寒冷的气息一直在无风涌动。
渐渐地，远处传来了清脆的回音。韩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赤着脚丫从回廊上奔过来，怀中还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玉兔。
孩子在水潭边坐下，两条腿浸在水中划了划，摸着玉兔的脑袋道："小兔兔，我们比赛游泳好不好？"
玉兔浑身一颤，轻巧地从孩子的怀中跃了出去。
孩子一怔，继而自言自语："我忘了你不会游泳......"他想了想，又问："那么我们玩捉迷藏吧！上次是我抓到了你，这次该换你抓我了。"
他说着，赤着双脚跳下了石阶，刚要跑出宫殿，却与回廊上突然出现的少年撞了个满怀，因为反弹力的作用，孩子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一旁的玉兔因为陌生人的出现，吓得一溜烟逃走了。
韩庚快步追了上去，下意识地想扶孩子起来，伸出手之后才突然想起，他的魂魄对一切事物都毫无作用。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对方那个少年已经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搀了起来，轻声问道："摔疼了没有？"
"你是谁？"孩子不答反问，一双眼睛好奇地盯住眼前的少年。
"我是你的哥哥，我叫允浩。"少年弯起嘴角，露出阳光般明朗的笑容，"我是来接你回去的，在中。"
"在中又是谁？"孩子歪着脑袋问。
少年一怔，转头看了看身后那名垂手而立的侍女，眼中带着责备的神色。
侍女低了低头道："奴婢不敢直呼小殿下名讳。"
少年这才想起，这偌大的月宫里，只有这名侍女照料着在中的生活起居，除了侍女，没有人叫他的名字，孩子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情有可原。于是对孩子解释道："在中就是父母给你起的名字呀。"
"父母又是什么东西？"
少年滞了滞，带着怒气瞪向那侍女："你连这个都不教给他么？"
侍女躬着身子道："娘娘产下小殿下之后便将他丢弃在月宫，命奴婢负责抚养长大。这么多年来不论是天帝还是天后，都没有来月宫看望过一次。如果奴婢教会了小殿下何谓父母，那么小殿下吵闹着要见父母的时候，奴婢该怎么办？"说罢抬头直视少年，眼中已有了一层雾气。
少年无话可说，过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倒也难为你了。"
然后他将孩子单薄而冰凉的身子搂进了怀里，喃喃道："总之哥哥来接你了。从此你不用再一个人孤单地呆在寒冷的月宫里了。"

场景一换，落到了九重东宫之外。
"哥--"清脆的少年声由远而近。十五六岁的少年带着一袭长发如轻燕一般飞奔而来，直扑允浩的怀抱。
允浩含笑接住了少年依旧淡薄的身体，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哥，听说你们打仗回来了，我就赶快跑过来了！"
允浩笑："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是俊秀的风信子告诉我的。他和有仟还在外面布风施雨，所以我就先一步跑来看你啦！"
允浩道："我出征在外的时候，他们两个对你好么？"
"都很好啊，还有战神昌珉，我跟他也做了朋友！"
"哦？"允浩大感意外，"之前我还听你说，那个家伙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让你看了很不爽呢。"
"的确是很不爽啦，所以我就跟他打了一架。"
"谁赢了？"
"当然是我--输了。"在中嘻嘻一笑，"可是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打完之后我们还要再打一场的，结果有仟说，这样打下去倒不如握手做朋友。所以我们就做了朋友啦。"
允浩失笑，这几个家伙都是孩子的性情，会凑在一起倒也不奇怪。然而他的笑容中，却总是带着淡淡的愁绪。
在中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摸了摸允浩的额头道："哥，你不舒服么？"
"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在中从未见过如此言辞闪烁的允浩，不禁焦急了起来。
"在中啊，其实这一次随天帝出征，我们并没有赢。"
在中一怔："怎么会？"在他的心中，不，在所有天界神邸的心中，只要是天帝讨伐，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的。他追问道："是谁那么厉害，连我们天征军团也打不赢他？"
"我们这次讨伐的是北方的玄武国。因为是秘密讨伐，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去。败了之后也是悄无声息地撤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