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民表情冷淡地道："也好。"
"至于新娘，当然是要从原皇室宗族中挑选了，相貌要好，教养要好，最主要的，是要有甘愿侍奉灵媒师的觉悟。"
成民心中冷笑："哪里去找这样的女子？"
有一位长老插话道："我倒是想起一位女子。长得漂亮，性格也温婉，与成民的感情也好。"
成民一惊："你是说悦蓝表妹？"
大长老抚掌道："原来是悦蓝啊，这孩子不错，看来成民心中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了啊。"
成民着急了："长老们，你们误会了，我与悦蓝只是普通的表兄妹关系。更何况，悦蓝她心里早有了喜欢的人了。"
"哦？"长老们都是一怔，"悦蓝她看上谁了？"
成民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了实话："其实她喜欢的是奎贤。"
大长老冷哼一声："悦蓝这孩子，谁不好喜欢，偏去喜欢那野种。"
"奎贤不是野种！"成民激动地站起身来，"奎贤是我父亲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弟！"
大长老道："成民，我知道你向来护着奎贤，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虎符岛是向来不允许外族人进入的。对于奎贤的存在，我们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难道你真相信他会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
成民一时哑然。
大长老顿了顿，道："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悦蓝那边我会去跟她说的，想要嫁给奎贤是万万不可能的。她应该明白，能为灵媒师传宗接代，才是她的荣幸。"
成民知道这个时候反驳是没有用的，他闭了闭眼，又恢复了镇定："婚礼的事情就劳烦各位长老了。只是，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我答应你们娶悦蓝为妻，但是你们也要答应我，将奎贤的名字记入宗册。"
"你说什么？"大长老拍案而起，"成民，你竟然拿这个做交易，真是岂有此理！"
成民气定神闲地道："大长老，您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会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想一想，我父亲当年甘愿背上背叛妻子的骂名，也要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婴儿认做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长老们都面露疑色："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成民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让奎贤入宗，对于我们整个族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相反的，我们还要牢牢地抓住他。"

宗会密室结束以后，成民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林间小道上。这条通往自己家的小路，此刻走来却觉得如此漫长。
因为是在深夜，透过头顶疏疏朗朗的枝叶，能望见那一片时而明晰时而晦暗的星光。
成民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直到双腿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出一步。
他依偎在一棵粗大的树木旁，用手指细细地摹挲那粗糙的树干，仍能感受倒那一条条几乎模糊了的刻痕。
--成民。
--奎贤。
父亲临死前的遗言仍历历在耳，第一次确认奎贤并非自己亲生弟弟的时候，他惊讶地半晌回不过神。但是随之而来的一种名为"窃喜"的情感充斥了他整个心绪。就在那个时候，他明白了自己心底从来不曾细细探究过的秘密。
"成民。"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成民身子一震，回过头来，见是奎贤，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天色太黑，看不清他的脸，然而星光点亮了他眼眸中的光彩，漆黑而明亮。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奎贤道："服侍你的小童说宗会已经结束了，却久久不见你回去，所以我出来看看。"
成民望着他笑："奎贤啊，难得今晚好夜色，我在这里怀旧呢。"
"怀旧？"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这棵树下做的约定。"
于是奎贤想起来了，那是年少时他们在这棵树下做游戏，然后一起在树干上刻下自己的身高。那个时候他个子还小，与成民差了半个头，对此他很不服气，发誓要超越成民。
于是成民就笑话他："哥哥比弟弟长得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呀，有什么好不服输的？"
奎贤气鼓鼓地道："我不管，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赶上你的！"
不料之后的几年里，奎贤真的实现了他的誓言，飞一般地超越了成民，长成了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而成民，却渐渐停止了长高，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渐渐用俯视的姿态看着自己，也渐渐地感受到奎贤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那不同于自己族人的摄人威仪。
奎贤微微一哂："怎么突然提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没什么，触景生情罢了。"成民说着，一步步向奎贤走去，轻轻拢住奎贤的身体。
奎贤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是很快便松弛了下来，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过了么，触景生情而已。"
"哪有这样的触景生情法的？总觉得你这段时间一直怪怪的。"
"奎贤。"
"唔？"
"你......还讨厌我吗？"
"我不曾讨厌过你啊。"
"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成民，你怎么了？"
"回答我的话呀，如果我做了，你会原谅我吗？"
奎贤沉默了半晌，一字一顿地道："我永远都不会恨你的。"

第47话

隐约间有薄如轻纱的湿雾拂过脸颊，成民不由一阵寒栗，顿时绷紧了身体，站起身警戒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幽深的洞穴中，看不到隧道的尽头，他甚至不知道哪一头才是出路。只有周身渐渐渗入骨髓的寒气，一种未知的恐惧漫上了心头。
"奎贤你在哪里？！"他下意识地出声求助，才惊觉当自己陷入危机的时候，唯一想到的便是奎贤了。
有一只手从脑后轻轻环上他的颈项，耳边是细软的少年声："我可是一直在这里等你哟，我亲爱的，成民。"
成民猛地转过身，发现立在眼前的竟是一个比自己稍稍矮一些的少年，眉宇间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眼角微挑，唇无血色，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程度。
"你是傩送！"成民曾经在灵媒师的宗祠之中看到过他的画像，作为灵力最高的一位灵媒师，凌驾于历代灵媒师之上。
傩送掩口而笑："你竟然认得出我，这太让我惊喜了。"
"是你把我拖入你的幻境中来的？"
"不，这不是我制造出来的环境，只不过是你的梦境。你未来的梦境。"
"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改变现状的话，就会跟我一样，陷入这无边无际的轮回隧道中，永世不得超生。"
"为什么？"
傩送笑了起来："因为灵媒师罪不可赦呀！我们不顾冥世地狱的法则，随意地将祖先的灵魂招回凡间，所以我们被冥王所憎恶，我们死后，会变成连地狱都去不了的游魂。"
成民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所有的灵媒师都会这样吗？"
"所有的。"傩送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指尖缠绕着一缕缕的纱雾，"看到了吗，这就是怨灵，有些灵力较弱的灵媒师，因为长久被困此处，终于忍受不了无法超度之苦，渐渐幻化成了怨灵。"
他见成民仍有疑惑，于是凑近他道："你知道，为什么祖宗会在最初定下法则，所有的灵媒师必须在灵力消失之后自我了断吗？
"不是为了雪耻而以死谢罪吗？"
傩送笑得双肩直颤："你太天真了。灵力消失便消失了，有什么好雪耻的。我问你，你是不是身体越来越弱了，是不是感到自己快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灵媒师必然的宿命。灵媒师因为长年召唤魂魄，强大的灵力便会吸引许多怨灵的窥觑，一旦灵力下降，怨灵便会趁虚而入，轻则吞噬你的身体，重则操控你的一举一动，在人间为所欲为。所以让灵媒师自我了断，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抵制怨灵作祟。"
成民惊得后退了一步。
傩送道："你不必如此提防我，我还没有变成怨灵。"他说着幽幽叹了口气："我在这无尽的隧道中苦苦撑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等候一个灵力与我最为接近的人，想办法将我超度出去。"
成民问："你有办法自我超度？"
"我当然无法自我超度。但是如果有你的帮忙，说不定就有希望。"
"你要我如何帮你？"
"让我附上你身。"
"开什么玩笑，这与怨灵的操控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只会增加你的灵力，而不会控制你的意识。"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找到最初封印在我们灵媒师一族身上的那道咒符。"
"如果撕去那道咒符会怎么样？"
"灵力消失，你将成为普通人类，从此世间再不会有灵媒师的存在。"
成民沉默了。
傩送继续道："你不想过完十八岁的生日，一直活到寿终正寝吗？灵力对你来说只是负累而已，一旦死去，你也终将成为怨灵，永世无法超生。如果我们合作的话，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成民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你，白虎君即将觉醒，这可是我们复国的唯一机会。在这紧要关头，我们的族人一旦失去了灵媒师的引导，将与白虎君失之交臂。"
傩送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身影消失不见。

成民醒来，发现户外已是艳阳高照。
男童轻轻叩了叩门道："灵媒大人，醒来了么？"
成民低低应了一声。
于是男童推门进来，手中还端着梳洗用的水。
男童见成民尚一脸迷茫的样子，偷偷一笑："灵媒大人真难得。"
"难得什么？"
"向来习惯了早起做辰修的灵媒大人，今天竟然会睡到日上三竿。若是被长老们知道了，一定又会大惊小怪的。"
成民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我一睡不醒了呢？"
男童脸色一变。
成民忙又哄他："瞧你吓得，我不过随口说说。"
男童拍着胸脯道："灵媒大人，这种玩笑开不得。你若真去了，我便随你一起去。"
成民笑了起来："你随我去做什么，我又不要你殉情。"
男童脸一红："我随你去阴间地府，一直伺候你。"
成民的笑意渐渐敛去，喃喃自语道："只怕我去不了阴间地府了。"
男童追问了一句："大人，你刚才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对了，奎贤人呢？"他依稀记得昨天晚上一时失态，竟主动去拥抱奎贤，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想来颇为后悔，奎贤那孩子向来敏感，就怕他又要逃走了。
男童歪着头想了想，道："好像今儿一早，就被长老们传了去，现在还没回来。"
成民思忖着："想必是长老们要兑现我昨天的要求了。"他一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一边又想到自己即将迎娶悦蓝为妻，不禁黯然神伤。
辰修是做不了了，他披了衣服，走到庭院中，不时地朝门口张望，盼着奎贤早些回来，希望他能顺利归宗，了却自己的一番苦心。
院中的三色堇已经剥开了花蕾，在明媚的阳光下舒展开娇艳的花瓣，十分惹人怜爱。
成民看着那花儿，心情也开朗起来，于是伸手去抚那花瓣，不料当指尖触碰的瞬间，花瓣迅速地枯萎了，连带着茎叶也都变成了枯黑色。
成民抽了一口冷气，望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过了半晌，他绝望地吐出两个字："怨灵。"
耳边有一声轻笑。
成民眼眸一缩："傩送，是你么？"
傩送道："你可别误会了，吸走花间精气只是为了补充我的能量，我不是怨灵，不会对人类作恶。"
"我并未答应你的要求，你便擅自附到我的身上，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灵力与我相近的人的躯体，怎么能白白放弃呢。不过你放心，在你还没有答应与我合作之前，我是不会擅自控制你的身体的，我可以等，等到你心甘情愿与我合作为止。"
"如果我一直不答应你呢？"
"那么我就等你死了之后，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好了。反正这么久我都等了，也不差这么点时间。"

第48话

奎贤怒气冲冲地撞开门，看见成民正独自一人站在院中赏花，他胸口起伏了一阵，冷下声道："你倒是在这里悠闲。"
成民见奎贤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长老们......为难你了吗？"
"为难？"奎贤冷笑道，"他们哪里敢为难我，他们之所以会对我一反常态，之所以如此热心地将我归入宗册，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成民暗暗皱眉，当初忘记让长老们保守秘密了，少叮嘱一句都会出岔子。
奎贤见他不说话，越发上火："你以为，我稀罕当什么西门家的次子么？你以为，你答应用自己的婚姻来交换，我就会感激你了么？谁要做你的弟弟？你想得美，我跟你毫无血缘关系，我为什么要当你的弟弟？！"
成民看着濒临爆发边缘的奎贤，轻声道："做我们西门家的孩子，真的让你如此不堪吗？"
奎贤盯着成民，眼中充满怨怼："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不是说你对我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兄弟之情了吗？那么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你是在玩弄我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说喜欢的也是你？说让我归宗的也是你，你究竟要把我怎么样？"
成民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奎贤，是我不对。那次向你告白的话，就当......就当是我酒后失态吧。你知道我不胜酒力，一沾即醉，对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也都不作数了......"
奎贤气得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想打他，然而手停在了半空中，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成民闭着眼道："如果恨我的话，想打就打吧。"
奎贤渐渐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我答应过你，永远都不会恨你。但是，我也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他说着转身奔了出去。
"奎贤！"成民追了几步，突然胸口一滞，有腥甜的味道冲上喉间，他一张口，便涌出一口鲜血。
男童惊叫着跑上来扶住他的身子，看见他的衣服上一片腥红。"灵媒大人，你吐了好多血！"
正巧韩庚从外头回来，见到成民这个样子，也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成民你身子不舒服么？"
男童带着哭腔道："灵媒大人的病情恶化了，药性开始反噬了！"
韩庚抓过成民的手腕想为他把脉，不料成民却将手缩了回去。
韩庚看着成民道："你的脸色简直苍白得不象话，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的身体这么弱，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从来不肯让我帮你诊脉？"
成民虚弱地笑了笑："这是灵媒师的通病，灵力渐渐消失的过程，连带着也会拖跨体内的精气。所以说，灵媒师就算不自杀，也最终会被疾痨折磨而死。"
男童挽着成民道："灵媒大人，你得赶快去吃药了，我扶你回房吧？"
成民却推开男童，抓住韩庚的手央求道："韩庚哥哥，你帮我个忙，帮我把奎贤找回来，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离开虎符岛，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