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吃下去，就永远都没饭吃了啊......丽旭在心里叹气。
师傅一直对他很严苛，说话的时候不苟言笑，虽然不曾打骂过他，但对他也绝对算不上温柔。师傅说她不喜欢使用暴力，所以最常受的处罚就是长时间的罚跪和挨饿。其实丽旭倒宁愿被狠狠地鞭打一顿，然后昏睡过去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已经是深秋季节，夜晚吹起的风让人微微战栗，再加上饥饿，丽旭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绝望的时候，他宁愿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他迟钝地扭了扭脖子，看见一只鹿蜀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他看。
这一带虽然听说曾有鹿蜀出没，但是有幸亲眼见到，对丽旭来说还是第一次。
丽旭微张着嘴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只漂亮的神兽。
鹿蜀挨近他，把头凑到他的手掌里摩挲了几下，发出细微的叫声。
丽旭心里触动了一下，仿佛能够听明白鹿蜀的意思："又被你师傅罚跪了吗？"声音很温柔。
丽旭眨巴了一下眼睛："你......知道我吗？"
"每次你被罚跪的时候，我都远远看着你呢。"鹿蜀似乎在笑。
"还真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丽旭觉得自己颜面扫地，突然就有些生气。
"真是个尖刻的小孩。"鹿蜀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如果饿的话，我帮你去找些吃的要不要？"
丽旭吞了吞口水："你......你有吃的吗？"
"我们鹿蜀是不杀生的，所以我只能帮你采些野果子哦。"
丽旭连忙点头，肚子真正饿起来的时候，只要能吃的就行了。
没过多久，鹿蜀果然为他采来许多野果，有的甚至是深山之中人迹罕至地带的珍奇异果。
丽旭没有客气，抓起来就吃。
鹿蜀伏下身子趴在他的身旁，笑眯眯地研究他的吃相。
丽旭瞥了他一眼："不要露出那副表情，我讨厌别人嘲笑的眼神。"
"呀，我可是一点恶意都没有呢。相反的，我觉得你很可爱。"
"得了吧，我知道同门师兄弟是怎么看我的，他们都在背地里说我跟师傅一样冷血。"
"可是你吃东西的时候，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呢。"
丽旭突然怔住了，看了看手中咬了一半的果子："难道......有毒？"
鹿蜀吃吃地笑了起来："看见冷漠的人表情崩溃的样子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可是你为什么要学你师傅那样冷血，你完全不必这个样子的。"
丽旭沉默了下来。因为从小就被师傅带离了母亲的身边，师傅说他很有学习蛊术的天分，是师傅心目中最佳的继承衣钵的人选，所以从小师傅就对他格外严苛，而他，也不由自主地模仿着师傅的一言一行。他从未觉得冷血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觉得，只要能学会师傅传授的一切，就算被所有人讨厌也无所谓。
只是要学会蛊术，必须以身试蛊，他就是无法克服内心对服食蛊物的厌恶。
鹿蜀见他陷入了沉思，双眉深深地纠结在一起，于是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心思就这么复杂呢。"它站起身道："难得如此良辰美景，我为你唱首曲子吧。"
丽旭侧头看它，都说鹿蜀是心高气傲的瑞兽，很少主动接近人类，这次它不仅主动帮他寻觅食物，还主动唱歌给他听，可算是天大的荣幸了呢。
月光下，鹿蜀的身影像是笼着一层轻纱，眼中流转着迷蒙的水雾，天籁一般的嗓音在空中丝丝密密，听得丽旭如痴如醉。
丽旭像是脱去了全部防备的赤子，呢喃道："你......觉得孤单吗？"
鹿蜀一怔，既而转过头来望着丽旭，自嘲地笑了笑："我的种族已经濒临灭绝，我早已习惯独自生活了。"
丽旭不依不挠地问："你觉得孤单吗？"
鹿蜀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半晌，说道："如果你觉得孤单的话，我可以经常来陪你。"
"我叫丽旭，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丽旭挨近他，有些吃力地用双手环住鹿蜀的脖子道："你的歌唱得这么好听，我给你取名叫艺声好不好？"
"艺......声？"鹿蜀无声地笑了。

丽旭十五岁那年，师傅闭关修炼，大师兄突然遇害身亡，师门中顿时一片混乱。
大师兄入殓那天，丽旭在一旁淡淡地看了一眼，尸体腹部肿胀，听说死前上吐下泻，气虚而亡，很明显是中了疳蛊。
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一定是丽旭害死大师兄的。像疳蛊这种复杂的下蛊手法，只有丽旭学会了，肯定是丽旭下的毒手！"
"没错，大师兄人缘好，其他师兄弟怎么忍心害死他，只有丽旭这家伙，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跟谁都合不来，他最有可能杀死大师兄了！"
丽旭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师傅曾经对他说过，天底下永远没有绝对的强者，丽旭的一切都太像她了，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当时丽旭没有太明白其中的含义，如今想来，师傅早就料到了他会被同门孤立。即便如此，师傅仍旧独自一人闭关修炼去了，不到一个月不会开关，这段时间，是要他自生自灭了。
丽旭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寒意。他知道大家为什么要孤立他，一直以来师傅都有意无意地将他做为师门的继承人来栽培，别的弟子学不会可以作罢，惟独他不行，别的弟子可以不服食蛊毒，惟独他在罚跪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强行咽了下去。
黑巫一族每三十年选一任新族长，如今三十年之期将近，师傅又突然宣布闭关，其退隐之意已非常明显。
众弟子都忍不住了，虽说他们的蛊术都不如丽旭，但是要让这样一个没有人缘的小子继承族长之位，大家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大师兄被害之后，掌控着全局的便是二师兄。二师兄带着众师弟将丽旭一步步逼上悬崖，指着崖底道："如果认罪的话，就乖乖地从这里跳下去吧。师傅出关之后我会向她说明一切的，与其让她来惩罚你，倒不如你先自我了断来得痛快一些吧。"
丽旭久久地注视着二师兄，这个男子以前总是跟在大师兄身旁露出谄媚的笑容，一转身又喜欢对师弟们指手画脚，以前师傅总是说他蛊术平平，技不如人，如今看来，是深藏不露才对。
丽旭淡淡一笑，不无嘲讽地道："二师兄，其实你在配制疳蛊的时候，少放了一种配料，你知道么？"
"什么？"二师兄脱口而出，既而忙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除了小蛇、蜈蚣、蝉、蚂蚁、蚯蚓、蚰虫之外，还需要受蛊之人的头发。如果配料齐全的话，尸体会出现尸斑，并以正常的速度腐烂，如果少了头发，则会保持完好度三个月以上。这一点，难道二师兄你在偷听的时候遗漏了吗？"
二师兄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他强自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会配制疳蛊，你不要妄想嫁祸给我！"
"到底是谁嫁祸给谁，师傅自有分晓。只是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活到师傅出关罢了。如果你觉得你有资格继承师傅衣钵，那便试试看吧。"
丽旭说着，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在下坠之中，他渐渐闭上了眼睛，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突然非常怀念艺声的歌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扑通"一声，身子已落入了湖水之中。
腊月的湖水寒冷刺骨，丽旭顿时手脚抽筋，动弹不得。冰冷的湖水不断地涌进他的耳朵和鼻子，他感到窒息难忍，刚一张口，便又被汹涌而入的冷水灌得头晕目眩。
"这一次，怕是要死了吧......"他在心底冷笑，"死了也罢，总好过活在这世上继续日复一日无趣的人生无尽的折磨......"
腰间被一个力道紧了紧，继而身子被稍稍带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黑色的长发飘散在水中，脸藏在阴影里，隐约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一个字。
下一刻，对方便已吻上了他的唇，四唇相贴的柔软，以及......令人迷醉的呼吸......

丽旭感到浑身发冷。他是哆嗦着醒过来的，一睁开眼睛，便又看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你是谁？"丽旭的声音嘶哑难听，也许是呛了许多冷水的缘故，喉咙如火烧一般疼痛。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死去了么？"对方不答反问，"你不觉得就这样丢弃关心你的人很自私么？"
丽旭冷笑："大家都巴不得我死，会有谁会关心我，我又对不起谁了？"
对方眯起了眼睛："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丽旭再次打量着他，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可是表情却又如此熟悉，好象在哪里见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个，我认识你吗？"丽旭终于抵不住好奇心。能不顾生命危险跳入冰冷刺骨的深水中救他的人，应该不会太陌生才对。
那人叹了口气，凑近他，拉起他滑落的衣衫包住他单薄的身子："你在发烧，你不冷吗？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之后就没事了。"
丽旭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执拗地问："我认识你吗？"
对方看着他，眼眸中流转着欲言又止的水雾，那一双眼睛如此熟悉，引得丽旭怦然心动。
"你是......艺声？"虽然觉得这个念头太过荒诞，可是脑海中除了这个名字再没有其他。
那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既而笑了："你比我想象的要敏锐呢，丽旭。"
丽旭突然抬起头吻住了他的唇，头脑中似乎有什么断裂了似的，一切都开始不受控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叫嚣："疯了吧疯了吧一切都给我滚蛋好了。"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只想趁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做一些疯狂的事情，他要把心底堆积的恐惧全部抹杀掉。
是的，现在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两人唇齿纠缠，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就在丽旭伸手环上艺声颈项的那一刹，艺声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猛地推开了丽旭。
"怎么了？"丽旭的声音冰冷，"在湖底的时候你不是吻过我了么？我只是想要吻回来而已。"
"那个时候，我只是给你做呼吸......"艺声话说一半，突然觉得自己的辩解显得十分无力可笑。他有些焦躁地爬了爬头发，沉默了片刻，突然一把抱住丽旭的身子，倾尽全力压了下去。
衣衫完全退开，丽旭的身子滚烫无比，艺声只想用自己身子尽可能地覆盖住他。这个孩子还在发烧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但是丽旭狂热的回应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陪伴在这个寂寞的小孩身边已经有五年了，他无数次被勾起想要吻他的欲望，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云雨之后的丽旭，褪去了所有的狂热，如同偷尝了禁果的孩子，将潮红的脸蛋贴近了艺声的臂弯。
艺声咬着他的耳根，低声呢喃："丽旭，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不要丢开我，好不好？"
丽旭眨巴着眼睛，有些迷惘。艺声是神兽，有上百年的寿命，他区区一个人类，如何与他永远相守？
艺声看着他呆滞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我们订立一个契约吧，我做你的式神，永远追随你，就算你这一世死去，下背子、下辈子的下辈子，我依旧可以找到你。"
"我......可以收你做式神？"
"只要是我自愿，就可以。"
"即使我投胎转世，你也能找到我？"
"一定能。只要记住了属于丽旭你一个人的气味，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那好，说话算数。"
艺声匍匐在丽旭的脚下，以虔诚的姿态亲吻他的掌心。
从此，神兽鹿蜀的一切，全权交付于丽旭，式神契约成立。

-第二卷完-

第26话

天才蒙蒙亮，客栈的小二便被老板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起来了，猪猡！"老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被叫做"猪猡"的小二揉了揉眼睛，然后草草披了件外衣，嘴里咕哝着："我明明有自己的名字，干嘛老叫我猪猡......"
老板眼睛一瞪，往他脑袋上猛敲几下，骂骂咧咧地道："客人都上门了，你还睡懒觉，不是猪猡是什么？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小二为了少挨几下揍，于是顶着乱蓬蓬的脑袋窜下楼去。但心里仍在抱怨："什么客人会天不亮就来客栈了啊？"
门"支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年立在外面，一个肩膀上挂着个松松垮垮的包袱，另一只手握着一截与他身高差不多长的竹竿子，素色的长衣有些褶皱，鞋子上沾满了淤泥。
小二狐疑地瞅了瞅外头，昨晚上好象没下雨呀，这客人就算是连夜赶路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吧？
"有热水么？"少年开口，明明是很疲倦的样子，声音却绷得很紧，仿佛时刻在警惕着什么。
"啊......快请进吧。"小二侧身让了让，却发现那少年并没有立即进来，只见他微微朝小二的方向侧了侧头，似是在辨别他所在的位置，然后将手中的竹竿子点了点门槛，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跨进来。
"是......瞎子？"小二很快在心里下了定论，这从他空洞的眼神中便得到了证实。
小儿绝对是个称职的小二，于是非常热心地将他引到桌旁坐下，道："这位小少爷想要热水洗洗脸是吧，瞧您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我这就给您打去......对了，您肚子饿不，要点什么吃的？"
"能填饱肚子的就行。"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我身上带的钱不多。"
"好咧！"小二应了一声，不一会，便给他端上来几个热馒头，然后又手脚利索地端来一大盆热水，引着那少年擦了擦脸，又用剩下的水帮他冲洗掉鞋子上的淤泥。
少年有些动容，轻声道："我眼睛看不见，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小二轻松地答道："平日里往来于我们客栈的客人不计其数，所以遇到什么样的客人都在情理之中啦。"小二顿了顿，又道："不过像小少爷您这样，竟然敢一个人赶夜路的，我还是第一碰到呢。"
少年苦笑了一下："反正是看不见的，白天黑夜对我来说都一个样。而且夜晚行人少，对我来说反倒更安全。"
小二一拍后脑勺道："也对哦！"
少年原本疲倦的面容因为小二活泼的语气而显得有了些神采，他问道："你叫什么？"
"大家都叫我小二，店小二的小二！不过老板喜欢叫我猪猡。"小二说着露出沮丧的神情。
少年噗嗤一声，道："我问的是你的真名。"
"哦，我叫恩赫。"小二感动地擦了擦眼睛："小少爷您是第一个问我名字的人......"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想记住你的名字。"少年笑了笑，"你也别老叫我小少爷了，听着怪别扭的。听你的声音，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吧。我叫东海。"
恩赫瞅瞅周围，确定老板不在附近，才凑近了低声道："来者是客，都得尊称为少爷或者老爷，这是我们老板定的规矩，如果得罪了客人，老板第一个打死我。不过我记住你的名字啦，东海。"说着嘻嘻一笑。
东海吃了几口馒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里，距离雀桥镇还有多远？"
"就快到啦。"恩赫道，"出了我们客栈再往南走几步，就是雀桥镇的桥头。小少爷您是第一次来我们镇吧，我就给您仔细介绍一下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