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庚见蔚然进来，抬起头问："村民们都还好吗？"
蔚然擦了擦额上的汗，面露疲色。"给他们吃了药，都安分了。"她说着环视了一下四周，"丽旭人呢？"
"在内屋呢。"希澈抬了抬下巴，"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艺声在里面守着他。"
蔚然叹了口气："其实原本我挺恨他的，但是现在又觉得他可怜，毕竟还是个孩子。"
"我也这么想。"希澈接了话，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韩庚："真的没有办法救艺声了吗？听说现在鹿蜀都快绝迹了，我还没亲耳听过鹿蜀唱歌呢。"

昏暗的屋子里，丽旭依在艺声的怀里，闭眼浅寐。
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几丝月光，艺声侧头端详着丽旭的睡颜，自从他中了蛊毒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两个人靠在一起了。
月光笼在二人的身上，照亮了丽旭的半边脸，肌肤分外白净，长长的睫毛随着他平稳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这样寂寞的一个孩子啊......他原本是为了守护丽旭而自愿做了他的式神，但是这巫族的禁忌之恋，却最终成了丽旭的负累。
艺声轻轻一叹，俯下头去吻住他的唇，感受着他的苍白和冰凉。"丽旭，如果还有来生，我愿意再次成为你的式神。守护你，是我不变的心愿。"

韩庚喃喃道："刚才我一直在想，如果用月神告诉丽旭的方法，用龙珠解蛊毒，到底有没有效......"
蔚然突然一把挽住始源："我不准你动始源的心思！"
韩庚一怔，继而失笑："你别紧张，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顿，又道："龙珠属阳，蛊毒属阴，用阴阳相克的方法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太过冒险了。如今艺声已经生命垂危，经不住体内两股气流相逆的折腾......喂，希澈你别捣乱啊！"他只觉得自己手臂上一片冰凉，便知道是希澈又在无聊搞鬼，转头一看，果然见希澈逗着手中的冰蟾玩儿。
希澈睁着无辜的双眼嘿嘿一笑："我只是想看看这冰蟾会不会咬它的老主人......"他见韩庚神色不对，直愣愣地瞪着那冰蟾，眼瞳中异彩乍现。
希澈抱着冰蟾的双手紧了紧："你......你要做什么？"
"拿这冰蟾做食物，应该很不错吧......"韩庚继续盯着冰蟾，一副要把它吞下去的样子。
希澈摸摸他的额头："你没中邪吧？"
倒是一旁的始源回过神来："韩庚你的意思是说，用当初治疗我的方法，去治疗艺声？"
基范直了直身子："难道冰蟾会吃蛊？我还从来没听说过。"
"不不，"韩庚摆了摆手，脸上已溢出兴奋的笑容："正好相反，冰蟾是蛊物的美味大餐。"
希澈一拍手掌："引蛇出动？"
其余几个顿时豁然开朗。

希澈兴奋地冲进内屋喊："有办法啦，艺声有救啦！"
丽旭睁开眼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屋子里哪里还有艺声的影子。
随后走进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难道艺声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独自离开了？
始源第一个反应过来，说了句"我去追。"瞬间化作青龙腾空而去。
望着始源的背影，众人不约而同地感叹："看来这家伙现在已经丝毫不因为自己是龙而自卑了嘛......"

第24话

"让开吧。"艺声平静地望着挡住了他去路的青龙。
始源道："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们已经想出救治你的方法了。"
艺声苦苦一笑："我的病，我自己最清楚。之所以还能撑到现在，是因为一直放心不下丽旭。他一个人太孤单了，如果我死去的话，他就真的孤苦无依了。"
"既然撑到了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放弃了呢？"
艺声抬起头，望着始源："因为我发现，其实他还有你们这些朋友啊。也许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即使他做了伤害你们的事情，你们还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帮着他。他只是太封闭自己了，所以看不到别人对他伸出的援手。"
"那么你呢？"说话的是随后追来的韩庚，"你一生只为丽旭而活吗？你说丽旭很孤独，其实一直以来，你也很孤独吧。"
艺声转过身去，看见韩庚身边的希澈、基范，以及脸色苍白的丽旭。
韩庚继续道："我们想要救你，不是为了丽旭，是单纯为了你。"
艺声站着发怔。丽旭一步步靠近他，眼神中含着殷切的哀求："不要走，艺声。我明白你不愿意死在我面前的心情，但是，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我保证，我再也不耍性子了，就算治不好，就算你最终死去，我也再不会迁怒旁人了......"他说着，将头枕在了艺声的颈窝中，声音很淡，却不再哭泣。
艺声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抚着他的后脑勺，叹了口气："丽旭啊，只要一看到你，我就硬不下心肠了......"

这一次，韩庚屏退了一干闲杂人等，打算单独为艺声治疗。
但是丽旭坚持道："我不能走，王蛊的毒性我最了解。"
韩庚为难地道："可是要把王蛊引出来，会让艺声忍受很大的痛苦，我怕你看了不忍心。"
丽旭面色一寒："希望你不要质疑我的职业素养。"
基范和始源趴在窗外侧耳聆听里面的动静。艺声痛苦的叫声一阵阵传来，听得两人寒毛直竖。
蔚然毕竟是女子，忍受不了这样的心理折磨，于是离房门远远的，又不敢独自走开，一转头看见希澈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烧冥钱，嘴里还在碎碎念。
蔚然在他对面蹲下来，好奇地问道："你在给谁烧冥钱？"
"给我的小冰冰。"希澈吸了吸鼻子。
"小冰冰是谁？"
"就是在里面马上要被王蛊吃掉的那只冰蟾啊。"
"......"
"你一点都不觉得它很可怜吗？"
"呃......"蔚然扯了扯嘴角，想不出安慰的话来。
"你们太过分太冷血了！我的小冰冰是为了救别人才被吃的，可是竟然没有人为他哀悼......"
蔚然感到自己也被划入了冷血人的行列，心中有些不甘。为了表现她慈悲的心怀，于是从希澈手里接过一大把冥钱："那么我帮你一起烧吧。"
一边烧着，一边还在纳闷，希澈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很多愁善感的家伙嘛......难道是自己以前看走眼了？
却见希澈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道："那么辛苦你了，我找别的玩去了。"
"诶诶？"强烈的受骗感。

房内艺声的叫声渐渐嘶哑微弱下去，丽旭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抓着人便问："怎么办，谁可以救救他？"
门外的几人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问道："艺声怎么了？"
"他的身体被蛊毒啃噬得太久，现在王蛊虽然被引出了他的身体，但是他的元神也几乎透支了......"丽旭因为焦急而浑身颤抖，"韩庚正在里面为他输真气，可是......我看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始源道："只要是足够的元神真气就可以帮他挺过难关对不对？"
丽旭刚点了点头，只一眨眼的工夫，始源便又化作了青龙。众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时候又要做什么。
只见那青龙从丹田之中渐渐凝聚起一团圆球，随着它身体的扭动，那圆球慢慢向上移动，一直移到口中，然后吐了出来。
丽旭蓦然睁大双眼，那是龙珠！
一干人都傻了眼，基范最先反应过来，吼道："始源，你不要命了么？"
青龙将龙珠递到丽旭面前，道："这龙珠有千年元神的支撑，借给艺声度过这一关吧。"
丽旭捧着手中炽热耀眼的龙珠，眼泪瞬间迸落。

借了龙珠的力量，艺声的身体康复得很快，丽旭每日与他粘在一起，感情好得旁人看着都腻味。
可是另一边始源的状况就不太理想了，因为消耗了过多的元神，他一直躺在床上昏睡不起。数日之后，他终于苏醒过来，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基范趴在床边的睡容。
因为是深夜，屋子里出奇地安静，耳边是基范平稳的呼吸声。他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身边的这个少年。
他恍然想起这段时间，只要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最常守在他身边的就是基范。他抬起手指，描摹着基范沉静的眉眼，这是怎样一个少年啊，有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根本对他一无所知，可是有的时候，却又觉得两人似乎早已相识。
基范觉得眉梢有些痒，他动了动，睁开眼睛，黑暗中始源注视着他的眸子分外明亮。
基范心里突地跳了一下，既而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开口问道："醒了？"
"恩。艺声怎么样了？"
"他现在比你健康得多。"基范的口气不太好，似乎还在为他当初卤莽地借出龙珠的事情而生气。
始源也不辩解，吃吃地笑了几声。他发觉其实基范生气的样子比他笑起来的样子还要可爱，有这样一种认知的人，也许只有他一个吧，想到这一点，他笑得更欢了。
基范瞪着他："你盯着我看什么？"
始源的眼神变得柔和："我只是在想，当年的小蝙蝠，也有长大的时候呢。"
基范一时间有些失神，只听始源继续道："有些事情，我明白了。"
基范心里有些发虚："你明白什么了？"
始源笑了笑："真要我说出来？"
"等等......"基范慌忙掩了他的口，惴惴不安地瞄了他一眼，心里想知道，可是却又不敢去证实。
始源笑得更狡猾了："那好，你不让我说，我便不说。"一副我就憋死你的表情。
基范恼羞成怒，一把抓住枕头压住那张可恶的笑脸，心道："早知道他的本性如此可恶，倒不如就让他一直心智蒙昧下去好了。"

龙裔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丽旭和艺声就要回苗疆去了，临行前递给韩庚一本书卷，道："我知道你们白巫族向来不苟同蛊术，但这是解蛊秘方，就当是我给你的答谢之礼吧。"他顿了顿，面露歉意，"有件事我得向你们道歉。恐怕月神已经知道皇族蝙蝠的下落了，是我报的信。我不求你们能原谅我，但是我希望你们能相信我一次，尽快离开此地。"
希澈哀号一声："不是吧，又要逃命了？"
基范一听"月神"二字就满肚子怒火，暗暗捏起了拳头，却被始源轻轻握住。他侧头看见始源温柔的眼神，心下不由一松。但是一想到就此要与始源分别了，心里又落寞起来，如此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表情，全都落入了始源的眼中。
丽旭吹了一声口哨，从天际飞来一只信羽，落在他的肩膀上。那信羽有着黄色与翠色层叠起来的羽毛，整个身子只有拳头大小。
丽旭道："这只信羽是我用来传递信号的鸟。我将它送给你，如果以后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就让它来找我，只要我能帮得上你，我一定不遗余力。"
艺声牵着丽旭的手，感到他的手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凉，他转头看着丽旭，竟发现他的嘴角含笑。
艺声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笑得如此充实，他是真的找到了可以信赖的朋友了。

在艺声和丽旭离开的第二天，韩庚和希澈、基范也离开了龙裔部落。
希澈虽然口中抱怨着"为什么我们非得逃命不可？"然而脸上分明是雀跃的表情，他是一个不适合安分的家伙。
一路上基范的表情又回归了阴郁，闷闷地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我才不需要躲避月神？"
"当我们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反击的时候。" 韩庚如此回答。
基范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自信或者气馁，但是当他抬头时，看到的是韩庚远眺的侧脸和坚定的眼神。
希澈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好象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基范鄙夷："你梦游吧？"
然而下一刻这个声音的来源便得到了证实。
蔚然怒气冲冲地从后面追过来，凶狠地盯着他们道："你们走便走罢，为什么把始源也拐走？"
"诶？"三个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
希澈在蔚然面前晃了晃手："你的眼神还好使吧？数不清楚我们这里到底有几个人么？"
蔚然狐疑地将他们的周围反复检查了几次，道："真的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希澈哗啦一声抖开自己那个并不饱满的包袱，招呼蔚然道："来来，我们一起来检查一下是不是把始源支解了藏在这里面。"
蔚然无心听他玩笑，愤愤道："始源不见了，村子里没有，沼泽地里也没有，我找不到他了，大家都找不到他了......"说到后来，竟急得掉下了眼泪。
希澈原本还有些幸灾乐祸，见她这副样子，也不好意思再添乱了。
韩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始源，他终究不是东海龙神，不属于龙裔族。你们就让他过他想过的生活吧。"
蔚然止了眼泪，像是有些明白了，哽咽着道："我也知道留不住他的，可是......大家都很舍不得他......"
看着蔚然落寞回去的背影，希澈挠了挠头道："真想不明白始源那家伙啊，明明把保护村民看成是比命还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又突然不告而别了呢？"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现在有比保护村民更重要的事情吧。"
希澈和基范面面相觑。希澈道："你不觉得韩庚今天特别深沉吗？"
基范点了点头。
韩庚笑："始源，出来吧。"
于是希澈和基范目瞪口呆地看着始源凭空显出形来。
"呀呀！"希澈不可置信地退了几步："韩庚，果然是你......你是怎么把始源偷渡出来的啊？"
"啊......是这样的，"韩庚一派悠闲地道，"其实始源已经成为了我的式神，所以他就可以随我们一起离开龙裔族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当我发现城主给我的锦囊裂开一角的时候，我与他订下了式神的契约。"
希澈凑过头去仔细看那锦囊，原本坚不可摧的金属质外壳果然已经裂开了一角。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只要找到了四位星君，便能开启这个锦囊。"
希澈突然扑上去掐住韩庚的脖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我忘记告诉你们了。"
"只是忘记了而已吗？"
"咳......咳咳......"
这一边闹腾得不可开交，另一边基范和始源两两相望，静得跟石雕一样。
希澈掐着韩庚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搂住了他的颈项，他窝在臂弯里偷偷勾起了唇角--四个人一起上路，可比三个人要热闹得多吧。

第25话 做你的式神（艺旭番外）

暮色渐浓。
丽旭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渐渐笼上了膝前的那只瓦罐。
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双腿因为跪在地上太久，所以早已经酸痛得失去了知觉。
"如果不吃下那些蛊物，就永远不要吃饭。"这是师傅今天下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黑巫一族是唯一能够操纵蛊物的种族，而要具有操纵蛊物的资格，必须练就自己的百蛊不侵。所以师傅在他十岁这一年开始，便教他接触各种蛊毒，因为只有亲身试毒，才能明晰地分辨他们的区别。
丽旭颤着双手去抓那只瓦罐，但是指尖在接触到瓦罐的瞬间，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他可以想象，那里面爬着的都是蟑螂、蛆、蛇、金蚕......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万分恶心的东西，要把它们往嘴里送，不吐得肠子打结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