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春水----骨铮
  发于:2008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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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摸到侧门时,正好那老兵出来解手,燕时予打了招呼,笑着指了孙言殊向老兵道:"新找的相公,模样如何?"孙言殊暗中咬牙,狠狠碾了燕时予一脚,看他痛得呲牙咧嘴,心里方才痛快了些。
那老兵眼神不甚好,凑拢了来看,孙言殊只闻到恶臭的一股烟气,胸内翻涌起来。
却听那老兵猥琐笑道:"你小子总是运气好,这么标志的爷们儿,到底是哪一家的?赶明儿我也寻个来做干儿子。"
燕时予笑骂道:"美死你,人家干干净净的为什么要做你的干儿子?难道图你那一身馊臭?!"
那老兵唧唧咕咕,又和燕时予扯了半天荤话,最后还相约一起去找小娘儿,叫她脱了衣裳在城墙上跳舞给爷爷们看着下酒,这才作罢。
出了城,孙言殊长长舒一口气,道:"可算是解脱了,行云你怎么同这样的人来往?"
燕时予扑哧笑道:"莫嫌他人腌脏,若不是他,你我哪里出得了城?!"
孙言殊无话。

这一路走去,约莫是走了盏茶时候,听得前面哗哗的水声,燕时予低声道:"小心些,护城河到了。前面正有一个池子,叫做柳池,一直走过去便是冲洽桥,过了桥便算完全出了城,外头还有一个小店可以雇车,可是桥上有守卫。望南走下头还有一桥叫做市桥,那里没有守卫,可是桥面有些破损,过去了以后要绕一段长路才有地方雇车。子桐你看怎么走?"
孙言殊知道他是顾惜自己体力,心下感动,道:"还是稳妥一点好,走那个市桥罢,我不要紧。"
燕时予在月朗星稀下握住孙言殊右手,半晌突然笑道:"就怕你贪快要走捷径,我的小命就有些不妥当了。"
孙言殊一腔感激顿时化为乌有,摔脱他手,闷声走路。
燕时予走在前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做贼的本事,忍不住自家跟自家笑了一阵。
孙言殊紧走几步赶上来,正看见他笑容猥琐,鄙夷道:"果然还是脱不了市井气,又想起什么好事笑成这样?"
燕时予转头看他,笑眯眯的道:"兄弟我鲁钝,想起子桐便忍不住打心底笑出来,想来哥哥自今往后就不是外人了,心里欢喜得要死要活。"
孙言殊大怒,抢上去抓住他肩膀,一只手揪住衣襟道:"且莫得意,那天晚上在梁家浴室,也不知是谁欲仙欲死的求我来。"
燕时予任他揪着,好整以暇的抬起一手摸了摸下巴,笑道:"兄弟我记性向来不好,光记着方才销魂滋味,哥哥的身子平时那般硬挺,在我床上却似软得很,真个奇怪。"
孙言殊咬着牙恶狠狠的道:"你等着,下次非要你哭着求我不可!"
燕时予滑溜溜地笑了:"这其中滋味快乐非常,就哭出来也无不可,你竟忍不住要哭么?兄弟我果真好本事,龙精虎猛啊,了不起!了不起!"说着自家咂了咂嘴巴,神气活现。
孙言殊气不过,丢脱他,疾走了几步,不禁十分怨恨自己不该沦落,又骂姓燕的不是好人。
忽听后头燕时予一声轻喊:"子桐,停下!"孙言殊凝神往前一望,影影绰绰的仿佛是有人,吃了一惊,停下来等燕时予。

燕时予呼哧呼哧地赶上来道:"子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都快抽筋了。"
孙言殊压低声音道:"前面有人。"
燕时予往四周看看,道:"起雾了......你不用担心,没有人。"说罢当先走过去。
孙言殊实在是给怀里的东西吓怕了,战战兢兢跟着,直到桥头--果然没有人,只是桥栏上几尊石刻天官仙女而已--不觉哑然失笑。
燕时予道:"快些,下了雾,只怕看不清方向。"
孙言殊哼一声道:"是么?这条路不是你自小摸熟了,就是闭上眼也走得回去的么?"
燕时予微微尴尬,道:"这个......稍嫌夸张,哥哥不必太计较。"
两个人滚滚走了半个时辰,才依稀看见前面一个小小院落,屋子里尚有亮光透出。
孙言殊喘口气道:"总算到了。"
燕时予眉开眼笑道:"到了到了,可算能歇个脚喝口水了!"两步并做一步,跑到院门前,伸手去推。
孙言殊突然觉得不对劲。
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田野中蛙声一片,小屋里一灯如豆--哪里不对了?

等到燕时予推开院门要走进院子的时候,孙言殊才发觉什么不对劲--血腥气!这么个小小的院子里应该平静安详,怎会始终飘荡着一丝淡淡血腥气?!
他来不及出声示警,飞身上去拉燕时予的衣服,不想却低估了燕时予的急切心情,只捞到个小小衣角,燕时予还是开开心心踏进了院子。
孙言殊收脚不住,跟着也冲进了院子。
片刻安静。
飕飕的风声响起,薄雾中隐约有利器破空之声!
狼狈中只好抓住燕时予就地一滚,腰间折扇随手抽出,刷地展开,只听扑扑的几声轻响--扇面已被穿破。
燕时予吓得一头一身都是冷汗,脚软如绵,站也站不起了。
发白的夜雾中,有人喝道:"恶贼!还不束手就擒?!"
燕时予越发吓得厉害,孙言殊--却笑了。
"里面的,可是李兄慕鸿么?"他高声问道,同时十分庆幸地揉了揉燕时予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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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特别番外
却说斗转星移,溜溜儿的又是一年七夕到。
正是二伏天,白天炎热难当,非得到了太阳落山以后才有一丝清凉。
华阳镇上第一美女田丝丝小姐坐在镇口的井边,等着丫头把西瓜冰透了切给她吃。
田大小姐今天穿得很是漂亮,薄纱的裙子白地粉花的小衣,怎么看怎么舒坦,手腕上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吊着两颗铃铛,胳膊一动就叮叮地脆响。
大小姐拿着还没完工的绣花鸳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丫头闲磕牙。
"秀秀,你家里来人了,说要接你回去嫁人。"小姐仔细看了看花样子,把一根鸭头绿色的丝线劈成三根。
"哎呀小姐,秀秀才不要嫁人,人家才十五,秀秀要跟小姐一辈子。"秀秀笑眯眯地拉了拉吊在井下的小木桶,脸色也不禁有点泛红。
一边摆干果盘子的绿药扑哧笑了,忙着把盘子里不小心混了的瓜子和松子分开。
秀秀心虚地嚷嚷:"绿药你笑什么?"
绿药遮遮掩掩说:"没什么没什么。"
她这一支吾,倒把小姐的好奇勾起来,也追问道:"没什么你又笑?!哦,我晓得了,你家里大约也要接你回去嫁人,因此开心得不得了。"
绿药还没说话,一边儿的紫英已经快嘴说:"她呀,心里早看上个人,要真叫她嫁人,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还笑呢,不哭算好的。"
"哎呀你个小蹄子,又胡说!"绿药丢下果盘去撕紫英的小嘴,紫英早有准备,直绕到小姐身后,扮着鬼脸道:"羞羞羞,想汉子~~~"
绿药没料到反成了笑柄,顿着脚叫:"小姐!你看紫英!"
田大小姐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鸳鸯也落了地,鸭头绿和落霞红的丝线骨碌骨碌滚出去老远。
绿药咬着银牙,气咻咻的说:"笑笑笑!小姐你过了中秋也就十六了,老爷把你嫁人才是真!到时候不知道要谁陪嫁,万一新姑爷是个夯货,有你们好看!"
大小姐自然是大小姐,闻言只是莞尔:"我要嫁的夫君,自然是千里挑一的多情公子,他有旷世奇才,又要温柔解语,风流潇洒,你担心什么?到时候不要你陪嫁便了。"
紫英和秀秀笑成一团,惹得绿药也架不住,笑骂道:"你们两个家伙,想是就要做陪嫁了?笑得这么高兴。"
几个小女子开开心心摆好了水果干果,焚了一注清香,团团坐了吃喝笑闹,也不分什么丫头小姐。

孙言殊拉着燕时予躺在自家房顶上看星星,因为晚饭时候喝了酒,这晌儿都热得敞开衣襟凉快着呢。
"子桐,你说咱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在这儿躲着象什么话?不如......"燕时予扒开眼睛看看银河,实在是分不出谁是织女谁是牛郎。
孙言殊懒洋洋地伸手去抚燕时予光溜溜的胸膛,慢吞吞笑着道:"不如什么?你可要想好,上次是你,这次可该我了。"
燕时予给摸得痒痒,往旁边挪了挪,说:"你如今也这么急吼吼的不肯吃亏了?我可没想那事儿。我是想,昨儿个修竹跟我说了,明天是书锦的生日,要好好儿的庆贺一番,我这个做爹的却一点礼物也拿不出来。"
孙言殊停了手,支起半边身子,道:"可不是?书锦也七岁了,你也快到而立之年......转眼间,七年了......"
燕时予好气又好笑,揪着孙言术耳朵道:"礼物,我在讲礼物!你那糊涂脑袋还在想什么七年八年的。"
孙言殊重新躺下,双眸在星光下闪闪发亮:"我看田家的三闺女挺漂亮的,脾气也好,也读书识字,给他订个亲吧。"
燕时予立即反对:"不行!"
孙言殊奇道:"为什么不行?难道那田夫人也是你的相好?田小姐竟然是你的女儿?!"
燕时予啐道:"你看看你,满脑子没一点正经的!真不知当初怎么看上了你!"
孙言殊贼贼笑道:"我变成这样,还不是和你学的?如今只怪我一个,可有点不公平。"说着又把手搭上燕时予胸前。
燕时予将他手拨开,诚心诚意的道:"我是想,那田家大小姐,配给你做个媳妇,也勉强使得,怎么着也让老太太有个后啊,你这么个名门之后,不能就此绝了。"
孙言殊听他又说替自己娶妻的话,心里老大不耐烦,挥了挥手道:"你别给我瞎操心,我是不要娶妻的,牵牵挂挂的忒也麻烦。"
燕时予见他抵触,只好不再说了,一时间两人无话,都盯着天上繁星点点。
情人到此倒反而生分了,心里十分替对方着想,一个巴巴的要付出,一个坚决不要委屈了对方,最后闹成无话可说。

入夜已深,田丝丝小姐被丫头扶着回家,她今天尤其开心,因为听家里最耳目灵通的苦茶婶儿说,早上燕家的老爷来过,和父亲关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似乎是说要替她说媒--多半就是他的结义兄弟。
田小姐见过燕老爷的结义兄弟,那分光彩真不是常人能及,眼睛爱笑,目光所及,草长花开。
她这一分少女心,从来只系在戏文里的锦绣小将身上,只系在书本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身上,如今只在一瞬间就系在了能让草长花开的孙公子身上。
乞巧节的酒原本不醉人,她依然醉了--只因一颗心先醉了。
暗暗思索着,他怎么来家里拜见父母,怎么在后花园"偶遇"她,她自然要羞涩地走开,但是扔下一方熏香的手巾,他如何捡起来珍藏,出嫁的时候她如何哭得梨花带雨,酒席上他如何意气风发,洞房里他如何醉意熏然地挑开她的盖头--四目相对,该是如何情根深种,他又如何拿出手巾来述说衷肠......
哎呀哎呀,真不能再想了,心跳得如此厉害,就要蹦出腔子了呢。
田小姐脸红得如熟透的蜜桃一般,粉嫩可人,春色撩人。
苦茶婶儿送来了雪莲燕窝,见了小姐的样儿,心里惴惴不安。
小姐已经是个大人了。

这一夜孙言殊也没安生,心里反复想着燕时予的话,不由得起了一丝恐惧--难道行云已经厌倦了和他这样不清不楚地吊着,已经厌倦了遇见熟人说是结义兄弟,难道行云现下只想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他翻身下床,赤了脚走到窗边。
窗外银河略微黯淡,牛郎织女一年一见,现在也该到了钻进被窝,悄声细语地说情话的时候了吧?
突然很沮丧。
这样不舍不弃地死抓着燕时予不放,究竟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七年了,不清不楚的也是七年了。
隔壁燕时予和修竹已经睡下好久了,今天是七夕,燕时予早跟他暗示要陪陪老婆,要他别生气。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也许,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吧,再好的宴席也要散,再深的感情也要淡......
突然觉得眼角不舒服,拿手指一揩--却是一滴水。
明亮的眸子渐渐浮上水雾。
老了老了,未到秋,先悲秋。

七月初八,田大小姐去宝光寺礼佛还愿。
路上一场大雨浇得七零八落,丫头老妈子忙不迭地给小姐拿衣服遮住身子--可是雨太大,根本无济于事。
田小姐自怨自怜,脸上细致肌肤红红绿绿,腕上的铃铛叮叮乱响。
忽然头顶出现一把大伞,搭配一个修长的身影。
脸上没有笑容,眼底却满是花开般的温柔舒展。
"在下姓孙,小姐受惊了。" 他殷勤扶她上了马车。
雨势转小,零落地打在芭蕉叶上,转眼间连珠滴落。
那人衣衫飘飘洒洒,竟仿佛不在人间。



莫惜衫襟著酒痕
却说孙言殊听出来里头居然是那日和燕时予喝酒喝得一塌糊涂的李慕鸿,心里一高兴,顺手给燕时予很揉搓了几下大腿,不料燕时予却是一声闷哼,原来跌倒时候不得法,扭了筋,给他一揉,疼得燎心。
躲在房子左侧的李慕鸿听见叫得出他的名字,很楞了一下,也不敢就出来,仍躲着问:"是哪位认得小可?"
孙言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两个人当时喝得恨不得立刻换帖子结拜兄弟,如今才不过几天,就对面不相识了。如今也没工夫仔细分解当日种种,只好忍住了,高声道:"李兄不记得少城小店里一同喝酒的朋友了么?"
李慕鸿"哎呀"一声,抢出来道:"原来是你们!"
此时那小屋一声门响,从里头又走了个人出来,站在光亮处问道:"慕鸿,是谁来了?"
李慕鸿笑道:"先生,是我的朋友,前几日在城里喝多了几杯,认识了这两位。"
那人"哦"了一声,仿佛是仔细看了看孙言殊,而后回身进屋,淡淡撂下一句话:"都进来罢。"
李慕鸿似乎十分敬畏此人,悄声对孙言殊道:"请进来罢,我家先生脾气儿有些古怪,你们不要计较才好。"
燕时予疼得一脑门子汗,此时全身靠在孙言殊怀里,忍着痛道:"有个板凳坐坐就好。"
李慕鸿连忙搭手来帮孙言殊扶他进去。
孙言殊眼尖,似乎看见院子墙边躺了几个人,不禁顿了脚步。
李慕鸿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叹气道:"此事说来很有些转折,先进去坐了好说话。"

进了小屋,两人却大大吃了一惊!但见屋内陈设极为简朴,仅仅一灯在桌,一被在床,却在墙上挂了个极大的葫芦,桌上一个青白瓷的小酒壶,一个同色的小酒杯,此外还有两册书一叠纸,一枝极细的羊毫担在笔架上,砚台中尚有余墨。
两下里互道了得罪,再通报一回姓名,燕时予和李慕鸿都有些不好意思。
燕时予告了罪坐下,抬头看那人时,却见一张清瘦的脸儿,目光颇有些桀骜不逊,年龄约四十许,此时正沉吟着看他手里一本卷集。
孙言殊拱手为礼,道:"蒙先生允准,我们两个落难人真感激不尽。敢问如何称呼先生?"
那人放下手里书卷,忽然道:"你喝酒不喝?"
孙言殊一怔,手也忘了放下,早被燕时予接过话头,眉花眼笑道:"有酒喝,那是再好不过,谢谢谢谢。"
那人竟似也笑了笑,转头跟李慕鸿道:"慕鸿,你且拿杯子来。"
李慕鸿笑了笑道:"先生又有兴致了。"转身在床下奁箱中取出两个杯子放在桌上,但见那杯造型颇为圆润,颜色也极匀净,外壁雕有极精致的牡丹--竟然是两只羊脂白玉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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