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游 之 康斯坦茨篇----契成之偕
  发于:2008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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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就这样沉重静默的过去。
展昭有点遗憾,白玉堂一个晚上自己和自己斗气,不知为了什么在那儿思想斗争个没完没了,这他早就看出来啦。但是白玉堂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人——展昭知道,像白某人那样激烈的性子,一旦决意固执起来,那真是任何人没有任何法子可想的——所以他也就只能遗憾的保持沉默啦。其实展昭真的很想安慰一下白玉堂——如果他肯稍微理他一点儿的话,他很想帮帮他,让他没那么难受,不管他生气的理由是不是自己,真的,展昭的心理学不是白学的。
可惜,白玉堂始终坚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展昭在床垫子上翻个身,在心里叹口气。可惜到了明天就没机会啦。
白玉堂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望着暗乎乎的空气。他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也知道展昭没睡着,轻细的呼吸声在两个人的静默中被凸显的格外分明。在黑暗中听着这种声音可真是一种折磨啊,白玉堂愁闷的想,时间怎么就过得那么慢呢?让今夜快点过去吧!只要过了今夜,他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让他失控的地方啦,然后一切都会变好的,所有困扰他的都会烟消云散的,一定会。


 

寿司(1)
转眼已是一月有余。德国的冬天来得很快,几番温度骤降,就从暮夏转到了深秋。每天坐车去学校的山路上,白玉堂都可以看见落叶如雨,然后地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偶尔走在林间的小道,踩上去软软的,伴随沙沙的声响,好像在述说着一夏的回忆,让踩上去的每一步,都凭空的不真实起来。
白玉堂没有再见过展昭。
当然他很忙。新生刚开学的那一个月照例有许多活动,系里的欢迎会、各式各样的派对、学校周末组织的远游、俱乐部的活动……白玉堂所在的国际课程班就如一个小型的联合国,哪儿来的学生都有,大家都是客居异国,更是热衷各种名目的聚会。而白玉堂是搁在哪里都招人眼球的主,自然在此类场合大受欢迎。于是在这一个月里,他游走于数不清的派对间,用带着伦敦腔的英语和蹩脚的德语和来自各种诡异国度的人交流着各色匪夷所思的话题。每天回到公寓往往已是深夜,而第二天一早还都有课。他倒也起得来——其实是睡不太沉,许是有点择席,即使身体无比渴睡,神经也始终无法彻底放松,梦里总是充满酒瓶、音乐和狂欢,于是在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之时,就不由自主的醒了过来。
白玉堂揉揉有点酸疼的太阳穴,觉得有点过了,自己这么疯玩,跟不要命似的,哪怕一开始再新鲜,搁到现在也早麻木了。他用手搓了一把脸,昨天又是玩到3点回去,到了宿舍倒在床上就睡,可是到了7点,才睡了不过四个小时,明明累得要死,却还是醒了过来。再加上一上午的课,白玉堂觉得此刻教授的德国英语听着像只发怒的黄蜂,在他耳朵边横冲乱撞,只觉得心烦,却半点也进不了脑子。他悄悄站起来,溜到教室外面。
大厅里的咖啡吧有很好的Cappucino,白玉堂端了瓷白的杯子,在庭外露天的台阶上晒太阳。阳光还是一样的明媚,但是从湖上吹来的风毕竟有些寒意了,白玉堂紧了紧他的深蓝披风,顺手掏出一支烟来。这石砌的台阶往上连着食堂,无论何时,都是挤挤挨挨的围着喝咖啡、抽烟、聊天的人群。白玉堂眯着眼睛,看白色的烟雾袅袅散去,觉得奇怪,那么多的人来来去去,这一个多月中的每一天,他穿梭于这个学校迷宫似的无数走廊、教室和角落,却居然没有一次,遇见过展昭。
不过他大约是不会承认自己下意识中某种隐秘的期待的。他想他只是怀疑,怀疑那曾经的两天三夜是否真实存在过,怀疑展昭这样一个让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迷惑,进而无法顺利理清自身情绪的家伙,是否只是那满山落叶沙沙叙述中的夏日梦境。
因为不然的话,他为何从不出现呢?在这样一个并不太大的校园里?
但是,如果是梦境的话,那也未免太过清晰了。

白玉堂仍旧记得那个周一的早上,他醒来时房间里有一种陌生的空旷,其实应该说是熟悉的,因为就如之前两个月中的每个清晨一样,阳光渗过薄薄的窗帘给墙壁蒙上一层橘色,窗外有鸟啼声,空气中有早晨特有的清香,以及,幽幽的柠檬草香。但是白玉堂却无法像以往每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样心情愉快了。
展昭显然已经去上课了,不但如此,他还把原本白天靠在墙上的床垫子也搬了出去。还真轻手轻脚的跟只猫儿一样,白玉堂想。他有一点惶惑,一时间有股是否再也看不到展昭的疑虑划过心头,让他在这个美好的早晨,无可抑制的郁闷起来。不会的,他想,康大又不很大,怕是课间饭点都能时不时的遇上……想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偏又加一句:哼,见不到,就见不到好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桌上的纸条:只是一串数字,0179的开头,一看就知道是展昭的手机号码。白玉堂这才找回了属于清晨的松快的感觉。但他也只是把那纸条装进了皮夹的暗兜里,没有存进手机,也始终没有打过。
现在那张纸条仍旧在他的皮夹里,只要他想,就可以拿出来看。
但存进手机什么的,却已经没有必要了。
刚搬进西区公寓的第一周,学校虽已开学,新生却还没有开课。俱乐部的活动放到了周末,语言班的课也骤然减少,白玉堂登时闲了下来。他用一整天的时间,把公寓的墙壁刷成蓝色,又跑到老城,搜来了全套蓝色的被罩床单枕头坐垫。这是他每搬到一个新地方的习惯,仿佛不这样就没法子平心静气的住下去似的。知道白玉堂的人都说,看那小子酷爱蓝色,怪不得性子里有股子阴郁。白玉堂对此完全不以为然,他觉得蓝色根本与任何的阴暗不搭边,纯粹是让人从心底舒服上来的一种敦厚色调。是啊,他是如此固执的钟爱这只颜色,以至于让蓝,几乎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种元素。
仿佛,只有展昭那纯白的房间,是个例外。
不管怎样,当白玉堂把一切可忙活的都忙完了之后。他再度陷入了空乏空虚的无聊之中。几次三番摸出那纸条,寻思着是不是可以拨个电话道声谢,或仅仅是说声嗨,但终于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可一来二去的,当白玉堂再想拨那个电话时,已经不需要掏纸条了。
白玉堂大概没有意识到这点,因为,那个电话,他始终都没有拨出去。

白玉堂喝完咖啡,估摸着还有十几分钟就下课了,也懒得回去,直接溜达出大厅,去等下山的9路了。却看到同在等车的赵灵。赵灵是白玉堂的同班同学,一个长在加拿大的ABC(或者是CBC?)也是个玩性大的主,放着按部就班的美国大学不读,颠儿颠儿的跑欧洲来了,说是学,不如说是来玩儿的。她见到白玉堂的第一句话让正不爽着的某白记住了她,她耸着鼻子说:“那么多人用冷水,除了乔什哈洛威,你是我见过最衬这个味道的。你好,我叫赵灵。”
其实白玉堂本不会在乎她的小评价,如果不是刚被语言班的罗马尼亚女生刺激到了的话。那个女生在早上走过白玉堂的身边,猛地折回头来,一脸狐疑的抽着鼻子,问:“换香水了?大卫杜夫的冷水?哦,白,我还是喜欢你原来那个味道!”说完一脸遗憾的晃着脑袋走掉了,留下被自己心事烦扰的小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白玉堂没好气的想,自己之所以抽风似的去买了瓶100ml的男用香水,不就是为了赶走某种萦绕在身侧让白玉堂百般怀疑自己鼻子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的缠人气息么!
所以赵灵的出现真是恰到好处,在她的眼中,白玉堂只是那个他自己企图成为的白玉堂,不带一点旁人的影子。这无疑是一种清新的鼓励,于是一个月下来,白玉堂就和赵小妞儿走得很近。
“嗨,回去啊?”赵灵抱着书,一边嚼着口香糖问。
白玉堂翻翻眼睛,从眼角传递出一个回答:废话!
赵灵的一个好处是,她皮厚,且傻,对于白玉堂间或情绪低落时流露出的极致乖张,并不介意,或者并不觉察。她继续兴致勃勃的问:“今天要去哪里玩么?”
白玉堂继续乖张,他知道赵灵不介意,所以得乐肆无忌惮。他仰起头,从鼻子低低的哼一声,全身都散发着两个字:无聊!
“别啊~”赵灵拽拽白玉堂的衣袖,“今天是周四诶,大家都出去玩,别那么无趣!”
“左右是那个几个PARTY,有什么好玩的?”白玉堂总算吱了声。
“你不知道吧,LAGO里有家餐厅,经营的是亚洲风味,但是每周四party-night都会请不同的地下乐队来,一起去吧?”赵妞儿说得兴奋,眼睛滴溜溜的闪。
“地下乐队啊……”白玉堂还在犹豫。
“去吧去吧去吧~~”赵妞儿拽着他的袖子使劲甩。
“好好好好好~”白玉堂觉得再甩下去赵灵就该扭起来了,赶不紧的应下来。
很多年后白玉堂都一直感谢赵灵,他想,人一犯起傻来,有时候还真打骂不醒冥顽不灵,如果不是赵灵这个脸皮超厚神经大条对所谓撞冰山毫无知觉的妞儿把他给硬拖了出来,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充当那只犯傻的鸵鸟到几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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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GO是康城最大的购物中心,在老城的外围。但限于城市规模,不过是座三层的楼宇,集中了些中档品牌的专卖店,超市、餐厅、咖啡吧、冰淇淋屋自然也齐全,但显然不是白玉堂会去逛的地方。
所以他是第一次走进这家位于LAGO二楼的叫做DELI的餐厅,以泰国菜、寿司吧、和周四的乐队而闻名于康城。
刚进一楼就能听到震耳的音乐。强力的低音炮简直可以把整个楼都震塌了。赵妞儿果然是个香蕉人,听到这强大的节奏,立马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简直是眉飞色舞的就拽着白玉堂往人堆里挤。
白玉堂其实有点头痛。高能量的音乐和浓烈的烟味刺激着他的神经,在太阳穴汇集成一突一突的抽痛。但他还是懒洋洋的随着赵灵挤了进去。
店堂其实很大,但是人更是恐怖的多。跑堂以一种夸张的姿势将托盘高举于头顶,在人群里艰难的穿梭。台上的乐队吼的正嘶声力竭,仿佛不把这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填塞上那暴烈的音量就誓不罢休似的。赵灵回过头对白玉堂说了什么。但他没听见。这会儿估计任何人扯着嗓子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但白玉堂也不在乎,他替赵灵叫了杯Caipirinha,自己照例是Dunkelweizen,就倚在门口的水吧边不动弹了,任由赵妞儿自个儿去疯玩了。
他觉得闷。烟酒、摇滚、充斥于空气中每一个分子的狂欢味道,早已经不能感染他了。他看向烟雾缭绕中的昏暗,汹涌的人群神情模糊,只有那一方舞台上打着诡异的灯光,俨然炫丽夺目的投射出一束束的强光,却迅速消失在台下的晦暗不明中。白玉堂蓦然想起在俾斯麦高地上的那晚,黑暗中遥远的灯光,空气里是葡萄成熟的芬芳——原来拥挤的地方,有时候才是最空虚。
然后他就看到了展昭。
只是视线不经意的一个回转。投向了餐厅被忽略的折角——是被单独辟开的寿司吧。柔和的光线如常明敞安静的打着,原木吧台后,净白的人影,悄然而立。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他全部的感官都只看到那个清瘦的侧影,低着头,专注的看着什么。寿司吧很小,围着吧台,加上两侧单独的桌子,不过20个座位,乌色的壁板和桌椅,有吊灯垂在每张桌子上空,微微的一点红,仿佛一只只温暖的灯笼,但却是方形的。只有那人影是明净的白。和式对襟长袍,束着腰,其实不过是寿司师傅最普通的装束,但着在那个人身上,不知怎的就有股子出尘的味道。
此刻已晚,吧里并无客人,空荡荡的有一种静谧感,与一步之遥的喧哗仿佛就好象两个世界。
白玉堂屏息站在喧闹与静谧的交界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一个七八岁光景的小女孩擦着他跑了过去,趴在吧台上,就着那玻璃看里面陈设的寿司拼盘。白玉堂看着展昭抬起头,对那小女孩眨眨眼,微笑着说了句什么,脸上一点温柔,淡如静莲。但小女孩却不好意思了,羞涩的笑,然后又蹬蹬蹬的跑了回来。
展昭含笑而视,于是蓦然间,他的视线对上了白玉堂,隔着从明亮到昏暗的距离,隔着从澄静到沸腾的浮动,白玉堂觉得他目光中的清澈丝毫未变,但一点笑容却渐渐的氲了开来。
于是白玉堂再次听到了心里一声叹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仿佛无可奈何,仿佛如释重负,仿佛喧嚣静默,仿佛尘埃绽花。

展昭不曾想到,此刻一幕,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留在了白玉堂的回忆里,成为经典,成为青葱年代的象征,成为无数个日夜中被一再追溯的珍宝。只是,在白玉堂的回忆里,这一幕,总是静寂无声的,仿佛电影中最意外的一刻,被突然抽去了对白,然后,煽情音乐起……
“你都什么记性呀!”每当白玉堂又开始深情追忆时,展昭就忍不住要打击他,“静?!那天是周四,是DELI每周最闹腾最恐怖的一晚!直到现在想起来我都能觉得耳鸣头痛好不好!”
然后白玉堂就会涎着脸嬉笑着凑上来亲吻某人的耳朵,“是么是么?可我真的就是什么都没听见呀!猫儿猫儿你知道的,我那时可就眼睛里只看到你,耳朵里也只听到你啦~,我选择性失聪不行啊?”
“哼!”展昭肩一沉,手肘后翻,一把撞开某只照例开始得寸进尺的毛丝鼠。
这一幕不断的重复发生,渐渐也成了一个经典。
在久远而再久远的将来。

此时。
此时白玉堂一口饮尽剩下的HefeDunkel,然后大步走了过去。直走到展昭面前,他却突然笑了出来。
展昭觉得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白玉堂不知怎的,身上带点决绝的、不顾一切的味道,却在走到他面前的一刻,仿佛突然忍俊不禁,于是气场立破,形象顿失,如果不是那个笑实在光彩灿然,让人有种阴霾散开的感觉,展昭几乎要觉得那笑是不合时宜的。
其实白玉堂本没有笑得心情。他只是走到了寿司吧的正面,看清了展昭头上壁板上挂的一幅画,是条洗剥干净的三文鱼,裹着块日本国旗当肚兜,一点没有待宰的自觉,也完全不勾人的食欲,新鲜倒是真新鲜的样子,但是,总让人觉得那样一条活鱼的底下,怎么也该蹲只仰首垂涎的猫才是~——而此刻,鱼底下蹲的,是展昭。

展昭自然不会知道白玉堂一个人在那儿傻笑些什么,并且,看白玉堂眼底那一点点的不怀好意,他直觉的也并不想知道。他只觉得高兴,这个性格张扬却别扭的家伙在他的生活里一闪而逝,却不知为何,像是留下了一个心事般,在他忙碌的生活之余,总会时不时的蹦出来。大约是因为临别那一点赌气吧,展昭就觉得他的性子似有点小孩子脾气,于是有时会想,不知这个大孩子过得好不好。如今看他笑得如此明媚肆意,大约是好的。也是,他那个性子,怕是天生就该到哪里都随心随意吧。
“诶,展昭,我饿了。我要吃寿司。”白玉堂笑着笑着,突然说。
“好啊,你要吃什么?”
“恩,”白玉堂像那个小孩子一样把脑袋凑到玻璃上,看着色彩鲜艳的寿司拼盘一阵乱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诶,那个也要……”
展昭看得好笑,伸手拦住快要贴上玻璃的某人的鼻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来帮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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