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震了震,却只默默站着,并不应声。
李凤来亦不再多言,深深望他几眼后,手中折扇一展,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他刚一离开,陆景便立刻蹲下去解开了沈若水的穴道。
"师兄......"
"别怕,"陆景的手臂一直在流血,他却好像浑然不觉,只冲着沈若水笑一笑,声音温柔似水,"我在这里。"
第十九章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师兄!"沈若水大吃一惊,急急扑过去抱住了陆景的腰,连声叫唤起来。但怀中之人面容苍白、双眸紧闭,始终没有丝毫反应。
他顿时慌得六神无主,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陆景的胳膊还在流血,连忙抱着人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去。
此时天色已晚,沈若水费了许多功夫才寻到一家医馆,找大夫替陆景包扎了伤口。经过一番诊断后,方知陆景只是因为疲劳过度才晕倒的,身体并无大碍。
沈若水这才松一口气,又去寻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他虽然也已经倦得很了,却怎么都不肯随便入睡,硬是一动不动的守在陆景床头,直勾勾的望住那朝思暮想的俊美容颜。
半个多月不见,他的师兄似乎消瘦了许多,面容苍白如纸,薄唇不再含笑,即使在睡梦之中,双眉亦是紧蹙着的。
全部都是......因了他的缘故吧?
沈若水伸出手去,慢慢抚平陆景眉间的褶皱,很轻很轻的叹一口气。
他一路跑到扬州来,自以为吃了许多苦头,直到当真见了师兄的面,才知道那些根本什么都不算。师兄为了救他,什么样的刀山火海都敢去闯。而他呢?就只会任性妄为、到处惹祸而已。
......他跟陆景实在差得太远。
不过没关系,即使花上十年、二十年的光景,他也一定要追上师兄的脚步。
这样想这,忽见陆景动了动嘴角,似乎正在说梦话。
沈若水连忙俯下身去,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听清他反反复复念着的两个字:"若水......"
不是惯常称呼的师弟,而是他的名字--沈若水。
由此可见,陆景确实是将自己当成情人来喜欢的。
沈若水感觉面上红了红,心口怦怦乱跳起来,情不自禁的低下头,轻轻靠在陆景的胸口上,自言自语的喃:"师兄,我现在可什么都明白啦。我从前不该这么任性,更不该惹你生气,你原谅我好不好?"
"好啊。"
温温软软的嗓音突然在耳旁响起。
沈若水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才发现陆景竟已清醒了过来,正笑盈盈的盯着自己看。
"师兄,你醒了?"
"嗯。"
"你当真不生我的气?"
"笨蛋,"陆景笑一笑,有些艰难的挪动右手,轻轻抚了抚沈若水的头发,柔声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可能对你生气。"
沈若水听得心头大震,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扑上去牢牢搂住了陆景。
这一下正压中陆景的伤口。
他微微皱了皱眉,却并不唤痛,反而轻笑着将沈若水搂得更紧,低声道:"你刚才说自己全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沈若水不答话,只红着脸反问:"师兄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闻言,陆景略略呆了一下,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别开了头去,模样十分狼狈。但很快便又转回了眼来,有些为难的朝沈若水望一望,轻轻点头。
"是,我喜欢你。"他的声音又轻又软,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那一双黑眸明明灭灭的,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
沈若水虽然早已知道了这个答案,但听见陆景亲口说出来时,心头还是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他素来知道自家师兄容颜俊秀,却好似从未见过他这般动人的模样--眉目若画,风情万种。
一时间,如在梦中。
"师兄,师兄,我也喜欢你。"沈若水一边说,一边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撕咬啃噬着陆景的唇。
他反反复复的说着喜欢这两个字,好像除此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陆景却一言不发。
他眨了眨眼睛,身体僵硬的躺在床上,任凭沈若水胡乱亲吻着,始终没有应声。
他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喜欢上沈若水的,更不晓得自己等待喜欢这两个字等了多久。仿佛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失去了耐心。
如今,想要的终于到手了,可是......
他慢慢阖上双眸,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奇异的痛楚,然后便开始咳嗽了起来。
"师兄?"沈若水微微抬起头,仍是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
陆景爱极他此刻的表情,因而强压下那突如其来的疼痛,勾唇浅笑。
"我没事。"
嗓音空空荡荡的,哑得厉害。
身体的异样越来越明显,陆景却全不理会,反而无比投入的回应沈若水的亲吻。
沈若水自然吻得愈加卖力起来,喘着气喃:"师兄,从今往后,咱们可再不会分开了。"
再不分离。
陆景将这四个字低低重复一遍,感觉耳边嗡得响了起来,震得他全身发麻。
他这样喜欢沈若水。
光是见师弟受一点小伤便要心疼,又怎么舍得跟他分开?
当然不会。
想着,再次挪动右手,摸索着寻到了沈若水的手,十指紧扣。
"师兄,我喜欢你。"沈若水迷迷茫茫的,还在不断说着同一句话。
陆景于是扯动嘴角,轻轻柔柔的笑起来。
那笑颜温和无害。
那目光深情款款,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
只是那眼底......却并无笑意。
第二十章
沈若水只顾着与心上人温柔缠绵,完全没注意到陆景的怪异表情,直到吻得差不多了,方才慢慢退开去,道:"师兄你身上有伤,还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我不吵你啦。"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整个人却依旧压在陆景身上,一双黑眸转了又转,直勾勾的盯住他瞧。
陆景便又笑起来,抬手揉一揉他的脸颊,问:"那你呢?"
沈若水依依不舍的挪动身子,重新在床头坐下了,道:"我在这儿守着你。"
"你不睡觉了?"
"嗯。"
沈若水重重点一下头,视线始终纠缠在陆景脸上,片刻不离。深怕自己眨一眨眼睛,他的师兄就会消失不见了。
陆景只觉他这模样实在可爱得很,嘴角微扬,眼底终于染上了浅浅笑意,柔声道:"一起睡吧。"
沈若水蹙眉想了想,依言在陆景身边躺下了,一双眼睛却仍旧睁得老大,黑黑亮亮的,有趣至极。
陆景知他心思,便也不再开口多言,只闭上双眸,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
陆景抬眼一扫,并不见沈若水的踪影,直到听见外头"砰砰磅磅"的怪响声,才知道他是去帮自己煎药了,并且很不幸的把药洒在了半路上。
原来沈若水虽然吃了半个多月的苦头,却毕竟是被娇宠惯了的大少爷,根本不晓得如何照顾人,来来回回的出了不知多少错,等他将药碗端到陆景面前时,碗里的药早已经凉透了。
陆景倒是毫不在意,一口气将药喝了进去,倚在床头冲着沈若水笑。"师弟,你这回是一个人跑来扬州的?路上想必遇上了不少危险吧?"
沈若水原是有千言万语要对陆景说的,但当真听他问起来,却只委委屈屈的摇一摇头,哑着嗓子应:"只要能把师兄找回去,我什么也不怕。"
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去握住了陆景的右手,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还特别提及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但陆景却似乎对那黑衣人全无兴趣,双眼茫茫然然的直视前方,很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沈若水的眼皮跳了跳,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从前跟师兄在一起的时候,他目光总是流连在自己身上,好像永远也瞧不够似的,绝对没有分心的时候,如今却......
难道是因为那个姓李的?
他手指微微抖一下,隐约觉得害怕起来,忍不住又扑过去抱住了陆景的腰,道:"师兄,你离开秋水庄之后,是自己一个人走的,还是跟那姓李的在一起?"
"我倒是很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可惜总是被李凤来缠住不放。"
"那他有没有对你......?"顿了顿,后面的话却是问不出口了。
陆景只望沈若水一眼,便知他要问的是什么,因而轻轻笑起来,答:"放心,那家伙想逼我就范,可没这么容易。"
"没事就好。"沈若水大大的松一口气,但随即又想起某件事来,忙问,"姓李的昨天临走之时,为何这么肯定你还会回去找他?"
陆景面容一僵,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异色,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眯眯的反问:"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师兄!"沈若水被他气得脸也红了,拖长了声音嚷,"是我先问你的!"
陆景这才清了清嗓子,摆出副一本正经的神色来,将沈若水揽进怀里,附在他耳边软软的念:"李凤来不过痴心妄想罢了,不必理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沈若水听得耳根都发烫了,面孔红得愈加厉害起来,低头埋在陆景的胸口,讷讷的出不了声。
屋里安安静静,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沈若水感觉自己的心头怦怦乱跳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他此刻正跟心上人搂在一起。
他干了这么多任性的蠢事,师兄却一点也不生气,始终轻轻柔柔的笑着,温言软语的安慰自己。
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一切的一切,当真如梦似幻。
沈若水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曾如此幸福。
但是下一瞬,他却听见了陆景的咳嗽声。
刚开始是压抑的细微声响,好似不想被他察觉,后来却变成了不受控制的剧烈咳嗽,吓得人心惊肉跳。
"师兄?你怎么了?"
"没事,"陆景的右手不能动弹,只得用左手捂住了嘴巴,一边摇头一边含糊不清的应,"大概是受了点风寒,不要紧。"
"风寒怎么会咳成这样?"沈若水可不信他,只略微犹豫片刻,就一把扯下了陆景掩在唇上的左手。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嫣红的血渍。
不只嘴角正流下血来,就连陆景的掌心里,也是一片绯红。
"师兄......"沈若水顿时呆住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别怕,"即使在这种时候,陆景也依然那样温柔的微笑着,软声道,"很快就过去了,我没事的。"
沈若水愣愣的望住那熟悉的笑颜,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隔了许久,李凤来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才猛然窜上心头:反正,你早晚会回来找我的。
一字一顿,言犹在耳。
原来如此!
那姓李的会如此自信,原来竟是为了这个缘故。
沈若水感觉全身发凉,背后腾起阵阵寒意,手脚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他望了望陆景唇边的血迹,万分艰难的吐字:"师兄,你中毒了?"
第二十一章
陆景垂了眸,慢吞吞的抹去唇边的血痕,笑道:"怎么会?我的武功虽然不济,却还不至于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
他的语气平平静静的,面上笑容如常,好似自己当真只是染上了风寒而已。
沈若水却再不肯信他了,咬一咬牙,颤声道:"平常当然不要紧,可你离开秋水庄的时候,根本就是神智不清,随便什么人都能趁虚而入!"
"......"陆景窒了窒,很轻很轻的叹一口气,没有反驳。
沈若水一见他这模样,便知自己猜得没错,李凤来果然是在那个时候下的毒。而追跟究底,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他沈若水。
若非他当初任性妄为,师兄又怎么会变得失魂落魄,轻易给人下了毒?
......全部都是他的错!
伤心痛苦的人应该是他。
中毒受苦的人更加应该是他。
这样想着,忍不住脱口说道:"那姓李的这么喜欢你,怎么就舍得对你下毒?他原该毒死我才是。"
"他倒确实这么打算过,可惜不敢下手。"
"哎?"
"因为我说,他若是敢对你下毒的话,我马上陪着你一起死。"
沈若水心中一动,忙问:"真的?"
"当然是骗他的。"陆景眨眨眼睛,倾身在沈若水颊边亲了一口,笑道,"今日中毒的人如果是你,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只好答应了。"
陆景说话的调子又轻又快,好像有意要哄师弟开心,但沈若水却哪里笑得出来?
他吸了吸鼻子,感觉嘴里酸酸涩涩的,眼角一片湿润。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只死死攥住陆景的衣角,问:"你中的是什么毒?"
陆景又叹一口气,若无其事的吐字:"幻梦。"
沈若水虽然早有准备,刚听见这两个字时,却还是惊得面容惨白,错愕不已。
这种毒要不了人的性命。
但是发作起来的时候,痛楚一次比一次强烈,中毒之人多数是被活活折磨至死的。这味毒乃是毒龙堡秘制之物,除了堡主之外,无人能解。
沈若水实在料不到,那姓李的竟会如此狠毒。早在片刻之前,他还当自己是这天下间最幸福的人,可是如今......
如今才晓得,不过幻梦一场。
他手脚冰凉冰凉的,心底一片茫然,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问道:"师兄,你身上的毒发作过几回了?"
"记不清了。"陆景伸手轻抚沈若水的背,软言软语的安慰道,"其实也不是很严重。"
谁料话才说完,他就面色一变,软软的倒回了床上。
"师兄?"
"没事,"陆景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应,"我觉得有些倦了,想再睡一会儿。"
说话间,嘴角又淌下血来。
他抬了手想去抹,但连试几次,都使不上劲来。
沈若水看得心惊,连忙扑过去抓紧了他的手,这才发现师兄的身体冰凉至极,指尖甚至还微微发着抖。他从来不曾遇上过这种事,一时慌了心神,只扯着嗓子嚷:"师兄,你的毒又发作了?"
陆景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但很快又竭力睁了开来,悠悠的望住沈若水看,一味摇头。"没关系,我不要紧。"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短短几个字,就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注视着沈若水的目光却永远那么脉脉含情、温柔似水。
沈若水顿觉胸口也跟着抽痛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一遍遍的唤:"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他不晓得"幻梦"发作起来有多可怕,但光看陆景那微微扭曲的面孔,就知他此刻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为什么......中毒的人偏偏是师兄?
如果可以的话,沈若水恨不得以身相替。
他从小娇生惯养,挨一点点疼便要哇哇大叫,但此刻却觉得,只要师兄平安无事,自己随便怎样都无所谓。
一边想,一边就缓缓掉下了泪来。
陆景抬了抬手,却怎么也无法触及他的脸,只得轻轻叹道:"乖,别哭。我只是有些倦而已,死不了的。"
"骗人!你明明疼得厉害!"
"是啊。"陆景点点头,这回倒是爽快的承认了,面上却依然带笑,"不过,只要你亲我一口就不疼了。"
"真的?"
"嗯。"
沈若水受了那温柔笑颜的蛊惑,果然俯下身去,依言吻上了陆景的唇。
那熟悉的薄唇湿湿软软的,隐约带一丝血腥味。
沈若水越吻下去,眼泪就掉得越急,断断续续的喃:"师兄你又骗我!我以后可再也不信你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