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半倚楼 第二部 放逐----唐尸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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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步子沉稳,云照水昏迷中感觉自己靠在一张温暖的背上,安心的让自己留恋着不想醒过来,他从这个想法中猛然惊醒,这才辨明白对方是秦蔚潭。少年背着他数着步子回家,云照水心中一窒,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好象要把心中所有压抑的悲苦宣泄出来,埋在秦蔚潭背上无声呜咽。
秦蔚潭眉头一皱,不满道:“哭什么?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云照水听他着话想止住哭,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住,只好用被扯的破烂的袖口来回抹泪,样子倒像个受了伤害的孩子。
“你可得给我好好的,别得病,别落下病根。”秦蔚潭心里敲着算盘嘴上对云照水说。
“好。”
秦蔚潭把云照水背到家后,发现对方的泪还未干,脸上挂着满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晕了过去。他把人甩到床上,走到院子里冲了一桶又一桶的水,直到觉得把身上粘的云照水的味道冲干净了才作罢。
接下来的几天秦蔚潭老实的没有再逃工,而且把云照水安排到一边休息自己帮他做事。云照水经过胡杨林那次折腾,连走路都困难,从晚上就一直咳嗽,白天也没有见好转,到底还是抗不住病了,只好坐在石头上看秦蔚潭劳动。
秦蔚潭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来了什么也不会干的娇惯少年,体格长的很壮实,力气也出奇的大,这些苦役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云照水感到很欣慰,起码秦蔚潭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有浮气,这一点让他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过了半个月,秦蔚潭看云照水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借口出去练拳,其实是拿了个棍子守在大门外,云照水很少出门,自然也不知道他没走远。
一个兵士见了他打趣:“今天还不让进去?”他已经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因为秦蔚潭说只要他们在云照水生病的时候趁机占便宜就去告诉都统大人,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但毕竟都统离的天高皇帝远,秦蔚潭也拦阻不了这些饿狼几天。
秦蔚潭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道:“今天可以了……不过嘛,”他拿棍子拦住了猴急的要进门的一条腿,手一伸,“拿银子来。”
“什么?敢跟老子要银子?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啊。”兵士朝他一瞪眼就要硬闯。
“你不讲道理,吃了那么多年白食。嫖妓不拿银子啊?”秦蔚潭瞥了眼和他理论,手下的棍子将对方挥出去老远。那兵士强退了数步,嚷道:“老子没银子。”
“那就下次再来。”
“混蛋!”兵士咬牙啐了一口,胡乱找了个附近的屋子闯了进去,那屋里登时呼喊一片,等他出来,把手里的东西朝秦蔚潭扔去。秦蔚潭接了铜板在手里掂了掂,手上一扬:“请吧。”
算来算去,十两银子怎么也得用三年才能挣到,少算也要收两千人的银子,要是人多的话——如果云照水的身体不出岔子,大概到不了一年……
秦蔚潭坐在门口晃悠着腿,感觉自己像极了妓院收钱的老鸨。

 

 

第4章
天刚蒙蒙亮,云照水吹灭油灯,把整理好的卷宗拿在手上出了门。衙门不远处有个小土屋,赵伯昌就住在这里,他获罪前曾经在翰林院做过编修,文采自是不必说,到了这里好歹弄了个帮衙门抄写卷宗的活,生活虽仍是艰苦,但比那些整天苦役的人来说强了不知多少倍。
衙门那些卷宗常年堆积如山,又大多是些个杂小没有处理的案子,每天把赵伯昌忙的焦头烂额,晚上也很晚才能结束。云照水时常帮他分担一些,两个人曾经认识,云照水到了这里两个人也成了患难的朋友。
赵伯昌还没起床,闭着眼给云照水开了门,看对方的样子比自己还憔悴,很过意不去。
“这些卷宗只要下个月誊完就好,你不要太赶,不然病了可就是我的不对了。”赵伯昌见那一个个字写的端正整齐,知道他写的仔细,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关心。
云照水笑着摇摇头,但难掩他的疲惫,坐在椅子上都没有精神。赵伯昌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着从屋子角落里掏了半天,才把一个圆圆的东西掏出来塞到对方手上,道:“我给你留了好几天了,不知道还新不新鲜。”
云照水低头一看,手里是个红灿灿的石榴,那石榴显然放的时间长了,表面都生了褶,但火红的样子让人心里暖暖的。
“赵大哥,谢谢你……”云照水几乎要哽咽出来。县丞大人高兴的时候偶尔会赏给赵伯昌点东西,赵伯昌也舍不得吃,常留给他一些,所以他才会尽量帮对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报答。
“谢什么,当初要不是你的一句话,我早就死在午门啦。”赵伯昌赶忙开导他。
当官的哪有几个干净的,以前他在翰林院的时候免不了也收了下面的银子,本以为数目小,做的也没有显山露水,只当这么蒙混过关,但偏偏让锦衣卫给监视到了,还把这事告诉了皇帝,韩烽那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立即下旨午门斩首,满朝文武都要前去观看,以儆效尤。
云照水当时在帮他拟旨,马上停了笔,等皇帝冷静下来,道了句:水清无鱼。韩烽这才难得发了慈悲免了其死刑,改为流放秣州。
“照水,你可是我的恩人那,我看你每天这样受苦,却帮不了你,我心里难过。”赵伯昌眼前是一幕幕云照水刚来时被鞭打到现在又被欺负的情景,想起来就掉眼泪。
云照水摇头,当初是皇帝打算要整治那些贪官污吏,但一时不好下手,就找了赵伯昌这个替罪羊,原本赵伯昌贪的那些银子也不至于死刑,这些他也曾跟对方解释过,但赵伯昌还是道总归是云照水救了他,所以这些年两人一直关系很好,在这样困苦的环境里有这样真诚的朋友更加难得。
“哎,如果刚开始你接了那个教书的差事就好了,便宜那个周老头了,我看他整天只知道之乎者也,把县丞的儿子都教糊涂了。” 赵伯昌把眼泪擦了擦,还在为当年的事惋惜。
“赵大哥,你都已经提了几百次了。”云照水笑着提醒他。
“我就是可惜,多好的差事。”赵伯昌想到这件事就一肚子的话,开始云照水刚来的时候,县丞知道他是给皇子们教过书的,曾经有意让云照水给自己的儿子授课,但被云照水推辞了。赵伯昌开始弄不明白,后来看到云照水身后的秦蔚潭才领悟过来。
云照水要照顾那个比自己小的孩子,怕他在劳役的时候被别人打,两个小孩子干不了多重的活,挨打也是常有的事,云照水总是替秦蔚潭挨着,后来好了些,但代价就是……赵伯昌每想到这就觉得深深的无奈,在这种丑恶的地方生存是多么不容易,甚至要舍弃自己的尊严。
现在云照水落了这么个名声,今后想找差事也难了,赵伯昌又想起罪魁祸首秦蔚潭那兔崽子来了,倒是一年比一年精神,显然他很适应这里的环境。
“蔚潭又惹你生气了没?”赵伯昌知道对方带这个小兔崽子带的辛苦,又当爹又当妈把他养活了五年,秦蔚潭却总也不听话,怎么苦口婆心都听不进去,专和云照水对着干,虽然云照水不对外人说这些事,但他也能看出个大概。他曾经找过秦蔚潭跟他说清事理,但秦蔚潭压根没听进去,照样任性,把赵伯昌气的举着棍子追了他一路,那兔崽子跑的快,终究没逮到。
云照水摩挲着手里的石榴,思及那天秦蔚潭把自己背回家,道:“本来我是很灰心,但他这两天又很听话,我想他总是能改过来,所以……是我没教导好。”
“就是你把他惯坏了,他就是那块料,你已经对他抱了多少次希望?我看你还是放开的好,最好让他吃点苦头。”
“恩,朝廷的招兵文书下来了没?”
“还没有,你能这么肯定?”赵伯昌不知道云照水怎么能断定朝廷要招兵,这么多年根本没有招兵的迹象,况且招兵也不会来这里招,除非……“难道是亘国?”
“我那天隐约看到北边山间有人出没,但走路姿势绝不是普通百姓,想是亘国有什么行动。”秣州是许国边疆,北面就是亘国,云照水在高坡的时候目及四方,当然也会观察亘国那边的群山。
当然皇帝比自己信息准确,一定也知道了亘国的行动,若是派兵来固边,路途遥远,只有就近招兵,到那时就可以让蔚潭去参军,以他现在锻炼出的体格又有些拳脚特长定能选上。
蔚潭刚好到了年龄,是到了放开他的时候了。
“总不能让他在这里受苦一辈子,他也不会甘心……在军队里学些规矩,若是表现好的话就能回京城了,他也一直盼着能回去……”云照水觉得日子快熬到头了,已经看到了曙光,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再忍忍吧。

“出来了,出来了。”一群孩子躲在墙后头,等到云照水往这边走来的时候呼啦把他围了个严实。个个睁着眼睛瞧云照水又拿了什么东西,看到那个石榴都看直了眼。
云照水还没开口,就有一个孩子先嚷起来:“我先背。”于是顺顺当当的背了首古诗,等着得到奖励。
云照水看他那渴望的眼神,把石榴拨开,那孩子忙把又脏又黑的小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才张着手去接,红彤彤的石榴果实在手里发着诱人的光,那孩子放在嘴里嚼了嚼,还没等云照水提醒他吐籽就那么咽了下去,咽完还匝匝嘴回味。
“好吃吗?”旁边的孩子眼馋,也纷纷背起了古诗。这诗都是云照水教他们的,而且他们知道这个好看的哥哥一从衙门这边出来偶尔会带些吃的,只要一背诗就会分给他们。
一群孩子边背边跟着云照水走,等云照水到家门口才发现手里的石榴已经分的就还有屈指可数的几粒,那些孩子们还围着他不肯散开,云照水蹲下身,对他们道:“这几粒留给秦哥哥吃好不好?”孩子们很听话,只有一个年纪小的嘴谗,哭着还想吃,云照水刚要拿起一粒给他,门哐啷开了,秦蔚潭蹿了出来,一脚把那等着接石榴的孩子踹了个四脚朝天,抢了云照水手里的石榴全数灌进自己肚子里。

 

 

第5章
云照水把哭着的孩子送回家,回来时将等着听他训话的秦蔚潭晾到一边,自己径自进了屋。秦蔚潭倒吃惊了,要在往常对方多半被自己气的哆嗦,今天表现的这么平静,多少让他有些失望。
云照水从床板下挪出几个瓦罐,在秦蔚潭脚边一字摆开。
那些瓦罐又旧又破,里面装满了泥土,没什么特别。秦蔚潭纳闷对方又在搞什么鬼名堂,狐疑道:“这破罐子有什么好看的?”
“是啊,罐子很普通,但是这里面都种了东西。”云照水坐到罐子边,好象在打哑谜。
“恩?”秦蔚潭仔细瞅了两眼。罐子里都是土,哪有别的?
“赵大哥曾经给过我几粒不同的种子,我把他们分别种在了这里。”云照水看来对那些瓦罐特别珍惜,一直藏在床底下,不然让秦蔚潭见了肯定要拿来练拳。“可是这些种子不适合在秣州生长,气候条件都不适宜。”
那是自然,你这根本就是白费力气。又瞄了眼那几个秃秃的罐子,秦蔚潭给了对方一记白眼。
“但是我昨天发现……”云照水捧起一个罐子,“你看这里面。”
泥土的中间隐约有一处突起来的地方,秦蔚潭凑近了,把上面的土块拨开,嫩绿的小芽登时绽了出来,少了束缚,幼苗在阳光下尽情舒展。
那新绿映进云照水的眼眸,已经带了暖意:“发芽了,多么不容易。”
“是很不容易……”秦蔚潭也对那棵小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伤到了这荒野之地稀有的植物。
“只有这棵长出苗来,所以要更加珍惜。”云照水把小苗接过去,松了松周围的土,“要给它浇水施肥、去虫扶枝,以后才能渐渐长大,然后繁衍生息,长成一片树林,让秣州都布满绿色。”
秦蔚潭听他这话有点别扭,仔细一想,纳过闷来。原来对方还是在对自己说教,为刚才自己欺负小孩子的事。
这里条件恶劣,饿死的人比比皆是,好多小孩还没养大就夭折了。云照水是要把希望寄托在那些活下来的孩子们身上,依靠未来一代代的延续把秣州变成世外桃源?所以即使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要帮助那些个孩童?
秦蔚潭想到这嘴角一扬:他还真是不切实际。问道:“你知道这棵苗会长成什么吗?”
云照水摇摇头,幼苗刚露头,他现在还看不出这是什么植物。“我希望是棵笔直的大树,绿油油枝叶迎风招展,荫泽一方。”
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给别人带来力量。
“不对,它只能长成一种树,”秦蔚潭冷冷一笑,打断了他的思绪,“胡杨。”
在秣州唯一能见到的树,只有胡杨。
云照水显然想到了被折辱的那一天,难耐地扭过头去。
“与老树争夺水源,最终长在枯死的老木旁边,抽枝展叶扩充身躯拼命活下去,等到长成参天大树,底下头一看啊……那些枝干扭曲的比恶鬼还狰狞,哈哈哈……”
对方的大笑让云照水再次感觉到他的偏激,自己从来没教他走这条偏路,他什么时候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说别的树能活吗?”秦蔚潭甩掉笑出的泪,去摸那株小苗,手还被到,被云照水挡了回去。
“你宝贝着也没用,过两天就死啦。在秣州这块土地,千百年来就是这样,否则无法生存。” 秦蔚潭讥笑,“你这些年的苦白受了,连这点道理都参不透。”
“不要用你的思想来衡量别人。”云照水把那棵小苗放好,不去理睬他。
“哼,那你就应该用你的思想衡量我吗?说到底还不都是一样!拜你所赐,你的那些信念,讲一条我与我们的情境对照一条,竟然发现没有一条是对的。”
话语麻木而残酷,眼前冷酷现实的少年是自己带了五年教了五年的结果?云照水不感相信,难怪总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难怪自己为他写的讲义被他甩到一边,原来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在蒙蔽人心。
秦蔚潭索性给他讲明白,省得他以后再用这些没用的东西烦自己:“礼义廉耻,多么冠冕堂皇,看看你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些欺负你的人根本不把你当人看,有哪个遵照了你的信条?你凭什么强加给我?让我跟你一样任命的受人摆布么?真愚蠢。”
云照水再也忍受不了他的不依不饶,怒声道:“你现在还小,不应该指责别人,因为你认识的还不够!”
“我在这丑恶的地方过了五年猪狗不如的生活,没有人比我更认识的彻底!你别再试图麻痹我,我不相信你从韩烽那没领悟出什么!”
“住口!”云照水大吼,对方又一次成功激怒了他。
两个人到后来竟然吵了起来,云照水从来都是好脾气,这次被秦蔚潭气的不轻,扬着手就要打他。秦蔚潭倒也合作,侧过过脸来等着他打,他知道对方才不会下手,因为要秉承什么教不严,师之惰之类的鬼话。
这个时候张二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吆喝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上工罚你们没饭吃……”他瞥见屋内僵持的两个人,几步走了进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还不走?”眼睛突然看到地上的罐子,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抓起瓦罐往里掏。
“你干什么?”云照水见他把土都刨了出来,连忙阻止。
张二把他甩到了一边,索性把瓦罐里的土全倒了出来。“你们是不是把银子藏这里了?小婊子真会生财。”拨拉了半天土里一个铜钱都没有,又去摔另外一个瓦罐。
“什么银子?”云照水把那棵长了小苗的罐子抱了死紧,不知道张二又要干什么,他们一直家徒四壁,根本没有一点银子。
“别装的那么干净,赚了多少?”张二看那几个瓦罐里什么都没有,死死的盯着云照水怀里所剩的唯一一个,“把你手里那个给我。毕竟你接客也辛苦,我会给你留下几枚铜钱……”
“你在说什么?”云照水大睁着双眼,什么接客?赚银子?他猛然把头转向在一旁袖手旁观一直冷笑的秦蔚潭,难道是?声音已经不自觉的开始发抖,“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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