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半倚楼 第二部 放逐----唐尸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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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啪啪啪声音清晰地传递过来,文仓不忍再看,回过头见云照水倒像是满不在乎,还在研究旁边的岩石泥土。
“哎……”文仓长长叹气,不轻易的几次过来,总能看到秦蔚潭挨打。他身体本来就好不了,动作慢是必然的,那些监兵也太欺负人了。
“要不找都统大人去求求情?”
“不必,”云照水直起身,面对那个场面,说出的话满是感慨,“早就应该让他吃点苦。”
两人正在记录着,刘师爷骑着马经过,见到他们立刻停了下来。
“进行的还顺利吗?”
“各个村县都很配合。”文仓扬声道。卫都统发下话来,那些村长县丞直把他俩当贵客,把历代的记录都翻了出来,生怕不够用。
刘师爷满意地直点头,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云照水一番,这么还是那么单薄,不是吩咐给他改善伙食了么。
“云照水,你要多保重身体,都统说过有什么需要都会满足你。”
云照水谢过他,知道对方的意思,道:“我一定会把地理志完成。”
刘师爷这才真的满意了,骑着马一溜小跑回督统府舒服歇息去了。
“你呀,又中了他的套……”话还没完,身边的云照水背过身猛然一阵咳嗽,文仓一皱眉,掰开对方掩着的拳头,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第18章
“总这样怎么能行?还是找大夫仔细瞧瞧吧。”文仓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云照水咳血了,但是怎么劝说对方都说不碍事。
云照水坐在路边摇头,他的身体情况自己很清楚,既然已经答应了完成地理志那就一定得做到,况且……那边的鞭声已经停了,犯人们又开始了艰苦的劳动,服役的少年让他放心不下,他现在不会死的。
“文先生,我们继续吧,下一处是哪里?”
文仓拗不过他,看了看纸上列的地点,是偏西北方向的石谷。
这石谷是秣州边界,形成年代一直无法考据,嶙峋的山石组合成了怪异的地貌,两人早就想去探查一番,云照水自是不肯放过今天的机会。
走走停停,足足花费了三个时辰才看到了那片奇异的怪石,云照水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文仓倒是来了精神,穿梭在巨石中异常兴奋。
“照水,你在这里歇着,我先进去罗!”文仓已经迫不及待了,踩在一块大石头上远远的冲他嚷道。
云照水看这个五十多岁的文先生一下子年轻起来,擦着汗高声提醒他小心,对方早就隐在山石里了。
这些巨石已经布成了天然的石阵,一般人进入怕是找不到出口,文仓在石间的空隙处迂回曲折,一直向西边而去,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空地,他在身后的巨石上有规律地拍了三声,山石的隐蔽处缓缓步出一道人影。
此人身材高挺,穿着一件暗色袍子,脚下沉稳有力,一步步尽显深厚功底,冷俊的面庞上隐隐透着肃杀之气,虽是二十刚出头的青年,却有种和他年龄不相称的老成气势。
“小主人!”文仓见来的竟然是小主人心情无比激动,刚要行礼,对面的人上前拉住了他。
“文先生,多年未见了。”
“是啊。”文仓端详着他的样子,差点都认不出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还有要事,赶紧掏出了一张羊皮,铺展在地上。
那是一张羊皮地图,图上详细标明了秣州及周边的地形。
“小主人,这里山路确实有异,与一年前的地图比较,明显起了变化……”文仓在图上一处标红线的地方指指点点,将自己的所获告诉他。
文仓口中唤的小主人仔细听着,不时皱紧两条剑眉,更显其人一丝不苟,待对方简略说完将地图收进怀里。文仓又想起了一件事,道:“我将马进解决了。”
“恩。”小主人知道文仓办事谨慎,也不多问。面色一正,“文先生,我打算下个月把你赎回去,你是回上京还是回家?”
“回家!”文仓回答地斩钉截铁,离开家十多年,他太想念家乡的一草一木了。
“好。”小主人跟他定完了公事,这才站起身,从贴身处摸出一个小瓷瓶。
“这里面有一丸药,你偷偷喂给他吃。”
文仓接过瓷瓶,打开盖子一闻,惊道:“这么珍贵的药……”
小主人不做解释,再不耽搁转头就走。
“小主人,人我给你带来了……”文仓在后面喊,生怕对方动作太快,话语里带着焦急,“你要不要见一面?”
离开的人身体一顿,脚下未停,头也不回地摇头。
文仓知道小主人一直对云照水念念不忘,否则怎么会听到他未死的消息亲自前来,还带来续命的珍药。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见上一面,即使望一眼也好。
“你要是想要他就把人掳去吧!”见人马上要走了,他急得大喊。
“文仓,你越矩了。”对方抛下冷冷的一句话,消失在山石间。
空地上只有文仓一个人愣在那,手里还握着那瓷瓶。
自己白活了五十年,还不如小主人冷静。
“文先生……”呼唤声把他从愣神中拉了回来,文仓一回头,云照水居然扒着石头寻了过来,他赶紧把手里的东西藏在怀里,走上前去。
“照水,你是不是学过奇门遁甲之术?”这么快的时间找到自己,若是不通晓阵法绝无可能。
“只是略知一二……文先生,你看看这个……”他倒不在意阵形,走到文仓身边,手一张,把自己发现的东西给他看。
“这是什么?普通的石头嘛……”
云照水把石头举到他眼前,文仓才看清楚石头上有隐约的纹路。
“这上面是个叶子,秣州以前肯定不是这么光秃秃的,说不定是森林绿洲……但是有这么多石头,应该是高山……”云照水兀自猜想着,午后淡金色的阳光映在他脸上,让人内心里温暖得不可思议。
小主人是不敢见他吧?文仓看着云照水的侧脸,听着对方溪水般柔和的声音,心里这样断定。
两人这次收获颇丰,等到回到家里的时候,天早就暗了下来。
秦蔚潭一直蹲在门前等着,孤零零地反复数着天上那两颗星星。云照水研究了半天石头,差点把门口那一团也认成石头。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秦蔚潭一瘸一拐地迎上来,虽然等久了也不敢太抱怨。
他肚子早就饿了,安排云照水坐下,把温着的晚餐端了上来,照例是萝卜。
“刚才刘师爷又让人送蔬菜来了,我都分给了邻居。”他听云照水的话,把每次送来的东西都分出去,两人顿顿都是萝卜。
反正辛苦了一天,吃什么都香甜。
云照水看他像是有什么事,有点神秘兮兮的。果然,吃完饭,秦蔚潭就迫不及待的把一团破布抱了过来。
“掀开看看。”眼睛黑亮亮的,秦蔚潭话中带着兴奋。
云照水好奇,掀开一看,布里裹的是一张琴。
摸着那粗糙的琴身,云照水想到白天看到秦蔚潭手里的那块木头,一定就是它吧。
“这是你做的?”
秦蔚潭大力点着头,眼睛一直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像是等待受表扬。
虽有五年没有触琴,手指依然灵活,云照水拨了一下弦,“铮……”低闷的颤音在空中传播,丝毫没有悠扬之感。
秦蔚潭摸着头不好意思,调音的活还是要交给云照水。
云照水侧着耳朵手下捻挑,不一会就把琴弦修准出大概,用这简陋的琴为秦蔚潭奏了第一曲。
秦蔚潭闭起眼睛沉浸在曲音之中,觉得一切都清澈起来,天也不是黑压压的阴沉,能海阔天空的舒展胸怀,获得云卷云舒的心境,笑着面对广博的世间。
“照水,你能不能教我?”曲毕,秦蔚潭久久回味,他一定要学这个,否则肯定会被每天的日子压抑成狂。
“好。”曲子有了效果,云照水颇感欣慰。

 

 

第19章(完)
京里送来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文仓背后有靠山,他的罪也不是终身流放,卫天刚只好放人,边骂文仓不事先给自己透个底边拉来赵伯昌代替,与云照水写那想起来就恨的牙根痒痒的地理志。
赵伯昌自知地理方面不如文仓,尽力给云照水帮忙。今天只需从云照水那核对植物数目,赵伯昌一早就出了门,到了云照水那间土屋时,秦蔚潭刚好要去上工,冲他必恭必敬喊了声赵大哥,赵伯昌别扭地点了点头。大难后的秦蔚潭变得离谱,好象一下子收了网,赵伯昌望着他离开还是不敢相信这老实样子是不是装的,可又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收回目光时突然咦了一声,窗前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木头雕成的小人,仔细看都是一个模样,赵伯昌拿了一个瞅了瞅,又举到那个埋头书写的人旁边,道:“抬头。”
云照水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赵伯昌一对比,咂嘴道:“雕的还满像的嘛……”
原来是指这个,云照水微笑,秦蔚潭学琴时手指太过僵硬,这是他为了活动手指而想出的办法,雕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他心里一直思念的人。
很快赵伯昌又发现了新鲜东西,桌上摆着个罐子,他一辨认,笑道:“你还真有情调,种棵萝卜当花卉。”
“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云照水欲哭无泪,本以为是会是棵大树,谁知道那棵苗竟然长成了个萝卜。
“这些都是蔚潭的宝贝。”秦蔚潭心性一变,整个屋子都跟着生机盎然起来。
寻常的萝卜苗云照水怎么会认不出来,他和赵伯昌围着那棵萝卜研究了一番,赵伯昌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给过他萝卜种子,定是混在其他种子里带到秣州的。
“看来这里只能种萝卜罗。”赵伯昌感叹。这棵萝卜与秣州长的不一样,也不是京城那边种的本来模样,换了环境也长成了别的形态。
“倒不如运些各种萝卜种子过来,也可以与这里的混栽,说不定能培育出更好的。”这话听起来荒唐,两人眼前皆是一亮,准备试试。
云照水希望的荫泽一方的树荫没长成,但正因为这棵苗让秣州这块贫瘠的土地成了萝卜盛产地,每次运往京城都被抢购一空,这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秦蔚潭有时候帮云照水去还都统那里的地理志相关书籍,刘师爷曾经把他带进书房,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云照水平时教你些什么?”
“琴棋书画之类。”都是修身养性的东西,经过云照水的教导,秦蔚潭言谈举止也多了涵养,越来越带着些读书人的气质,与以前专横的少年判若两人。
“没有教别的?”刘师爷在书架上抽出一本摆到桌上,“比如这个。”
那是一本书页泛黄的兵法。
秦蔚潭眼睛只扫了一眼便抬起头,笑着摇晃脑袋:“没有。”
“要不要拿回去看?”刘师爷冲他挤眼。
“不需要。” 秦蔚潭谢过他的好意,迈着雅步身体发飘地走了出去。
他就这样用心学着云照水教给他的一切,再不与其抵触对抗。云照水把自己会的悉心传授给他,只限修养身心,别的却一概不授。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了五个春秋,皇帝还是没等到那下半部地理志。
天祈三十五年春,皇帝韩烽驾崩。不久,二十一岁的太子韩业登基,改年号为隆佑。
隆佑帝继位后大赦天下,还特地派了身边的小太监来接秣州的秦蔚潭。
刘师爷押对了宝,等送行的时候见小太监背着行囊,后面只跟着挂着笑脸的秦蔚潭。
“云照水呢?”卫天刚问。
也不送送他,毕竟也要亲眼看着把这瘟神送走才塌实。
“他会送我的。”秦蔚潭弯着月牙眼,笑得一本正经。
夕阳西下,云照水此时正站在高坡上远眺,赵伯昌怕他一时不适应,一刻不离地跟着他。熟悉的人影在山路间忽隐忽现,越来越远。
他终于离开了,自己能放手了。
秦蔚潭走之前,云照水再次郑重提醒他要记住自己许下的承诺。
这样就可以了吧……
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云照水缓缓道:“赵大哥,你帮我个忙好么?”
“什么忙?”
“家里的桌上有个木盒,你帮我交给卫都统……不要让刘师爷知道。”
“好。”赵伯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云照水自己还不肯拿过去,还要瞒着刘师爷。
远处的人影还没有消失,赵伯昌临走的时候却不忘提醒默默相送的人:“那地理志可还没完成呢。”
云照水轻笑,释去眼底的最后一抹哀伤,冲他点了点头。
土屋里面除了秦蔚潭带走的东西几乎就空了,赵伯昌拿了那个木盒很好奇,禁不住打开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掀开盖子,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个文书,封皮正中是个奏字,原来是份奏折。
照水要托都统给皇上呈奏折?
下面好象还有东西,赵伯昌突然眼睛大瞪,甩开奏折,底下是前两天还在一直写的地理志。
当他哆哆嗦嗦翻开最后一本,最后一页时,脑袋轰的一下。
地理志已经完了,已经写完了……
什么时候完的?我怎么不知道?!
“照水!照水!……”他忙不迭的夺门而出。照水不是说还没写完么?怎么就完了呢?
我怎么这么马虎,真的就相信了!
“照水!你好傻!”再次奔跑着返回高坡的人四处哭喊,那里空荡荡的,再也找不到那个方才还对自己微笑的人。
好不容易已经摆脱了呀,你为什么还是想不开!
一阵阵的晚风将他的叫喊声送到了远处,消散在昏暗的天地间。
可惜那个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我累了,歇歇吧。”秦蔚潭走太远的路身体就会疲惫,那小太监自然什么都顺着他。
秦蔚潭身体瘦高却挺得笔直,回过头遥遥望着那处高坡眯起了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执拗盯着,像是要一定确定什么,黑亮的深眸闪烁着莫名的疯狂。
又像是在与谁对峙,进行最后的厮杀……
直到黑暗取代了落日的余辉,瞳孔猛然一紧,全身兴奋地不住颤抖,他突然抓住心脏,抑制住那里不受使控地狂跳,要迸裂开了!
落下来了,那个轻白色的身影。
对了,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粗布衣裳,白的扎眼。
那是他!
像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永远坠入了深渊,永远!。
他死了,死了!秦蔚潭一遍遍地跟自己确认着。
哈哈哈,我终于解脱了!像冲破牢笼的野兽,他想笑,想不顾一切地放肆地大笑!
没有人能再约束我了,我自由了!
——你若是死了,我就毁约!
我为什么还要守着那个空空的诺言?
你太蠢了……。
内心在欢呼,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对外界分享出丝毫雀跃。
五年,足能让他的喜怒不形于色。
天渐渐暗了下来,澎湃的心也跟着平复了寻常的跳动。
“走吧。”秦蔚潭转过身,一副温厚善良模样,身边的小太监生生打了个寒噤。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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