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我一个人坐在言言身边,仿佛还是在那个山洞,言言还是深受重伤,昏迷着。我伸出冻僵的手摸摸言言的脸,手心却没有当日的温度了。
那个无论多么生气却还是会包涵我胡闹的言言;那个不说什么却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的言言;那个明知夜闯敌营会很危险却还是会带我去看穆慕的言言;那个其实年纪比我小,吃过的苦却不是我敢想象的言言;那个我当成兄弟一样来亲近的言言……以后……没有了。
心脏有点抽,但是除了刚才那滴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了。我握着言言的手,试图分给他一点温度。太阳渐渐出来了,阳光从门帘缝中透进来,阳光中,灰尘在飞舞,而言言依旧那么安静地躺着。
门帘被拉开,昨晚那个侍卫进来,低低地对我说:“十三该走了。”十三?我想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喊得是言言的代号。我深呼吸一口气,哑着嗓子对那个侍卫说:“稍等,我给言言归置归置。”他默许地站在我身后。我脱掉言言身上的衣服,看到一支断箭直没入胸腔。眨眨模糊的眼睛,我找来一盆水和毛巾,替言言净身。那支断箭,我终是没有勇气替他拔出来。擦干净后,我环顾四周,想替言言找件衣服换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言言的衣服放在哪里。印像中,言言仿佛永远都是那一身黑衣。罢了,我脱下自己的外套,替言言穿上。颜色还是我一贯追求的白色,言言,你知不知道你穿白色更帅气呢!
做完这一切,那个侍卫过来,抱起言言往外走去。我跟着出去,一直来到军营深处的一个小树林。那里,一个小型的火堆已经架好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言言的身体一点点被火苗吞噬。过了好一会,火终于熄灭了。那个侍卫走过来,一脸的戚戚然:“您节哀。”我点点头:“谢谢你,为言言做得一切。”他摇摇头,嘲笑地吐出一句话:“像我们这样的人,本来过得就是活一天赚一天的日子。您不必介意,至少,十三还算是幸运的。”哼哼,是啊,在李熙身边,像言言这样的侍卫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默默地死去,而言言至少有人为他收尸,确实是比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幸运!
那个侍卫走了,我走过去抓了一把言言的骨灰细细地用衣服包起来。又找来一根木棍,在一棵树下挖了一个坑,把剩余的骨灰都埋进那个洞中。再见了,言言!
回去的路上,那么凑巧地看到李熙和李晋两人携手漫步,谈笑风生,我用力地握着手,手指甲陷进肉里,我需要这样的痛楚来阻止我前进的脚步,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跑过去质问他。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我没这个资格,我也没这个立场。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替言言感到悲哀。言言死了,可是也许李熙根本就不知道言言是谁。在世人眼中,侍卫替主子执行命令,为主人而死那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吧。那么,我能说什么呢?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昨晚出去的时候我只穿了一件亵衣外加一件外套,回来的时候只剩一件亵衣了,大冬天的,最终后果是,我发烧了。
回来刚躺床上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后来就觉得整个人发烫,头痛的快裂开了。我也懒得叫人,自暴自弃地躺着。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把清凉的水放在我嘴边,我贪婪地喝了一大口。终于有点清醒了,就着朦胧的烛光,定睛一看是穆慕。
“穆慕,我难受。”我沙哑地开口。他点点头,表示了解。并告诉我昨天晚上李熙派人暗杀东南联军的那个大将军,暗杀成功,只是牺牲了言言。我牙齿咬的紧紧的,李熙,一个言言换一个大将军,你还真是赚了。言言那天走之前对我的最后一瞥,是知道自己的结局而向我告别吗?
看着穆慕云淡风轻的脸,我知道,他也是受那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思想长大的,也觉得死一两个侍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我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来打去有意思吗?就为了几个人的欲望,那么多的人死掉,难道就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可是,战争本来就会死人啊。”穆慕果然露出一个迷惘的神色:“想要名和利,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仿佛我听不明白似的,又解释了一句。
“难道整个人生就只有名和利吗?”“哪个男人不想自己功成名就啊?”他一脸的理所当然,“你那天不是还在李熙面前说要一展抱负的吗……”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讷讷住了口,没有继续下去了。
原来那天他那么早就来了,还偷听了我和李熙的对话。按照我一贯的个性,我应该取笑他一番的,但是现在,我真的没有心情。我只是平静地开口:“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功成名就,万世留名。我只是不想以禁裔的身份和你在一起,我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身边,而我以为混出点名堂是最好的方法。但是我现在后悔了,有些代价我付不起。”
穆慕没有说什么,而我由于体力不支,不知不觉地又睡过去了。我醒来时,天已大亮,穆慕已不在身边。随后几天,我的病情时好时坏,一直都没有出营帐。李熙听说我生病了,派来军医为我瞧了病,并又另派人为我煎药。我每次都把人拿来的药倒掉,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幼稚,但是,我真的喝不下去。
一天,军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回家”的声音响彻耳边。那个这几天来一直在为我煎药的小兵跌跌撞撞地进来,兴奋地对我说:“东南撤兵了!”我平静地点点头。他仿佛很疑惑我为什么没有像他们一样那么高兴,但是,他没有这个时间来问为什么了,因为李熙进来了。
他还是一如往常的表情,但眼中的激动神色出卖了他的心思。他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往帐外走去。我顺着他,帐外人头攒动,受伤的,没受伤的,都是一副开心的表情。李熙携着我的手开口了:“今天,我们能够逼迫东南联军顺利撤兵,多亏了言秣……”接下来的时间,他滔滔不绝地向士兵们介绍起我的丰功伟绩。一些我经历过的,没有经历过的。而我仿佛像个路人似的,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终于,他讲完了,拍拍手,两个小兵抬着一块匾上来了,“国士成双”四个大字晃得我眼睛疼。“国士成双!”不知谁开的头,顿时呼声一片。我眼睛不经意地一扫,穆慕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我过去,看着他:“带我回家。”他点点头,拉住我的手往外走去。后面欢呼声还在继续,只是不关我什么事了。
其实,是真的不关我什么事的。在很久以后的某天,当我和穆慕在南康的某一个山林中吃着山鸡的时候,在我的拷问下,穆慕终于交代了作案的经过:他一直以为我来北安只是为了有个良好的环境来作出一番事业。所以就算我们两分隔两地,他也只是比较郁闷,却没有阻止我。但我发烧那天脱口而出我并没有这种野心之后,他就不客气了。
回去后立马拜见东泰的国王,从大将军的死亡造成的影响到战争中损失的军队到战后国家的安定到和南康的关系种种方面说明了撤军的必然性以及紧迫性。本来北安就挺难攻下的,再加上西平的帮助,其实这时候东南联军本就处于比较尴尬的局面,现在被穆慕一分析,皇帝就决定撤兵了。
东泰都不玩了,剩个南康就更加不成气候了,不然等下战事逆转,被北安和西平一起灭了就好玩了。于是,东康也觉得撤兵比较划算。当然,李熙这边像赔东南联军一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是免不了的,但怎么说总比灭国强。四大巨头终于从战场来到了谈判桌前,披上了文明人的外衣。
“明明是你的功劳,那李熙干吗在众人面前搞这么一出?”我一下有点转不过来。穆慕只是笑笑,不说话。我突然明白了。唉,这些君王还真懂的有样学样。李熙是把东泰用在穆慕身上的一套用在了我的身上。话说,一个国家有个国士是非常拉风的一件事,就像是你们家有条藏獒,即使那条藏獒其实已经奄奄一息了,但只要在你们家门口一趟,想要来偷东西或是抢劫的人就要犹豫一下了,这样贸然过去会不会有危险?再者,我和穆慕的关系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只要用的巧妙,绝对是利大于弊。
我撇撇嘴:“为什么要弄得那么复杂?”他笑笑:“反正无论怎么样,结果都这样了,你也不用再觉得自己是禁裔了,这样不是很好?”我也笑笑,回想当时自己真的是不懂事,对于穆慕那种身份,心里有点自卑,于是赌气,给自己压力,和自己较劲。其实,这又何必呢?别人怎么觉得并不重要。压力是自己给的,偏见也是自己加的。不如他又怎么样,两个人相处重要的舒服,只是当时钻进了死胡同,想不通而已。
“那言言呢?”他有点拘谨地望着我。“这是他的人生。”即使在言言走之前,我就知道他是去刺杀那个将军的,即使知道他有可能回不来,我也不会阻止他。这是他的职责,他的使命。我想就算当时我阻止了,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言言的骄傲也不许自己做一个逃兵。
我难受的是,言言还那么年轻,那么飞扬的生命就这样没了,他,甚至还没有满十八岁。当别人还在感慨自己的十八岁无聊的时候,他却永远等不到了。
……
走出军营,站在萧条的大街上,穆慕问我:“回百花谷吗?”我一愣,终于明白百花谷就是穆慕原来跟他师傅生活过的那个山谷。我摇摇头:“你说过要带我出去玩的。我还没有去过南康呢,你先带我去南康玩吧。”我摸摸腰间的香袋:言言,我们一起去看遍这个世界。
“好。”
“对了,你有带钱吗?”
“没啊。”
“没钱,旅个破游啊。”
“没事,我们可以卖艺赚路费。”
“哇,你居然也会讲笑话!”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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