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秋天至1935年秋。
中央工农红军自江西至陕北实施战略转移。行程二万五千里。纵横转战十四个省,开创军队行军史之历史记录。
同年,1935秋,蒋介石在西安设立西北剿匪司令部。妄图扑灭共党于西北中华民族摇篮之地。
1936年底,东北军少将张学良,在全国一片"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呼声中,发动西安事变。促成国共第二次合作,一致抵抗外敌。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在北平西南门户的卢沟桥发动军事政变。
抗日的烽火,从此在中华大地上全面点燃。
这三年,景加一成不变地在忙他的家族,他的生意。往返于上海、苏州、小镇之间。
是习惯了?上了年纪?还是一棵树吊死的决心已定?
景加觉得自己不像草马最初离开自己的那几年,那么焦躁、坐卧不定、伤心欲绝。
虽然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景加仍然孤独。有时想草马,想得有点难以控制。可是除了忍耐和等待,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镇子外居然贴着草马的悬赏通缉头像!
景加这才知道草马革命用的是化名,叫萧京。
萧,是草马的母姓。而京,是自己"景"的一部分!
除了无尽的思念就是无边的恐惧。
景加真怕哪一天听到阎乡长终于抓获了共匪头子,看到草马被五花大绑在晒稻场边上的那根柱子上。
鸵鸟一样,任何跟游击队、共党有关的消息,景加不闻不问。
他甚至再不敢盼草马有信来。
没消息就是没事!
有消息一定是草马出事了!
每次路遇草校长,低头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敢打!
整的草校长有阵子以为自己得罪了景大少,心里直犯嘀咕。
大烟,从以前几天抽一口,变得已经是一天不抽都不行了!
只有在烟雾缭绕中,景加才能感到草马的温度,那么近地贴着自己。
就象鸦片的烟雾,将自己紧紧地包裹着。莫名的安心幸福,没有恐惧没有忧愁。。。
一天傍晚,天黑前景加离开铺子,进了书房天已经黑了。可他一眼就看到书房窗户的下面,有一个书一样大小的包裹。
奔过去,拾起来,点亮房间的灯。
最外面是一层油纸,景加心细地拆开。蓝底白点的小花布,裹着本书一样大小的东西。景加没打开花布,就有点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没错!真的是自己装进草马包裹里的那本法国带回来的日记本!!
怎么会在这里?
草马来过?
他为什么不见自己又走了?
这本空白的日记本是当时景加想到唯一能送草马做纪念的东西。
太贵重、太深情的东西,怕草马带到队伍上反而会给草马找麻烦。所以想到了这本昂贵的日记本。
当时就是因为自己太喜欢,才会在法国买下来做纪念。把它给条件艰苦的草马,再合适不过了。
可现在,怎么又在这儿?
草马把它还给自己?
难道是。。。
想跟自己撇清关系???
景加还没有打开本子,心凉得站都站不住,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
缓缓开始翻着手里空白的本子。
可是,才翻了一页就发现。。。
日记本已经被写得满满的!
整整一本子都是字!!
突然激动得气都来不及喘,景加赶紧翻。
满满一本子,草马的日记!
虽然是法文,但景加一眼就看到了,遍纸都是景加~景加~
有将近一半,草马不知道是忙还是忘了发生过的事情,
就在日期的下面简单写着两个字,景加~
或是,景加~我想你!
或是,景加~我爱你!
景加颤抖的双手捧着日记,仿佛捧着草马的脸,
泪水,嘀嗒嘀嗒打在本子上,吓得他赶紧擦,生怕泪水模糊了草马的字迹。
日记是从草马三年前离开景加的那天记起的。
最后一天的日期居然是今天早上!
虽然已经写到了日记本的封底,但最后的一句话写的是,
景加~我们就要见面了!
什么意思?
景加激动得在书房里团团转。
盯着那扇窗发呆,目不转睛。紧张得喘气都困难。
他坚信,今晚,这扇窗,一定会象以往任何一次草马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一样,发出令自己心跳的咣咣咣的声响。
林生进来喊他吃饭,他一摆手,不吃!
可是,过了晚饭时间了,窗外,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林生又进来说,阎乡长请他去,他一摆手,不去!
可是,在灯下,日记都读完了半本了,窗户,还是不响!
咣咣咣!
景加竖起耳朵。。。
咣咣咣!
原来是有人在敲门!
"进来!"景加没好气的一句。
林生推门进来,"少爷,阎乡长说务必请您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景加是真的不想去。
万一自己跟阎乡长谈事的时候草马正好回来了呢?
可是那边已经第二次请了。现在不买阎乡长的面子,万一以后有事再有求于他。
万般无奈,景加穿上长袍。把草马回家的"门",打开后只轻轻地阖上。
拿着草马的那本日记,左想右想,不知该藏哪里好。最后想想,自己不在屋,哪里都不安全,干脆揣自己怀里。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才安心踏实了。
快去快回!景加对走在自己前面打着灯笼的林生说。
两人加快脚步,往那个景加只去过一次的乡公所赶。
敲开乡公所那间上房的门,跨进去,景加惊得没倒下只是傻楞着,就算他是真男人、见过大世面的绿林好汉!
草马在里面!
没有被五花大绑,身上也没伤没血。
一身便装,腰间别着把手枪。
甚至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坐在桌子旁。
阎乡长看到景加,哈哈哈假笑着站起来,迎着景加说,
"我跟萧大队长说,景族长忙抽不出时间,可萧大队非说借路之事非同小可意义重大,一定要征得地方父母的同意,几次三番的打搅真是不好意思。我来介绍我来介绍,这位就是本镇的景族长,这位是新四军挺进纵队的司令,萧京萧先生。"
草马站了起来,向景加走来。
当他两只手握住景加的一只手时,景加真的差点站不住软在地上。
又是三年过去了。
草马一脸的风霜,好像都有皱纹了。
但还和自己在婚礼上见到他的第一眼一样,满脸的阳光,永远那么明亮、灿烂。
草马握住景加的手,时间有点太长了。
而且,脸上的那抹笑,越来越僵越来越不正常。
(要知道,人家现在最想的是扑进自己男人的怀里好好哭一鼻子啊~)
还是景加先冷静下来。抽手,居然没抽出来!
可是,知道自己没有完全冷静下来的景加一直都不敢贸然开口。他怕自己一张嘴,不受大脑控制的一句,草马~~不说,言多必失地再跟草马整拧了。
给两人解围的竟然是阎乡长!
"萧司令!您认识景加?"景加到底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开口闭口族长族长地叫着也别扭。所以,阎乡长总是在非官方场合,套近乎地跟着长辈们直呼其名。
草马好像一下醒了!
"我倒是久闻景族长的大名就是无缘结识啊!请坐请坐!"三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草马开始跟本镇的一方父母说正事儿。
明天,国民革命陆军新编第四军的一个挺进纵队要借宝地路过,北上抗日!
景加除了该自己表态的时候说了两个,"应该应该",就再也没有开过口。
微微颔首,低眉垂眼地坐在桌边。听萧司令大放厥词和阎乡长一起畅谈救国救亡的大道理。
景加听得有点懵~
他们这到底是在演戏呢,还是意在教育我这个民主人士?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当年要砍对方脑袋的死对头,今天居然坐在一张桌子上哈哈大笑着畅谈共同的革命理想?!
真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唉。。。还是什么都别说,闭嘴听听就好!
只是草马!
草马大概也是个演戏高手,但要他在景加的面前演,他就很难从自己真实的身份里走出来进入角色。
他一直对着低眉垂眼的景族长滔滔不绝,一百眼里能瞟上一眼阎乡长就算不错了。可说话的内容,好像又是在跟阎乡长你一句我一句。
坐在他斜对面的景加。。。让阎乡长看着就觉得,萧司令是在对着一截木头说话。
给人的感觉就是年轻的司令在教育年轻落后的封建族长,可景加根本就不买他的帐!
可他竟然也丝毫不灰心,一直一脸的温柔。。。
连阎乡长看得心里都暖暖的~
景加就是垂着眼帘,也能感到草马的目光象两簇火焰灼烧着自己。
他要是敢抬眼看草马,
保不准草马就能当着阎乡长的面亲上来,
让阎乡长立马倒地身亡,成为一个为耽美事业献身的人~
草马对自己的爱,从来都不是不想掩饰,是太炽烈了,根本无法掩饰!
你们看,景加多会给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婆娘找借口啊~
国共各抒己见,终于畅谈完毕。景加草马起身告辞。
"阎乡长,那就这么定了。你也不用送,我正好可以和景族长一起走一段,回去就做明天的准备。明天见了!"
草马还和阎乡长告别握手,景加看得又是一个胃痉挛~
他是连个招呼都没跟阎乡长打就迈步出了屋。
草马的警卫员牵着两匹马,和打着灯笼的林生等在外面。
林生是干什么的?一眼就看到了走出屋子的草马!!!
迅速地瞥了一眼景加。
景加的脸上,连叫表情的那玩意儿都没有,林生他还能看出个啥?
林生跟景加一起长大,在景加回国后就一直担任景加的贴身秘书。跟景加上海苏州满世界的跑生意,现在不说是景加肚子里的一条虫吧,绝对也进化成了景加身体退化完的那个叫尾巴的部位,更是看景加脸色行事的高手。
主子都哑了,那我就又聋又哑呗。
所以,低头,走在牵马的小警卫员身边,只负责照亮。
四个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
两个小鬼走在前面,两个老鬼虽然走在后面,但想干点什么也是做贼的心情。
草马的手,还没离开乡公所十步,就牵上了景加的手。
景加吓得赶紧挣脱。
别说前面还有俩大活人,现在这时辰,就是迎面再走俩大活人过来也不稀奇啊~
看到草马被自己甩开了手,两眼立刻就红了。
景加一个心疼,立马紧紧又握住了刚被自己甩开的那只手。
不管了!不就是沉塘吗?
我是族长他是司令!谁敢沉我们!
(痴得没治了,傻得没药救~)
估摸着时间和路程都差不多了,景加开口,先把林生打发走了。
草马紧跟着就对自己的警卫员说,到芦苇荡前的树林等我。警卫员听话地上马就奔了。
路的斜对面是一片小树林,草马牵着景加的手,钻了进去。
把景加紧紧地压在了一棵树上,草马炙烈地吻。。。
景加感到自己的嘴里流血了。抑或,是疯了的自己咬破了草马的?
谁都来不及换气,景加软得开始顺着树干往下滑。。。
草马干脆放平了景加,整个人覆盖在景加的身上。
倒下的一瞬间,景加有点晕,停住了亲草马的动作,
草马也喘着气,静静地看着夜色下的景加。。。
"草马~~是你吗?"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草马的脸,
草马用力将自己的脸放进景加的手心,
"景加~是我~~~是你的草马。。。我在这儿。。。爬在你怀里,压在你身上。。。"
草马俯进了景加的怀里,又开始默默地流泪。一抽一抽的,在景加的身上耸动着双肩。。。
哭泣的草马,似乎更能令景加感到一份做男人的强悍和被思念依赖的满足。
每当草马在自己怀里流泪,景加都能忍住悲伤,为的是安抚跟自己撒娇示弱的人儿。
草马压着景加,双手搂着景加的脖子,几乎与躺在地上的景加重叠成了一个。
景加一只手紧紧搂着草马的腰,一只手,上下左右地抚摸着草马的后背。等草马静下来。
草马就像是水做的~
这点景加很早就发现了。
两人以前在芦苇荡里寻欢作乐,一条没毒的蛇把草马的屁股咬了。那天晚上,草马几乎什么都没干,就俯在景加的怀里哭了一夜。
他后来告诉景加,他是个极端发散型思维的人。
就是,一旦有芝麻粒儿大的一点事让他感慨,他就会想出一条线乃至千万条无限远、无限长的线。
由那条蛇,草马想到了他和景加,做爱连个床都没有,只能拱芦苇荡,
没床,就意味着永远不可能有个光明正大的家,
没家,他就得永远和景加这么偷偷摸摸的。。。
永远的偷偷摸摸,那这辈子还有什么美好幸福可言。。。
总之,草马由一条小蛇和自己屁股上的疼痛,最终想到的是自己伟大悲惨的同性恋命运。
越想越多,越想越悲怆。。。
自然就刹不住车,一个劲儿伤心地哭。
就像现在,爬在景加的身上,又不知他在浮想联翩些啥~
景加远远没有草马这么能想,
惊讶地搂着不住哭泣的男人,
"草马~~你天生就是匹小母马吗。。。"以前的景加总是这样问草马。
可眼前。。。
"草马~~别哭了。。。不想跟我说点别的吗。。。"景加不得不开口打住了草马的哭泣。
草马流着泪,抬起头,一点一点在景加脸上温柔地亲~
"我没什么特别想说的。。。从上次离开,我把每一句想对你说的话都记在本子上了。。。本子现在就在你怀里。。。我的话,都装在你心里了!我就想好好亲亲你。。。抱抱你~景加,明天我就要上前线了,这次是去打日本鬼子!不是中国人打中国人,是去消灭真正的敌人。景加~景加~你再让我好好抱抱你。。。"
因为有警卫员在等,那个初秋的夜晚,分离三年的两人,真的几乎再没有开口说话。
草马细细"品尝"着嘴里的景加。。。
从头顶。。。直到最后他扒下了景加的袜子,把景加的脚趾含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想记住景加身上的一切,所有的"味道"!
芳香的躯体、腥臊的阴茎。。。坚强的臂膀,柔软的腹部。。。
记住景加的味道、带着景加的一切,上战场。。。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只要记住景加的味道,即使自己牺牲了,再也回不到景加的身边,若干年后,景加来追自己,就凭自己记住的味道,也能找回自己爱的人。。。
第二天,夹道欢迎的人群中,一身戎装的草马和新四军的其他领导,与前来送行的乡长乡绅握手告别。
站在最后的景加终于明白了昨夜草马所作的所有动作的真正意义!
草马做好了一去不还英勇就义的准备。他想记住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味道。。。
当草马握住景加的手,景加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过草马紧紧搂住,
"草马~你一定要回来,我永远等着你!"
泪水,打在草马银灰色的军服上。
26.
1937年11月,上海失陷。
1937年12月,日本人占领南京。
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中华半壁江山落入贼人倭寇之手。
中华大地真正的严冬,开始了。。。
上海失守后,景家在上海的所有生意,彻底宣告破产。
当插着膏药旗的日本卡车、大炮进驻苏州城时,景家开始了吃祖业的日子。
日本人进苏州前,镇子上包括景家的几家大户,都让老人和女眷逃去了上海租界。
景加在上海市内的法租界也购有地产。景加的母亲带着家里所有的女人孩子,和景加的太爷爷太奶奶一起落荒而走。
景加执意让自己的爹一起跟过去,可镇子上一摊子的家业太大,加上兵荒马乱,景加的那些个堂兄弟,几年前就个个不知踪影。年龄最大的景迹,据说还在河南境内和外人一起上山做了山大王。除了林生,已经没人能帮景加了,但是林生毕竟年轻。柜台的管家、帐房到底是外人,景加要是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陪在身边也行,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