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笑道:"风清,林绣,甚有桃源丰采。"
陆小凤道:"若是再有美酒佳人相伴,那才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尚樱淡淡道:"天色不早了,与其在此感叹,不若快些赶去那几间草房所在。否则晚上怕是要露宿在这竹林中了。"
陆小凤笑道:"天为被,地为床,露宿竹林未尝不好啊!"
尚樱道:"你愿睡,便去睡,莫连累了他人。"
花满楼笑道:"尚先生,莫听信了他。现在若当真有个被窝,他定第一个钻了进去。"
尚樱看了看花满楼,再看陆小凤,似是想笑,终还是只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倒出三粒红色的药丸。
尚樱道:"你们每人拿一颗吃了。"
陆小凤拿了那红色的小药丸,看了看,闻了闻道:"干什么用的?"
尚樱冷冷道:"防毒。"
花满楼最先把药丸吃下,陆小凤纵纵肩也跟着吞了。最后只剩下陆仁贾,茫然的看着尚樱,左右为难不知是吃还是不吃。
尚樱也不看他,摇着轮椅向崖下去了。
陆小凤看着尚樱,忽然想笑,十九岁果然还是小丫头。陆仁贾果然是友非敌,只是这两个人间的事情似乎还不简单。
陆小凤颇有深意的拍了拍陆仁贾的肩头,便跟着尚樱走了。
落日残阳,遍撒金辉。
夜色
八月初四 新月
夜色已浓,却依然不见那几间草屋。
陆小凤道:"果然是看山跑死马啊。"
尚樱道:"怕是要露宿竹林了。"
陆小凤苦笑道:"看是确是如此了。"
尚樱道:"天为被,地为床,露宿竹林未尝不是好事。这下到是合了你的心愿。"
陆小凤只有闭上嘴,女孩子在存心找麻烦的时候,聪明的男人都会闭上嘴的。
现在陆小凤不仅闭上了嘴,连眼睛也闭上了。
他躺在临近河溪旁的一块空地上,身旁是刚刚升起的营火,耳中回响着竹林中大大小小草虫的鸣叫。溪水轻轻的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夹杂在虫鸣中来来回回。
许是被水声勾起了兴致,陆小凤猛的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暗蓝的天穹,密布着细碎的银光,若远似近,忽明又暗。
看的痴了,竟伸了手去捉那繁星,又哪里捉的住,够的着。
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收了手,看向身旁的花满楼。再轻的叹息怕也逃不过那一对神奇的耳朵。
陆小凤在花满楼的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扯了扯花满楼衣袖,两人便十分有默契的隐入夜色之中。
尚樱坐在营火旁,专心的拨弄着营火,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其他什么也懒理。
不远处,陆仁贾似乎已经睡熟,些微蜷缩着的身子随着呼吸规律的起伏。细微,均匀的鼾声,不绝于耳。
周遭再无旁人,尚樱自怀中取出一个半月形的桃木簪子,借着星光营火细细查看。
那年春天来的早,才是二月的天气,门外的桃树便酝酿了满树的花苞。轮椅上的小姑娘才行了及笈之礼,早春的风带着尚未散去的寒气卷起小姑娘刚刚披散下来的乌发。单薄的身子,似乎受不住寒气侵袭,打了个寒战。一件翠羽轻裘已经及时的裹了上来,回头冲那穿着青色水纹缎子长衫的男子一笑。小姑娘一双星眸,两弯黛眉,这一笑便是将春日的阳光也比了下去。
男子的声音温润低沉:"看什么这般高兴?"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动人:"义父,你看那!桃花开了!"青葱般的手指,指着高处的一处花枝,几朵粉红的花便开在早春的阳光中。
男子道:"若知你喜欢桃花,便雕桃枝了。这个月牙儿怕也只有村里阿朵肯要了。"
"不要!"小姑娘叫嚷着回头。
看到男子手中正拿了一只半月形的桃木簪子,表情甚是遗憾。
小姑娘忙道:"怎么不喜欢!义父送的东西我都喜欢的紧。"
男子笑道:"就知道你会喜欢。"说话间已经将那簪子小心的插在小姑娘新挽的髻上。
小姑娘问道:"好看么?"
男子微笑点头。
往事如烟,过往的种种,只换来一声轻叹。
有什么想一吐为快,有什么却一字难言。
盯着那蜷缩着的背影出神,任时光飞逝。
只盼着就此停下脚步,慢慢老去,与国仇家恨挥别,只留下满怀的小女儿心思。
沿着溪流上行不远,便有一个不大的水潭。
此时水面上浮着薄薄的雾,月光一照便朦胧飘渺起来。
陆小凤靠着岸边的石头躺在水里,放松身体,让水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肌肤。
陆小凤忽然开口道:"我爱你。"
花满楼淡淡道:"你可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什么?"
陆小凤道:"最危险的敌人。让人寝食难安,却逃无可逃。"
花满楼大笑道:"你却好象很享受。"
陆小凤将花满楼揽在怀里道:"我从不害怕敌人。能让我害怕的只有与你的分离。"
花满楼回抱住陆小凤,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胸膛贴着胸膛,心跳应着心跳,他们是这样的接近,相互温暖着对方。
这个拥抱无关情欲,是心灵中某一部分的感动。
许久,陆小凤拍拍花满楼后背道:"山泉水冷,咱们上岸吧。"
虽已近夏末,山谷之中却并无秋意,陆小凤只随便擦擦身上泉水,套上条衬裤便靠了潭边青石坐着。笑嘻嘻的看着花满楼一丝不苟的擦身拭发,穿衣束带。忽然,花满楼的动作停了下来,从衣袋中取出一本书。
陆小凤道:"什么东西?"
花满楼衣袖轻挥,书便安安稳稳的落在陆小凤手中。
借着星光,这书似是蓝色的皮子,订的极结实。却有些褶皱,似是曾在水中浸泡。翻开书白白一片,夜色昏暗却是也看不清楚有写些什么。
陆小凤看书的功夫,花满楼已经穿戴整齐,只是尚未束发,柔顺的黑发便披在肩上。
引陆小凤轻呼一声,道:"什么书?"
花满楼道:"本是从白家老宅中寻得的一册书籍,早想着给你看看,却总是寻不得机会。"讲这话的时候,花满楼的脸上莫名的飞过一片红云。
微一停顿,花满楼又道:"也曾请人看过,却不见书上有字,想是用了什么隐秘的法子写了的。"
花满楼话尚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陆小凤已经打亮了个火折子,凑近了看那书。
花满楼坐到陆小凤身边道:"可发现什么?"
陆小凤摇摇头道:"没¼¼等等!"
花满楼问道:"可是看到什么?"
陆小凤没有回答,因为此时,他已瞪大了眼睛,盯瞧着眼前的书。在火折子接近的地方,有字慢慢的显现出来,淡淡的黄色字迹。
陆小凤道:"看来书上的字是需加热才会显现出来。"
生了小堆的营火,烤书。却发现只有沾过水褶皱了的部分会有字显现,遂取了潭水撒上再烤,依然没有更多的字显现出来。
陆小凤无奈的翻着书,喃喃道:"明明是有水,有火怎么还不显出字来?"
花满楼道:"怕是需沾了海水才行。"
陆小凤道:"哦,海水。¼¼海水!昨天!"陆小凤的脸也红了。
花满楼道:"本确是想昨天说的。"
陆小凤搂住花满楼笑道:"也好,若非昨晚,还看不到这些字。"
这书本来很厚,曾被海水浸湿的却不过前后数十页,中间的大部分,都是空白或只有个别几字。翻过一遍心中大概有数,这本书前面是记事,后面似乎是某种心法秘籍。从可以看到的文字推测,写这本书的应该是白家的老太爷。早前陆小凤已从尚樱处了解到白家出身,又加上花满楼夜探白府所得,就算只是透过支离残缺的文字,两人也已将整个故事连起。
过往
淡淡的檀香环绕在清冷深幽的宫苑中,苍白的帷幔充斥其中。着大红凤羽纹样华服的少女身在其中,刺目的犹如雪地中的一点鲜红。乌黑的发,鲜红的袍,绝美的颜,少女犹如一具精工雕琢的娃娃,精致完美却没有生机。
一道银光闪现,少女手中握了匕首,刺向自己的胸膛。一瞬间空无的眼中流露出解脱的欣喜,如果还有反抗,还有不甘,那这一刺便是寄托了所有的希望。死亡与她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然而安详与宁静的世界终还是没有向她展开怀抱。
只差一点点,然而却再不能前进分毫。手腕已经被捉住,办着疼痛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唐突的响声。眼前是那熟悉的狰狞玉制面具,以及面具后面从不曾有过波澜的眼眸。
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情感:"晨星公主,不要再任性了。您是普格落塔大人派来饲养圣珠的圣女,初红将致,不久将是您饲珠归位的大日子。这是命定的,人之力又怎能逆天。"
晨星公主只是楞楞的望着眼前的男子,绝望化做泪水从没有表情的脸上划落。男子冰凉的手指拂去晨星落下的泪珠,温柔轻缓。这莫名的一点温柔如溺水者手中的稻草,击溃了晨星本就脆弱到无以复加的心灵。
晨星一下子扑进的男子的怀里,哭喊着:"北坎,北坎,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是圣女,不要血尽虫蚀而死。我不要去死,我不要当晨星公主......我只是你身边的晨星......你答应我过的,答应过我的......"
被称做北坎的男子,默默的看着怀中的晨星,心里最深处的某个地方似乎有什么在抽搐,钝钝的痛。抬起的手似乎想给这个哭泣的女孩一些安慰,却终于什么也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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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的丛林,危险无处不在,然而北坎却像走在自家后院中一样。他的怀里晨星柔弱娇小的身躯整个的缩在黑色莽皮罩衫中,只隐约露出一对尖尖的三寸莲足。注意到这些,北坎忙停下脚步,将这唯一露出的部分也包裹到罩衫中,方才放心。这丛林中瘴雾甚毒,不但触肤即入,而且深入骨髓,再加上满是可致人高烧昏迷的毒虫。若非这莽皮罩衫是驱除瘴毒的极品之物,怀里的晨星是如何也出不了这重重密林的。
然而,这丛林虽然歹毒,对于北坎却是像家一样的存在。从他记事起便跟着师傅,上一代神御祭司西兑,在这丛林中游历。这丛林中的每一处都留下过们的脚印,他们甚至曾向北走出过丛林,见到过异国的城市,这也是为何选择一路向北逃亡的原因。向前,再向前,翻过了山,越过了河,便是新的国度了。
此刻,北坎心情复杂,身后是自己的祖国,自己热爱的家园。然而此刻因自己身为神御祭司却带走即将饲珠归位的圣女,这从不曾发生过的,另人难以想象的,对责任对信仰的双重背叛而遭追杀,不得不逃离这块自己熟悉并眷恋的土地。没有圣女以血饲珠,南越国国运必将衰微。更何况他北坎尚未收徒定续,怕是那些大量由神御祭司亲自掌握的秘密便从此消逝。这一切都是他的罪!用这带着罪的身,逃亡到新的国度,背负着永不会被宽恕的罪度过漫长的人生。他将时刻遭受心灵的煎熬,永远无法解脱。然而,他并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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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年以后,已经年过杖朝之年(80岁称杖朝之年)的北坎早已是富甲一方的关东白家的老太爷。在将近一个甲子的时光里,过去的种种已渐渐淡忘,然而他时刻难以忘却的便是自己曾经的祖国南越。七年前当辗转听说南越灭亡的消息,北坎痛苦不以,若非因为当年自己携晨星叛逃,南越国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内疚与自责让北坎崩溃,只有在同样已经老朽的晨星怀里才稍感安慰。然而自己五十年的幸福又如何抵的了祖国衰亡的悲哀,从那时起北坎开始将只有神御祭司了解的秘密写下来。尤其是关于凤凰珠的秘密,祭祀的细节,他更是记载的极其详细,因为他相信这些对于那些为了南越复国而努力的人,将总会有莫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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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书,陆小凤叹道:"可惜上天还是和北坎开了个玩笑。他终究也没能将这本记录了南越最重要的秘密的书交到继任者的手中。"
花满楼淡淡道:"只因那叫东木的祭司怕他咬舌自尽,早早将他舌头切去,才会如此。"
陆小凤笑道:"我终于明白为何那祭司为何要我动手杀无宵公主了。"
花满楼道:"为何?"
陆小凤道:"我看那无宵公主便是新一代的圣女,他们虽要用圣女饲珠保国家兴旺,伤害圣女却是要遭天谴诅咒的。"
花满楼接口道:"原来是想让你这外人来带其遗族遭受诅咒。"
陆小凤笑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花满楼道:"这书落到你手中也算是你的福份了。"
陆小凤摇头笑道:"不止,不止!好处何只这一处!"
花满楼笑而不语,待陆小凤说下去。
陆小凤道:"这书中有一段记载御心术,即可读人心思又可防人窥心。咱们没有人家皇族的异能读人心思练不来,可防人窥心却是对咱们大有益处。况且咱家晚枫以后怕也用的到。"
花满楼笑道:"如此甚好。"
新的一天
陆仁贾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苍白的月牙挂在孔雀蓝色的天空中,东方的启明星孤单的闪烁。不远处的竹林里还是黑影绰绰,不时有一两声清晨的雀啼,远远回响。
陆仁贾翻了个身,夜里下了雾,打透了衣裳,黏糊糊的冷。
营火旁边,尚樱坐在轮椅上假寐,身上褐色朱弦金线长衫经历了昨天的跋涉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手里还拿了拨火的木棍,似乎和营火较劲整夜。
陆仁贾看的有些痴了,却忽然跳起来,暗暗的骂了句,跑向溪边。
山里的溪水扎凉扎凉的,陆仁贾捧起一捧拨到脸上。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立刻清醒了不少。又喝了几大口,简直是凉到心里去了。快手快脚,将腰里别的水袋装满往回走。
尚樱已经醒了,正用树枝叉了干馍在烤,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陆仁贾凑着营火坐过去烤着身上半湿的衣服,又不敢坐的太近,隔着跳跃的火苗瞪着尚樱。
尚樱也不抬头,专心的烤着馍。
忽然尚樱道:"给阁下讲个故事吧。"
陆仁贾惊奇的看着尚樱,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看不分明。
尚樱没有等对方开口,也没有抬头,接着道:"从前有个小姑娘,命不好。自小就被从爹妈身边带走,关在一个小房子里没人理。九岁上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连累了唯一的朋友。后来她亲眼看见爹妈丧生,还落下了腿疾,再也走不得路了。"
陆仁贾忽然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寒战,赶忙又把身子缩了缩,离营火近了些。
尚樱的声音没有起伏,她已陷入自己的世界。
"她本来该就这么死了的。不过她被人救了。"
浓密的草丛中,年幼的身子不停颤抖,不敢动也不能动,死亡的脚步如影随形。三天,不吃不喝,躲过追兵无数,却逃不出目睹父亲惨死的震惊,与家人皆亡的打击。一个九岁的孩子,精神与身体都已经达到了极限,能够将她从痛苦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只有死亡或是奇迹。当死亡已经近的可以听到,模糊的意识里,最后的印象是步行而来的青衫男子。
便是这最后的一瞥,成就了尚樱心中最美的梦幻。
那一年他二十五岁,而她九岁,顺理成章他成了她的义父。
"被谁救了?"陆仁贾的声音不和时宜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