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明敲了敲门，待到有人来开门，乔敬生便和秦易海走向了别处。
来开门的是蒲若仪，一张狐狸脸上漾着妩媚的笑。见来者是乔一明，笑得更为绚烂了，忙回首对着屋里喊道："夫人，少爷回来了。"
乔一明一直疑惑，蒲若仪若真是颜欢的妹妹，颜家的骨血，为什么会来帮自己父亲做事，还是如此谦卑恭敬的态度。
"快，快让他进来。"
乔一明听出他娘亲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浓厚鼻音，有些虚弱，难道是生病了？想到这儿，他连忙进屋，一眼看见他母亲靠着软垫坐在床上，半个身子露在被子外，面容憔悴。
"夫人，我先出去。"蒲若仪转身出了门，屋里只剩下母子二人，乔一明看着满脸病容的母亲，却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心里烦躁，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明，来，过来。"乔母抬起手，低声唤他。
乔一明直直注视着她，他稍向后退了一下步，这细微的动作被乔母注意到了，她放下手，嘴角抿出一个惨淡的笑，"你，还是在怨我和你爹吗？"
乔一明咬着嘴唇，他不是在怪罪怨很他们，毕竟他们是他的爹娘，养育之恩，已是无以回报，怎能言怨。他只是害怕，担心，不安。他谨慎小心地，生怕又踩中什么陷阱，圈套，生怕母子亲情就被如此耗损消磨。
"一明啊，你变了。"乔母幽幽叹出一口气，"你还记得你说你要去闯荡江湖的时候吗？"，乔母望着半隙开的窗户，窗外萧索冬景，望一眼，便是全身的寒。
"记得。"乔一明点头。那时候少年人，意气风发，誓要扬名立万，在江湖中得有一席之位，成就英雄侠客之美名。
"娘也记得，"乔母微笑着，她把说伸进被子里，"你脾气有些倔，说话直，不会拐弯抹角，我就跟你爹说啊，这孩子啊，到了江湖上，肯定要吃亏的。你爹却说，正因为如此，才该放你到江湖上闯一闯，磨去棱角。"
"爹他，是想让我变得像他一样............"乔一明仍是站着。
"娘还记得，你以前就爱和人交朋友，整天都是乐呵呵的，"乔母转移话题，避及谈起乔敬生，"一明啊，来到中原江湖，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乔一明没有丝毫迟疑，果断道。
"一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乔母眨了眨眼睛，眼角微湿，"以前你心里有什么心事都会和娘说，说完便没事了，现在，娘知道，你心里有事，有许多事，可你已经不愿意和娘说了，是不是？"
乔一明无言以对，乔母又道，"你在昆仑时的事，娘已听若仪说了些。"
"原本我与你爹，是想将若仪许与你，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吧。"乔母的声音愈来愈低，脸上滑过两行清泪，乔一明还是不忍，走上前去，半蹲在床边，用手抹去那余温尚存的泪水，他鼻子微酸，哑着嗓子喊道，"娘。"
"一明啊，"乔母从被子里伸出手，怜爱地抚着乔一明的脸，"你对秦易海，太过依赖。"
"若他对你是真心，娘便也安心了，可若他对你不过是虚情假意............"乔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乔一明慢慢站起来，他对乔母笑了笑，正巧，蒲若仪端着药碗从外进来，乔一明对她道："我来。"
蒲若仪将药碗递给他，"小心烫手。"
乔一明接过药碗，坐到床沿，一勺一勺喂给乔母喝，乔母问他，"一明，你要如何才肯留在乔家？"
一碗汤药，喂去大半，乔一明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等我理解了爹娘的行为之后，我便会回来。"
乔母笑道，"依你的脾气，怕是一辈子都理解不了了。"，她自知留不住他，看他时，就愈发仔细，或许这一次别过，今后便再无相见之时了。
乔一明从乔母房中出来时，秦易海已在门外，看他眼圈微红，关切道，"怎么了？"
"没什么。"乔一明摆手，"你和我爹谈好了？"
秦易海点头，乔一明拍拍他肩，"我们走吧。"
"不再多陪陪你娘？听你爹说，她病了。"秦易海走在他身后。乔一明走得很快，也不回答他。
"阿一，"秦易海伸手拽住他，言辞恳切，"你可以住在这里，陪她。"
乔一明还是不吭声，低头往前走，两人行出乔府，默默走回檀府，不知檀家做了些什么，颜家的人已经散去，两人径直回了住所。到了院子里时，秦易海行到他面前，乔一明被迫停下脚步，他看着秦易海，还是不说话，秦易海正要问他，檀香尘匆忙从外跑进来，看见两人，忙说道："秦易海，连寒来信说，让我们赶去江南一趟，有要紧事情。"
说着，将手上的信交到秦易海手里，乔一明趁势，先行回房，檀香尘看他表情古怪，问秦易海道："诶，他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秦易海抽出信纸，边看边答道，"不知道。"
檀香尘被他这口气给扎了下，哆嗦着走出去，"我去准备准备。"
"不急，明天早上再走。"秦易海看完信，说道。
檀香尘应道，"那也得准备准备。"
夜深沉时，秦易海才到乔一明房里找他，自从乔府出来，这小半天的，两人没说上一句话，秦易海进屋时，乔一明并未睡下，只是吹熄了蜡烛，立在窗边，拨弄着摆在柜子上的衣服，秦易海行至他身侧，"今天白天到底怎么了？"
乔一明说道，"我娘她病了，我也想留下，可是我不行......我看到我爹，我怕他，说我软弱也好，胆小也好，我怕他。我也想陪我娘，秦易海，我想陪她，我感觉得到......她病得......很厉害，可是我没有办法。还有你，我娘说得对......我对你太依赖......可是......我也没办法......"
他说得断断续续，不甚连贯。而一说完，他轻笑一声，似是解脱。
他这样的笑似乎触动了什么，虽然在暗色中看得并不很清楚，甚至连一个模糊的轮廓也很难确定，秦易海与他相视，手指不自觉触上他的脸，触摸的轨迹渐渐滑向他的嘴唇，乔一明怔着，秦易海微低下头，他的脸凑近了，气息也靠近了，他冰冷没有温度的双唇欺压上来，只是轻碰了一下，便带着乔一明薄唇上的温热离开了。
很短，很浅，很淡的一个吻。抑或连吻都称不上，不过是一次短暂的肌肤相亲。
谁都看不清谁的表情，仅仅是听着彼此的气息，感觉着彼此的味道，秦易海搂住他时，乔一明伸手搭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如果自他从昆仑逃出便再没遇见秦易海，他与他必定是各自为安，互不相干。而一旦再遇见了，如此缱绻难舍，也是他所没想到的。
乔一明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这个男人这么不知不觉地，仍旧是占据了他的所有感情，他对他依赖，信任，不舍。而情深至此，他却分明地感受到胸中刺痛，有如针芒在心。

第六十章
奔赴江南途中，这锐痛感一直伴随着他，捂住心口的时候，疼痛稍减，却觉得有血流出，他摊开手掌，看一眼，是触目惊心的血红，第二眼，血红色便兀自消失，只是幻觉。
檀香尘与他与秦易海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她也不说话，用细绢轻拭赤色木剑，木剑的边缘已经锋利不再，缺口勾起绢布，用力扯开，剑上就挂了条白色的线，细绢上显现出一条突兀的划痕，从一端直到另一端。
林立风至今仍是杳无音信。
檀香尘派出找寻打探其下落的人马均是无功而返。
他去了哪里，他带着颜欢回到了哪里，他还会不会回来，他是否还活着，谁都不知道。
秦易海说起，他派阿苏到华山去找林立风时，檀香尘仅是坦然一笑，说了句，"已经无所谓了。"
快到江南时，她才唐突地冒出来句，"他曾在我身边那么多日，已经足够了。"
本就是难以痴守一生，短暂相聚即是完满。
三人到达秦易海那间江南屋宅时，连寒已在大门前等着，仍旧是那般潇洒剑客的姿态，一手搭在剑柄上，见着三人，朗声道，"你们真是不着急，我在这儿接连等了两天，才等到你们。"
"着急也没用，"秦易海给了车夫银钱，从袖子里掏出钥匙，一边开着大门上的锁，一边说道，"局势如此。"
"说得有理，"趁着他开门的空档，连寒对檀香尘道，"韩巧到底什么时候走？她总住我那里也不是办法。"
"是不是南宫家的三姑六婆又给你造谣了？"檀香尘咧嘴笑，"没事儿，没事儿，我看韩巧和你挺相衬，不如你就娶了她吧。"
"婚嫁之事，怎可儿戏！"连寒正色道。
"你急什么，我就开个玩笑，"檀香尘拍他肩膀，"白烟云和她处得可好？"
"处得不错。"连寒跟在秦易海身后进了门。
"等过两天，我翠玉姨娘来了，我跟她商量商量，让她和哥舒凡说说韩巧的事情，实在不行，就到我们红门去找个活儿干。"檀香尘盘算着。
乔一明道，"干杀手的活儿？"
"要不呢？"檀香尘回头看着走在最后的他，"不过，我看她身手太差，也教不好了，倒可以让翠玉姨娘教她使毒。"说完，她就笑弯了眼睛，模样可爱。
乔一明却看得心寒，打了个寒颤，匆匆走到最前面，秦易海瞧他面色有变，说道，"檀香尘说的是吓唬小孩儿的话。"
"言下之意，我比小孩儿还胆小？"乔一明挑眉抱怨。
"呵，不是这个意思。"秦易海与他行到正厅，乔一明用袖子拭了下桌子，"啧，有些脏。"
"没大碍。"连寒并不介意，直接坐到积了层薄灰的圆凳上。
"就是，没关系。"檀香尘也是不介意。
"那我去烧水泡茶。"乔一明拍拍沾上灰尘的袖子，往灶间走去。
"我就直说了。"连寒扫了檀香尘与秦易海两眼，得到两人首肯，说道，"前些日子，也就是颜欢死后没几日，胡全峰来找我，说他现在不再给颜家做事。"
"呵，这狗奴才，见风使舵。"檀香尘轻笑。
"不光是他，颜家原本那些人好些到跑到乔敬生手下去了，"连寒道，"他们原本就是墙头草，两边倒，哪边得势便去哪边。"
"然后呢？"檀香尘问道。
"胡全峰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们，我敷衍了他两句，他又说乔敬生和颜家的不同，说乔家现在打的是重整江湖的名号。"
"重整江湖？"秦易海笑道，"不过是按着朝廷的意愿肃清江湖而已。"
"他说，现在已有很多门派，世家同意加入，我便问他，有哪些门派。"
说话间，乔一明空手从灶间出来，"找了半天没找着柴禾。"
"那就算了。"秦易海招他过来，乔一明坐到他边上，连寒继续说道，"华山派，青龙门，南宫家，韩家，振威，顺天江湖两大镖局，都已在他们掌控之中。"
"除去已不复存在的利家和当家尚年幼的白家，还有林家，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世家都已齐了。"檀香尘说道，"乔敬生是厉害，颜老头子歪脑经再多，可也算计不过他，呵。"
"这些当家掌门，或多或少都被乔敬生握着把柄。"秦易海断言，"就像他利霓裳那件事，便是他暗中要挟利霓裳，促她杀死颜欢。"
"对了，那日你去乔家，他和你说什么了？"檀香尘提起这事，乔一明也想起，那日之事，秦易海并没与他提起，两人好奇地看着秦易海。
"那天，与我谈的不是乔敬生，"秦易海说道，不知为何，乔一明听了此话，不由舒出一口气，"是白越的妹妹，白清尘。"
"是她？？清尘没有死？？"连寒忽然激动，"怎么回事？？"
乔一明一惊，难道真如秦易海所言，白清尘已于自己父亲结为同盟。
"她没死，不过是进了皇宫做妃子。"秦易海说道。
"秦易海，我真是有些佩服你了，连道通通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你会知道？"连寒道。
"呵，"秦易海对他此言一笑置之，"她找我去，拉拢不成，便成威胁。"
"你与她同坐一条船不过是数日前的事。"乔一明感叹世事无常，人心善变。
"利益所致，放在官场上也是平常之事。"檀香尘道，"可是，这是江湖，那些人的义气血性去了哪里？？"说到这儿，她蹙眉不展。
"世道变了，血性义气早已无人问津，恣意纵横的真性情还有多少？"连寒念及自己初入江湖时的情景，感慨良多。
"我们也是爱管闲事，本可置身事外，却偏要搅在里面，弄得自己不得安生才高兴。"檀香尘苦笑道。
"江湖嘛，本来就是管闲事管出来的。"连寒打趣道。
"过两天等翠玉姨娘来了，我问问她红门如何，我们再谋计划。"檀香尘言道。
说起翠玉，乔一明忽地问道，"那天，在武林大会的那天，是不是翠玉杀了苗丹？"
檀香尘点头，"没错，你才想到？"
乔一明笑笑，"等她来了，我得谢谢她，如果她没杀死苗丹，死的便是我吧。"
那日，他被白烟云下药，昏昏欲睡，南亭内伺机在此的苗丹肯定会对他下手，如若不是翠玉，他定已死在睡梦中。
"已经没事了。"秦易海拍拍他的手背。
"我知道。"乔一明对于这些杀机诡计已然适应。
当晚，乔一明坐在房前小院中，对秦易海说道，"颜家渐落，乔家势起，"他晃动手中酒杯，撒出少许酒液，清冷的月光在这冬日寒夜里越发凄清寒凉，"这比颜家当道要更糟糕。"，言罢，他一仰头，清冽的酒直灌入吼，竟是辛辣无比。

第六十一章
翠玉要比檀香尘预想中来得快，乔一明从茶叶铺上买茶叶回来时便看到她，依旧是那副羞涩模样，和那日在万花楼时初见她时类似的穿着打扮，就连脸上细微的表情也是那么相似。
"怎么不进去？"乔一明将茶叶包裹揣在怀里，微笑着问翠玉。
"香尘不在。"翠玉说道。
"你已经进去过了？"乔一明握着木门上的环形把手，敲了两下。
"不是，里面没有香尘的味道。"翠玉摸了摸自己鼻尖，脸颊上浮起红晕。
此时，门开了，秦易海一手扶着木门，看向翠玉，"檀香尘出去了，你先进来吧。"
乔一明正要称奇，翠玉抬手碰了下玉耳坠，"她就快回来了。我等她回来了，再进去。"
乔一明跨过门槛，刚想和秦易海说话，看着秦易海眼里诡秘笑意，顺着他的眼神回头看去，只见檀香尘风尘仆仆骑马归来，她一眼看见翠玉，灵巧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将那匹栗色骏马栓在附近树上，欣喜地朝翠玉走来。
"姨娘。"她握着翠玉的手，亲昵道。
"都进来吧。"秦易海示意二人进屋再叙。乔一明提着一包茶叶，径直走向灶间。
"林公子还没找到？"往大厅走去时，翠玉问檀香尘道，语气颇为忧虑。
"不提他，"檀香尘咧嘴笑着，"诶，姨娘怎么提前来了？"
"原本想去韩家转转，师弟他不在，我索性直接来这儿了。"到了大厅，三人一一坐下，翠玉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