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要做的,只是引王小石出来。
白愁飞知道。
有一个地方。
是王小石一定肯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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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东。
当无情来到非梦亭时。
白愁飞竟一早就到了。
这当然不是白愁飞和无情的第一次见面。
所以白愁飞一见面就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他觉得此时、此地、此事,根本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
何况。
和他会面的人是无情。
遮遮掩掩对他来说根本没用。
他们谈话的内容只有一个
--白愁飞欲借神侯府之地盘会晤王小石。
听完了白愁飞的一番话。
无情并无反对。
他只淡淡地道:"白公子一番美意,神侯府自然愿意成全。"
"这些时日,京里风风雨雨总难清静,是敌是友,大家正好借此机会说个清楚,以便留待日后相见。"
在谈话的过程中。
白愁飞一直在观察无情。
一边观察、一边思考。
观察这个身残而荏弱的人。
思考他为何会有今日之成就。
他不由得想到
--无情的无情,也许只是一种假象;
--正如自己的难以接近,其实就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他随即想起了那时的暗巷。
以及那惊鸿般的一瞥。
自己离开之后......
之后他怎么样了呢?
但这片刻的遐思却被白愁飞自己打断了。
因为他猛然醒觉。
坐在面前的是无情。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无情,至少,他们的立场不同。
换一个角度说,他们几乎是敌人。
白愁飞立刻停止了一切想象。
只向无情道谢。
"多谢无情公子,还请代白某向神侯致意。"
第二十八章 料未及
远处。
传来了琴声。
他静静的听着,感触着那音韵中的回肠荡气。
虽然他已将近成为一个垂死之人。
雷纯就坐在他的对面。
"苏公子......你考虑得怎样了?"
苏梦枕懒懒地道:"事到如今,还由得了我么?你不是一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雷纯的眼神幽艳,闪动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
她说:"苏公子,你我早有婚约。当年,我为了这桩婚约、为了你,拒绝了一个喜欢我的人......"
她话锋一转,忽然变得怨毒起来:"可是你......却害死了我父亲!"
苏梦枕咳了起来。
他以手捂口,咳得风起云涌、甚至风华绝代。
他的身体,亦颤抖如风中之飘叶。
好不容易,他终于咳完了。
不顾巾帕上的血迹斑斑。
他笑对雷纯说:"倘若雷损还活着,我岂不是不用受这份儿罪了?"
雷纯看着他那被病痛和毒药折磨得憔悴不堪的面庞,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只说:"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
苏梦枕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半晌,轻轻地说:"是啊,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的声音很轻,似是不欲令人听见。
但雷纯却突然警觉了起来,她走至苏梦枕身边,提声问:"你说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椅中之人似已沉沉睡去。
西风吹送来阵阵琴声。
由于那弹琴之人所处之地离六分半堂甚远。
因此。
那琴声听在耳中,亦是断断续续。
......
三合楼上。
一人垂首而坐。
他的眼神,似是永远凝视着颈下那一方水玉。
没有人能听见他在心里那一声轻叹。
"纯儿,你将他藏在堂中,真的以为我不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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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侯府前那一场会晤自是针锋相对、激烈无比。
然会晤过后。
王小石要面对的却是如何营救老父和亲姐。
还好他不是一个人。
就算苏老大已失踪、白愁飞已不当他是兄弟,但他有的是一干热血江湖、意气风发的朋友、兄弟!
更何况。
他还有他的同门师兄弟相助。
令他始料不及的,却是唐宝牛、方恨少二人居然闯入"八爷庄"、进入"寻梦园",将当今天子赵佶打了一
顿!
一时间。
王小石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消息是无情带回来的。
他显得很疲倦。
许是为了打探这消息,耗费了他不少心力。
但王小石却明显感觉到无情的疲倦之中竟含着忿意。
难道是为了唐、方二人的冲动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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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抵达八爷庄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徽宗赵佶。
赵佶早已惊吓过度回宫养伤。
也是。
当今天子自幼养尊处优,哪里见过唐、方二人这般草莽阵仗。
只怕十天半月也元气难复!
蔡京因与皇帝同病相怜,也巴巴地带伤护送皇上回宫去了。
他们走了。
方应看可没走。
冤家路窄。
就在无情打探完消息即将离去之际。
方应看便(看上去)满心欢喜地出现了。
他一上来就问道:"崖余可是为本侯而来?"
无情没有理他。
却听他又道:"难道崖余竟是为了唐宝牛、方恨少而来?本侯倒不知神侯府还和行刺圣上的刺客有交
情......倘若此事为皇上得知,只怕是神侯亲自出面亦难解决吧?"
无情看也不看他一眼。
只是微微冷笑。
"谁说神侯府和这二人有交情?这么顶大帽子扣下来,也真够人受的......不过,今上出宫在此处散心一事,
旁人绝无得知,连我来之前亦不知晓。倒是你,方应看、方小侯爷,一向负责圣上安全,居然眼睁睁地放人
进来,又眼睁睁地瞧着圣上挨打......传扬出去,倒不知是何罪过?"
方应看忙辨道:"此话从何说起?这八爷庄本是龙八的产业,此处一草一木皆是由他管辖,与我何干?"
他几乎委屈地说:"如此冤枉好人,岂是君子所为?"
"冤枉?"无情此时反而看向他,用一种奇异的语气说:"你是好人?八爷庄虽然是龙八的地盘,但我来时
已查过,今日负责寻梦园值守的护卫,可都是你有桥集团的手下。虽然你已见机将他们都如数调开,但总是
有案可查......说你冤枉,怕是谁也不信。"
方应看暗暗叫苦。
之前他已和米有桥谈及过此事,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料被无情在此时提起,不由得心中一惊。
无情说完,转动轮椅便行,却被方应看拦在头里。
"方小侯爷还有何指教?"
方应看得语气却又变得无比暧昧。
"崖余当真是非置本侯于死地不可么?"
见无情不予理睬。
方应看只得叹道:"崖余知我谅我,应知本侯乃一时失察,才让那两个家伙蒙混过关......如果皇上因此而降
罪于我,应看自然无从辩白......"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无情的表情。
但无情却面无表情。
方应看只好转到他身后,又道:"那日本侯一时冲动,对崖余做出无礼之举,实是罪孽难赎......不过,崖余
应知本侯对你的一片倾慕之心......不然,本侯又怎会奉上那绝无仅有的恋霓裳?倘若来日圣上真的降罪,应看
一时情急,难保不在朝堂之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那时,不知崖余会不会怪我?"
无情没有回身。
但他的脸色已气得煞白。
他的手,已触及了轮椅上暗藏的机括。
但他终究还是催动轮椅而去。
只有方应看听见了那冷冰冰的一句话:"天下间,若论起卑鄙无耻,你方应看称第二,谁还敢称第一!"
方应看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说实话,我还真的想让全天下都知道......"
第二十九章 惊梦醒
这一切起源于一个(或几个)偶然的相遇。
或者。
我们应该称它为一出精彩的戏?
一出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背叛、再从背叛到死亡的戏。
它似乎无关风月不关情,只因名利缚人心......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因为这戏已经到了该落幕的时候。
苏梦枕不信命。
他虽百病缠身、恶疾难痼,却一直在与命运抗争。
他那句"我就是金风细雨楼,金风细雨楼就是我"的名言,在很多年后,仍然被江湖上、武林中无数侠少、英豪奉为经典。
尽管一早已安排、布置好了自己的结局。
但当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这个传奇一生、一生传奇的人物,竟也在心中偷偷地产生了一丝迷惑。
原本,在雷损死后,他就可以结束一切。
为什么要拖延到今天?
究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还是只是当时已惘然呢?
白愁飞更不信命。
从来就不信。
他可不是靠命运的的施舍才走到今天的!
"我志在咤叱风云,无奈得苦候时机。龙飞九天,岂俱亢龙有悔?转身登峰造极,问谁敢不失惊?"
他一路吟唱这这歌,一生追寻着这梦。
可惜,这一切,都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成为了他一失足间的一个碎梦、一场惊梦。
一夜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
罪有应得是吗?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冷笑。
不,成王败寇而已!
他一向认为,一个人再厉害,只要有了情,总会为情所苦、为情所累、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在很久之前,他就为自己斩断了情。
而时至今日,由心底最深处浮现出的那个影子,竟然会是......
原来自己一直寻求的,竟然在最初选择逃避的那一瞬间,就已错过......
这一场逃避与追逐,究竟谁胜谁负?
白愁飞固然是输家。
苏梦枕却也没有赢。
是非功过无外乎过眼云烟,成败起落亦不过瞬息兴亡。
感前尘,枉费了小雪初晴惊神指。
从此后,再不见黄昏细雨红袖刀!
......
白愁飞放开了温柔。
同时在心底里叹了半声:这傻丫头......
......
王小石想哭。
但他现在不能哭。
雪飞漫天。
血染红了雪。
在雪白和血红的交错中。
他想起了当年那江上的一舞。
白愁飞就仿佛仍在那一舞之中。
他又想起那场雨中的邂逅。
以及那凄凄金风、濛濛细雨中如同深深爱恋一般的刀光。
仿佛他们曾合力推动了光阴和岁月,再贮放在记忆里永远保持鲜美。
那真像是一场真实的荒唐梦。
王小石不仅伤心,更有憾。
在某人生前,没有能够完成的遗憾。
而今。
江山仍如画,衣冠更胜雪。
只是一切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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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尾小庙之内。
温文如玉的贵介公子正轻抚着怀中轻盈纤细的绝色美人。
他比美人更美。
雷媚固然是风雨楼的郭东神,同时亦是方应看的红颜知己。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最是难以捉摸。
这话虽对,却不全面。
其实,男人的心,一样不好捉摸。
方应看用花瓣一般的玉手挑起雷媚一缕发丝。
"媚儿。"
"嗯?"
"一个人临死之前,想的都会是些什么呢?"
庙外有雪。
寂寞天下雪。
庙中香烟袅袅。
似非人间世。
眼前是这少年王侯如花似玉的容颜。
那一刻。
雷媚竟也生起了一阵恍惚。
如梦如雾、似真似幻。
第三十章 沉吟夜
侯府书房中的方应看已不似在神庙内那般定静、安详。
他心内有点烦躁。
虽然无梦女一早已将得自元十三限的《忍辱神功》交给了他。
几个时辰前,他又从同一个人手里得到了《山字经》。
但他并未满足。
尽管《忍辱神功》中包含一些武林秘术及修炼捷径,但那仍只是内功心法。
而《山字经》则只是正统道藏、云笈七签中未收入的法诀。
况且。
当年三鞭道人在蔡京的授意下,所提供的《山字经》,是颠倒了、倒错了、跳接了、删增了之后的《山字经》。
蔡京没料到的是元十三限居然可以倒练《山字经》。
他居然能将经中的脱页、脱句、颠倒、倒装,不通的自修得通,不明的自解到明,不能练的他也练成了能!
而今三鞭道人已死。
《山字经》原本再也无从寻觅。
而《伤心小箭》仍在王小石那里。
那到手的经文......究竟练......还是不练?
那《伤心小箭》又如何才能到手?
......
但他又着实难掩眉宇间的兴奋。
--风雨楼一夜之间死了两位领袖......
--六分半堂受蔡京纵控一时也难振作......
--有桥集团正好趁此良机将京师势力一一吞并。
自己年少入京。
多年温顺谦恭。
所图的,怎会仅是京师?
这汴梁一隅,注定已是囊中之物。
而天下锦绣河山,才是他方应看最终所图!
当然。
在这之前。
则必须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些人物逐一翦除。
适才,蔡京那边传来讯息:明日委任自己和米公公于街市监斩唐宝牛、方恨少。
如此一来,等于是将有桥集团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接到这任命后。
方应看在心里将蔡京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其实。
蔡京的担心并不多余。
他很了解方小侯外表温良如玉内里云波诡异的性情。
虽然方应看眼下似尚对其马首是瞻。
但有桥集团一旦统一了京师武林势力。
第一个睡不着觉的就会是蔡京蔡元长。
......
方应看斜卧绣榻,心中百般盘算。
--明日监斩,势必将与天下群雄对恃。
--稍有不慎,自己多年经营筹谋,皆将付于流水。
--那时还谈什么坐拥天下?
他翻来覆去,辗转难寐。
忽然瞥见墙上"血河"。
一个念头在心中犹如电光火石般的一闪。
--原本,自己是为了讨米苍穹欢心才用"有桥"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