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靖山一边奋力抗敌,一边不断留心着不远处的弟弟秋靖江。秋靖江生下来时,便无法开口说话。因而,虽然秋靖江武功不弱,身为长兄的秋靖山,却对他分外照顾。即便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所最关心的,也依然是自己的弟弟秋靖江。
因为秋靖山为他挡去了大部份敌人,秋靖江虽然恶斗半天,却并没有受伤。反观秋靖山,身上已挂彩多处,一身淡青的长袍,染上了许多血。
可这样的情况并未维持多久,陡然之间,现场情况乍变--只见不知从何处,忽然掠来一道灰影,那灰影电般蹿至秋靖江身旁,一掌向他打去。
秋靖山脸色大变。
秋靖江也是一慌,疾往侧一闪,却又被另一旁的一柄长剑给封住了去路。那灰衣人收回掌力,五指成爪,一招擒拿手使出,便制住了他。
这一番变化,一瞬间便已完成。秋靖山还未来得及出手相救,弟弟便已落到了那灰衣人手中。
秋靖江咬了咬牙,回头望了一眼秋靖山,缓缓闭上眼。
方才那灰衣人身法实在太快,直至此时方得以看清其真面目。可一望清那人的相貌,秋靖山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一时之间竟连手里的长剑都忘了挥出,不知不觉身上便又被伤了几处。
灰衣人挥了挥手,道:"都停下吧。去查查,还有没有其他的活人。一旦见有活人,立刻就地处决,一个也不准留。"
青帮中人恭敬地迎过来,带头的一位玄衣人,应了声"是",便领了其他人转身去了。
秋靖山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倒退一步,几踉跄跌倒:"你究竟是什么人?莫非,你便是......便是......"
灰衣人仰头长笑:"你猜得没错,我便是青帮帮主罗震远。再次见面,却是在如此情况之下,不知你可有何感想?"
秋靖山一时脸色灰丧如死:"那日一会,我本当你是朋友,却没有想到,原来你就是罗震远。我当真糊涂,竟误认仇人为友......"
灰衣人冷冷一笑,打断他的话:"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当你是朋友。那日相见,不过是想来会会你罢了。一向听闻秋家长子貌如女子,甚至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怎可不见上一见?"他说着,似是十分得意,又道,"见了方知,原来传闻果真不假,不但美极,而且美得动人心魄......"
秋靖山怒目道:"你!哼,我当真是瞎了眼,竟未曾看出,原来你跟那些好色浪徒,没有什么两样。"
灰衣人一笑道:"话又说回来,你弟弟跟你长得倒也真是像,只不过,他有一双更加动人的眼睛......"
秋靖山脸色大变,急道:"你放了我弟弟,我任凭你处置。他向来闭门不出,不问世事。我们两家的仇怨,由我一个人来承担,不要牵扯到他身上。你可以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去做个寻常人。"
秋靖江脸色微变,睁开眼来望向他,神情极是复杂。
罗震远敛起笑容,目光在秋靖山脸上一扫,又看了看秋靖江。过了许久,他忽的笑出声来:"秋靖山,你可真是天真,他既是秋家后人,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何况,我们两家虽世代积仇,但毕竟太过久远,我与你们也并非不共戴天。若非因为你,我又何必亲自前来。"
"你......你......你究竟想怎样?"
"呵,你说呢?你最好乖乖地听话,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秋靖山已然脸上一片惨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震远笑道:"先别急着怕,自己扔了剑,跟我走。"他饶有兴味地瞧着秋靖山,又道:"你若不听话,我立刻便一剑割下他的头。"罗震远一边说,一边将手里长剑在秋靖江颈边比了比。
然而,目光触及到那柄宝剑后,秋靖江却猛然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极珍贵的宝物。
秋靖山并未注意到弟弟怪异的反应,咬咬牙扔了手里的剑,垂头跟着罗震远往前走。
青帮总舵离秋雁山庄只有一天的路程。第二日清晨,罗震远已然押着秋靖山兄弟连夜赶了回去。
回到青帮总舵里后,罗震远倒并未着急着设法折磨他们,只是暂且将他们捆绑起来关入一间房里。
落入青帮手中后,秋靖江只是一味地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靖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很少出门,猜想他大约是还不了解江湖的险恶,才会如此平静。然而,待见他抬头时,眉间眼里笼罩着的悲戚,秋靖山却又一时分辨不出秋靖江的想法了。只可惜自己这个弟弟竟天生不能说话,否则,也不至于相互面对着,却不能商讨对策。
二人就这么一直对坐着。屋内一片死寂,甚至连时光的流逝也仿佛湮没在了死寂里,令人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虽然身陷敌境,然而,困意却仍是不由自主地袭来。渐渐地,秋靖山终于再也难以支撑,就这么半坐半靠地睡了过去。
二、神秘人
高阁之上,高炉燃香,雾气缭绕。
罗震远仔细擦拭着手中长剑。
那柄剑长近三尺,剑身细瘦,色作暗青,瞧来极是古朴素雅。然而,淡淡的烟雾中,那柄剑却散发着幽幽白光,虽然黯淡却能真切地分辨出来。
凑近细闻,剑身上还萦绕着缕缕飘缈荷香,极是诡异--这剑,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妖剑,又名"青莲"。取"青"是因剑身为暗青色,取"莲"是因剑上有莲花香气。
这柄剑,是罗震远三年前,从剑客古方手中夺来。罗震远爱极了这剑,无论走到何处,必贴身而藏。
而妖剑尤为奇特之处是,每每染上鲜血,便会散发出诡异白芒。
罗震远将剑拭了又拭,搁在一边,这才着手处理帮中事务。
秋家那对兄弟,他倒还不急着处置,先将他们饿着关上几天再说。秋靖山性子烈,若不先让他吃吃苦头,届时恐还难以降伏。
不过,虽然他们确实相貌出色,令人忍不住动心。然而,他们毕竟是仇家之子,就如有毒的花,只能毁掉,不能动心。所以,罗震远决定先仔细考虑考虑,待平静下来后,再慢慢处置这两人。
因为奔波了一天一夜,处理了一会儿帮务后,罗震远渐觉倦意袭来。他按了按额头,起身回到内室,决定先躺躺再说。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睡,竟是整整一天。醒过来时,四周已完全隐入黑夜里,唯见一弯新月悬于天际。
罗震远不由得暗自心惊,连忙起身,正待披衣出去,却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轻叹。
幽幽的叹息,没有错,他敢肯定,自己绝没有听错。罗震远立刻便推开门,往自己方才处理帮务的书房一看,只见书桌边,正坐了一道飘飘渺渺的白影。
那白影低头翻着案上文卷,似在查找些什么。
罗震远心中猛然一沉。他所住的地方,因为放了许多帮中重要资料,没有允许,向来是无人敢进的。而且,青帮里又一向是守卫森严,怎会有人进得来此间?
当下,罗震远猛然直蹿上前,电般去抓那人肩膀。然而,似是已然察觉到他的出现,那白影忽然往旁侧一闪,躲了开去,回头惊慌地瞧了他一眼。
一瞥之间,罗震远瞧清那是个文秀雅致的男子,只是身影太过朦胧,乍一瞧去,竟似幻影。
那白衣男子往后退出几步,忽然翻身跳窗而逃。
罗震远立刻便跟着跳下,然而待落地站定,四周却已再无人影。罗震远惊出一身冷汗来,他自恃轻功极高,却未想竟连人家衣角也没能摸到。
虽然心中骇然,但罗震远仍是在四周搜索了一阵,终于失望而返。
回到高阁,书房里本来被翻得一片凌乱的书桌,已然被整理一新,就如从来没有被人动过一样。
罗震远又是骇然,又是愤怒。这人分明是自忖轻功卓绝,不但在他眼皮底下逃走,还在临逃走前,又回到高阁上替他整理好了桌上案卷。可是,愤怒也是无用,技不如人,还能怎样?
罗震远心里乱极了,坐到桌子边,点上蜡烛。过了许久,他才稍稍平静下来,动手去翻看那些案卷。
入夜了,秋靖江仍然清醒地坐着。秋靖山早已耐不住困倦,先睡了过去。
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深,忽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白衣男子走进门来,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秋靖江一惊,猛然睁大眼睛,惊喜地望着那白衣人。
可那白衣男子却只是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又瞧了瞧秋靖山。
"你叫秋靖江,是秋家二儿子?"白衣男子忽的低低问道。
秋靖江张了张口,想要说话,然而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来。他又悲又急,终于只得改作点头。
白衣男子定定望了他半晌,许久叹息一声,神情里流露出几许茫然:"你认得我吗?"
秋靖江连连点头。
白衣男子眼睛一亮,面现喜色:"真的?那你说,我是谁?"
秋靖江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面露急切之色。
白衣男子见他什么也不说,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喃喃道:"你不知道?"他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角,出神良久,终于失望道,"那算了。"白衣男子转过身去,掩上门离去了。
秋靖江睁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眼睛里渐渐浮出绝望与悲切来。
蓦然,就有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下。
"二弟,你怎么了?"秋靖山毕竟是习武之人,终于在听见响动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可醒来后,却一眼瞧见秋靖江落泪,秋靖山向来疼爱幼弟,不由得睡意顿消。
秋靖江只是摇头,拼命眨了眨眼,将泪水眨了回去。
秋靖山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此刻,二人皆被五花大绑,秋靖江即便想告诉他什么,也是无法交流。
三 剑妖
因为白天睡了整整一天,罗震远再无睡意,处理完事情后,便找了些清酒小酌。
酒酣之后,罗震远一时兴起,便取了剑在屋中比划起来。
然而,突然之间,罗震远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极轻响动。似是有什么被撞了一下,罗震远不禁一惊,脑中稍稍清醒过来。他立刻便推开书房门,往外面大厅瞧去。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慌忙去扶一只凳子,正是之前所见的那个神秘人。
罗震远警觉起来,略一沉吟,知道自己绝不斗不过他,便道:"你是什么人?"
白衣男子惊了一下,抬头往这边看过来。他退出一步,往罗震远手上提着的剑看了一眼,犹犹豫豫地立在那里。
"你是什么人?"见白衣男子久久不语,罗震远只得又问一遍,"又有何贵干,为何一再鬼鬼祟祟出没于在下居处?
白衣男子咬了咬下唇,忽然转身急蹿而去,片刻之间,已然隐入转角的楼梯里。
罗震远一愣,连忙紧追出去。然而,与上次一样,那白衣男子就仿佛突然消失了般,再也不见了踪影。
罗震远呆立良久,一顿足,转身回到书房里。
这一次,他故意在房门口留了一条缝,随时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但等了很久,也再没有听见任何动静。罗震远忍不住推开门出去,往外一看,顿时一惊。
只见离房门不远的墙角处,赫然蹲坐着一道白影,正是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他坐在那里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见罗震远呆立在房门口,震惊地望着自己,那白衣男子立刻便站起来。大约是没有想到罗震远会突然出门来查看,他脸上流露出几分不知所措。
"你究竟是什么人?"因为一再被这白衣男子所扰,罗震远心里的骇然,渐转作愤怒。
"我......"白衣男子犹豫着,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罗震远心里恼怒已极,冷冷道:"你究竟有何意图,何不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我自应战便是。"
白衣男子还是站在那里不说话。
罗震远不耐起来,提了剑便一剑刺过去。他知道,只要这里打斗声一响,周围安排下的守卫,立刻便会被惊动。
到那时,即便这白衣男子有通天之能,恐也难以逃出。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那白衣男子竟呆呆地看着剑,站在那里不动。
罗震远心中暗自惊愕,下意识地将剑一偏。虽然剑是偏了,但那白衣男子立着不闪不避,左肩顿时被长剑对穿。
可长剑没入他体内,却并无鲜血流出。罗震远呆了片刻,勉强定了定神,将剑拔出。只见白衣男子身上竟无半分被刺过的痕迹,依然衣衫完好!
似是此时方惊醒过来,白衣男子紧张地看了看他。
"......你不是人?"罗震远喉头一阵干涩,许久才勉强压下骇然之意,说出话来。
白衣男子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在我这里?"罗震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很快便勉强镇定下来,继续问道。
"我一直在这柄剑中的,只不过一直没有出现过。"
罗震远震惊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指了指手里的剑:"莫非你就是这柄剑的剑灵?"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脸上略现迷茫之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只记得开始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这柄剑中了。"
"你什么时候有意识的?"
"大概是这柄剑在一个叫做季禾之的人手中的时候。"
罗震远沉吟道:"那么大概是在十五年前了。可妖剑至少也存在了近百余年,难道这剑的诡异之处,不是由你所造成的?"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我没有害过人,杀人的是你们人,不是我。"
罗震远失笑道:"杀人又如何,何必这么紧张。"
"你们人都对异类十分排斥,若知道我害人,必除我而后快。何况,我本就没有害人之心,也不愿害人,害人者自得报应。"
罗震远好笑道:"你怎么知道会有报应?这报应一说,实在虚无飘渺。"
白衣男子略现迷茫之色,似在回忆什么,然而终于怅然摇头:"我感觉得到。我要回剑中去了。"
"等等,你既说不愿害人,为何又突然现身,故弄玄虚?"
白衣男子目光在他脸上一扫,摇头道:"我并非故弄玄虚,只是不愿被人看见,被你们发现我的存在罢了。只可惜躲来躲去,还是被你捉了个正着。"
罗震远挑眉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出来?"
白衣男子咬了咬下唇,犹豫着侧过身去,出神良久,方道:"我见到了一个人,他让我感到十分熟悉,但是一时半刻又记不起来。"
"谁?"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幽幽注视着前方墙壁,出神良久:"我要回剑里去了。"
罗震远刚待说什么,只见白衣男子转身走过来,伏下身来,隐入了剑中。
罗震远提着剑回到书房里,细细回想着方才白衣男子所言。联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他隐约感觉到,这白衣男子所说的那个人,必然是秋家兄弟中的一个。
否则,这白衣男子又怎会偏在此时出现,还翻查他桌上的资料?而且,他避而不答自己的问题,必然也是因为知道秋家与青帮有深仇大恨。
罗震远左思右想,决定明天去探探秋家兄弟。
四、重逢陌路
隔天一大早,罗震远略作一番准备之后,便去见秋家兄弟。
此时,秋靖山与秋靖江已然差不多饿了两天两夜,然而,看上去,两人却仍然极是平静。
秋靖江抬眸望见他手里的剑,眼眸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去。秋靖江垂下头去,一瞬不瞬地盯着地面,似在强忍某种难以抑制的情感。
秋靖山则抬起头来,充满敌意地投以冰冷的目光。
细细望去,二人相貌着实十分相似,只是秋靖江的眼睛要略大一些,而秋靖山则是细长的凤目。而从气质上来看,秋靖江神情抑郁,眉间眼底总仿佛沉积了许多心事,秋靖山则气势逼人,分明是一副绝不肯认输的样子。
罗震远打量了二人一会儿,心里很快猜出剑妖所说的是哪一位:"我知道你在看着这一切,我猜出来了,你说的那个人,就是秋靖江,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