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万物之初的春啊,东风夜放花千树,细雨喜人间。转角处,人面桃花相映红,回头处,乱红飞过秋千去。意念间,花繁如梦,丰丽似云,想是醉在桃花源,再也不言归。
看那蝉鸣蛙噪的夏,稻花香里说丰年,小扇扑流萤。望那头,情人依依喜鹊牵,怎不喜那仲夏?且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但愿长醉不愿醒?
看看最是别离的秋,你怎能狠心抛舍那梧桐零落?你怎能不伤那西风残照?夕阳无限好的新愁?是天凉好个秋,又道是,怎一个愁字了得!
暗香伏动,踏雪寻梅,最是孤寂的冬。天与云、与山、与水,是上下一白。可有那雅致,独钓寒江雪?拥怀炉、披大氅,千树万树梨花开,怎能不去品味?
看看这万物的荣景,朋友,滚滚红尘,你,是否便是那风尘不染人呢?
伪红颜【参】
第三章、犹恐相逢是梦中
春雨楼内室中,正呈现一幅诡异的画面。传说中,十八层地狱里有种酷刑最是难受,那便是冰与火交织而成的炼狱,令再强悍的恶鬼也只能哀嚎屈服。
斜倚在榻上的女子遍身火红,衣服被汗浸湿,乌黑的秀发贴在身侧,白皙的肌肤透著潮红,妖媚的令人联想到焰火中走来的鬼魅,只是那不时从女子口中传来的哀嚎,凄厉的叫人胆寒。
而一旁盘腿坐著的男子则周身散发出寒气,他的手贴在卿卿後心上,源源不断的送著真气,使原本就冰冷的他更加难以接近,那种透骨冰凉的寒,使人恍若置身於极北之地的冻原上,不见任何的生机。
而夹在两人之间的卿卿,此时更似处於那冰火炼狱中,两股相异的气一寒一烈的在他体内交缠著,他一边得让寒气在自己体内运行周天,一边还得运功护住周身要穴,避免自己力竭而亡,整个过程,全凭一股不屈的傲气撑住。
为了他的娘亲,他得撑住。
赤焰蛊的霸道即在於此,一入体,蛊虫即沿著你的四肢百骸而行,炽热难当,而当蛊虫不只一只时,那样的痛苦则更加难当,往往使人抓破全身肌肤惨叫而死。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解法,即是解蛊人以自身的鲜血吸引蛊虫往自己身上行来,再以冰冷真气趁蛊虫在体内徘徊时将其冻死。
不得有一刻稍停,否则,中蛊之人与解蛊人尽皆毙命。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女子朝天吐出两口黑血,蛊毒无碍了,致命的危机也解除了。只是总是一身白的卿卿,脸色竟也如他的衣裳一般的白......卿卿努力维持著脑里尚存的一丝清明,将止血的药膏敷在女子及自己的伤口上,这才厥了过去。
云翔与御狂算准时机进房後,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冰,你知道吗?在我替她解毒时,我很幸福,真的。
当你身上的寒气贯入我身上时,感觉你我的距离好近好近,近到你跟我之间好像不再有距离,那感觉,好像梦一般的美。当赤焰蛊的灼热行入我身时,那焰火焚身的感觉,竟好似我对你的情,将我焚烧,直到灰飞湮灭。
我跟你像是处在最近却也最远的距离。知道吗?我好怕你会忘记,在那最初,你还不知道我身分时,你看著我的眼神。
「云翔大哥,卿哥哥什麽时候才会醒啊?」女子这麽问著翔,眉宇间尽是担忧。
女子名唤容雨慕,脸是白白静静的鹅蛋脸,两道眉毛如新月弯弯,口如樱桃般小巧嫣红,乌黑长发披在身後,害羞时颊上的轻红,令众生倾倒。
雨慕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当她醒来得知自己如何获救後,不顾自己仍未大好的身体,马上帮著云翔照顾尚在昏迷的卿卿。雨慕知道自己出身柳族,身分特别,柳族人往往一出谷即被有心人士盯上,为的是柳族的养颜名药。
而这名唤卿卿的人,不顾一切的为自己解蛊,就算有什麽目的,也无所谓了。毕竟,自己这条命,是这人救回来的,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
「雨慕乖,你的卿哥哥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云翔实在很喜欢雨慕这孩子,那容易为人担忧的善良性格,与卿卿一个样儿似的,不说别的,雨慕就连容貌也与卿卿有三份相似,要不是知道卿卿的身世,还真觉得他们有血缘关系。
「可是,卿哥哥都休息三天了。」雨慕有些丧气的垂下了头,卿哥哥是为了她才耗损如此之多的体力,现在休息了这麽久,连个睫毛都没动一下,叫她怎麽安心呢?初见时令自己惊艳万分的面容,如今有三分憔悴了。
不知道藏在长睫下的眼,是如何动人呢?
一股寒意叫雨慕回过头,她对来人甜甜的笑著,「冰哥哥,来看卿哥哥的吗?」
恍若无闻般,冰只是自顾自的问著翔,「还没醒?」
蓦的,一股力量把冰强制转过了身,冰一愣,才注意到是那位刚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冰挑了挑眉,等著雨慕开口。
「喂,你难道不知道置若罔闻是种不礼貌的行为吗?」雨慕气呼呼的说著。
冰这次真的愣住了,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最後他看了雨慕一眼,走了出去。
冰站在春雨楼外的小塘旁,看著纷飞柳絮,久久、久久。
「雨慕,你相信缘分吗?」云翔看著仍昏睡著卿卿,如是说道。
「缘分吗?」雨慕喃喃的重复著。相信缘分吗?她是相信的,至少缘分让她遇见了四时园中如斯特别的四人。
「你知道吗?雨慕,缘分让我遇见了卿卿,却也让卿卿遇见了冰。」云翔细细的为床上的人儿擦了擦脸,面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动,而他的眼,含著说不清、道不尽的缱绻深情。
好像与生俱来就该为这人尽心尽力的奉献,毫无来由,无怨无悔。
雨慕却是震摄住了,她早该明白的......在她看到云翔大哥镇日不离卿哥哥左右的时候,那样专注,那样付出。
觉得恶心吗?雨慕问著自己。
其实不会,因为她看到了,云翔对卿卿的,那份最纯也是最真的感情。
「想知道卿卿跟冰的故事吗?」云翔看著雨慕说道。或许,他是该释怀了,从他看见那日卿卿看冰的眼神时,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我一直是怨天的。」翔轻轻的说著,一边替卿卿翻了翻身子,又将被子按紧了些,「我一直这麽怨著,为什麽偏在让我决定一辈子守护卿卿时,让卿卿遇上了他?」
是啊,他一直是有怨的,怨苍天这样对待他。
让他看著卿卿为那人难过、心伤。
卿卿心痛,他也痛,卿卿难过,他心淌血。
那是深入骨髓的毒,一种由骨髓开始麻痹起的毒,当你开始为心里那人的一举一动而笑而伤、而痴而狂,你便是中毒了,那是毒,一辈子跟随著你的毒。
他是疯了,从他恋上人儿的清灵,恋上了那深如海、幽如谷的双眸时,便疯了。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云翔问著,却不待雨慕的回答,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当我一见到卿卿时,便觉得我跟他已经认识好久好久了,打从心坎的久远,上辈子到这辈子的恒久。」
雨慕静静的听著,她觉得此刻自己是不应多语的,只是,她瞧见了,卿卿面上的那滴......晶莹的泪。
相信前世今生吗?有没有遇见一个明明是初识,却又让你非常熟悉的人呢?
也许是你爱的人,也许是爱你的人,也许是你今生的知音,或是你在路旁看见的一个陌生人。
也许,上辈子,他是卖画的书生,而你,便是他画里的娉婷。
也许,上辈子,你是朵空谷的幽兰,而他,便是叶上的露珠。
也许,上辈子,你是个抚琴的雅士,而他,是个听琴的閒人。
有太多的也许,造就了今生的相遇。
那是要多少个回眸?才能圆一个她的微笑、伫足。
那是要在佛前祈求了多少年岁?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段尘缘。
伪红颜【肆】
第四章、误入藕花深处
卿卿自床上醒来,他茫然的看著四周陌生的摆饰,这不是他的房间......卿卿揉著头,想著自己身在何处。
咦!他想起来了,他跟云翔、御狂为了追踪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冥族才来此地,原本一切都在计算中的,只是冥族阴险的对云翔和自己用了毒,导致失手。
记得匆忙中为两人解毒後,他跟云翔、御狂在慌乱中走散,最後的记忆......停留在下著雨的山林中。
「我把你带回来了。」卿卿往出声处望了过去,那是一位一身黑的男子,面容冷俊,散发出一股冰凉的气息,全黑的打扮在他身上竟不令人感到突兀,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卿卿眨了眨眼,心中的疑惑解开,连忙起身想向男子道谢,只是身子才刚刚离开床铺,便软了下来,男子连忙上前接住他,才没让卿卿摔到地上。
「哎,真对不住。」卿卿不好意思的笑,对男子拥著自己的暧昧姿势,也没什麽感觉,反倒是男子因卿卿这粲然一笑而有些呆了。卿卿仰头看著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男子问道:「我叫柳卿卿,大家都叫我卿卿,你呢?叫什麽名字?」
男子却避开卿卿的注视,看著窗外的景色漠然说道:「你该休息了。」
见状,卿卿生气的伸手将男子的头扳了回来,强迫男子与自己对视,卿卿甜甜的说道:「你难道不知道置若罔闻是种不礼貌的行为吗?我是柳卿卿,你呢?」
男子冰冷的看著卿卿,卿卿微笑的望著男子,两人对看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男子终於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居然败给一个执著的小女人。
「我姓冷,名冰心,随你爱怎麽叫就是。」男子将怀里的人儿放回床铺,转身便欲走出房间,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著:「女孩子家,别跟男人这麽亲密,快休息吧。」
咦?女孩子家?卿卿低头看了看自己......啊!那时为了引冥族的出现扮成了女子,想不道竟叫他误会了,可得找个机会说个明白才是。
卿卿也不睡下,只是托腮沉思著。冷冰心,真是个有趣的男人,有机会介绍给云翔和御狂认识吧。卿卿嘴角勾起了一抹淡笑。
数日来,卿卿的身体已恢复了四五成左右,勉强可以下床走动。只是那个冷冰心一直不许自己出房,也罢,馀毒还未清尽呢。
卿卿有些许无聊的靠在窗口,看著窗外绵绵下著的雨,看这漫天雨丝,为天地铺上一层烟幕。没来由的,心头泛起一丝苦意,四周的细雨茫茫,令心头更添几分惆怅。
那总是下著雨的江南,烟雨朦胧,人朦胧、意朦胧,往事亦朦胧,只是记忆中娘亲的容颜,总在飘雨的日子让我忆起--那曾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娘亲,那偶尔温柔的教导我弹琴、跳舞的娘亲啊!那喜欢雨的寂静的娘亲啊!
寂蓼的娘亲。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是听雨;千丝万缕无穷尽,只叹雨样似情浓,这是观雨。诗人喜欢写雨;闺妇喜欢看雨;雅士喜欢听雨;而愁苦的人儿......总喜欢任雨湿透了衣裳,而毫不躲闪。
娘亲,到了後来,总是喜欢任雨淋著,母亲面上的,是雨、还是泪呢?我分不清,只怕,连娘亲也分不清吧。
卿卿自案上拿了张白纸,将纸折成了朵纸花,至窗边,将手平伸,使花置於掌心,任风将它卷走,随风漫飘,慢慢地坠地,白色的纸花,被雨浸透,终於,落到尘土之上,任风雨翻飞。
很奇妙的,从小时候起,每当自己想哭,或是忧伤的时候,天空总会降下雨来,那缠绵的雨,就如同自己哭泣的心,哀哀泣诉著。
雨啊,不知是多情还是无情呢?那冰冷的触感,落在心上,好冷......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呢,所以,想哭的时候,就找雨吧!让天,为你哭泣。
「在看雨?」冰突然出声,倒也没惊著正在看雨的人儿,他皱了皱眉,将身上的外衣解下,为人儿披上。
卿卿回头对冰笑了笑,这个表面冷漠的男人啊,其实很体贴呢。不说别的,光凭男子将来路不明的自己带回山谷这事,就能看出他并不冷漠。
尽管冰并不多话,也很少在身边晃悠,但总能及时的照顾自己需要这点,就足以证明他确实是一个体贴而温柔的人。
看著冰仍然紧皱的眉头,让卿卿有些疑惑,怎麽?哪里不对了吗?
「我不喜欢雨天。」冰说道。他不喜欢雨天,雨天让他感到烦躁,这种黏腻的感觉,使他烦闷不堪。
卿卿听著冰孩子气的语气,不禁失笑,原以为外表冷俊的他必定是喜欢雨的,这点倒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不造做的男人,卿卿如是想著。
「这是春雨呢,带给大地新生。」卿卿继续看著窗外的雨,春天快到了呢,那个繁华似锦、百花齐放的时节。
冰静静的看著卿卿的侧影,不知为何,自己总被卿卿那股淡淡的气质吸引,看著不施脂粉反而更添灵动的人儿,好似她便是红尘里最洁净的存在,染不上一丝尘埃。
越是相处,就越难以自拔,不为人儿的绝世容姿,而是她身上浑然天成毫不造作的气质,以及脉脉含情的翦水瞳眸,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这里有樱花林呢,看来再不久就要盛开。等我好点後,我们一起去看花,好吗?」卿卿问著身旁的冰,眼神有著期待。
「嗯。」冰微微的点了个头应个声,算是答覆。
其实,冰也很难相信,自己竟会将昏倒在谷外的卿卿捡了回来,向来不管俗务的自己,这回是难得的好心了。
看著卿卿甜蜜的笑,冰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淡笑。
雨,仍旧下著。
伪红颜【伍】
第五章、长亭更短亭
你见过樱花吗?见过呀,那你有没有在樱花下跳过舞呢?喔,你没那兴趣呀?那麽,就让我告诉你一个,关於樱花、舞,和一个东瀛女子及武林盟主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东瀛人踏上了神州,其中,有一个人特别不一样,她是个女人,一个美丽清灵的女人,名唤,宫本樱。
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武林盟主认识了这个美丽女子。如同所有的故事一样,盟主爱上了女子,从此不管武林大事。
然後,盟主身边的人急了,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所以他们不顾一切的劝说盟主,盼有一天盟主能浪子回头。
盟主却什麽也听不进去,仍是一意孤行。於是,他们便下了蛊,一种名为千雪的蛊......盟主急了,却也没任何方法可以救女子,所以,他只能看著女子一天又一天消瘦下去,一天比一天更加憔悴。
樱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意外的,她很平静,因为她已找到了今生的另一半。唯一让她牵挂的,是要让他看著自己离去,被留下的那个,总是比较可怜。樱幽幽的叹息著,可是她又有什麽办法呢?
一个冬日黄昏,樱倚在盟主的怀里,看著四周的雪景,樱告诉盟主,「我想回家,回到那个开满樱花的东瀛」那天,夕阳无限好。
於是,盟主带著樱走了,去了东瀛,樱出生的地方。记得,他们刚好赶上樱花的季节,樱笑的好灿烂。
到了那里的第五天,开始落樱,一阵的樱花雨,美绝人寰,樱突然问了身後的男人,想不想看我跳舞?男人点了点头,「至少,在最後,让我多留点关於你和我的回忆。」
樱便舞了,手拿一把摺扇,乌黑的长发梳著东瀛的发饰,缀满樱花的黑色和服,在夕阳下,樱雨中,交织出一幅最美的画面。
中了蛊的樱,一天一天消瘦,早失去了昔日的美丽,但那天舞著的樱,却有著天上仙子也没有的美丽,久久,难以磨灭。
樱死後,盟主也消失了,再也没有人听说过关於那曾经最强、最明智,却也最疯狂、最不顾一切的的男人的事。数十年後,某个山谷里,每到特定时节,便开满樱花,交交错错、各式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