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少侠，以你这面容怎麽没得到他们垂青呢？」
「呵，只怕我无福消受。」攒紧玉佩，可言苦笑。其实不是无福消後，就怕消受的下场会很惊人。
江湖，是个人有个人的造业，就连看似悠游其中的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撑上多久？
四时园内，四时景色灿烂。只可惜这满园的景色卿卿无福可享，几日下来，卿卿忙的是焦头烂额。面对一个年纪二八，却当自己是十四的大孩子，卿卿著实疲於应付，他怎麽也想不到，孩时的冰竟是这样的性子。
永远那麽精力旺盛，怎麽折腾也不喊累，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毫无心机，让卿卿很难想像冰後来的样子。
那样冰冷，那麽淡漠的样子。
可卿卿也不能放著冰不管，毒还是得解。几日来，卿卿不是思索怎麽解毒，就是翻著医书寻求解方，再不然就是陪冰到处玩闹、閒逛，没得閒著。
此刻，卿卿埋首於医书中。
「仙女姊姊！」一个黑色身影自卿卿身後窜出，抱著卿卿的腰杆，撒著娇。
卿卿苦笑著移开冰的手，这个冰还真当他是姊姊了，「忙著呢，一旁玩去。」
冰嘟著嘴，完全没了平日冷冽的气息，这些书就这麽好看吗？让姊姊几天来天天泡著，「那我要待在姊姊旁边。」
「跟你说过几次了，我不是仙女，更不是姊姊。」卿卿翻著书，叹了口气，将书丢下，又拿出了另一本继续翻著，都已经换回男装了，怎麽还当他是女人？他真怀疑冰的男女辨别有问题。
「我就是喜欢你当我姊姊嘛。」冰黏在卿卿的身上，像只猫般撒著娇。这个姊姊比娘亲还要漂亮呢，温柔的语气，让人感觉很舒服。
被一个大男人这样贴在身上，卿卿还真不知道该哭还该笑。他放下书，自怀里取出冰的匕首，「冰，你记得这是什麽吗？」
冰看著那把匕首，流利的剑身，雕工十分精细，他从卿卿的手上接过，把玩著，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这样熟悉的触感，令他觉得好像有什麽事情被他遗忘，却苦无踪迹，想不起来的无力感，令他觉得头昏。
卿卿注意到冰揉太阳穴的动作，「头痛？」
冰点点头，发出几声难耐的呻吟。卿卿拉下他揉著头部的手，亲自帮他按压著，恰到好处的力道，舒缓了冰的不适，「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了。」冰靠在卿卿的怀里享受按摩，卿卿见他似乎好多了，便停下了手上动作，马上引起冰的连声抗议，「人家还要姊姊给冰揉揉嘛，好不好？」
卿卿只得继续给冰揉著，揉著揉著，冰就躺在卿卿的大腿上睡著了。沉沉的，嘴角挂著一丝幸福的笑，看来正做著好梦呢。
卿卿又拿起书翻著，一面思索著冰所中的毒，这毒江湖上前所未闻。想必不是唐门的毒，应是欧阳乞魂自研的毒才是，这样的话，也就只能靠自己解开了。
将书搁在一旁，卿卿支著头想著冰的症状，心性跟记忆都停在孩提时代的冰，除去刚刚的头痛，也没见他有什麽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刚刚是拿给他匕首才会如此，莫非，只要是能唤起他记忆的物品，都会造成他的不适？
不过摸清毒性前，自己也只能按兵不动。
什麽也无法做的无力感包围了卿卿，不知道冰醒来还会不会记得现在的事。若记得，只怕自己会被他碎尸万段吧？
或许，那也没什麽不好呢。
用以指代梳的方式梳著冰柔软的发，卿卿微笑著。看冰这样毫无芥蒂的睡容，感觉心里暖暖的，冰从未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
好似拥有所有的笑。
或许，在这点上，还得感谢欧阳乞魂吧？
伪红颜【贰拾参】
第二十三章、新月与愁烟，满江天
傍晚，卿卿一人在四时园内閒逛著。随手拾起枯枝，嘴里哼著小曲儿，踏著青石步道，没有冰的烦扰，卿卿很是悠閒。
走著走著，卿卿走到了专属於冰的天地──冬雪苑。
彷佛著魔似的，卿卿踏上了往冬雪苑的小径，走进独属冰的院落。
冬雪苑也如其他三个院落一般，有终年专属自己的景色。恰如其名，冬雪苑四季被白雪覆盖著，望去一片白茫，连风，都是冰冷的。
几株梅花开落枝桠，不甚繁盛，但仍是暗香浮动，清绝闲转。天生一股傲然横在上头，似凝天地之神，偏偏又是这麽孤绝。只道是，高处不胜寒。
卿卿很少踏入此地，因为冰向来不喜欢与人多做接触。所以四院之中，就属冬雪苑最为冷僻，几乎没人会进来。
是故冬雪苑虽为四处别院之一，但几乎只有冰独自一人。
伴著这无尽的雪，与梅。
想来煞是寂寞。
该不该带冰来这呢？想起冰看到匕首的反应，卿卿只得暂时否决这个想法。还是别冒险，多观察一段时日再说吧？
卿卿又望了一会开得孤绝的梅，不禁想像起冰一人待在这里的情形。
他会对著梅树说话吗？
──像在无梦谷时一样。
推开冬雪苑的门，卿卿信步走了进去。
里面摆设很简单，一桌二椅，一把剑悬在墙上。
见了此景，卿卿微微地愣了愣。
──这里摆设跟无梦谷一模一样。
有股酸楚窜上鼻尖，卿卿深吸了几口气，缓和情绪。
冰真是个念旧的人，卿卿这麽想著。
只是，自己大概不在他念旧的范围内吧？
毕竟，那时是自己欺骗了他。
现在，只能尽可能的凭自己本事解毒了，让一切恢复正常。不自觉地捏紧手中枯枝，卿卿以无比坚定的声音说道：「我会救你的，冰。」
『你是真的想帮冰解毒吗？』一个声音自卿卿心内发出，冷冷的，没有感情。
「不然呢？」有点讶异声音自何而来，卿卿还是小心翼翼地反问了。
『为什麽要帮他解毒？这样，又会回到他正眼都不看你一眼的日子，你认为帮他解毒後，你们还可以回到以前在无梦谷的日子吗？』
「不......我没这麽认为。」他没这麽认为，也不敢这样奢望。因为是自己欺骗他在先。
哪怕无意，仍是欺骗。
『真是这样吗？柳卿卿，你可真是圣人啊！何必欺骗自己？不帮他解毒的话，冰就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了。』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冷，带著嘲讽和不屑。
想到冰在自己腿上睡著时的睡容，想到冰对自己的笑，卿卿觉得自己快被说服了。
全心全意注视自己的冰。
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冰。
如果......
『凭你的医术，大可将他保持现在这个样子而不伤害他的身体，为什麽不呢？柳卿卿，你知道的......他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你这个曾经欺骗过他的人！看清楚现实！』
「我......没有要他爱我......」卿卿紧咬著唇，感觉一股血腥味窜上鼻头。
『你我都晓得冰并不是真正铁石心肠的人，他无法真正冷酷无情的对待人，他先前稍微表现出的那些体贴，只是对你的怜悯。但，那不是爱！』
卿卿心一阵揪紧，他捂住耳朵，不想再去听那个声音。他怕自己，就真的这麽沦陷......他会帮冰解毒！他一定会的。
现在的冰，不是他爱的那个冰。
即使给卿卿再多，都不是原本的冰。
『真要这麽做吗？帮他解毒，然後看他离开。柳卿卿，你不怕你再也没有机会吗？』那个声音呵呵笑了，笑的卿卿心里发寒。
『你可真虚伪，为什麽要治他？因为这样你才可以自怨自艾，你才可以可怜自己，你才可以继续当那个温柔体贴的柳卿卿，你只是想得到所有人的赞美罢了，赞美你的温柔，赞美你的善良，你只想让人同情你、关心你、包容你......别笑死人了！你不是神，更不是圣人，你从来都不是自己心甘情愿这麽过的。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愿意放手吗？』
「我......」愿意放手吗？冰爱的人，不是自己吧......不只因为自己欺骗於他，更因为自己是男儿身。像冰这样一个人，本该就要有一个美人配著吧？而且得是女人，冰该拥有自己的家庭，但一个完整的家庭，自己无法给他。
这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如此狠辣，如此直白。
『我是谁呵？我告诉你，柳卿卿，我就是你的心！你一直忽略在旁的心，为什麽不敢正视我？因为你害怕你自己的本性，不对吗？』
头痛欲裂，卿卿只觉得自己快疯了，快崩溃了。
连日奔波，照顾冰的劳神，娘亲离去的打击，都不停地在卿卿原本平静的心湖投下石子，好沉......好重......
『好好听听我的声音吧，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再漠视你自己的心！』那个冷酷的声音消失了，可卿卿仍不住颤动著。
我拜托你，饶过我吧！
我现在，已经快受不了了，再也不要，再承受什麽了。
从小到大，卿卿都是众人眼中的好模范，好孩子。
一直以来，卿卿都是邻居眼中的乖孩子。
一直以来，卿卿都是师父口中的宝贝徒儿。
一直以来，卿卿都是夥伴中最被信任的那一个。
一直以来，卿卿都表现的完美无缺，挑不出一丝缺点。
从不滥杀人，从不黑白不分，一直很有礼貌，行事漂亮到挑不出毛病的人。
──没有人，不喜欢卿卿。
柔得出水的性子，似乎，是自己一贯的伪装。
当个好孩子，娘亲才不会讨厌我。
就为了这个单纯的原因，自己开始扮演起好孩子的角色，进而，有了这性子。
却也，习惯了这性子，也发现到，所有的人都被自己这性子吸引著。
「没什麽脾气的孩子。」师父总是这样说，然後皱眉。
或许，正是因为本性太丑陋了，所以才这样伪装自己。
──企图得到所有人的喜爱。
只是，一直被压抑在心理的那个人，好像再也待不住了。
问魂、断魂，问心思，不堪闻。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一夜为此憔悴损。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
我害怕，这样的自己。
伪红颜【贰拾肆】
第二十四章、当时明月在
「姊姊，我在这！」一个黑色人影对著走近的白色身影招著手，声音满是兴奋。
两人身在夏云阁，一个名为絮语的小池旁。精力旺盛的冰正在跑来跑去、跳上跳下，丝毫感受不到顶上太阳的热度。
絮语池的荷花开得热闹，一池红焰绽得绝豔，如炙火般明媚动人。佐之池中悠游的鱼，形成一幅热闹的图。
卿卿微笑走近忙著喂食鱼群的冰，瞧冰这个专注样，想不到冰竟喜欢小动物。不过，云翔的鱼也不能算是小动物了，每只都养得肥滋滋的。
手里攒著饵食，冰好奇的观察那群肥鱼。真是贪吃，那儿有食物就往哪去，难怪会变得那麽肥，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游不动溺死。想像著一只只巨无霸鱼在不甚大的池子里游著的情景，进退两难的模样，冰的嘴咧得更开了。
「想什麽笑得这麽开心？」卿卿走到冰身旁，以衣袖拭去冰额角的汗。望见冰手上空了一大半的饵食，卿卿不禁叹了口气。
再这样喂下去......只怕云翔还没回来鱼就撑死了。
为了几可预见的景象，卿卿取过装饵食的袋子，「再被你这样喂下去，云翔就得准备为这里的鱼造坟了。」
云翔是谁？冰疑惑地偏了偏头，随即撇开了这个人名。他摇了摇卿卿，撒娇似的道：「姊姊、姊姊，给冰弄酸梅汁喝好不好？」
卿卿也是最近才发现冰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也算是新收获吧？反正只要不是让他陪著冰上山下海，什麽他都可以答应，「好。」
「好耶！冰最喜欢姊姊了！」冰高兴地拍手大叫，还不忘在卿卿脸上啵了一个飨吻，以示感激。他可是百分百的好孩子喔，娘亲有教他要懂得知恩图报，嘻。
四时园的厨房中，两个身影在里面忙著。
四人里以卿卿跟云翔的厨艺最好，卿卿又略胜翔一畴。不只平常三餐，卿卿也精於点心和各地小吃的制作，所以顺理成章的成了大厨。
平日不见冰对自己厨艺有什麽意见，只隐约知道冰不喜欢吃太甜腻的东西。反倒现在才真正知道冰的口味，不仅不喜欢油腻，不喜欢铺陈，也不喜欢姜葱蒜，特别偏爱酸甜口感。
递给冰一壶酸梅汁，卿卿继续在厨房忙著。差不多该弄晚餐了，该吃什麽好？卿卿偏头想著。
不知道是不是娘亲说过，要给自己找一个精於厨艺的娘子来应付我刁钻的口味？冰满足地喝著酸梅汁一边这样想著。光是这样看卿卿在那忙著，就觉得好幸福......他好喜欢眼前这个人。
这个像娘亲一样对自己好的人。
「怎麽？」感受到身後的目光，卿卿转过身来。
「没有......」冰摇了摇头，望著卿卿沁著薄汗的脸，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姊姊，你会等冰吗？」
「咦？等什麽？」瞧冰这副认真的模样，卿卿想不通冰在指什麽。
「等冰长大以後娶姊姊啊！」冰脸有点红，想来是为了自己的大胆言语害羞了，「娘亲教过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姊姊是淑女，那冰自然要当君子才能匹配姊姊啊。」
冰的语气甜蜜，听来却......
卿卿不发一语地转过身去，心内一阵酸楚。他不是什麽淑女，他是不折不扣的男儿郎。想必冰打小就有要娶美娇娘成家的观念，自己又算什麽呢？
什麽也不是。
只是一个看似女娃的男人罢了。
这样的自己，是没办法跟冰在一起的。
这点，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为什麽竟会觉得难过呢？
许是接踵而来的事情太多，卿卿觉得好累。
「姊姊？」感觉到异样，冰不安地走上前，意外的看到卿卿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冰不自觉地伸手为卿卿拭去泪珠，一边道：「姊姊别哭，你一哭......冰也想哭了。」
说完，冰的语气还真的带了哭腔，眼眶也红了起来。见状，卿卿连忙吸了吸气，一边挥去身上哀伤的感觉。
怪了，最近自己是越来越容易掉泪了，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唉......「别哭别哭，我不哭就是了。」
闻言，冰吐了吐舌头，哪还有什麽渲然欲泣的样子？卿卿意识到冰刚刚是演戏，不禁感到有些气结。
「嘿嘿，我到外面逛去了。」冰转身跑出厨房，临去之前仍不忘抛下这麽一句话──「姊姊，以後要当冰的娘子喔！」
卿卿站在原地，无奈地对冰挥手说再见。
他相信冰的童年一定过得很快乐，也很充实，不然不会有这麽开朗的性格。
只是究竟是什麽原因，让冰封锁起自己的感情？把十四岁的自己关了起来......但冰心内一定还有某个属於十四岁自己的地方。
只是，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去开启。
我多希望你能永远拥有十四岁时的笑容。
所以，当我帮你解毒後，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未来。
一个没有我的完美未来。
「姊姊，你要等冰睡著才能走喔。」冰对坐在床畔的卿卿这样说著。虽然姊姊不肯像娘亲一样陪著他睡，让他有点沮丧。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好，我等你睡著再走。」卿卿漫不经心地说著，手支著下颚发呆。
似是不满卿卿注意力没放在自己身上，冰嘟著嘴抗议道：「姊姊！」
卿卿回神时正好见到冰嘟嘴的样子，噗的一声，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毫无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