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你滚！滚！给我滚！"我一把扫掉桌上的东西。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那孩子哭叫着："我答应戚哥哥照顾你的，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少卿？！
少卿！
你回来！
你回来！
我听见自己呜咽的声音在说。
三十四、重蹈覆辙
我跌坐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什么梗在胸口，我用力地吐了出来。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那孩子尖叫着，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滴在手上。
原来，是血么......
那孩子一边把我拖拉上榻，一边抽泣着："哥哥......你别死啊......戚哥哥会伤心的......"
我睁大眼睛，眼前像有无边无际的昏暗，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这一片虚空。
--"往后你哪儿痛了，我就往自己身上刺上一剑！这样你总高兴了吧？！"
--"你胆敢再把自己弄伤半分，再吃那些莫明其妙的东西，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我！"
我挣扎着起来："扶我起来......咱们......到药房去......"
他走了，可我，要活着。
活着，等他。
人也许是不应该拿自己的身体作为任性的玩物的。事实证明，以我之能，也只能对这破败的身体小修小补。
清醒的时候我开药方，教那孩子怎么配药怎么研制怎么煎药，然后在昏睡的时候安份地当一个药罐子。药一天天地灌着，只是没有桂花糕，没有他，没有明秀，没有明珏。
有时候我会做梦。
梦见落星崖曾经繁花似锦的真园；梦见一对携手赏花喁喁细语的背影；梦见含着眼泪绿眼睛的男孩儿一咬牙从树丫上跳下去，扑倒了树下接住他的男孩儿；梦见温柔的手轻轻擦去脸颊的尘埃，嗔怪地说："你这孩子真是调皮......"
梦见在眼角处一针一针刺出来的红梅；梦见女人疯狂地笑着；梦见烟火弥漫的屋子；梦见那个发了狂的女子狠狠地揪着绿眼睛的男孩儿头发，咬牙切齿地说："都是因为你......"
梦见明珏说：你活着，我恨你，你死了，我一样恨你。这是永远也不会变的事实......
梦见明秀说：你可知道，他爱你......他这辈子唯一爱的就是你......
梦见少卿红着脸说：明钰，我喜欢你......你是我要陪伴一生的人......
梦见少卿说：你卑鄙......
那些梦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颈项，越缠越多，越缠越紧，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我会自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那夜里长点着的孤灯，摇晃不定，一点火光一线温暖，又怎熬得住更深夜寒？
少卿，你为什么不在？
明秀，你为什么不在？
明珏，你为什么不在？
娘，你为什么不在？
爹，你为什么不在？
......
深冬的风雪越来越大，夜夜呼啸不停。
然而日子还是这样摇摇晃晃地过去了。
我已经开始习惯那个红头发的孩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已经开始重新过着每天捣弄草药的日子，已经开始习惯留下半边冰凉的床，已经开始习惯每时每刻等待一个不知道会否来临的结局。
我甚至开始以为，这种习惯将无了期地占据我的下半生。
然而有一天，门就这么"吱呀"一声打开了，接着我听见那孩子欢叫的声音："戚哥哥，你回来啦！"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秀挺的鼻，青黛的眉，黑亮的眼，光洁的面颊，微尖的下巴......
我怔怔地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说不出话来。
直到听到一声冷哼。"你挟着我日夜兼程自新州赶来此地，就是为了这个妖孽？"这声音有如一声惊雷凭空而炸。
他回来了，却带着南少堂？！
三十五、表白
我退一步，再退了一步，终于掉头狂奔，直到无力地摔倒在地。
"明钰！"身后传来他的惊呼。
我伏在地上，看着他一袭青衫翩然而来，忍不住惨然一笑："你......又何必回来......"
他一把将我抱起大步踏进厢房，"砰"地把门关上，把我塞在床上。"摔哪儿了？"
我只说："你走吧......"
他仿若未闻，径直掀起我的衣衫查看。"嗯，好在没摔着。"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不明白，他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既然回来，为什么要带着南少堂......
"你为什么回来......"
也许那个无了期的未知的结局，才更适合于我们之间。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良久，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明钰，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
我情不自禁地颤了颤，随即截口道："不错！我这么的卑鄙无耻！我乘虚劫了你来，擅自抹杀你的记忆，还利用我的病来强自留住你！我就是这么的卑鄙无耻！你是该恨我的......该的......"这些伤人的话，与其在他口中听到，还不如我自己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只是，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他恨我！
少卿！你别恨我！
行不行？......
我往后退了退，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也不敢去揣测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钰！"完全不出意料地，愤怒的声音。我自嘲地扯着嘴角笑了笑，依旧不抬头。我不想看他愤恨的模样，即使那是事实。我无法改变事实，我逃避总可以吧？我自嘲着。
"钰......你看着我。"
"不......少卿，你走吧......回去吧......回......南少堂身边。"我听到自己软弱的声音。
"你抬头！看着我！"他一点一点逼上前来，我一点一点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不！"我抵着墙，拼命地摇头。
我求你了！你走吧。
让我自欺欺人地保有我们曾经相互倾心的回忆。
我求你！
"钰......"他双手托着我的脸用力向上扳。"你看着我。"
"不......"我徒劳地挣扎，双眼紧闭，泪水不断地流下来。
他轻叹："你是水化的么？没见过你这么爱哭的男子。"
我不语。
又听到他叹了口气，好一会儿，忽觉湿热的舌尖在我湿漉漉的眼睑轻轻地舔着。辗转几回，他轻笑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你既然不肯睁开眼睛，也罢。只是以后别后悔。"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
我禁不住又抖了抖。
他拉起我的手，亲了一口。"可是我又怎么能恨你？你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也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我又怎么能恨你？！"
"不，不可能！"我脱口而出。
"什么不可能？"他柔声说。"我爱你不可能吗？"
我只是摇头。
"不！可能的！只是你不敢去相信！我没对你说过我喜欢你么？我的表现不足以表明我爱你么？"
"我......"
"钰......"这一声呼唤带着无限的温柔和痛楚。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对你不好么？"
"不！不是的......"我不自觉地睁开眼，眼前一张俊秀的脸涨得通红。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不相信我是爱你的呢？"
三十六、坦裎
"我爱你！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
"不！不！你爱的是南少堂！"我使劲地摇头。
"明钰！"他大吼，眼里满满的怒火，凶狠得我以为他就要一巴掌呼过来。他紧紧抓住我的四肢固定在床上，说："你不能逃避！我不准！我......我已经放不开你了！你不能再这样逃避！"
"我喜欢过堂兄。当我知道他要成亲的时候，我很难过，难过得但愿这世上没有他出现过，难过得想要忘记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你帮我做了这一切，你剥夺我一切的记忆，侵占了我新的记忆。于是我很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你。不管是因为忘了以前的一切，是因为我空白的生命里你的温柔相待，是因为你乘虚而入，还是，我本来就应该会喜欢你，总之，我喜欢上你！
可是，转瞬间你的谎言被打破了！
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骗我的时候，我的心像裂开了似的！我不知道要相信你还是相信堂哥，我不知道要留下还是去寻找我的过去......你却连稍微挽回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轻易地把我扔回给堂哥......你......你从不知道我那时候多么恨你，恨你的谎言，恨你的不解释，恨你的不挽留，恨你......就这么轻易地寻死......"温热的水滴就这么毫无预兆落在我的脸上，一滴，两滴......
他俯下头来，湿润的脸紧贴着我的脸颊靠在我的肩上，小声地抽噎。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知道吗？当我以为你......的时候，我差点活不过来了......后来回来这里，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吗？你从来不知道，当我在落星崖看到你瘦得像风也吹得倒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你也不知道，当我以为你终于可以健康的好好的时候，我的心有多么欢喜......可你还要骗我......你骗我，然后伤害自己，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又有多恨我自己吗？我......难道只能够带给你伤心难过吗......不管是在你身边还是离开你，你总是伤心难过......"他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些我从不知道也从未想过的心情。
我看着有些发黄的帐幔，泪水簌簌而下，直到眼前一片模糊。
"后来我慢慢知道了，明钰，你是个胆小鬼！可是......"他抬起头来，郑重地说："明钰，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现在的我是再也放不开你了！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惨然笑道："爱？爱是什么东西？"
"父亲也曾说过爱我娘，可是呢？还不是有了二娘？！我娘不是爱着父亲么？可是呢？她却亲手杀了他！他们不是爱我么？可是就这么丢下我。明珏，不是说他也爱我吗？可这么多年来，他是怎么对我的？！"
"少卿......你还是......爱南少堂好了。"我的身体抑止不住地颤抖，泪水掉得更凶了。"我......在这里，等你......这样不是很好么......"
"当然不好！"他摸了摸我的脸，说："珏，你不相信爱，所以你不相信我爱你么？可是，你不是说，你爱我么？如果你连爱都不相信，你怎么相信自己是爱我的呢？"
"不，少卿不一样。你那么好......"
"有什么不一样？我的钰也很好很好的！"他温柔地说。"你长得那么漂亮，温柔体贴，又懂那么多药物的东西......"
"我长这么一双古怪的眼睛，你就不觉得恶心么？"
"你的眼睛像湖水一般清，有什么不好吗？"他亲了亲我，一脸不以为然。
"不......"我只能无力地摇头。
"你不要我的爱么？"
"我......"
"没关系的，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就这么说定了，好么？"
我......又怎么可能对他说不......
三十七、尾声
"我们出去吧。"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直到看到南少堂端坐在前厅的主座上。
"你要为了这个妖孽背弃南家？"
我不由得身子一僵，但少卿很快地在我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别怕，我点了他的穴。"
"对啊，钰哥哥，那家伙动也不能动，很好玩呢！"那个红发孩子笑嘻嘻地说。"钰哥哥好胆小......"
我瞪了他一眼，亦无心去计较，只听少卿说道："堂哥，我与明钰的事跟我不再留在南家的事不能混作一谈，......我不求你明白，我只求你在这里作一个见证。"
"我要他放心，所以我才请你过来，做我们的证婚人。"
"什么？！"南少堂脸色大变："你疯了！？你！......"
"堂哥，我说了，我不求你明白。"少卿转头看着我，说："只是这家伙胆小得很，疑心病也重得很，还老爱做一些傻事......我也是没办法，才去请了你过来......"他的声音柔和得好象一泓温水滑过心间，我禁不住心摇神荡，眼眶就这么湿润了起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才......"
"别哭，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呢......"
"好......"
我像站在云端一般，脚下一片软绵绵，执着红绸喜带的一头，迟缓地随他跪下。
"一拜天地......"
屋外日光犹如当年相见时那般灿烂而明亮。
"二拜高堂......"
南少堂是我们的证婚人。
"夫妻交拜......"
然而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我有些慌乱地看向少卿。
"别怕，我陪着你......"
看着他温柔和暖的眼睛，我缓缓地弯下腰去......
"礼成！"
他扶着我站了起来。红色的喜服上龙凤交颈，祥云朵朵，眼前人笑意盈盈。
这世间曾经那么令人憎恶，然而，只要他陪着我，只要他看着我，那么，我愿意去相信--
幸福。
爱。
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
也许，在更早以前，我便应该相信。
谁知道呢......
（完）
这是我第一篇完结的字数达四万字以上的中篇小说，虽然还很不成熟，无论从情节设置、文字处理、人物性格，哪个方面看，都不值得一提。然而，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当初只不过很无聊地为了写明钰自虐一幕而一时兴起挖的坑，竟然也完成了。
由于是第一人称，当然也由于笔力不足，导致了一些人（例如身为主角之一的少卿，又例如不多的几个配角明珏、明秀的）都没有作出应有的交待。本来想是写一些番外在这方面作补偿的，只是近期工作调动，实在不敢保证有没这时间和精力。所以就先暂时完结吧。
最后，感谢一路陪伴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们：海棠，衫儿，素心，柳，轻尘寒雪，血月落微，心素如简，风雪，茶茶，deleting等等，我就不一一列出来了。
鞠躬～
独拍阑干 【http://86630.jjwxc.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