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梨花枪
阿九记得那一日从神雷玉府回来，自己狠狠地哭了一场。明明近在咫尺，却有话不能问，他觉得自己很窝囊。
哭着哭着睡着了，梦里看见白水对自己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刚想开口解释，突然从四周伸出许多大手，对着自己拼命拉拽，阿九感到骨头都要散架了，他忍不住大叫："排队，都给我去排队......"
然后，然后他就醒了，黑暗里看见一对眼睛，滴溜溜对着自己的眼睛。
阿九自语道："果然是幻觉。"
这时"幻觉"开口道："小的负心，来请心月狐。"
阿九硬梆梆弹坐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负心道："大人回来。"
只一句话，床上便没了人。

阿九一路狂奔，跑了半路才想起没穿鞋，咬咬牙继续跑。赤着脚丫冲到茅屋，负义正在为易牙更衣。
地上丢着浸血的囚衣，身上还未遮住的地方虽上了药，依旧触目惊心。
阿九扑上去抱住不放，眼泪又他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易牙被他这么一抱，痛得浑身一震，稳住心神，冷冷道："放手。"
阿九哭得稀里哗啦，就是不放："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这个时候还耍酷，易牙是这个世上最无情无义的人了！"

无情无义？
易牙愣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九哭够了，就去脱易牙的衣服。
易牙压住他的手："做什么？"
阿九抹抹眼泪道："衣服给你弄湿了，换一件吧。"
易牙拉住衣襟不放，沉声道："不必。"
阿九非要换，又不能用强。易牙大伤在身，不能大动，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半天也没有进展。
负义傻站在一边，不知该帮谁。好在负心喘着气走了进来，看到这情形，一问，才出声阻止道："心月狐还是住手吧，大人就这么一件衣服，没得换。"
阿九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讪讪收了手，低声道："我去做点好的。"
易牙一把拉住他的手，阿九诧异的回头。
但见易牙满头大汗，像是忍着剧痛，一字一句道："你--回--去。"
阿九被连着拒绝两次，脸上也挂不住了，一甩手，跑了。

跑了没两步，后面有人叫他。
回头看，负心追来了。
阿九故意冷着脸："既然让我走，还叫你追什么！"
负心摆手："大人没有吩咐，是小的自己有话对心月狐说。"
"呃？"
"负心只是奇怪，心月狐既然关心大人，为什么不问是谁抓了大人，又是谁把大人伤成这个样子？"
"我问，他会说吗？"
"大人从来都是有话放在心里。心月狐的好，大人都看在眼里了，心月狐难道因为大人不说，就放弃了？"

阿九被负心这么一问，愣了："我放弃？放弃什么？"
负心道："心月狐对大人，难道一点意思都没有？"
阿九这下听明白了，急道："别胡说，我和你家大人是好兄弟，哪有什么其他意思！你这样乱猜，你家大人知道了会责怪你的。"
负心道："那就当小的放屁吧。只是大人无端被抓，现在又莫名其妙被送回，心月狐可知是什么人所为呢？"
阿九摆手："这些事你少管，该查的我自然会查。你还是好好照顾你家主人才是正经，他要是少了一根头发......"
"您老就把我拔成秃驴。"负心打断他，接口道。

阿九还没到，远远就看见一群人把十二星宿宫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清一色的金甲兵，就和当初在麒麟神老的荒岛看到的人一样的衣着。能让天尊动用近身守卫，看来是出大事了。
阿九快步走去，他听到人群里有人在喊："快，在那儿！"
然后是一片噪杂--
"抓住他！"
"冲啊！天尊吩咐，死活不论！"
"他跑了，快追。"
......

阿九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拽了手跑。后面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小，阿九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了一朵软软的云上。
云是金色的，阿九张大了嘴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筋斗云？
阿九站起来，小心把光脚往衣摆下面藏，潇洒的拱手："多谢大仙相救！"
大仙缓缓转过头来，阿九脚一软，扑通跌坐下来。
"大仙"柔柔道："阿九，你近来可好。"
阿九点点头，又摇摇头，眼圈一下子红了。
"大仙"也盘腿坐下，一对凤眼痴痴望着阿九，像是能滴出水来。
阿九稳住心神，干笑道："是什么风把真君给吹来了，真是荣幸。昨日府上打扰，小仙还未曾道歉，在此给真君叩头了。"
说完便拜。
拜下去就不起来，半天趴在云上装乌龟。

玉清叹气："我知道你怪我捉了易牙。"
阿九趴得死死的，一动不动。
"可你又何曾体会爱在心中口难开的痛苦......"
阿九心里骂：明明是你不甩我，现在反倒成了你痛苦，老子难道快活不成？
"你知道我看见你跟易牙打得火热，心里有多难受么？"
阿九心里嘀咕：我啥时候跟他打得火热了？不是天天冷清的要死么？
"我现在不是把他放了么？你难道还不肯原谅我？"
阿九缓缓抬起头，一脸无奈道："我说真君大人，您这么折腾我有意思么？当初强要我的人是你，后来吃了吐的人也是你，咱都认了，谁叫咱贱呢......现在你让我原谅，您压根就没有错，我拿什么来原谅你呢？"
阿九说话的时候看着远处，不敢对上玉清那双柔情似水的眼，他真的怕如果看了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玉清苍白的脸上露出伤感的表情，杀伤力指数上翻一倍。
阿九连忙闭眼，非礼勿视！
闭上眼，耳朵便灵敏了，嘈杂声隐隐传来。
阿九心中暗叹，遭了，这下可好，连双鞋都没穿就要被杀了。
心念一转，睁眼问道："你知道天尊为什么捉我？"
玉清幽幽道："说是你私自下凡，勾结妖孽，私藏祸心，打算反天。"
阿九心里嘀咕：妈的，谁的舌头这么长，我都这么低调了，难道真有人喜欢逼人造反么！"
玉清见他不言语，又道："你还是跑吧！我想好了，我们下凡去，到天涯海角，那里是天宫管不着的地方，从此你我归隐人间，再不管他人如何想法。"
阿九惊道："你不做长生大帝了？"
玉清苦笑："你若不在了，我活着有何意义？"
阿九忙摆手："老祖宗，您还是活着好。我自己跑了也就罢了，再拐跑天尊的儿子，我这不是夹带死逃么，就算天涯海角也得把我挖出来，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玉清正要开口，却听到后面嘈杂声越来越大，金甲兵也不是吃素的，这么会功夫追上来了。

阿九把手指放在口中吹了声口哨，纵身跳下筋斗云，一匹金甲白马风雷电掣般稳稳接住他。
阿九拿起马背上的白缨白杆乌金枪，两头用力一拉，三尺枪变为八尺长枪。但见他赤着脚踩着马镫，朝金甲兵阵冲了过去。
反就反，老子还怕了你们不成！
钩、拨、搠、缴、攒、分、斗、夺，乃白家金枪八字诀首。
当日白水示范了一遍，让阿九把口诀熟记，阿九别的不行，这方面却是天才--行动天才。小时候偷学了不少，现在名师指点，他居然马上就能把枪使得像模像样。
白家金枪一共八式，八式分别又有八式变化，从中幻化出八八六十四式。阿九如今封印已解，又得了白水所传毕生功力，这每一式变化虽还使得有些生硬，对付这金甲兵却戳戳有余。
白水的确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阿九不是学道术的料，直来直往才是阿九的性格。

白水这把乌金梨花枪被阿九使得虎虎生风，虚实奇正，进锐退速，真可谓是变幻莫测，神化无穷！
只是阿九杀得性起，待到耳边人声渐小时，再定睛一看，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阿九被自己惊呆了，一直到玉清走过来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玉清自己也惊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难道外面的传闻是真的......"
阿九拍开他的手，咬牙道："离我远点，连累了你就不好了。"
玉清突然笑了，在这样狂躁血腥的气氛里，他居然笑了。
弯弯的眉眼，上扬的嘴角，居然还他妈笑得这么好看......
阿九愤怒了："死木头，你要再敢笑，我撕烂你的嘴！"
玉清笑盈盈道："你终于承认关心我了，被你撕烂又何妨！"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三颗珠子，道："这是六灵珠中的三颗，你放在身上，也许用得上。"
阿九本不打算接，却突然感觉胸口发热，忙去摸一把，掏出了白水给他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的银钥匙闪闪发光。
玉清手中的三颗灵珠自动飞起，围绕在盒子上空旋转，然后缓缓落下，躺在钥匙旁边的空位里不动了。
阿九和玉清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只听到不远处一声巨响，把两个人的心思又拉了回来。
第二十七章 马说
巨响的缘由是有个没死绝的放出了信号弹，那动静真是震撼。阿九心想，完了，就这声响，下次来的恐怕就是千军万马了。
这样一想，便一扬鞭，朝着玉清境一路冲去。
玉清稳稳坐在筋斗云上，那速度刚好能追上。
"阿九，你还是跑吧！虽然你很厉害，可依旧不是天尊的对手。"
阿九突然觉得玉清很像一种会飞行的昆虫，老是嗡嗡嗡的叫。
玉清却不知道他的感受，继续嗡："你既然不是真的造反，等我回去了跟天尊解释，以后再想办法回来就行了......"
阿九不知道玉清是真天真，还是装天真，如果跟天尊有的解释，就不会出现那个奇怪的赌约，和最后不了了之的窘境。在天尊的眼中，阿九就是一粒沙子，一天不除难受的慌，要想不死，当初就不该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现在唯有先下手为强了！

待到阿九跑到玉清境时，齐刷刷的阵容令他明白了一件事--能当上元始天尊的人绝不是省油的灯。
阿九承认自己不够聪明，但他够冲动。
于是他抖着枪花就冲进了兵阵，玉清惨白的面色在只在他面前一晃，就被他无视了。
他的心中当时就只有一个字--"杀"！
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当时就那么想杀人，就像上了发条的终极杀人王。那种血液狂躁的兴奋仿佛只有当金枪见血的瞬间才能得以释放，而且愈杀愈烈，难以自持。

"很难想象，我家九儿杀红了眼是什么样子......"胡不归托着腮，懒懒坐在茶室的圆桌旁，听阿九讲前世的故事。
阿九已经被他缠得没法，只有讲故事的时候他才算老实。
阿九道："我猜可能跟我身上带着的钥匙和灵珠有关，尤其是钥匙，总觉得那东西怪怪的。"
胡不归笑："那你把怪东西弄哪里去了呢？"
阿九挠头："后来都死翘翘了，这些身外物谁知道跑哪里去了。"
胡不归端茶浅酌："我看这东西说不定跟你的封印有关，该下功夫找找。"
阿九端茶牛饮，然后道："我不想解印。"

胡不归倒也不感诧异，顺手擦去阿九唇边沾的茶叶，道："说得也是，九儿若变强了，我的乐趣也少了一半。"
阿九最近被他上下其手惯了，脸不红心不跳，粗着声音道："我只是不想再杀人了。其实，关于前世的回忆我也都不想要......"
胡不归换了手托腮，阿九憋足了劲，把肚子里的话都倒了出来。
"那两个人，我一个都不想选，一个都不想要。他们一个是追着我跑，一个是被我追着跑，我累了，不想再折腾了。"
阿九顿了顿，猛地端起茶杯，狠狠的一口气喝下，再气沉丹田大声吼道："不归，你要了我吧--"
胡不归裹了袖子擦把脸，再一甩，行云流水飘出几片茶叶末子。

然后，微润的脸颊上带着戏谑的笑意："好啊。"

阿九睁大眼睛，正想着是自己主动扑上去，还是矜持着等胡不归来扑。整个人就临空飞起，一个过肩摔，在空中连续转体７２０度，接着三个前空翻，最后一记漂亮的"平沙落雁"，稳稳躺在屋外的草坪上。
晕晕乎乎听到胡不归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最恨别人喷我脸了！"

然后阿九被提了衣领拎在某人手中，他自觉的蜷作一团，任凭胡不归把他拎着穿过长廊，走过小径，跨进房门，扑通扔在了地板上。
阿九晃晃脑袋，扭扭屁股，心说怎么不是扔床上的么？
自己搭着凳子站起来，揉揉眼，看见胡不归衣衫微敞正看着他。
阿九脖子一梗，头高昂。
胡不归懒懒道："九儿这是在装马么？"

阿九豪爽的挥手："说吧，你要怎么骑？"

胡不归一挥手，阿九被一股强风吹起，撞上屏风，掉进了一只盛满温水的大澡盆。
阿九看着澡盆，似曾相识。
胡不归道："从天宫搜刮来的，可以保持恒温。"
阿九拍拍脑袋，想起了这澡盆曾经的主人，也想起了那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于是再拍拍脑袋，在心中默念：要忘掉，要忘掉，要忘掉......

听到水声，一个温暖的身体从背后贴了上来，好听的声音像水雾一般氤氲而上："九儿就这么怕我？这是在念咒还是在抽风啊......"
阿九浑身一颤。
胡不归故作哀怨道："既然这么讨厌，又何必说那种话呢？如果不要，我随时可以停......"
阿九忙转身抱住胡不归，急道："没有这回事，我说了要，不会随便反悔。"

胡不归无奈的摊手："先说好，我可没有强迫你。"
阿九拼命摇头，然后意识到什么，忙拿手去擦胡不归的脸，结果手也湿，越擦越湿。
于是狐狸爪子被抓住，另一只手从身侧扶住了他的腰。
阿九傻傻的说："这里好湿......"
话被堵了，温润的唇软软贴着他的唇，唇齿交战，然后用上了舌。
阿九心说，果然好湿！
没等他胡思乱想，"哗"的一声整个人被压到了盆底。
憋着气，闭上眼，只感觉到衣服贴得好紧，好难受。
胡不归大概也不舒服，于是一边压着阿九，一边自己脱衣服，三下五除二脱了个一干二净。
阿九虽然闭着眼，也感觉了变化，稍微一动就能碰到胡不归光滑裸露的皮肤，脑子里不自觉地勾勒出喷鼻血的图画。
只是此时不是喷血的时候，阿九憋着一口气，快要窒息。
胡不归总算在最后一刻想到了这一点，把阿九从水里拎了起来。
唇却没有一刻是离开的，时轻时重的碰触，炙热的呼吸在彼此的面颊间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