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唇之眼儿媚----苏幕遮
  发于:2009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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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听得有人低语,又被人撬开唇舌送了药进去,苏梦醒满腹怒气哀怨,却苦于身无片力,只好任人为所欲为,闭着眼半会儿清醒半会儿糊涂,也不知过了几个晨昏。
某日黄昏,苏梦醒刚有力气睁了眼,便看见卿明领了个白衣先生到床边,那人乌发白袍,极年轻,正是济雨堂的医师君无为。君无为在床边的绣凳上坐了,瞧见苏梦醒睁着眼,神色还算清明,就对苏梦醒道:"苏公子睡得还好么?"他边说边从被里拉了苏梦醒的手出来,查了脉息,比前几日已大有好转,性命暂时不会丢了,"我再开几丸药,巩固巩固先前的药性。还请麻烦卿明公子派人去抓药,好么?"君无为说话的语气极软,对卿明客气非常,相较而言,卿明的样子就不那么客气了。
"无为公子太客气了,在下不过是因着漠总管的吩咐,又收了人家的银子礼物,不尽心不行罢了,比不得无为公子心肠好,最是会疼人。"说罢他细腰一扭,自顾自出了门,只留下君无为红着脸,瞧在苏梦醒眼里略微有些个尴尬。
"无为,公子,"苏梦醒勉强一笑,当真非常吃力,"卿明脾气就是这样,并非故意揶揄于你。"无为轻轻一笑,也不说话,只动手把苏梦醒身上的被子撩了一半,自顾自查起伤来。他先是把手搓热了,方才动手,碰上苏梦醒的皮肉,一点儿也不凉。
"你这次伤得忒厉害些,"君无为用药膏上在创口处,用手指轻轻揉了,待到药膏渗进皮肉,又挪向另一处,"漠晟夜夜来此宿夜,你可知道否?"见苏梦醒摇头,君无为道:"去了趟姑苏,让他憔悴不少,何况被个妖精吸了吝多精气呢?"
苏梦醒听他话中有话,也不好多问,只由他把药上全,又饮了汤药,才消停下来。君无为胡乱扯了些闲话,并不再谈漠晟,后来卿明上楼来吃饭,君无为便借故告辞走了。苏梦醒因为药里人参的缘故,暂且睡不着,他看着卿明起了夜妆,极为花枝招展,便道:"今夜又有什么要紧的客人么?竟打扮得如此美丽。"
卿明把个领花定住,取了翠玉紫金冠簪在头顶,瞥了眼看向床榻,"哪有什么要紧客人,不过是陪了人吃酒而已,"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子,笑道:"呆会儿漠总管就来啦,今个儿在别让他凑合在摇椅上了,有个吝大的床,不一起歇着不是浪费了么。"
苏梦醒听他话好像把自己当窑姐小官一般,还带着些个脾气,便懒懒笑了,不把此话放在心上。卿明见他如此,象是恢复了许多,不若前几夜被修罗恶魔附身那般成了别的东西,便放下心来。他正要再说,却听背后门扇吱扭扭被推了开,回头一看,是漠晟裹着件银狐迈了进来。
卿明见漠晟满脸写着担心,心里起了个揶揄的念头,他用身子把苏梦醒遮着,装了个苦脸,低声道:"漠先生你可来了呢,苏公子今天可凶险,差点没了呢。"苏梦醒正不知为何卿明如此说话,他只瞧见卿明被一把搡开,漠晟的脸已然贴了过来,眉目间尽是凄惶,哪象那个洒脱淡定的济雨堂总管。
话说漠晟冲到床边,只见苏梦醒睁着一双眼,目不转睛瞧着他,哪里有什么差点没了的迹象,不禁红了脸,害起臊来。卿明瞧着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呆在一处,动也不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没等二人回神便当先回避了。
苏梦醒见卿明走了,便伸手扯了漠晟的袍子,示意他坐下。漠晟轻轻笑了笑,把银狐褪在床上,照着苏梦醒的意思坐在炕沿,轻声问道:"身子好些了么?医师也来过了吧。"
苏梦醒道:"方才听卿明和医师说了,漠先生的恩情苏某知道。"漠晟刚要说没什么,就听到苏梦醒又说:"不过漠先生留在身子里的东西,苏某也不会忘却。"他突然变得冷若冰霜,双目如剑,"日后等把漠先生的恩情还了,便来取尔性命,到时候莫怪苏某无情。"
即便修养再好,漠晟怎经得住翻脸如此之快的情形,连日来他守着此人,生怕突然发病没了,哪敢离开片刻。若不是今日总堂主派人亲自来请,他也不会离开。原以为苏梦醒神气清明后,一切便自然会好,不想他作此反应,怎不令漠晟诧异。他看苏梦醒别着脸,不想再多说的样子,竟冷得浑身发抖,自觉血液成冰。过了半晌,漠晟才淡然道:"苏公子何必纠结此事,只管好了来与漠某算帐便了。"他似乎看见苏梦醒眼角有泪,心中更为惶然,"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吧,漠某暂且告辞。"
说罢,漠晟起身便走,连银狐都忘了穿。他刚迈出门,就见卿明靠在隔窗边,冷冷瞧着他看,那模样像是未曾离开。漠晟心想方才的事想必都被听了去,脸色便垮了下来,他抬脚欲走,却被卿明拦了路。"漠先生你原也不过如此,难得客卿还夸说您不是凡人呢,"卿明眯着眼,把腰扭成个三春柳,小声道:"怎么被苏公子一句话就蒙了心呢,连人家的真心也瞧不出来。"

明月照人来

漠晟见卿明神态有些个轻慢,带着小嘲小讽的意思,便同样低声道:"卿明公子对风月之事的修业,本就并非漠某可及。"说完他欲用手推开卿明,却被后者拉着袖子。"漠先生好大火气,在苏公子那里吃了憋,却来找我使气,算得什么英雄好汉。"见漠晟怒色渐上眉梢,卿明也不害怕,他扯扯漠晟的袖子,小声笑道:"客卿说要请漠先生吃酒,人在楼下等着呢。"
漠晟听到卿明说客卿有请,知道与苏梦醒的事脱不得干系,贸然拒绝最不明智,于是便由着卿明带着,到了下面的琉璃房。这琉璃房本是荷华楼里极妙的屋子,面朝花园的一面墙皆为西洋琉璃拼结而成,顶棚也是琉璃所制,不知建造之时用了多少银子。漠晟进了房,觉得热浪滚滚,他看见圆桌边坐着个男人,衣冠照例是随意得很,果然是客卿白随之。
那白随之见漠晟进来,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见漠晟坐在对面,方才开口:"漠总管方才去总堂主那里问话,不知有什么麻烦么?"漠晟听他之意,想是有备而来,便道:"只是问了修罗曼荼罗的事,别的无他。"
"那漠总管是如何对答的?"
"照实对答,未有隐瞒。"
白随之听漠晟说地斩钉截铁,心想糊弄人也没有这样的,便笑道:"漠先生莫非把离魂的事也跟总堂主说了?"一席话出口,弄得漠晟脸色大变,他虽对顾无章说了些有目共睹的事,但并非全部,此番白随之发问,竟仿佛知道了别的隐情。漠晟心念一动,并未瞒过白随之的眼睛,他叫把伺候的人都遣了,只留下卿明一个站在一边。"漠总管,"白随之剥了颗莲子送进嘴里,"那龙洞里鳞片可弄痛你了么?"
漠晟顿感心惊肉跳,在那极黑暗的所在,确实有些个硬片,但这岂是白随之所能知道的,难道说?他把眼去看白随之,又瞧瞧卿明,只见卿明也是一脸诧异,颇有些不明就里。一阵静默,只听到得白随之用指甲剥莲子的声响,再有便是烧开的茶壶在喷涂热气。过了半晌,漠晟方涩涩道:"客卿所言,漠某听不懂。"
白随之嘿嘿一笑,示意卿明上茶,"漠总管,你怎么会听不懂呢?那龙神寄体的气味究竟如何,漠先生莫非忘了么?"漠晟听他说龙神寄体,又暗示那一路上日日新婚的情景,仿佛生了眼睛在自己身上一般,心中怒意更胜。
卿明瞧见漠晟白了脸,仿佛要吃了客卿,就打圆场道:"漠公子别生气,都是卿明多嘴,客卿本没有恶意的。"他话音刚落,白随之便摇头笑道:"卿明啊卿明,你哪里有漠总管了解那人深刻,所谓鳞片是躲在菊蕾之内的密地,你说是也不是,漠总管啊。"这话说得直白,竟连一点隐私都不留,漠晟心中大怒,却知道不可当场发火,只得板了脸闭嘴,随便白随之胡说。
"可惜漠先生的宝器太短,没有进入最幽深所在,否则触了玉蝉才是最妙......"
"你说什么!"
"若捅到极处,触了那玉蝉,即可立登极乐,酣畅无比了。"白随之嘴里说着,手上却未停,他剥着莲子,神色懒然:"苏梦醒早在六岁的时候就该死了,现在不过是个吊着性命的半死之人,漠先生你可懂么?"他一把揽过卿明的腰,逗弄那蔷薇般的芳唇,待到卿明身子软了,才道:"漠先生出自天山,胸怀阴阳秘术,自然不必白某提醒,只是被白某点破才不高兴的罢。"
漠晟冷言道:"那又如何,客卿所知想来也不逊漠某。"
白随之道:"白某不过是曾跟毗卢岛有缘,知道些个秘密而已。想当年苏超把自己的儿子用来活祭龙神,却反而被嗜的旧事,多少还是流传些个出来的。"他长叹口气,"当年只有六岁的苏梦醒与龙神合体后,就继承了毗卢岛的大统,想想还真是难为他了。"他瞧漠晟脸色越来越冷,竟想要结冰似的,但该说之事还是要说个清楚,"总堂主也知道这事,毕竟当年救那孩子性命的本是前任药师,用传说粘了龙血的玉蝉锁魂,也是不得已的事情。毕竟,济雨堂想要毗卢岛脱离拂云台,不装点傻还是不行。"
漠晟听他提到拂云台,还说要毗卢岛脱离的事,觉得这些与先前所想差地也忒远。漠晟担心的是苏梦醒脱出的龙魂吃了吝多修罗鬼,只怕被修罗的阴气废了原神,现如今听得白随之所言,这些怕是白担心了。所谓更凶险的所在,并不在此。他正想着,又听白随之道:"原先把卿明放在苏梦醒身边,也算作个伴,间或可以知道些他的动向,不想这苏公子真是称职的嫖客,除了床第上的,什么都不谈。所以这招棋是臭了。"
卿明轻轻哼了一声,算是不满意,但被白随之揽着腰,脸还是笑的。他提了茶壶帮二人添了茶,娇声道:"现在有了知疼知暖的漠先生在这里,我就可以歇着了,可惜那些个宝贝,再也拿不到了呢。"白随之哈哈大笑,拧了拧他的脸蛋,算是默许了卿明的放言。
漠晟道:"卿明公子说话真是有趣,苏梦醒那人岂会把我放在心上,只怕他杀我之心倒是有的。"想起方才在房里的情形,漠晟只觉得胸口发痛,竟是真正的心疼起来。他心里疼痛,脸上便多少显了出来,看在卿明和白随之眼里,最是明白不过。
"漠先生可真是当局者迷啊,"卿明把眼一垂,面带微笑,"他天天夜里唤你的名字,你可忘了么?即便仅算救命之恩,也不会真的杀你。漠先生担心什么呢?好生奇怪。"卿明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惹得白随之笑起来:"卿明啊卿明,你当漠总管是真傻么?说道真傻,也就你一个。"卿明闻言笑了笑,轻轻挣脱了白随之的手,只说出去张罗酒菜,迈着莲花步走了。
一会儿送了酒菜上来,用上好的青瓷盛了四个小菜,乃是醉鸡花生响螺烤菜,具是江南风情,又有四个大盘,分别装着虾子乌参、龙井虾仁、鱼翅荷烩,冬蟹年糕,虽不新奇却极精美,想是荷华楼大厨的得意之作。卿明换了衣服,亲自端了个冰裂的壶进来,说是蜀地的流香名品。
酒菜虽美,漠晟却无心享用,他想方才白随之所言虽糙,却无半点虚妄,不禁有些焦躁。白随之只把酒杯在鼻端轻嗅,并不饮下,他见漠晟眉头紧锁,笑意越发懒散起来,"漠总管,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紧锁眉头,心头不畅呢?莫非你把那苏梦醒当做鲜花,怕他就此枯萎不能盛放么?"
漠晟冷笑一声,接过卿明递来的酒饮了,便不再说话。此刻琉璃墙外夜色已深,灯红酒绿之外只见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恰如曼妙佳人静立世外,令人生出无限的感慨来。卿明从怀里取了支翠笛,拜托白随之吹起那清明调,自个儿步入中庭,且歌且舞,他歌声清越,舞步如云,混着满室瑞龙脑香,想不醉也难。漠晟听得渐有恍惚之意,他捏起酒盏,一杯一杯送入腹中,被那绵软之力推向慵懒所在,竟将满腹心事暂且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曲刚罢,有小厮推门进来,走到卿明身边,贴耳说了几句话。卿明蓦得白了脸,不等漠晟开口问,白随之便道:"莫非是苏公子不见了么?"卿明一愣,不知白随之从何而知,而那边漠晟已然腾然起身,就欲夺门而出。他还未到门口,只见人影一闪,白随之竟拦了路去。"漠总管此时去追也是白去,不如共赏明月,不要辜负这良辰美景,佳人美酒才好。"漠晟用手去搡他,却被擒了手,不禁怒道:"他那身子还未复原,这大冷的天出去岂不是寻死么?"
白随之道:"只怕你我这些人中,最不会去寻死的便是他。不定是被熟人唤了去吃酒也未可知。"
"客卿真会说笑,你未见他卧床吝多日,哪会去吃什么鸟酒?"
白随之见漠晟没有留意,便放了手,只是话仍是要说个清楚,"漠总管那些精气下去岂是白白浪费的?况且你我并作一处,也不是此时苏梦醒发狠时的对手罢,你可忘了那离魂是如何吞噬修罗鬼的么?那哪里是凡人所能,所谓人不可与妖孽鬼神并列,就是此意。"
漠晟面色略缓,心想白随之说的也对,几日来夜夜相陪,倒忘记苏梦醒本就不是什么娇花弱柳,况且天地茫茫,到哪里去寻方才是好。既是寻不着,又没有饮酒的兴致,漠晟自觉还是告辞为好,他正待告别,却又被白随之拦了。
"我自告辞离去,客卿还有何事?"
白随之笑道:"这些美酒佳肴岂是白某一人可以消受得了的?还请漠总管一起赏月罢。卿明公子,"他招手唤卿明过来,牵了芊芊玉手,柔声道:"你去选几个小兄弟来作陪,不要让漠总管太寂寞才是。"白随之既如此说,仿佛这酒席目的本不单纯,漠晟心中有了奉陪到底的念头,便不再说走,由卿明叫了明艳动人的少年郎来,重开清风明月之席。
离荷华楼十几里地,城外废寺之中,也有人在吃酒,下酒菜是北地的烤全羊。玄辰盘膝坐在一方羊毛织毯上,面前铺着一幅褪色的曼荼罗。帐外寒风与篝火斗成一团,随从们喝酒吃肉的动静也颇为喧闹,相较而言,帐内倒安静得很,只有暖炉和一支明烛透出阵阵暖意,宛如春天。
玄辰用血慢慢描绘曼荼罗上坛城的纹理,微笑着看那织物化了他指尖的鲜血,贪婪又快速,真不愧是绣了修罗众的邪物,果然最爱生灵的精气,连一丝丝鲜血也不放过。待到指尖的血被吞完,就会被曼荼罗所咬,深知此道的玄辰把小刀往中指尖点去,却被个声音打断了。"虽说指尖之血比不得心血,但好歹十指连心,玄辰公子何必如此呢?"
"只想找你来吃酒,却没想耽搁了吝长时间呢。"玄辰抬眼看来人,只见他身披轻袍,赤着脚,乱发飞舞,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竟如星光一般。

金玉盟

帐外呼喝之声不断,那些从人饮酒正酣,又有胡姬摆臀展臂欢舞不休,脂香漫溢,竟有些红尘万丈冬风里,把酒唱歌夜未眠的气韵。苏梦醒站在帐口,身后是熊熊篝火,玄辰见他双足粘了泥泞,不象是骑马而来,便道:"从荷华楼到此,踏风而来,苏公子好雅兴。"
苏梦醒目光灼灼,站在原地只是不动,他用眼看了玄辰片刻,方道:"修罗鬼急着逃回曼荼罗,自然要千里跣足,越快越好。"话音未毕,只见那毛织毯上的曼荼罗起了微微血色,有呻吟哀鸣声传出,诡异无比。
玄辰把手上的小刀递给御十九,扶膝而起,他见苏梦醒突然捂了胸口,极难受的样子,也不相扶,只开口轻笑道:"又开始了?那修罗鬼虽是好物,但也不可贪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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