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前面那个美好光明的地方,龙在天想走,又不想走。犹疑不定时,听到似乎是林宇说别走。他停了下来,而後想,自己果然是要死了。林宇,他刚刚还欺负自己呢,怎麽可能这样放软了声音,哀求自己不要走。
可想到林宇刚刚说,要跟哪个女人结婚,还要爱她一辈子,要彻彻底底忘记自己。龙在天摁住胸口,不是死了麽,怎麽还会觉得疼呢。
手掌中,被谁塞进了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耳边,也的确是林宇的声音,“只要你回来,我就爱你一辈子,好不好。”林宇的声音,那麽温柔;承诺,那麽动人。
不合时宜地,龙在天想起一个笑话来:你让我滚,我滚了。你让我回来,对不起,滚远了。
龙在天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相信林宇,要不要再争一次,犹豫间,手却自觉地紧紧握住被塞进来的那个东西。龙在天想著,万一到时候醒了呢,万一还想再厚脸皮一次呢。你到时候要敢不认账,老子可是有信物的。
抱著这以防万一的念头,眼前的光明忽然消失。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没有林宇,没有林宇的声音,甚至也没有了什麽不甘心。
各从其类 41(流氓×小白)
救护车的长鸣越来越远。夕阳下,林宇站在街口,看著救护车转弯的街角,静默著凝视良久。
局长在一旁暗暗叹口气,他刚刚看到林宇一身血污地抱著龙在天出来,额角猛地一跳。急忙下车,却看到林宇把人放在救护担架上之後,还站在一旁看著医护人员压血,上氧气罩,静脉滴注不停的忙碌。走近看,却发现林宇的视线一直都是放在那个双眼紧闭、脸色如纸的龙在天身上,似乎有什麽话要说。
局长看到林宇似乎很冷静时,他还松了口气。可等走到他身边,却发现林宇的身体一直在轻轻发抖。局长立刻联系自己以前的战友,现在军区医院的院长,请院长出面,务必确保龙在天的紧急手术。打完电话,看到林宇还是站在那儿,对著救护车离开的方向,站得笔直,傻了一般。
“林宇,要不你跟去医院吧!”局长有些不忍心,不单单是因为林宇,还因为那个叫龙在天的男孩子。以前,为了更好地执行任务,让非警务人员参与行动,也是有的,但通常是限於没有危险的那些环节。像这次的情形,以前还真的没有过。局长觉得,原本一个生龙活虎的男孩子变成现在这样,自己多少也要担些责任。
林宇似乎被惊醒一般,僵硬地转头,看到局长後,他啪地敬礼,“局长!”
局长一皱眉,正要开口,里面跑出一个林宇的同事来,“林队,入口已经找到,现金和毒品也已发现。”
林宇静了两秒,伸手用力搓了搓脸,“好,知道了!”说完,转身回去了现场。
跟著救护车去医院,他不是不愿意。只是,去了又有什麽用。且不说他还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之一,不说现场这里还有许多工作,不说之後的24小时内还要审问、笔录、羁押嫌犯,单单赵毅然消失这一点,他就不能离开。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警察;无论是因为自己的爱情,还是因为这次行动,他现在如果离开,那就真的是一个半途而废的混蛋。
而更重要的,林宇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在害怕。
害怕龙在天在里面手术的时候,他守在外面被自己的无能为力一点点吞噬;一点点撕碎了、扯烂了,放在它骇人的口腔中反复无情地咀嚼。害怕手术之後,那些於生死早已司空见惯的医护人员,冷冷地面无表情地说很抱歉。害怕这个结果一旦来临,爱情和战争中都半途而废的他,还有什麽资格对龙在天说爱。
参与行动的队员,看到林宇再度回到现场,而且是一如既往的细心冷静、逻辑严密时,都是由衷地佩服。
正在现场帮助讯问的何行君看了看林宇,有点惊讶,但更多地也是佩服。
何行君的专业,在他们的现场讯问中发挥了不容小觑的作用。那些一贯态度死硬、拒绝开口的匪徒,看著现场那个至死都难以相信自己命运的楚先生,看著两个被炸到血肉模糊的兄弟,看著那一箱现金和毒品,看著已经开始供出缅甸那边如何和赵家合作的翻译,其馀六人也都慢慢合作起来。
林宇知道,现有的证据足够送赵毅然一个公平的结局,但前提是要先抓到赵毅然。
顺著地道口慢慢往里走,林宇也不由得佩服起这个人来。这地道口不是直接通向外部的地面,而是通向了一个往上的电梯。难怪,局长在外面布置下的人员回报说,没有监视到任何人外逃。因为,这赵毅然根本没有往外逃,而是直接上了大厦顶层。
何行君正跟著做笔录时,手机忽然响起来。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和内容,让何行君立刻站了起来。
何行君看了看,没有看到林宇。他急匆匆地往外走,边走边回话,“师兄,你别乱来!”
忙完了现场、审问和羁押手续,林宇回到局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赵毅然的下落,刚刚有了线索。原来局长的话还真说对了,这两个人先是地遁,然後就飞了。不是直升机,而是一架替某大型连锁超市宣传的热气汽艇。
林宇查到这些时,愣了一愣。莫名地,他想起一句话来,人,总是有本事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原本洗洗准备睡了的林宇,拿了钥匙,拎起外套又从办公室出来。
林宇开著车,很快到了龙在天入住的医院。
进去一问,龙在天的手术从昨晚七点开始,现在还没做完。
心底虽然也知道,眼下这样,没有消息那就是最好的消息,林宇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发冷。靠在墙上,平素根本不相信什麽神佛仙家的林宇,虔诚地祈祷,“老天,求你保佑小龙没事!求你……”
走廊里一阵脚步声,林宇忙抬手抹了抹眼角,下楼去了。
刚刚出来,电话忽然响起。电话里的声音,几乎让林宇无法相信那是何行君,“林宇,你快来。凤凰路231号,赵毅然他们……”
林宇急忙跳上车,一边打电话通知队里同事,一边往凤凰路疾驰。
半小时後,林宇和其他队员几乎同时赶到。
看著晨曦中这栋安静的建筑,林宇和同事对看一眼,掏出枪,拉开保险,分头包抄过去。刚前进没几步,大门从里面打开。
所有人同时瞄准,却看到何行君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
林宇急忙上前,意外滴看到何行君西装革履的打扮,可脸色却是一片惨白。何行君看到林宇,身体一晃,就要跌倒。林宇忙扶住他。手刚搀住他,只听到何行君噝地抽了口气,而林宇几乎同时嗅到一股腥甜的味道。林宇一惊,手掀开他西装左侧,看到白衬衣上一片殷红,而那血迹印染的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赵毅然在里面……”何行君虚弱地开口。
林宇回头叫人赶紧叫救护车。
把何行君交给队友,林宇持枪小心翼翼的往里走。
林宇还有其他一起进去的人看清里面的情形後,都愣住了。赵伯然坐在椅子上,头歪在一边。右侧太阳穴,一处明显的子弹穿透後留下的血洞。赵毅然背对著他们,跪坐在自己大哥双腿前的地上,口中不断喃喃低语。听到有人进来,他回头,冲著林宇他们嘿嘿笑了两声。脸上的神色,分明已经是疯了。
各从其类 42(流氓×小白)
赵毅然虽然疯了,赵伯然也死了,可这案子并没有结束。
早上9点,林宇照常出现在了专案组的晨会上。
所有人看到林宇都愣了一下,而後在局长带头的咳嗽声消失之後,晨会继续。林宇脸上什麽都看不出来,只是眼睛似乎比平时更亮。在对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上,他又提出了几点补充意见。第一,对赵毅然的馀党,要不遗馀力地剿灭。第二,对赵毅然毒品网路中的重要涉案人员,尽快抓捕。虽然,局长说的是,要尽量予以剿灭;此後涉案证据调查工作重点要转移,接下来得赶紧把其他人员涉案证据整理出来。
会後,局长叫住了林宇,“林宇,你不请假?”昨天林宇抱著龙在天的表白,可有不少证人在场。局长本人虽然没有直接听到,可传来证据已经是铁证如山。
“我请什麽假,没受伤,没犯错的!”
“嗯……行!”王局长拍了拍林宇的肩,心底暗暗称赞,是要成大事的材料。可想起龙在天,还是心软了下。早上收到消息,龙在天手术还是成功的,只是,人并没有苏醒,目前还处於昏迷状态。具体情况,有待观察。这个消息,林宇应该也已收到。局长特地嘱咐过,手术结果要第一时间通知林宇。
看著效率丝毫不减的林宇,局长感慨了下,自己和年轻人是不能比了。没那麽狠心,也没那麽刀枪不入了。王局长决定下班後,自己去趟医院好了,何行君也在医院呢。
局长没看错,林宇的确成了大事。
一个月的时间,林宇率领他的队员,把赵毅然的馀党还有涉及此案的权力部门人员调查了个底儿掉,证据也整理得完完整整。涉及到的范围不但是本市、本省,还有云南那边。这案子扯出不少人来,影响已经超出了他们市局可以控制的地步。
公安部和纪委联合组成专案组,接手了这个案件。林宇被他们叫去交接工作,对方狠狠表扬了林宇。局长知道了,也很高兴。可这高兴在他见到林宇之後,立刻就没了。
王局长坐在办公桌後,掏出烟,想点上,看著对面的林宇,他又把火给熄了。
“你……”再点著,看林宇那无动於衷的样子,王复远啪地又合上了打火机。绕过办公桌,局长站在林宇面前,“你说,这风再大点,你走路是不是都要带上铁链。”
啥?
林宇抬头,看著有点气急败坏的局长。
“不带,你就不怕被风吹走喽?!”局长真生气了。这一个多月,林宇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偶尔见到他一次,要麽是他在车上,要麽是林宇在车上要出去。
今天这麽一见面,王局长大吃一惊。林宇你是去非洲查案了还是怎麽著,面黄肌瘦,胡子拉渣。风一吹,活生生就是个套了衣服的竹竿。
“忙得呗!”林宇笑了笑。他这不笑还好,一笑,王局长看著更生气。“你给我收起来,笑跟哭似的。明天起,你放假!”案子已经由上头的专案组接手,也算了了。
林宇看了看局长,没说话,走了。
看著离开的林宇,局长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那个老战友的院长问他的话,你这个林宇是不是没地方住了?局长问怎麽,院长说要不他怎麽几乎天天晚上跑来医院这儿,夜游神似的。
局长没说话。半天,他问了一句,“那个龙在天什麽时候能醒啊?”
院长摇摇头,“不好说!”
又到了初秋时节,天色澄亮透蓝。林宇出来办公大楼,看著景色如旧的这个城市,静静地站了半晌。
龙在天推开他,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下楼,骑上摩托车离开的样子,似乎还就是昨天。他甚至记得,那天龙在天那花得俗气无比的衬衫在风中翻飞的样子。可似乎又已经过了一辈子,他都快要忘记龙在天双眼晶亮笑得春暖花开的模样了。
放假了,他一下子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麽。
回家路上经过菜市场时,林宇想了想,停车下去买菜。
菜市场中,充满了买菜卖菜的询问声吆喝声,四周都是热闹的人群。经过的人,有人在商量做什麽,吃什麽。有人说咱家冰箱里头还有虾呢,还有牛奶,要不晚上做个牛奶海鲜烩饭?有人轻声应好。有人在问老板萝卜怎麽卖,而後似乎问旁边的人,“诶,萝卜你吃的吧!”
卖排骨的老板讶异地看著对面的年轻人,他明明把零钱很稳当地递了过去,怎麽一下子全散到地上了。果然是太年轻,手不稳呐!
林宇拎著菜,有点狼狈地走出菜市场。到了车上,坐了半晌,总算记得启动,开车回家。
一开门,看到已经长到快要齐腰高的旺旺,林宇才觉得自己一颗心又找了回来。看看时间,林宇直接走进厨房。
剥著葱,想著晚上是炖排骨汤还是鱼汤呢。刚刚顺手打开的收音机里头传来一阵轻柔的音乐,似乎很熟悉的音调。
洗葱,放到案板上。
姜也洗了一小块,薄薄地切片,而後切丝,一不小心,手指被切了下。林宇看著手指上冒出的血滴,恍了一下神。眼前,又看到那时龙在天倒在他面前的样子。当时话说的狠,可回来之後,看到自己衣服上的血迹,还是不可抑制的心疼。
耳边是收音机里的音乐。
……
我已开始练习
开始慢慢著急
著急这世界没有你
已经和眼泪说好不哭泣
但倒数计时的爱该怎麽继续
我天天练习
天天都会熟悉
在没有你的城市里
……
林宇静静地站著,微微低著头,一动不动。
案板上滴落一滴水珠,一滴,很快又一滴。放下刀,林宇慢慢蹲下。抱住头,心口骤然间爆发出的疼痛让他不知所措,眼泪不住地往外涌,怎麽都止不住。一开始,喉间只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很快他开始放声大哭,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
各从其类 43(流氓×小白)
时间似乎很快,似乎又很慢,手术到现在,龙在天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月。
十月的清晨,林宇起床洗漱後,端了水到床边。把脸盆放在床头,俯身在龙在天的脸上亲了亲。抬头,专心地看著病床上静静躺著的人,看著他交叠在一起的眼睫,偶尔在眼皮下滑动的眼珠,林宇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醒来,而後对著自己笑开。
“小龙,该起床了……”林宇轻声开口,似乎是要叫醒他。医院说,如果这个月龙在天还醒不了,他陷入昏迷就要超过三个月,那他将很可能转入“持续性植物状态”,也就是植物人。医院建议,他配合院方对龙在天实行催醒疗法。
林宇忘记了他当时听到医生告诉他这些时,心里是什麽感受。只记得当时,他心底立刻浮出的念头就是,不管他是什麽人,只要还活著,只要还活著。
每次看到龙在天受伤时留下的那件衬衫,林宇就一阵一阵的後怕。以前,他就像那句曾经牛气得要睥睨一切的广告词一样,也相信一切尽在掌握。可那天,龙在天笑著倒在他面前那一刻,他才惊觉,那句话有多可笑。真正掌控著人的,就是死亡。无论自己策划到多麽完美,无论人生故事上演到哪一幕,只有死亡操控著生命,在每一秒钟都可能戛然而止。
这样的认知,让林宇想清楚了许多事情。
虽说活著就好,就好,可比起这样安安静静躺著的龙在天,他还是更希望看到如往日那样活力十足的龙在天。
拧了温热的毛巾替他擦完脸,林宇端起旁边的一杯盐水。拿了棉签,在杯子里沾湿,轻轻分开龙在天的嘴,林宇开始替龙在天刷牙。
在医院里头伺候了这一个月,林宇从最初的无从著手,到现在驾轻就熟的做著这些。
替他洗漱完,开始每天早上的例行按摩。按到他的左手手臂时,林宇看著那个一直攥得紧紧的拳头,笑了笑。
那天,他塞了个东西给龙在天。原本以为这东西不知道会丢到哪里,可他没想到,龙在天居然一直就这麽死死地攥著,像是攥了一个救命的东西一样怎麽都不松手。
那些护士说,当时送来急救时,输血的护士看到他左手臂血管这麽明显,就直接扎了针。扎针之後,得把拳头松开才行,结果怎麽掰都掰不开。几个医生用力去掰,还是不行,只好换到另一边手输血。
林宇来照顾他之後,原以为自己能让龙在天松手,结果也是无功而返。
虽然无功,林宇却从来没有那麽高兴过。可随後,鼻子有些发酸,眼睛有些发热。他当时著急忙慌随手给出的东西,龙在天就护得那麽紧。这样的龙在天,让他又是骄傲,又是难过,还有明显的羞愧。而骄傲难过和羞愧之後,他的心底越发地坚定了。
等到都做完,林宇打开一旁的音箱。柔和流畅的音乐响起,林宇俯身亲了亲他,“小龙,我去吃早饭,半小时後回来。”周末了,已提拔为副局长的他,可以有整天的时间陪龙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