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才听到院里响起一阵凄惨的喊叫。
“完了!!玉帝赐的金盏琉璃盘叫他们给摔烂了!!……”
九鸣赌气往外大步走去,也不管後面的飞帘是否跟上,此时他胸中气恼难平,不想再看到那张没有任何表情脸,也让人无法猜透任何想法的家夥。
抬头看了朗朗乾坤,日月悬挂,云浪不远处便见浮岛缥缈。
虽记得飞帘警告,不可远离,但他此刻就是偏要与他作对。
哼,不允他现出原形,难道这麽点小法术就想完全控制住他这只活了几万年的妖怪不成?只见他念念有辞,胸口元丹发热有痛,可他硬是忍住,光芒骤闪,人形已缈无影踪,云间之看到一条长曰两尺的红蛇拍打著背上一对小翅,宛转细小的身躯,直往浮岛方向游去。
仙山如幻,缥缈阁在浮云间。
九鸣游上那仙屿,看到岛上满地灵树仙草,乃见青柏翠松,虬枝盘绕,上挂金珠果,银盏花,走兽有灵,凤落枝头,确实是一处神仙福地。
可他心神不在,游了一阵。见香蜜飘渺,云霭之间,有丛丛梨花树,树上梨花盛放,盖过绿枝,其中却有股沁人的酒香从梨花雪海深处飘来,叫他忍不住顺著方向飞了过去。
轻风吹过,瓣如飞雪,打著旋儿的花瓣落在青石台里一颗棋子之上,台上一局未完的六博棋局,胜负未知,而那酒香之由,却是从桌上一个紫金葫芦里溢出。
九鸣虽非嗜酒,却也好酒。
但闻此香,只觉神魂恍惚,叫人不能自已,不由起了一酌之心。左右不见有人,便飞了过去,用蛇身卷了葫芦,挂下头去,想要品尝这不知是哪位神人遗落的仙酒。
就在舔到的一瞬,头顶响起一把醇厚的男声,戏谑之意犹甚:“哪里来的小蛇,胆子不小,连司命的黄粱一梦亦敢偷尝?”
九鸣一惊,正要抽身,七寸之处猛被一只大手钳住,动弹不得之余,被整条提了起来。
定睛一看,便对上一张温文儒雅的笑脸。
面前这名男子乃是壮年之姿,仙风道骨,身材高大,眉宇间气度雍容,从容不迫。九鸣忽然觉得,他所见过的仙人之中,比如飞帘、比如贪狼,当属眼前这个男人最像凡人心目中所描绘膜拜的神仙。
只不过这个男人虽然笑容可掬,但掐著他七寸的手指认位精准,弄得他无法施展法术,更容不得轻易逃走。
仙人将赤蛇提上半空,还极有兴致的拨弄蛇背上的小翅。
九鸣吐出叉舌毒牙,发出嘶嘶威胁对方,仙人见状,一笑,温和说道:“放心,本君不会拿你来泡酒。”
瞪大了赤红的三角蛇目,九鸣立即本能的一阵鳞片倒立。
惹来那仙人一阵轻笑。
眼前这个神仙或许并不是像他外表的这般温文慵懒……
仙人想看透他心思一般:“本君这可是在救你,须知南斗司命星君的酒,只要尝上一口,便能让魂魄堕入黄粱一梦中。”边说,边捏了蛇颈转了转,惹得修长的蛇身扭曲成股,“嗯?你身上有廉贞的魂精……呵呵,原道是被他藏在殿里的妖怪。”
能认定飞帘的仙气,必定是相熟的仙人,九鸣更不愿被他抓住,闻言更加挣扎,再度引来那仙人一阵低沈的笑声。
“别担心,一时半刻,廉贞还找不到这来。”
他打量著手中的朝他龇出毒牙的赤蛇,对之兴趣甚浓:“小蛇,想不到你倒有些本事,能教廉贞破例。”
赤蛇不再缠动,抬起头来,口吐人言:“你到底是谁?”
仙人和煦笑曰:“本君文曲。”
文曲,乃北斗七元之一,位斗魁之末,掌天下文运之君。
赤蛇倒想不到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居然也跟那个面无表情的飞帘,严酷刚正的贪狼是一夥!与那两个人比起来,这个文曲星君显得平易近人,脸上总是带著温和的笑容,让人下意识地与之亲近。
不过之於九鸣,他是从心底厌恶这些装模做样的神仙,就算他看上去像个好人,可既然也是星君,想必也像贪狼一般处事。
如今他私自出逃,被文曲星君擒获,估计回头就要将他直接丢入天牢了吧?这样的话,飞帘那个一板一眼的家夥便不会再为此事为难了。
想到这里,忽然心里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文曲星君奇问:“怎麽了,小蛇?连牙都收了,是想回星殿去了吗?香雪梨海离廉贞的星殿有些距离,莫非你是迷路了不成?”
九鸣懒得理睬他语中调侃,哼道:“我是锁妖塔里的逃犯,天牢那门还正为我开著!”
“呵呵……你这小蛇倒也有趣!本君什麽时候说要将你丢入天牢了?”
九鸣闻言错愕,又听他道:“廉贞可是为了你在天宫凡间两头的跑,本君无意破坏他难得的辛劳。本君与他相识万年,倒也是初次见他会做些全无意义的事。”
九鸣更是不解,飞帘确实时常外出,然後莫名其妙地回来一阵又走掉,可他从不曾听它说起过他是下凡去了。
“你既从锁妖塔来,必定知晓锁妖塔破了。”
那又如何?
文曲星君笑意更深:“塔上灵珠破碎,无力镇压塔内百妖,天君下旨令七元星君下界寻珠,再塑锁妖塔。廉贞早时已经走遍神州大地。短短数日,想必他不惜消耗妖力到处搜寻,也没有休息过。”
说到这里,他不由轻叹,“廉贞做事向来直接,求结果,却时时忘记後果。”
赤蛇沈默了。
他也是妖怪,当知道妖力并非无穷无尽,若用得凶了,便像井枯,需重新蓄满方可再汲。那个家夥……那个家夥总是挂著一成不变的表情,让他忽略了那灰白的脸色,其实隐藏著妖力竭弱的疲惫。
神州大地,何其宽广,莫说是一日跑上千里如何费力,且是在寻觅缈无影踪的所谓宝珠,更是耗费心神。就算是飞帘有缩地之术,断也不可能轻松。再说要从凡间飞上九天神宫,不是去邻家串门那般简单,九重天高,一个来回可以把有翅膀的妖怪给累死。
难怪他总是来去匆匆……
让他在睡醒的时候,只能在空灵的殿中,闻到一丝凡间雨後泥土的清淡余味。
可恶,这家夥行事不是从不浪费一丝多余力气的吗?
跑来跑去,却是为何?!
他突然很想冲回去,抓住飞帘那个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脑袋用力摇,再使劲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皮看能不能抖落一些平日被隐藏极深,实际上不过是被那个家夥完全忽略的事实。
便在此时,天空中一阵熟悉的妖气波动。
文曲星君抬起头,了然笑道:“来得真快。”
“快些放开我!”九鸣挣扎起来,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不想被飞帘看到自己被掐在旁人手里的狼狈模样。
文曲星君却道:“你进的锁妖塔,想必是因为廉贞吧?”
九鸣有些著急:“是又如何?!”
“你恨他?”
“锁妖塔两千年,我如何不恨?!”
文曲笑了:“若恨,必因有情。爱恨之念,不过在轮回之间。”
赤蛇无言。
“小蛇,你想不想知道廉贞的想法?”
文曲星君松开手将他放在桌上,打开袍袖,也不催促,赤蛇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妖气渐近的方向,居然乖乖地游入文曲星君袖内。
尾声
赤红蛇身刚隐入袖内,灰色的影子已如飞星骤降,落在文曲星君面前。
飞帘僵著脸,方才还感觉到九鸣身上属於他的星魂,此刻却再无形迹,不由抬目看向站在面前笑面如春的男人。
“文曲。你将他藏於何处?”
文曲星君不说没有,也不说有,只是笑道:“区区一只妖怪,廉贞,你又何必如此执著?”
飞帘不语。
文曲星君又道:“鸣蛇四翅,如今只余其二,想必是你下的手吧?”
飞帘点头,无意解释。
偏那文曲星君要打破砂盆问到底般:“为什麽?”
飞帘略觉不解,对方为何一反常态地好奇。
但既然问了,他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
“折翅,降服得快。”
文曲觉得袖里一阵骚动,心中暗笑。
似乎没有像他这般与廉贞相处个几万年,便很难习惯他这种为达目的,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手段的做法。
话锋一转:“你折他双翅,又把他留在殿中,难道不怕他心怀不轨,伺机害你?”
“那是他的做法,与我无由。”
文曲摇头:“但若他害你,贪狼必不会放过他。只怕也是落得一个元神俱毁的下场。”他这般说法,听似劝告飞帘,实则,却隐隐有些警告袖里妖怪的意味,“还不如将他放了,於你於他,也是好的。”
飞帘老实点头:“是,确实如此。”
文曲星君尚以为已将他劝服,谁料那双因为妖身仙元互相影响下而显得灰白的眼珠子,依旧闪烁执著的不妥协。
“可是,我并不打算放手。”
文曲星君的话,反而让他理清了从前昏乱的思绪。
几万年的孤寂,让他鲜少有其他多余的念头。往往只要有一个想法肯定在脑中,便会坚定到底,无论是谁,即便贪狼、天君,也无从将之扭转。
如今,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异常鲜明的想法。
他看向文曲星君,伸出手来,摊开五指,以示取物。
“他是我的。”
显然连文曲星君也始料未及他居然会这般坚持,而且所言直接也足够惊世骇俗,一时也愣住了。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袖子中一阵骚动,一尾红影脱落地上,一卷身,化出红发嚣张的高大男人,脸色不知是气是恼地涨红,大手一掌拍过去,“啪!!”的一声敲开飞帘摊开的手掌,大吼:“谁是你的?!他妈的!老子是老子的!!”
口不择言的妖怪吼完,转身张开双翼蝙翅,拍动飞窜而起,急往东面飞去。
飞帘见他又逃,不由欲念法诀收紧天魔锁,可体内妖力异动,如同井底残水,怎也驱动不得。果如文曲所言那般,多日奔波,他的妖力早已近乎枯竭,若非如此,他适才又岂会眼睁睁看著九鸣负气走去。
肩膀忽感轻轻一拍,回头,见那个温煦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笑言道:“别著急,你瞧,他去的方向不正是你的星殿吗?”
飞帘这才勉强收了法术,朝文曲点头,然後施展御云术,追赶过去。
文曲星君看著一前一後远去无踪的背影,会心一笑。
身後梨树影动,沙沙风响,雪瓣纷飞,星君身影如虚渺幻影,渐渐隐去……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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