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也许(全修版)----陶夜
  发于:2009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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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晨冰冷的面孔转向他,「快走,待会儿就来人了……很麻烦。」
沉默了一会儿,若汐一声不吭的转头就走。他似乎不应该丢明晨一个人在这里,毕竟他刚出了车祸,可是,可是若汐有点生气,莫名其妙地有点生气。
「不要跟人说在这里碰到我。」明晨加了一句。
若汐没回头,加快了脚步。
他没有看到,背后的明晨注视着他的背影,许久,又开始笑起来。黑暗中那双眼睛闪烁发光,充满意外,与隐约的快意。……小……汐……又见到你了!
回到明宅,若汐已经有点明白明晨的意思,原本应该非常寂静的明家大宅,从后园远远望过去,灯火通明,显得有点忙乱紧张。
叔叔不在,早一步被叫到大宅去了。
若汐回房间把包丢下,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开始发呆。发了一会呆,他站起来去看镜子,上下左右看自己的一张脸。没有变?见鬼!
刺激太过,若汐睡不着,隔一会儿就爬起来从窗口往大宅的方向看一看,直到后半夜才听到叔叔回来的声音,若汐迎出去。
老童有点意外,「还没睡?」
「发生什么事?」若汐问。
「你怎么知道出了事?」老童说:「明家老二的车下山时出了意外,幸好人没什么大事。」
「我回来的时候听到好大声音。」
「啊,」老童困惑地搔搔头,「二少爷今年怎么扫把星缠身?」
「什么?」若汐竖起耳朵,「叔叔你说什么扫把星?」
老童打个呵欠,说:「没你事,快去睡,明天还要上课呢。」
若汐还想再问,叔叔赶他:「明先生一早就要去公司,时间不早了,快睡吧。」说着转身回房间,若汐呆了一会儿,只好也回了房间。
第二天是周末,若汐一顿早饭吃了两个钟头,赖在厨房不走。
这个厨房就好比是明家工人的起居室,每人一句半句,若汐总结出大概。二少爷不在明家的公司上班,也不常回家,昨晚出了车祸,受了伤,暂时留在家里。这个二少爷,好好一部车子被他开到山下去,一定又同什么狐朋狗友在飚车!总是不上进,哪比得上大少爷,聪明又能干,把明氏管理得有声有色,毕了业不肯好好做事情,只知道在外头胡混,闯了祸就让大少爷来收尾。性情也不理想,哪有大少爷那样温和亲切,一张面孔常年阴天,唉,女孩子嫁人,还是选大少爷这样的好……
受伤?明明昨晚见他好好的,难道自己走了之后又发生什么事?
正在疑惑,打扫大宅的女工阿珠走进来找若汐,一脸为难。
二少爷一回家,就出难题,嫌图书室里的书被放乱了,让她按以前的目录整理好。
几乎一半是外文书,阿珠哪里看得懂,想了半天,只好来找若汐帮忙。
「看得懂的我都已经排好,剩下的其实不是好多,两个钟头一定弄得好,明先生同大少爷去了公司,没有别人的,」阿珠知道老童不喜欢若汐往大宅跑,特别加上声明,双手合什拜托。
怪不得不得人心,若汐心里想,回来就只会折腾人。
他跟着阿珠去大宅,虽然尽量控制,眼睛还是忍不住往二楼上扫了一眼,猜测着哪个是明晨的窗口。
阿珠将他留在图书室门口,自己先走了,若汐推门进去。
明家的图书室面向花园,窗户开着,长长的窗纱微微鼓动,室内有股淡淡栀子花香气。
若汐站在书柜前,浏览架子上的书,发现剩下的工作并不复杂,指头划过一整排书脊,想着从何下手,这时他听到背后轻轻『噗』的一笑。
若汐彷佛早有预料,慢慢回过头,他看到明晨坐在窗下,一双眼睛明亮地望着自己。
呵,原来他一早就在这里。若汐心里想,原来并不是错觉,原来自己真的是想见到他,所以才会心神不定,所以才会在看到他的时候……松一口气。
明晨的一只脚翘在脚凳上,脚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若汐走过去,瞄瞄那只脚,问:「这怎么了,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明晨笑咪咪地看着他:「事实上,车祸的时候是没受伤,这个……」他做出鬼头鬼脑四处张望的样子,才回头小声说,「这个,是踹车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
若汐瞪着他,觉得头顶开始冒黑线,白痴!他发现自己诚实地把这两个字的评语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若汐并不是个无礼的孩子,其实更多时候他礼貌得近乎冷淡,可是,明晨是个特例,他给若汐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坏,坏到若汐根本无法对着他维持自己的客气与礼貌。
明晨仍然笑咪咪地看着他,若汐回瞪,这是大家嘴里面孔常年阴天的明晨?
视线纠缠,若汐不情愿地发现,明晨真是英俊。昨天夜里太暗,他其实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可是现在阳光下的明晨,浓眉星目,清爽的短发,麦色皮肤,懒懒地靠在沙发里,两条长腿嚣张地伸出好远。
若汐猛地别转头,「活该,谁让你去踹那车,明明可以想办法拖回来的。」
「可是,我想换辆车了啊。」明晨懒洋洋的口气极其无赖。
啊,若汐深吸一口气,走回书架旁。跟我无关!明家的少爷要做什么都有明家的人去理!他对自己说,抑制住踹上去的冲动。
「童小汐……」
「童若汐!」
「可是你不是叫小汐吗?」
「童若汐!」
「小汐……」
「你闭嘴!」若汐恶狠狠地瞪明晨,「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把那本书拿过来。」明晨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怔怔地说。
「……哪本?」若汐懊恼地扭开面孔。
「你手边那本……绿色封皮的那本。」明晨的声音里明显含着笑意。
若汐把书回手丢过去,没准头,书掉在明晨的脚前,明晨往前探了探身,够不到,抬起头来看着若汐。若汐犹豫一下,撇撇嘴走过去,提溜起那本书,把它丢在明晨的肚子上,明晨轻笑起来。
工作效率比若汐预计地要慢很多,他慢吞吞地一本一本查找著书名,漫不经心地听着身后『悉悉簌簌』的翻书声。许久,明晨轻轻说:「你小时候我就认得你,那个时候我就叫你小汐。」
「……我不记得了。」
「你那时太小了,什么都记不住。」
「谁说的,当然记得住。」
「……记住什么了?」
「……我记得你们把我推落水,差点淹死我!」
明晨没说话,若汐回过头去看他,发现明晨一只手托着颊,手肘支在扶手上,没有笑。若汐盯着明晨的脸,渐渐发现非常奇怪,明晨的面孔,彷佛没有中间表情,他的笑脸一直让若汐很是气愤,因为太过无赖,太过阳光,太过孩子气,但是当他不笑的时候,他的脸就变得冰冷而阴沈,瞳仁彷佛结上一层冰晶。
若汐有丝困惑,这个人如此醒目,如果真如他所说自己小时见过他,按理应当会记得……他对自己说话的态度那样熟稔!可是分明没印象,为什么呢?
「后来,周婶就带你走了。」许久,明晨叹息般轻声说。
「是啊,再不走,怕被你们害死。」若汐挖苦地说。
明晨抬起眼睛,看着若汐,冰晶般的瞳仁渐渐融化,他唇角扯起一丝笑,「你知道吗?那次的事,有人差点被揍死。」
若汐瞪圆眼睛。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明晨伸出一个指头做出噤声的表示,侧着头倾听。若汐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听到,正想开口,门上轻轻传来敲门声,随即门被推开,一个声音响起来:「明晨,你在这里吗?」
咦?好厉害的耳朵,若汐想。
他已经认出来这个曾经听过一次的声音,是明远。
明远走进来,看到明晨,正想开口,视线一转落在若汐身上,不由一怔。若汐马上礼貌地朝他点头,「明先生。」
明远疑惑地开口:「你是童叔的侄子吧?你怎么在这里?」他转头看了看明晨。
「我来帮阿珠把原文书归类,」若汐答,也用余光扫了明晨一眼,那个家伙又赖回沙发上,五指指尖相对,冷冷地看着他们,阴天脸……若汐心里微微一动,不露声色地继续说:「明先生既然有事,我就明天再来做。」说罢镇定地走向门口。明远了解地『哦』了一声,微笑着点了点头,侧身让他出去。
背上一直有凉凉的感觉,好像那道视线一直停留在那里,直到走出去带上门,若汐才放松下来。
走到花园里,他停下来,回头去看那个窗户。
那两兄弟,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尤其明晨,那样冷冰冰的……
他有种感觉,觉得明晨……不喜欢明远看到他俩相谈甚欢的样子,他们算是相谈甚欢吗?那个家伙,这样的不上进,这样的无赖,这样的阴晴不定……
那天夜里,直到睡着,若汐始终觉得,鼻端仍存有下午那一室淡淡的栀子香。
第二天若汐没有再看到明晨,阿珠说他搬回了市区自己的公寓。工人间悄悄流传,说是因为二少爷与大少爷吵了一架。
若汐想,他脚上扭伤还没好,不知谁在照顾他。
再次见到明晨,是两个月以后,场面并不愉快。先是若汐和人狠狠的打了一架,对方是同校的学生,挑衅理由相当古怪,直指若汐这公子哥儿无情无义。若汐莫名其妙,对方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开始动手,若汐当然立即自卫,打到双方都挂了彩,苏嘉洛哭着跑来劝架,直到这时若汐才有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着实觉得这架打的有点冤枉,『呸』了一声,理也不理,扭头走了。
更倒霉的是平时都晚回家的叔叔今天破天荒提早,正好被抓到一脸青肿与撕破的衣服,又是一顿好训,并被勒令面壁思过。
正好碰上公众假期,整整一个星期若汐没有出门,心情郁闷的闷在房间里看书。
丁醇与苏嘉洛找到明宅正门时,若汐正对着窗外紫灰色天空发呆,听到内线电话响便拎起来,听说大门口有人找自己,也不禁一愣。若汐一向不是热情的人,与同学不过淡淡如水,即使交情不错如丁醇,也只不过到他以前的家里去过一两次而已,搬到山上,当然更不会邀请同学来玩。
丁醇与苏嘉洛自然被拦在大门外,若汐从后园绕到前门,远远看到他们向大宅张望,忽然感到郁积的情绪暴躁地想向外喷涌,他静静走到他们身后,冷冷地问:「你们来做什么?」
两人吓一跳,一齐回过头。
丁醇已经叫起来:「若汐你从哪里冒出来,吓人一跳。」
嘉洛是女孩子,心思细腻,见到若汐挺秀的眉微皱,神色不豫,一时没敢说话。
若汐淡淡道:「我住在后边的工人房,到这里自然从园子里绕过来,你以为我该从哪里冒出来?」
丁醇张口结舌。
若汐两手插袋里,心里冷笑。即使一直并不介意身份的差异,即使一向认为工作归工作,自己归自己,年少的心仍是受了伤害,所以他迁怒,并不客气地敷衍他们,他想他们也同他一样难过。
嘉洛已经深悔自己的造次,鼓足勇气开口:「若汐,是我拖丁醇上来,我……」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来:「那天的事……对不起。」
若汐微微低着头,一时没有说话。
嘉洛手指掐进掌心,紧紧盯着若汐。她并不知道,她的一双眼睛已经出卖一切。
她看到若汐抬起头来,沈静黑眼睛清澈如水,轻轻开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嘉洛觉得浑身力气似乎全部流失,身体微微颤抖。她忽然呛声哭出来,一双手掩住面孔。
丁醇大惊失色,呆在一旁。
若汐并没有伸手安慰她,他并不想欺骗她。
三人默立许久,嘉洛哭声渐轻。
这时若汐听到一声咳嗽,他回转头,眼睛渐渐瞪圆。
竟然是明晨,一张面孔冷冰冰站在一边看着他,身旁带着一条大狗。若汐并没有觉得他的面孔生硬令人走避,他心里居然有一丝喜悦。
嘉洛终于轻声说:「对不起,打扰你,我要走了。」
若汐微微点头,但那瞬间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转移。
嘉洛在抬头的一剎那怔住,聪慧的她已经发现若汐心绪骤然的改变。那白衣蓝裤球鞋的少年,散发出从未流露的生气与快乐,一双眼睛灿若晨星。
直到这时嘉洛才明白,那种光彩,永不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目送丁醇与嘉洛下山,若汐踌躇一下,没有同明晨说话,也没打算回房间,他转头慢慢向山上走。
身后悄无声息,不知道明晨是否跟上来,走了一会儿,胸口泛起一点酸,这时脚边跟上来一个东西,若汐低头看,发现是明晨身边的那只大狗,走几步,抬起头来看若汐,黑眼睛湿漉漉的,大耳朵搭拉在脑袋边,若汐看它两眼,不由笑起来。
若汐根本不挑路,脚下越发难走起来,穿过林间,直到山顶一处平地他才停下来。这里远离道路,耳边安静的只剩下烈烈风声。若汐坐下来,抱着膝看着山下隐约的城市,那只狗在他身边拱了拱,伏了下来,金黄色毛发在风中飞扬。
明晨在他身后几步远站着。
若汐等了一会儿,拍拍身边,「坐下啊,脚不累吗?」
他猜明晨有笑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下来,两条长腿远远的伸出去。
侧过头去看,明晨果然在笑,唇角弯弯的,一边问:「心情好了?」
若汐白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
看了看明晨的长腿,反问:「你脚上的伤好了?」
「早好了,」明晨晃晃脚,「都那么久了。」
「……你怎么那么快就搬出去了?」若汐问,「你脚没好怎么开车?」
「朋友来接我。」
「朋友来接就让你走?」若汐歪着头:「你一个人怎么过啊?你家人都不心疼。」
明晨怔一怔,哈哈哈笑起来。
若汐第一次听到明晨的笑声,清朗明快。与平时微微笑不同,他整张脸都绽开,象清晨第一缕阳光般耀眼。他看到沈迷。
明晨慢慢收笑,手托着腮,肘支在膝上,偏着头看着山下。不笑了,面容又开始清冷,目光有些恍惚。若汐觉得自己没有看过比这更美丽的脸,明晨的长相与明远不同,其实是偏阳刚的,但是有时若汐觉得明晨简直可以用冷艳来形容。
即使那瞳仁中常年刺骨的冰晶,也极美。
可是,若汐更多时候看到的都是明晨的笑颜,所以他不知道明晨的眼眸可以犀利冷酷到何等的绝色。
「……那个,」若汐轻声说,「我听人说,你是因为……同明远吵架,所以才不住在家里。」太冒昧了,太过分了,若汐想,这样不知分寸探人隐私的问下去……
……可是鬼使神差般的问出来,两个多月的疑惑与……奇怪的挂念,让他无法抑制。
空气僵住,久久……
久到若汐觉得有点瑟缩,低下头去,方才听到明晨漫不经心开口:「我本来……应该姓谢。」
「啊?」若汐抬起头,傻傻地看着他。
「也就是说,我妈妈,最早之前是谢太太,她嫁给明先生的时候,肚子里头已经有我,我……只是随了明先生的姓氏而已。」明晨说得云淡风轻,彷佛在讲别人的事。
若汐呆住。
他再单纯,再不理世事,也知道,这样的一桩……秘密,这是秘密吧?不是任何人可以知道的。
……若汐不敢再开口,觉得气氛逐渐尴尬起来,明晨会认为自己很过份吧?有点懊恼。他从来不是这样冒失的人,从来不会这样子对陌生人乱说乱问……可是不觉得明晨是陌生人!即使记忆里没有他,却下意识地逾越那道界线……若汐心慌不已,想,也许下一刻他就会起身离开了。
「你这样介意我是不是住在家里?」他听到明晨开口,口气中带着笑意,「是因为……想我吧?你想我所以希望我住在家里是不是?」他斜着眼看若汐。
没错,这是一个禁忌。如果换了别人……童小汐确是个例外。
明晨看到若汐别过头去,片刻,红晕从颊侧发展到耳后,连薄薄耳轮都红到近乎透明。
明晨结结实实呆住了,然后一丝笑从心底浮上来,暖暖地弥漫。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若汐的头,清楚地看到若汐一震,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若汐的头发最上面一层被阳光晒得略有点栗子色,触手滑顺柔软,从他的指缝间丝丝滑过。
「其实,住外面很舒服呢。」明晨笑咪咪地说,把手收回来。不再吓他了吧,这个孩子,他自己……根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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