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涵说过我有点儿情绪化,开始的时候我死不承认,后来经过了一些事情我渐渐发现自己确实是有点儿,这让我有些疑惑。以前跟陈威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情绪向来都是很稳定的,稳定在阴郁那个等级里,而现在却充满了起伏,容易被感染、鼓动,这代表着什么呢?我又像个活人了么?
调整好心态,我平心静气地问于涵怎么看待我的情绪化,他说以前的我像一潭死水,现在能兴起点儿小波小浪了,这无疑是件好事儿,只要别过分就行。听完那些话我忽然觉得他像个心理导师,而且是我私人的,不禁有些得意。
几天后老妈又给我打了电话,告诉了我他们的行程,让我提早安排时间。那一刻,烦躁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再一次爆发了。
晚上回到家,跟于涵一起吃过晚饭我就把自己洗干净扔到床上,吵着要□。这次他没有顺我的意思,而是坐到床边按住了我的肩膀。
“丁文儿,你需要放松。”
说完,于涵躺到床上把我搂进了怀里,我感觉浮躁的心一下子变得踏实了。
“你说……我跟他们摊牌的话怎么样?”
“我劝你别动那心思,这可不是好玩儿的。”
我把手伸进于涵的衣服,在他腰侧来回抚摸着,“我不想再被催来催去了。”
“你父母不常在身边,催也就是偶尔的一次两次,忍忍吧。”
“那以后呢?他们总会回来的……”
“拖着。”
我笑了,“你真站着说话不腰疼。”
于涵是个gay,而且不打算结婚,这事儿在他家里是半公开的。他弟弟知道全部,他父母只知道后一半却没为了传宗接代的事为难过他,这大概跟他们一家在国外生活了多年思想比较开放有关系,也可能是因为他家里还有一个可以完成这任务的人,反正他是幸运的,一句“我就是不想结婚”就把父母打发掉了,可我却不能效仿他的方法,因为说出那样的话跟逼自己出柜没什么分别,我妈不揪着我耳朵磨叽死我才怪。
“呜……”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吻,我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紧接着勾住于涵的脖子回应起来,他却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
“醒了?”
“我压根儿也没睡。”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于涵笑着拢了拢我的头发。
“你睡觉睁着眼?”
“我不是,你是。”
“不可能,从来就没人这么说过。”
“那是他们对你不用心。”
听见这句话我忽然想起了陈威,不禁愣了一下,“是,没人比你更用心。”
于涵低下头轻轻吻了我的唇,“别想没用的了。”
“你怎么知道没用……”
“因为想不出解决方法,所以没用。”
“于涵,你……”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从哪儿来了那么一股子劲儿,忽然想听听他心里的话,“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可能会离开?”
“想过。”于涵重新倒在床上,收紧双臂抱住我。
“什么想法?”
“我跟你说过,如果哪天你腻了,想散伙,我绝对不拦着。”
“不是说腻了,而是……现实问题,你明白的。”
“明白……呵呵,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今儿是怎么了?”于涵抬起我的下巴,望着我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有种深深的、让我看不透的东西,我忽然有点儿心慌,赶紧低下头,“大概是烦的吧……我不知道,就是……想问问,你可以不回答。”
“难得你这么主动,我想……也是时候该跟你谈谈了。”于涵收回手,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你,这是实话,至于程度,我不知道该怎么衡量,不过我可以这么跟你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我会很难过,非常难过,甚至可能在三五年之内都不会再去找下一个人,在我这个年龄,投入感情、收回感情、改变习惯都是很难的事儿。”
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我问了他问题,他给了我答案,人与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交流,却让我那些不正常的心理翻起了波浪。
“丁文儿,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给你压力,这么长时间了我也从来没想要给你压力,我只是想表明态度:我说不拦着你,我可以说到做到,但要说我一点儿都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
于涵的话让我又一次掉进了愧疚的深渊,以至于连抬起头看看他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只好耷拉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实话总是让人恐惧的,哪怕是这么情真意切的表白,我听了仍然会心悸,不安。什么都没挑明的时候我可以装作不知道,可现在一切都摆上了台面,我没法儿继续装下去,又没什么相应的想法能拿来回应他,只能沉默着,于是,气氛渐渐变得尴尬起来。
“以前你总是自欺欺人,现在会主动面对问题了,这又是一条好的变化。”
主动面对问题,指的是我触及了那些敏感么?天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如果能倒带我绝对不会问……
“丁文儿,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想法么?”于涵握住我的手,我抬起头,他看着我忽然笑了,“你别跟我说我全知道,我要听你说。”
“我……”
“嗯?”
隐瞒大概要比残忍的事实好一点吧……我咬咬牙,闭上了眼睛,“我没想法。”
“是么……”于涵像是在自言自语,音调里完全听不出情绪。
我点点头,于涵没了动静。
十几秒过去了,就在我以为他会失望地起身离开时,他却忽然对我说“□吧”,跟着吻上我的唇,手在我肩上□了起来。
无疑,那场□是简短而无趣的。我不知道他怀着怎样矛盾的心情,只是隐约觉得他埋在我身体里的时候我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那种温柔的、小心翼翼的感觉。
他生气了?好像不是。那是什么?那种复杂又怪异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四
三十号下午爸妈落了地,我提前准备好了替换的衣服,一下班就直接杀回了家。
老妈还是那么慈祥,老爸还是那么威严,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包括那持续了几百年的唠叨。
爸妈回来一趟不容易,我本应该好好陪他们说说话的,可老妈那张嘴逼得我忍无可忍,吃完饭收拾完桌子就匆匆洗了澡躺到床上,躲开了一屋子的纷乱。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下午一点多,起来洗漱了一下,吃掉老妈给我留的午饭,时钟已经走到了两点半。
行了,今儿算是躲过去了。我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对老妈宣布了一件事儿——今天下午公司部门聚餐,不知道得到几点完事儿了,你们先睡,甭等我。
老妈瞪大了眼睛问我,你们经理怎么想的?干嘛非把时间定在一号?我说我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定的,而且还提前说明了不出去旅游的必须出席。老妈听完无奈地摇了摇头,撇着嘴送我出了门。
这次聚餐是真事儿,但必须参加的要求纯属虚构,我就是不想在家听老妈唠叨了,说来说去的就是那两句,我听着脑袋疼。
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在大街上晃荡,总得找个地儿待待,可我该去哪呢?出了小区的大门沿着街边走着,我忽然想起了于涵。
那天之后于涵还是老样子,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好。我边庆幸自己总算逃过一劫边琢磨着该用什么方法去解决矛盾,苦思冥想无果,假期就来了。
对于涵我还是有很多依赖的,一跟他分开就会有些问题显现出来,例如,睡眠。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有时会出差,每次住酒店我丁醑不好,昨晚在家里也是,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这不是因为我没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而是因为身边少了个熟悉的人。习惯了两个人抱在一起睡觉,再让我一个人入睡真不是一般的困难。
如果以后真的散了,我是不是又得靠安眠药过日子了?我扯了扯嘴角,摸出手机调出了于涵的电话,可就在拇指即将按下呼出键的时候一幕场景突然浮现在脑子里,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很多年前的那个春节,我想陈威想得在家呆不下去了,于是溜出来叫上他回到我们的小家翻云覆雨,之后出去玩儿,玩儿够了才各自回自己家。那时我的心态就像是个早恋的孩子,怕父母知道又管不住自己,只好偷偷摸摸地跟地下工作者似的,还觉得挺刺激。再后来,还是春节,我也是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举着手机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而我跟陈威之间却已经恩断义绝了。
父母的家,这个住了很多年的小区,似乎总是会与我的感情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牵扯,以前是陈威,现在是于涵,完全不同的两段关系却有着相似的经历,这是为什么?就在刚才,那些一闪而过的场景让我意识到自己正在重复多年前做过的事,我忽然害怕了。我不想再次陷入那个黑暗的循环里,不想像失去陈威一样失去眼前的人。
都是胡思乱想!根本就没什么联系的!脑子里一个声音吼了起来。
我知道,都知道,可就是躲不开魔咒一般的恐惧感,只好微微移动拇指,锁上键盘,把手机轻轻放回了口袋。
“嘀……”身后忽然响起了短促的汽车喇叭声。
我猛地回过头,看见一辆空驶的出租车缓缓开过来,不禁有些失望。
“滴……”车里的司机又按了下喇叭,同时朝我的方向张望着。
打车?打上车去哪呢?公司的聚餐?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倒是刚好。
算了,走吧,有人说说话总比一个人压马路强,更何况还有顿档次挺高的饭,吃去。
抬起胳膊拦下车,坐进去,说完地址就我闭上眼睛靠到了头枕上。
一个人心烦意乱的时候他的爱人总会适时地出现,开着车带他兜风、看海、游车河,最后去山顶看日出,小说里的经典情节,却只能局限在小说里。人都是普普通通的,没有谁能像神仙似的掐指一算就知道爱人此时心情不好,知道他的详细位置在哪,并且开着车穿过机器猫的任意门来到人身边,那些浪漫全都是小说杜撰出来的,根本不可能的事儿,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也会着那个魔呢?
大概很多人都会有这种体会:同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回事儿,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坏,基本都维持在一个互给面子、彬彬有礼的阶段。我这个脾气在公司里更是如此,上班就工作,下了班就走人,跟同事们很少有私下的交流,然而,小王是个例外。
对小王我是心存感激的,要不是他临时有事把工作交给我我不会认识于涵,要不是通过他于涵也不会在我东躲西藏的那段时间找到我,不夸张的说,他可以算是我们俩的媒人。
小王这孩子挺爱说话的,尤其是我告诉他我跟于涵是朋友之后,他跑完于涵的银行回来总会跟我念叨点儿什么,比如说于涵戴的领带挺漂亮,于涵年轻有为让人佩服,于涵被女同事们八卦等等。他说我就听着,有时回应两句,渐渐就习惯了这种交流,小王也成了同事当中跟我最说得来的人。于是,当我走进包间看到一屋子同事团团围坐、几个空位散落其中的时候,理所当然地选了小王身旁的那个位子。
这样的安排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让我靠近小王,听他说前几天刚刚听到的事,好让我更加愧疚,更加矛盾。
小王讲的事是无意间从于涵的同事们嘴里听来的,内容很简单:于经理推掉了上头安排的出国培训,理由是有家人需要照顾。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家人全在国外,那么这个需要他照顾的会是什么人呢?女人,可以让他为之放弃一切的女人。那个女人也许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也许长眠不醒、需要人伺候,也许还在别人的怀抱里必须加紧追求,也许条件太优秀让人不敢放松看管,也许……也许……
以于涵的年龄、地位过着如此简单的生活,被人八卦也是人之常情,可不管怎么八总得贴点儿边儿吧?仅仅“需要照顾”一句话就引出了那么多版本的故事,而且每一个都能拍成一部八点档电视剧,着实让我对人类的想象力惊叹了一番。
当然,后面那些都是别人的猜测啦,不过就这事儿来说,于经理真是挺顾家、挺重感情的哦。小王用这样一句话结束了那个不着边际的故事,我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聚餐结束时天已经黑了,我坚持没坐同事们的顺风车,就沿着街边往回家的方向溜达,吹着夜风,想着于涵。
于涵有多顾家我想没人会比我更清楚,可他会为了我们的家做出那样的决定打死我也没想到。
被安排出国培训意味着什么?毫无疑问,是升迁。在外边儿学习工作个一年半载,回来就是全身镀了金高级人才,不想升你职的话哪个领导会把人力物力浪费在你身上?这点道理我都明白于涵不可能不明白,但他还是推掉了这个机会,原因显而易见——我这个“家人”需要他的照顾。
我想我应该跟于涵谈谈了,他把心思放在了我这,我已经接受得于心有愧了,现在又怎么能眼看着他不顾收益率低下一意孤行地往我身上追加投资而不闻不问呢?他的决定对我来说是压力,对他自己则是赌博,一旦崩盘,他会输得血本无归。
“滴……”
汽车喇叭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我莫名地激动起来,赶紧转身看向路边,紧接着一股无名火直蹿脑门儿——又是揽客的出租车司机。
跟下午一样,那个司机看着我,用眼神询问我要不要打车。我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抬胳膊,直到他挪开视线猛地踩下油门儿扬长而去。
在这地儿这么个开法儿,小心超速被照相!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咒了一句,然后坐到路边的长椅上点了一根烟。
于涵,我是想念他的,在如此烦躁不安的日子里,在自责和愧疚的压迫中,一边愁着老妈的唠叨一边想念他,像是已经忘记一个人的时候该怎样面对问题一样。
大概,我真的被他宠坏了。
五
在抑郁和烦躁中,假期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三号下午送老爸老妈上了飞机我终于得了解放,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于涵家。
分开三天,我失眠了三天,眼圈黑着,头发乱着,一进家门就把于涵吓了一跳。
询问、安抚势在必然,我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听着那些充满关心的语言,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贪恋,想就那么依在他身边直到死去。于是,从小王嘴里听到的事儿暂时被扔到了一边,我安心地睡了。
一觉醒来,挂钟已经走到了六点半。我抹了把脸,下床转了一圈,忽然发现于涵没在。
这个点儿,他能上哪去呢?挠着脑袋点上烟,我拿过电话拨了他的手机,紧接着听见一个熟悉的铃声响了起来,电脑桌上一个东西闪着光亮,一边振动一边往桌边挪。
放下电话又等了会,烟都抽完了于涵还没回来。我站在客厅里直勾勾地盯着单元门,渐渐紧张了起来。
他那么大的人了不可能走丢,除了这里他也没有别的房子,不可能不回来,这些我都想到了,也明白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事儿,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紧张,紧张得直心慌,而且越来越强烈,直到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门锁被拧开,于涵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几个方便餐盒。很明显,这是下楼买外卖忘了带手机,正巧那会儿我醒了,找不到他了,就紧张了,心慌了,就……害怕了。身边的人莫名其妙地消失,这大概是我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怎么了?”于涵放下餐盒走到我身边,眼里满是担心。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饿了,就等着你回来喂我呢。”
于涵也笑了,“这顿饭你先自己吃,一会儿吃完洗个澡我再喂你。”
说完,于涵去了厨房拿餐具,我瘫在了桌子旁的椅子上,心里翻腾得厉害。那件事应该跟他谈谈了,就算今天不谈明天也要谈,可要谈,话应该怎么说呢?
想着这个问题,我忽然发现自己只是愧疚,只是难以安心接受于涵的牺牲,却不知道我想让他怎么做。出国?机会怕是已经错过了,说了也没用,顶多就是表表我的态度,无私、利他的态度,可这……有用么?
闷头吃完饭、收拾完桌子我没洗澡,直接窝到了床上。于涵大概是看出了我不大对劲,没开电视和电脑,就往床头一倚,手一下一下拢着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