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殇----水颖尘
  发于:2009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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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再说话,只是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我感觉他的手很凉!我不知为什么,他那双一向温热的大手会陡然变得如此冰冷,使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或许是太久没有碰触过这双手,已经忘却了它的温度。
他依旧不说话,把一味药草塞进我口中。我尝出药草的味道,是车前草。直至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并不是他的手冷,而是我的头太烫。不知为什么会发烧,是因为人世的浊气还是因为淋了场大雨。我也不愿去想,只是蜷在墙角里,继续睡了下去。我知道他当时的脸色一定不好看,但又有什么关系。我与他已无瓜葛了。
……

雪天莲蕊

我以为那以后我的心中真的再没了他的位置。
我以为我是真的放下了他。
我不再同他讲话,不再对他笑。终日里只是蜷缩在角落中,抱着膝,我以为这样便可将自己保护起来,免受外界侵害。
他也不同我讲话,我听到他的心在叹气。但我心意已决,就不会对他心软。我端木云铁石心肠,决不会被什么打动。我告诫自己。
忽然又忆起师父的话。师父说的对,山上是最纯净澄明的地方。不仅没有外界世俗的纷乱,也不会有如此磨人心肠的愁绪。如果,师父没有死;如果,不离开师父;如果,不去寻仇,只躲在师父的道观中苟且度日。或许,我就不会遇到他,那便根本不会存在此时的我。
但后来我想通了,这般终了一生也好,不说话,也不医治眼睛,不顾什么恩怨,免了宿命结局里注定的反目。
我对自己说,如此坚持几十年,待到我们归去,饮下孟婆汤。他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他忘了我,我也记不得他。到时,什么醉生梦死,花前月下,统统归于一场虚空。一切,便都可结束了。
我以为,真的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我以为这是暗夜之中唯一可走的一条路。
然而命运却不给我们选择的权利。
从来都是,它愿怎样,我们便只得怎样。它要我们走死路,我们便无法选择生路。我们不准有丝毫忤逆。否则,定遭天谴!!
还好我端木云是个循规蹈矩的男子。但我不知道我骨子里还藏着一个叛逆的洛尘!!
……
那日他忽然告诉我说雪天莲蕊可以医好我的眼。我知道这说明他要离开我了,他要只身前往天山为我寻找雪天莲蕊。本以为我不会有丝毫的情绪波动。然而我却感觉到胸腔中那猛烈的跳动。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已经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什么放下他,不过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我不想让他去,我不想离开他,不想他出事……
所以我说我不准他去。他说他不会让我盲的。我说我不想让他死。同时,我感觉出了他的笑意。是满足么?只因我的关心,哪怕豁出一条命也在所不惜?!他是个疯子!!我在心中骂他。
他说他不会死,他要活下来,和我终老,不再让我一个人。我说不再让我一个人就不许去。否则我立刻死在他的面前。我将袖口的匕首滑出,抵在自己的脖颈间。他小心翼翼的将匕首拿开,我想再说些什么,但一记热吻堵在了我的嘴上。我本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与人接吻,因为师父说过,仙不可动情。想不到,我失了成仙的机缘,却得了情。上天还是公平的,我以为。所以我没有反抗,而是回应了他。不管明天是怎样的结局,不管他是不是我的仇人,至少这一刻,我拥有了这醉人的情。我想说,我应该知足。
而他却趁我专心接吻的时候点了我的昏穴,我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他已经不在了。
我有一丝失落,也有一丝担心。我开始焦虑,烦躁。我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人。从未如此!因为他,我打破了许多个我的第一次。我知道,我对他的情已经太深了。如果他真的是杀了师父的凶手,我不知我还能不能杀他……
后来的日子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我只知道整日整日的混日子。想到即将复得的光明,我不知我该笑还是该叹。我不能阻止什么,只能默默祈求梦中的一切全是假象。
……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我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我知道,他回来了。
他说他找到了雪天莲蕊,他说我的眼睛有救了。他朝我一步一步逼近,我想推开他。可我却紧紧抱住了他。我说我不想治眼睛,我们就这样,一起终老,不可以吗?!他说他不想让我盲,他想要我重见光明。哪怕是豁出自己的一条命也无所谓。他说他不希望我看着他的时候眼中无光,他想见到我眼中那个与他无异的倒影。
我的手松了。随即一个冰冰凉的东西贴在了我的眼上。我知道,那就是传说中只长在天山山顶的圣物——雪天莲蕊。我感觉到雪天莲蕊慢慢的被我的体温所融化,继而化为一股冰水沁入我的眼。几乎是同时,我见到一片红光,眼中不再只是漆黑。我知道我的眼,好了。可我不想看到任何东西,所以我用手死死扣住双眼。然而没多久,本能便促使我睁开了双眼。
习惯了太久的黑暗,不能陡然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我紧紧皱着眉,手扣着更严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指缝中偷窥,却没有窥得他的身影。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只知道现在他确实不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后来我将四周仔细环视了一遍,发现这里是个山洞。不出意料的,山洞中的一景一物都与梦中无异。我周围有许多湛蓝色的小草,我从未在任何文献上见过这种草。但我却知道这草叫济世草。
很久以后,当我完全适应了光鲜,我才缓缓移开双手。与此同时,我见到了他的背影。果然和梦中一模一样!!我想转过身,不再看他,但却像被死死钉在了那里一样,无法动弹。
……
于是我在心中祈求他不要回头。
但我也知道,这不可能。
因此,他缓缓转过了身。
是他!!我的仇人!!我觉得我的心在顷刻间冰冷了,好像还伴着什么破碎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悦耳,却恼人!
与此同时,伏魔剑自行出鞘,硬塞进我手中,带着我朝他直刺了过去!!
我屏住了呼吸,在心中狂喊:“不!!”
然而我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表情。
……
他并没有躲,而是向我迎了过来。当时我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极力想要控制住手中的剑。
然而剑却与他越来越近。
他亦与剑越来越近。
尽管我已用尽全力,却还是无法阻止伏魔剑的神力。所幸剑的方向有所偏差,剑尖只挑破了他左肩处的衣领。不过鲜血还是在他的领角晕开了花。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他左肩一个紫红色的什么东西,之后便失去了意识。眼中又只剩下一片漆黑。
……
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复苏,跨越了五百年的思念与情感顷刻间挤满心脏。
我是洛尘。
不!我是端木云!!
我,我是霍水??
我忽然不知道我是谁。但唯一肯定的,不论我是谁,我都爱他——贺楼。
我听到他的呼喊:“端木!”我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我的名字。
我猛地睁开眼。
我温煦的冲他笑了笑。我见到他眼中的惊异。
我说我不是端木云。我是洛尘。我又见到他眼中的狂喜。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我只觉得此刻的我不是我自己。
后来我又露出惶恐惊惧的眼神,我吼道:“我不是洛尘!!我是端木云!!”
他冲过来要搂住我。
然而这时,我执起匕首,不受自己控制的朝他狠狠刺了过去。在他眼中,我看到了自己的缩影,狰狞而邪魅。
我说:“今日,我们都要死!”他眼中的我阴冷冰峻,连我自己也为之一震。我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
之后我看到他表情痛苦,吐出一大滩血,昏倒在地上。
我惊惶的扔下手中的凶器,将他抱在怀里。看着他安静的躺在怀中,我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我轻抚着他的脸对他说:“我杀了你两次,次次都是冲着你的心口去的。而你却一次未躲。我应该懂得你对我的情的。”
“只是,你杀了我的师父。”
“纵使师父有千般不该,万般不对。他毕竟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可不孝!”
我将手覆于他的额头,取走了他的记忆,并再次留下了一记梅花印。
我知道,此刻,我是端木云。端木云是端木云,洛尘是洛尘,我们是不同的个体。因此我在他身上留下了属于我的专属刻印。
我对他说:“你的记忆我暂时代为保管,待他日我死于你面前再将它归还于你。”说完之后,我起身要离开山洞。欲出洞口之时,我又对他补充了一句:“只是,我们再不会相见了。”
当我离开洞口之时,我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这里是太和古洞。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记忆,而是他们的。
一个人的头脑盛下三个人的记忆与思想,我不知道今后我的生活是否会是另一幅样子。我开始恨洛尘,为什么只顾自己而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同时我又想到自己,取走了贺楼的记忆,等待霍水以命交换,是否对霍水也欠缺公平。不过我是端木云,那个冷漠的不去在乎别人的端木云。
……
后来我游历四方,回到了我的老家江南。我想去见见我出生的地方,想见见我死去的亲人。然而这趟江南之行,我却得了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江南一带,根本就没有姓端木的大户。什么血洗端木,什么家仇,不过是师父编出来骗我的罢了。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他想让我恨侠士,恨贺楼。他以为这样便可保住我使我不去爱他,不过师父不懂情,师父不知道:人,是拦不住情的。凡人也好,仙人也罢,情缘来了,挡也挡不住。
最终,我又回到了清远山。我本想避开太和古洞,可我想见他,哪怕只一眼也好,就当是去道个别。
他痴痴的站在洞口,寻人便问:“你是我要等的人吗?”
后来山下的凡人相互转告,都说这洞中有个妖怪,自那以后,再没人敢接近那里。
许是我掩藏的不够好,那一日竟让他发现了几十里之外遥望着他的我。他匆匆向我走来,我赶忙转身欲走,不料却被他抓住了肩膀,他问:“你是我要等的人吗?”
我回身冲他莞尔一笑,答道:“我不是。再见。”
之后,我再也没去过太和古洞附近。
……
后来我到了清远山顶部无人区,准备在那里度过余生。毕竟这里曾经,有他,有我。
重回这里,我感到这里的雪也是暖融融的。我笑了。当卸下全部什么所谓的家仇恩怨之后,我发现我爱上了笑,我也喜欢笑。其实我并不如我想象中冷漠。我以为我这颗冰冻的心永远不会为任何人融化,想不到却因自己的仇人而融化了。我又笑了。然而,当我见到那样的景象,却惊了。笑容僵在脸上。我看到了,满山遍野的雪都被染成了血红色,那时我真正知道了雪山之上他喂给我的究竟是何物。那是,他的血……!我听到我的心在说话,它说:“贺楼,我明白你对我的深情切意,然而今生我无以为报。等我五百年,来世便让霍水通通还与你吧。”
于是我真的在无人区定居下来。一住,就住了几十年。一住,就住了一辈子。
后来我死了。因为我毕竟不是仙,终会一死。
当我喝下孟婆汤的那一刻,我了然了。我想我应该再也不会与他纠缠下去了。至此,一切都该结束了。贺楼,我又让你一人去守候一个无果的承诺,只是这却是对你我最好的结局。然而在我心中,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幽怨,莫名的感伤。我想起了他额头的刻印,是否证明了在我深心,其实还是企盼着能与他再见的?不过,再见之时,我已不再是我。因为我是端木云,独一无二的端木云。但我祝福霍水,因为我希望你幸福。
宿命难缠,命运使我们第三次相遇。
那一生,我便是霍水。
……
当霍水与端木云准备一起喝下孟婆汤时,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随后眼前一阵眩晕,他闭上眼。等他恢复意识时,只觉得嘴上好像黏着个什么东西。他反射性的抹抹嘴,那东西却自行离开。霍水睁开了眼,却见“石像”躲自己远远的,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一样。他想了想刚才嘴上那个“东西”,忽然明白了那是何物。他想笑,还想叫他“贺楼”,可他想到了洛尘与端木云的下场,因此他想远离他。或许真的像端木云所说的,这是对他对自己最好的结局。不过,他想陪贺楼好好度过属于他们两人的最后一天。
“呵呵。”霍水摸了摸脑袋,说,“昨夜替我娘子熬汤药,许是累着了,刚刚才睡着了。”
“可你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我,我还以为你……”贺楼语塞,不再说下去。
霍水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安慰道:“你以为什么?~放心吧,我霍水体壮如牛,不会有事的……哈哈……”
贺楼被他逗乐了。他冲着霍水浅浅的笑,然而眼神却深的望不到底。他想他可能是爱上了眼前的这个书生。他总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还有他看自己的眼神,也很熟悉。忽然他想到了五百年前的一个青年侠士。他记得自己抓着他的肩膀问他是不是自己要等的人,那人回眸冲自己嫣然一笑,说他不是,还说,再见。
虽然对那人仅仅是那一面之缘,他却牢牢记下了那个人。只是觉得与他似曾相识。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蕴藏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还有,他的笑,很美。
贺楼又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当中。霍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与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想把贺楼深深地印在心里。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贺楼,不知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洛尘或是端木云。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真的爱他。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却在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照旧与贺楼有说有笑。他对贺楼说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他也有自己,他们过得很快乐,很幸福。他说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思念,没有无果的结局。
贺楼忽然把霍水搂在怀里,对他说他的美梦一定可以成真。其实贺楼知道,那个很长的梦是个噩梦。因为霍水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不肯松懈。他知道霍水心中的苦,他亦知道霍水只是不想让自己为他担心。
霍水在贺楼怀中笑了,他嘲笑自己。自己刚刚对贺楼讲的,确实只是自己的一个美好的白日梦而已。然而那个可能会成真的梦,则是自己刚刚做过的跨越两生两世的噩梦。既然早已注定了结局,不然早些结束了它,免了到时徒留的心碎。
贺楼心中暗想,这两日他口中总呼唤的“贺楼”,会不会就是自己?他听得出霍水很在乎那个叫贺楼的人,他说在他的梦中他和自己在一起。因此他总觉得,那贺楼就是自己。即便不是,就这样自欺下去也好,至少这使自己感到满足,幸福。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怎样?”霍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果然还是希望贺楼像寻找洛尘一样去寻他么?
贺楼想说:你别胡说,我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可霍水没有给他机会,继续又问:“会去找我么?”
贺楼紧了紧臂肘,似要将霍水嵌进身子似的,他说:“海角天涯,我定会寻到你!!”
霍水觉得心头一阵疼,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贺楼过了这么久依然如此执迷如此痴狂。然而他却说:“我有妻子。”
贺楼便不再说话。他知道,他的心是痛着的。
霍水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刺痛了他。他意识到自己远比端木云要无情,端木云只是冷漠,不顾他人,却从未刻意去伤害过别人,而自己,却说出明知会刺痛他的话……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他只是想劝贺楼放手而已……趁他恢复记忆以前……他知道,如果贺楼恢复了以前的记忆,那他对自己的爱将更加深刻。那时,无果的宿命,无尽的痛苦,最终的结局将如洪流般袭来,肝肠寸断,痛彻心扉。他只能毫不反抗的任由它撕扯着自己早已溃烂的心脏。
他也知道,那时的自己也定是只能默默无言的听着发自胸腔内的心脏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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