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日子,霍水对那石像倒还是有些特殊的感情,每日都去陪他,直到妻子的病基本康复也必定日日都去太和古洞报道。他会给石像讲许多,讲外界的风俗习惯,讲人情世故,讲世态炎凉。
一日,石像忽然对霍水说:“霍水,跟你在一起很特别,也很踏实。我感觉我的心脏开始跳动,我要谢谢你。”
霍水只是笑笑,满足的看着石像。
石像被他这一看,心里的异动更为强烈。同时,石像本体也发生强烈异变,整尊石化的身体完全爆破,碎屑深处是一尊人的身体。其实他不知道,正是由于自己心脏的苏醒他石化的部分才会脱落。“石像”动作依旧僵直,看来是石化太久了。他机械的抬起右臂转动头颈观察了许久。又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臂。软的!!这是他的第一个感觉!!还温温的,他高兴的咧开了嘴。又伸出哆哆嗦嗦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是石头!!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霍水。霍水本想微笑以示庆祝,可他却瞥到了“石像”额头的一个梅花型刻印。时间凝固不前,霍水惊异的微张着嘴,突然一阵眩晕,倒在地上。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有近乎千年那么漫长。
梦里的主人公便是那尊“石像”,他的名字是——贺楼。
他只愿在梦中醉生梦死,而不顾“石像”的呼喊,也顾不得家中的贤妻。
那个梦,很真实。
那个梦,很唯美。
那个梦,不是梦。
那个梦,便是他与他的前尘旧事。
他再也不愿醒来,如果,可以。
他宁愿再次选择去爱,而不管什么天命,如果,可以。
“石像”搂着霍水的身体,企图摇醒他。
“贺楼,我爱你。贺楼,我爱你!”霍水呓语。
“石像”听到霍水的呼唤身体猛然一震,心中又是一道伤疤。
“贺楼?贺楼是谁??你的心里又有没有我??”“石像”发狂的晃动着霍水的身体,霍水却毫无知觉。
“石像”不知道,那贺楼,原本就是他自己。
不知为何,“石像”又流泪了。
他搂着怀中的霍水,一面锲而不舍的追问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一面流泪满目。
时光毫无留恋的溜走。霍氏在家中苦苦等候着外出的丈夫,直至直至天色昏暗。
“石像”的眼泪染蓝了洞外一片野草,幕夜中,整个清远山只有这一片济世草泛着幽幽的蓝光,像是谁的眼泪,在泣诉一个怎么悲戚的故事。
……
洛尘胜雪
霍水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一样,飘飘荡荡的来到一个不知是哪里的空间。没有“石像”,也没有济世草。只是这山头很熟悉,像是清远山。可是山脚下又完全是另一幅光景。就连这里住家的衣着也与自己大不相同。他快走几步,想拦住一人问个究竟。于是走到一白发老翁面前,对他鞠了一躬,有礼貌的问:“请问老伯,这是哪儿啊?”老伯没理他。霍水以为自己不够礼貌,又使劲鞠了一躬。老伯还是不理他。霍水伸出手,在老伯面前比划了两下,老伯一点反应也没有。霍水叹了口气,猜想那位老伯大概是个盲人,于是离开,准备四处看看。
漫无目的的走在忽视他的村落中,这感觉不怎么样。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个有文化的读书人啊,怎么能这样被人忽视他的存在。霍水无奈的叹了口气。猛一抬头,只见一辆板车向自己疾驰而来,霍水吓得愣在原地。
板车离自己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最后,从自己的身上压了过去。嗯,事情应该是这样发展下去的。
不!可是那板车竟然从自己的身子里穿了过去!!霍水只觉体内灌了一阵凉风,那车就那么穿过去了。霍水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原来,他,已经死了??
他在原地愣了许久,微张着嘴,完全缓不过劲儿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前方一阵骚乱,搅乱了霍水的思绪。霍水使劲摇了摇脑袋,从刚才的离奇事件中拔了出来,抬头望了望噪音来源处。好像是一个白衣书生被一群人截住了,那么多人欺负一个人岂是君子之所为?霍水冲过去想要跟他们理论。走到一半那书生突然一抬头,霍水惊了。那个人……不是自己吗??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就被一个黑洞似的东西吸了进去。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小子,把银子都拿出来,否则老子砍了你!!”一个很粗犷的声音吼道,伴随这声音的是一道不小的力量推了自己一把。
霍水睁开眼,莫名的已经来到那帮强盗面前。一介布衣书生能有什么本事对付这帮强盗?可是自己突然一笑,笑的诡异。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笑。
那帮强盗看他还笑得出口气急败坏,当头老大拿起刀便要砍下去。霍水闭了眼等死。
“哐当!”一声金属相碰撞的声音。
霍水小心翼翼的睁开眼,见面前一黑衣侠士正与那伙强盗厮杀。那侠士身手不错,三下两下便打跑了那帮强盗。侠士一声怒吼:“嚯!再被我看到打断你们的狗腿!!”然后转过身对霍水哈哈大笑:“书生,吓着了吧?”
霍水稍稍咧了咧嘴,显然是惊魂未定。“多谢侠士搭救。”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下次可要当心啊!!”
“是,是。”霍水微微颔首,再一抬头,正与那侠士对上了眸子,这人,与“石像”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得一样。他张着嘴,一脸惊异。
“嘿!书生,吓傻了?”侠士看他那表情怪怪的,跟吃了土鳖似的,忍不住问。
“啊……没,没。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嗨。什么尊不尊姓的,我姓贺,贺楼。”侠士摆了摆手说。又问:“你呢?”
“哦,在下××。”霍水本想说在下霍水,可嘴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竟然说自己叫洛尘。洛尘?呵呵,很奇怪的名字。
“呵呵,洛公子。”贺楼抱了抱拳,向洛尘行了侠客之礼。
“侠士见外了。叫我书生就好,要不叫洛尘。怎禁得起洛公子三字。”洛尘颔首微笑。
“好!那你也叫我贺楼吧,叫侠士怪见外的。我这大老粗也受不起,哈哈哈。”贺楼摸了摸脑袋,一副傻憨傻憨的模样。
“贺兄,不如小弟请你酒楼一叙?”洛尘提议。
“好!那老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个身影,一壮硕,一颀长,并肩走向酒馆。
……
“贺兄。小弟与你真是相逢恨晚啊。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洛兄,看你说的。咱们有缘自会再相见!你也别送了。我走了。后会有期!”贺楼甩甩袖子拂尘而去。
洛尘痴痴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
“你是谁?”洛尘突然问。然而四周却没有人。
洛尘不满的皱皱眉头,运了运真气,一股白烟儿似的东西从他体内分离出去。
“你是谁?”洛尘瞪着那白烟儿。
“我……我是洛尘。啊,不对。我是,我是霍水。霍然的霍,颍水的水。”
“祸水……”洛尘背着手转过身子。默默念着:“祸水……红颜祸水……”
“不是啊!是霍然的霍,颍水的水!”
洛尘不理他,兀自念叨着。“祸水,祸水,红颜祸水……”
忽然霍水缓过闷儿来:“你……看得见我?”
“呵。你不属于这个时空。”洛尘故弄玄虚。
“这你也知道?”霍水更是疑惑。
“跟着我吧。跟着我你才有可能回去。”
“哦。”霍水挠了挠头,撇了下嘴巴,就不再说话了。
洛尘也没再说话。可是,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毕竟,他不是一个普通人。有些事情,晚些知道总比早些知道要好。洛尘已经预料到了某些事情的结局,只是,他不愿意改变它。他愿意接受哪怕是无果的结局。不论给他多少次机会,他也义无反顾的选择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他知道,霍水也一样,他不会阻止自己。因为……他,就是自己……
……
这洛尘极喜饮酒,却又不似一般酒鬼,整日里醉醺醺的满身酒气。他身上倒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香气,感觉很清爽,像是远离了世俗。日日一身白衣长袍,无论站在闹市,抑或是山间深处,总显得那么耀眼,如雪般清澈无暇,好像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腰中总也挂着一壶酒,却从未见他饮过,每每要喝酒只是到附近酒家买上一壶。霍水傻里傻气的看着他,有时会想:如果我能有他这样脱俗就好了。
……
酒壶之谜
一日,洛尘斜倚在清远山交影亭的栏杆上。手托羊脂白玉盏,自斟玉液南竹酒。那南竹酒色泽金黄,有如玉脂,看着就已是欢喜有余了,更别说品味了。只是洛尘的眸中却并没有欢愉,只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你为什么从来不喝腰中那壶酒?”有一次霍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洛尘没有回答,只是拿着酒盏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将盏中酒一饮而尽,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随即又扭头望向远方,霍水没见他眉目间的不甘与不舍。
半晌,洛尘忽然问道:“你说我们会再遇到他么?”
霍水四下望了望,指着自己的鼻子满目不置信:“问我?”这些日子自己早已将他列为神仙一类的人了,他以为这种人是不屑于与自己说话的,就比如刚才他就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其实霍水心中是有些失落的。而且站在洛尘身边他只觉得自己黯淡无光,像被皓月遮去了淡淡薄光的小星,尽管他们有着相同的样貌。
洛尘笑笑,回眸看他。“你以为我在问谁?”
霍水摸摸头,傻笑两声:“四下无人,大概是在问我。”
洛尘又笑笑,继续饮酒。
“你是说贺楼吧?若是有缘自然还会见得!”霍水不知这句话算不算是宽慰。其实他心中以为,既然已经分道扬镳,各奔西东,这小小的两个人儿又怎会在这浩浩大地之上再次相遇呢?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若是有缘……”洛尘只重复了这四个字就不再言语了。他心中暗想:无缘就不会再相遇了么?若不再相遇,你又怎会来到此地?若有缘,又怎会是这无果的结局……
忽然一声鹤唳打断了洛尘的思绪。洛尘举目瞭望鹤唳传来的方向,眉目轻蹙,又扭头转向霍水,颔首微笑:“在此地等我,不要离开。”说完便御风而去。这也就是为什么洛尘在他心中被列为神仙的原因了。虽然也见识过习武之人的轻功,可洛尘本身并不会武功啊。而且凡人的轻功即便是飞得再高再远也总有一股浊气在其中,而洛尘却不似凡人,他像是飘在空中一般。直到望着洛尘消失霍水才收回目光,静静坐在亭中长凳上瞪着他归来。那鹤唳好像是什么人给他的暗号,每次听到后洛尘都会御风离开,应该是去见什么人。他好像很不喜欢见那个人,因为每次听到这声鹤唳后他总会皱眉头。霍水无聊的看着白玉盏中的佳酿里倒映的自己的影子。真的和洛尘很像,只是自己总是傻呵呵的,一个傻秀才,哪像洛尘那样……与众不同。
……
“师父。”洛尘垂头,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嗯。”那白胡子老头儿不满的瞥了眼他腰间那壶酒,问:“怎么还不喝?你还想在这污浊的俗世中逗留多久?!”
洛尘用力按了按挂在腰间的那只酒壶,低头不语。
“你要知道,在这俗世逗留太久你的身上亦会沾染浊气,怕会误了你的修行!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那老头儿甩了甩袖子,腾云而去。
“恭送师父。”洛尘一直垂着的头终是抬了起来,脸上似有喜色。他微微一笑,说不上是苦笑还是什么。在原地站了约有两个时辰洛尘才回到交影亭。看得出霍水已经等急了,在那亭中绕来绕去,总怕洛尘出了什么事。
“走吧。”洛尘抱胸斜倚在亭中的柱子上,冲亭中走来走去的霍水莞尔一笑。
霍水见他归来心中狂喜,也顾不上什么君子的礼仪了,只是对他大喊:“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洛尘笑着摇摇头,调头默默离开。
……
“每次听到鹤唳你是不是都去见一个人啊?”有次霍水问洛尘。他倒不是乐意管别人闲事,他也知道此不是君子之所为,只是他很想关心洛尘,帮助洛尘。
洛尘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你不喜欢他吧?因为每次去见他前你都会皱眉。若是他强迫你做你不愿的事情那他便不是君子,君子不当强人所难!”霍水一本正经地说。
洛尘被他逗笑了,抿着嘴又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霍水不解,因为洛尘总是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洛尘看了看他,只说:“不。我只是不想让你了解太多,这对你不好。”
“可是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你总是不快乐!”
洛尘又是笑笑,和霍水在一起他总会笑,不像和他师父葛蓬在一起时,心中只有不甘不愿和厌倦。“快乐么?快乐总会来的,连带着幸福。”
霍水没听明白,但他知道这话定是另有深意,也知道洛尘必定在等着什么,因此没再多问。
日子依旧一天一天过,很闲适,很恬淡。如浮云野鹤般逍遥,也像神仙一样安逸。霍水无法饮酒进食,因为他只是一缕轻魂。但他却也从未见过洛尘吃任何东西,他想了许久也未想通为何洛尘也无需进食。闲着的时候霍水会和洛尘下下棋,有时吟诗作画,倒也自在。如果可以这样一直下去,他倒也不急着回去。那样的生活太清苦,只是留下妻子一人在家他也有些放心不下。但回去这事也急不得,只可走一步算一步。总之,既然洛尘说只有自己跟着他才能回去那就跟着他吧。至少好过一个人四处乱撞。说不上为什么,自第一次见到洛尘,或是说自己见他第一眼,就对他无理由的信任,大概就是因为那相同的相貌吧。也许,他们本就是一人也不一定,霍水在心中暗想。
不过自上次在交影亭之后,那鹤唳声倒是没再出现过。这样也好,洛尘的烦恼就不会再那么多了。喜欢洛尘笑的样子,很美,像神一样耀眼。每次看到洛尘对自己笑,自己的心中就非常满足,充实。呵呵,如果以后回去了说不定会想他呢。霍水看着窗前作画的洛尘心中偷偷的想。
……
洛尘的心事
“随我下山走走吧。”已经在清远山中隐匿了许久,洛尘终还是耐不住山中的冷清愿到凡世走动走动。不知何时起,他这个淡然的男子也开始恋上了凡尘的热闹。说是凡尘,其实也不过是突显出山中的寂寥而已。不过,他下山也不单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孤寂,更主要的,是他有些心愿,掩藏了许久了,他想一个人,想得恍若隔了千年。
“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霍水坚定的点了点头。何时起,他竟也成了洛尘的小僮,不论他去哪儿他都要随其左右,一刻也不愿离开。难道这些仅仅是为了洛尘能助他回家么?不是。他自己也知道不是。只是因为,他喜欢伴随在洛尘左右,喜欢看着他笑。甚至想要保护他。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如今又只是一缕轻魂,何谈保护啊……
洛尘忽然又想笑,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傻里傻气的书生了。和他在一起根本就不会有那些所谓的无奈,不会为难,不会忧伤,有的只是快乐。他冲霍水轻轻一笑,下山了。霍水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被他甩掉一样。这样神仙一般的日子,哪怕不回去又有何妨?霍水再次自问,脸上净是笑意。
不知不觉,洛尘又走到那日与贺楼初遇的地方,走到与贺楼畅饮的地方,走到与贺楼分别的地方。往事一幕一幕浮于眼前,他的心中只有无限凄凉。人人都羡慕自己,说他有一个好师父,说他得了一个好机缘。可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人之常情!比起自己,他甚至有些嫉妒那些山下的平凡人,他们拥有自己最渴望得到却又一定得不到的人世间最为平淡的感情——那叫爱情,或许也叫亲情。自己不知道,因为自己没有资格享有如此美妙的感情。为了逃避这样伤感的结局,有时他也想过离开,他以为远离这清远山便再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可他终究是不舍。洛尘漫步于江边,他与江水离得很近很近,以至他身后的霍水一直担心他会想不开而跳江。洛尘举目远眺,时候尚早,苍茫江面上仅有为数不多的几艘船只,影影绰绰,匆匆而来,急急而逝,大概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意吧。不知他在何方?洛尘的脑中忽又浮现出贺楼的那张坚毅的脸。贺楼算不得漂亮,却十分英武。贺楼算不得可爱,可笑起来的样子却憨憨的,惹人喜欢。贺楼膀大腰粗,心思却也十分细腻。只是一面之缘,他的一切就仿若烙在自己心中一样。洛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嘴角却隐现一丝笑意,然而一切在他转身之际荡然无存。依旧是板着一张冰霜一样的脸,漫无目的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