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尘----白鹭青鸥一梦休
  发于:2009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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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夜晚,是很适合大醉一场的。
只可惜行遍天涯,最终却还是无人能与我同醉。
“你居然敢走神?”他凑近我,伸出手抬起还在流血的下颚,语气是戏虐且随意的。然而那眼神我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分明是无情而冰冷的猎人之眼。
我只由衷的希望那倒霉的猎物不是我。
“臣不敢。”我垂下眼睑,恭谨的答道。虽然我对他这个轻佻的动作厌恶至极,但眼下我还是什麽都不能说。
“不敢?”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笑了,只不过笑的相当假。“还有什麽是你不敢的?嗯?”他轻轻靠近我颈边,以呢喃的声度缓缓说道。
而与此同时,他一只手扶上了我的腰,这表面上看起来或许是一种暧昧的姿态,然而他只是不动声色的轻巧一折,我就好像听见了我背后某处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被那突如其来的疼痛感紧紧摄住了心神,我咬紧唇,尽量不逸出一声低呼。
他仍是微笑着,犹如恶魔一般继续在我耳畔低语:“身为军师却在重要会议上迟到,又拒绝了国老的开脱,难道说你是以为我会为了区区一个你,而迁怒一个三朝元老?多可笑。再加上一条冒犯王妃的罪状,我发你六十军鞭是当得起了吧?”他啰嗦完这一大堆话后,我反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不过是皮肉之苦而己,大概还能保住条命。因为我暂时还不能死。我真想对他说句谢主隆恩,只不过一想到那样做的后果,我这个不得不为自己的命精打细算的凡人还是忍住了。
虽然我身上的伤仍然在一阵一阵的痛,但我还是很轻松地笑了,“王爷若是觉得臣该罚,就请随王爷的意,臣决无怨言。不过在行刑之前,臣还有话要说。”
“什麽话?”他饶有兴趣的挑眉问道。
“日间我听闻王爷与众位大人商议的计划雏形是打算利用狼牙谷这片险地引敌军出战,以奇袭之计避开敌众我寡的劣势,但是首先我们并没有那样善于山地做战的骑兵,虽然龙战团或许可以胜任,但是我曾仔細研究过这里的山势,并不只是山路曲折,而且时有沼泽遍布。恕臣直言,我不认为以这样大的代价出动龙骑兵可行,而且有一点您和各位大人可能不知道,据我安插在秦的眼线来报,秦方面只等您采取此计,再利用他们对这片地的熟悉来个将计就计。
“这实在是个险着,而且如果真的先奇袭再包抄,第一我们没有那样的兵力和条件,第二我们会被对方反袭也说不定。臣建议先派少部分兵力来个计中计,借对方的圈套以行东风之便。让这群将士换上龙骑兵的服装,龙骑团是他们的重点阡灭对象,以此引出敌军主力,若他们有所顾虑,臣到时还有一计。必定手到擒来,谷中有一片平地是我今日偶然发现的,可以令这一队步兵将敌引至此地,令一队人马埋伏,秦国的主力重点在于骑兵和海战,一旦在平原交锋,他们就绝不是我们精锐的步兵的对手。再加上城中被我们围困已久,只怕他们早已无久战之力,多则多矣,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了。
“而此刻我军可以趁虚而入,一举拿下秦国都城。臣自有办法令他们士气低迷。这一役是自嘉峪元年以来,三代燕王征秦大计的最后一步了,万望您三思而后行。”
一口气洋洋洒洒说完,我只觉眼冒金星。
他却是脸色深沉,令人不敢揣测。半晌他才终于负手笑道:“好,真是好。真不愧是父王选中的人,军师此计,我允了。”
长长吁出一口气,幸好我没看错他。他有野心和抱负,并且这志向,只怕还无人能阻。然而不管这天下会怎样翻天覆地,我只求尚能苟活至找到那人的一日而己。
不过,或许我这一生,真能在他身上看到最远的天和最深的海也说不定。
那桀骜不驯的广袤眼神,蔓延开就如同最广阔的风景,会淹没全天下罢。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他却又俯下身,这次是紧紧地抓起我的下鄂,迫使我抬头与他对视。“然而这等妙计却错过了最需要它的时间。军师你若是挨完六十军鞭之后还有精力的话,就再来一趟。也好让本王听听你还有什么锦囊妙计。”说罢他一拂袖,把我狠狠摔在了地上。
“来人,带走!”他一声令下,我便如此狼狈不堪地被绑了出去。
我只能暗自苦笑,如果他是为了我没有求饶而发怒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不够了解我。不过我也不否认我确实是存心想要戏弄他一下。
帐内红烛燃起的是一帘风月,连那夜空中徘徊的血色,都染上了一层旖旎的忧伤。
然而我却是真的很累了
所以这风景,我真的是无心欣赏。
所谓刑房,其实就在大营的东北角,传说中的鬼门所在之处。
不过事实上,多数时候那里还真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所以放在东北角也很合理。
记得我上次去刑房的时候,还是为了审那个准备叛逃的秦国奸細。他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上面的人都打算放弃了。幸好被我拦了下来,自此被我劝降后,他就成为了我燕國最优秀的双面间谍。
后来有很多人都很想知道我是怎么劝下来他的,我却只是笑而不答。
其实答案很简单,不过也很致命。因为我们都是同一族的亡国奴。
我们都是天朝直系的皇族,只不过都隐姓埋名,为虎作伥已久。然而我们却都只凭着一个消逝已久的名字和一条潜藏在身体最深处的血脉就那样相信了彼此。我们在用仅存的胆量来下赌注,赌,是身首异处,万劫不复还是,相安无事,各为其主。
我也通过这个化名戈铭的沉默寡言的家伙认识了那个狡猾的纵横帮盟主,要说帮忙,他倒是偶尔也能帮点儿小忙,只不过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再加上掌管着一支神出鬼没数量可观的骷髅军,他还是故意给我添乱的时候要多些。
我就这麽胡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奇怪的是,我没有丝毫的恐惧感。
刑房压抑惨淡的光线中,不时可以听到廊间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呼声,再加上破旧不堪的墙上陈列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刑具,吓得押我来的那两个新兵脸上早已是一片惨白了。
不过既然是叫做刑房,不起到吓人的作用是绝对不行的,身为军师,我对它的威慑力还是相当满意的。
负责掌刑的刑将也是我的旧识,军师虽然头衔不高,却可以实际掌管这军中大大小小的事物,因此我很容易跟军中的各种人混熟。“易军师,就委屈您了。”他拿着鞭子,无可奈何却也无比坚定的说到。我知道他的个性,技术一流外加不肯徇私,堪称最适合干这一行的人。
“本来您那点儿小事儿真是不至于到这儿来,可是一旦王爷下了命令,我也……”“停,你不用再说了。你看我像个挺不过去的吗?你要再不动手,明天我就开除你的军籍,刑房的执刑人绝不容许有下不去手的行为。至于我,你自个儿惦着分量,实在不行留住命就行。”我严肃而镇静地盯着他,直到他终于咬了咬牙,开始动手为止。
这军鞭是用极具韧性的牛皮沾着辣椒水,再镀上一层碎镜片制成的,打起人来奇疼不说,伤口中再浸上辣椒的刺激,更兼着镜片深深扎入皮肤那彻骨的寒意和痛彻心肺的锐利锯痛,绝对有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效力。寻常人只挨二三十鞭就能到垂死挣扎的地步了。更别说六十鞭。何况我还有伤在身,王爷看来是大有置我于死地的打算了。
我不由得周身升起了阵阵挥之不去的入髓寒意。
□着上身一鞭鞭挨下来这六十鞭简直疼得我再没什么话好说了。前一秒是寒冷剌骨如鲠在喉的刀山,后一秒就立刻换了滚烫如沸炙热疯狂的火海。好似断了的筋骨又被牛筋绳死死绑住,束缚得人只能疯狂地晃动身体。而我为了不叫出来,只是一昧死死咬住一根牛筋绳。我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辜负当年和他的誓言,绝不!!
那鞭子打在身上,先是有一种贯穿肺腑的巨痛袭来,然后再加上辣椒水辛辣的刺激作用和那种玻璃生生划开皮肤的感觉,足以令人痛不欲生。然而我满脑子都萦绕着那次漫长的别离,和那个纷飞战火中支撑着我活下去的梦境。
然而,或许梦,只是梦而己。
我不记得有几次被凉水猛地无情泼醒了,我只记得当我嘴里的那根牛筋绳被我咬断的破裂声响起时,我就再也不可抑止地晕了过去。

3.预兆

章三?预兆
“疏儿,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朦胧中,是什么人在我梦中不停地呼唤?我很想抓住那抹温柔的光线,可是那道光却总是不留余地的离我而去。
其实一直很想告诉那个青衣的温暖的人,想要我活下去的话,就请留在我的身边。不然的话,一个人,一个人活下去实在是太累了。你听到了吗?江哥哥,我实在是太累了。
所有的哭泣和所有的悲伤都被我埋葬在了漫长的岁月之中,因为要听话努力活下去,所以不可以脆弱。可是那经年的伤痕累累,实在是让我无力再招架了。
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怕我在找到你之前就已被那无边无际的忧伤和恐惧淹没,那张永远微笑着的假面不是我,其实我是真的不想笑的啊。
有个人曾经那样肆意地笑着对匐匍在他脚下的我说:“明明是男人,却长得这麽贱,你是不是很得意?想在这里活下去的话,就给我笑下去,被打被骂也要笑,明白吗?你们天朝的人既然杀了我娘,那你就给我痛不欲生地笑着活下去吧!”
啊,我想起来了,是王爷吧,总算想起来了他讨厌我的原因。才那么小就已经懂得了用这麽残忍的方法来报复仇人。原谅我江哥哥,我除了笑到腮都酸了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明明是想哭的,却还是要笑,我已经压抑了太久了。
所以请你不要走,不要走,陪陪我好吗?
求你……
“军师!军师!”一声大喝骤然惊醒了我迷离的思绪,我方才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就看到眼前晃动着一个黑衣的颀长身影。那人面容锐利,看上去冷酷而淡漠,正颇为疑惑地盯着我。
“戈铭?”我终于认出了他是谁。今天是我跟他约好的汇报军情的日子,一般为防泄密,都在我的营帐里进行。看来我还没死,不仅没死,而且现在还在他面前大大的失态了。
算了算了,都是男人,看一次有什麽大不了的。我不无自嘲地想着。
这个家伙一看我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了,便一脸好整以暇地在一旁坐了下来,而且还大有点不怀好意的神色。“谁把你打成这样?”他的口气甚是悠闲,我却怎么听怎么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明知故问可算不得美德。”我极没好气地说道。
“啊,这麽说是王爷?”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反而凑近了我身边。
“你要干什麽。”我此刻被他弄得异常疑惑。
他却并没有答话,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腰,点了一下某个地方,然后一脸冰冷的说:“我没听说过军鞭会打断肩上的骨头的。你到底犯了什麽不可饶恕的罪过,至于他这样?”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气一下子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你也知道王爷的个性。”我陪着笑脸道。 “他值得你这麽忍受?我看你还真是够贱。”他却仍然一脸冷峻。
我一时呆住,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许久才摇头笑叹道:“是啊,我就是这麽贱。”“你……”他不由气结。
他盯着我,眼神相当复杂,我却无法理解那其中的含义。
亦不想去理解。
房中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许久才终于听见他垂手说道:“你可真是快死了的好。省得我烦心。”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但我却意识到他恢复正常了。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算我死了对你也没多大好处,再说我也没那么容易死。”大面积活动会让我很难受,所以我只能仍旧躺在床上,回他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笑脸。“那可不一定,再说谁知道是你不容易死,还是某位王爷不想让你死呢。”他冷笑得一脸阴森且狡诈。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异常疑惑,谁能告诉我为什麽只是一个晚上这个远近闻名的木头脸,就变得这麽的……喜怒无常?至少他今天话里话外总夹带着的那层意思,听得我非常不快。
“你是和那个帮主呆在一起太久了吧。”我一脸不屑地提出了这个疑问。“不,只是因为大事将成,所以心情很好而已。”他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神色,由这麽反常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是心情还不错。
至少是在看到我之前心情还不错。
“什麽大事?”我突然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危险气味。“与你无关。”他一脸的正色,看他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神色,虽然我还是很不放心,但是他一旦成了这个脸色,我知道绝对什么都问不出来。更何况,现在还有要事要谈。
“那个计划布置得怎麽样了?”略停了停,我缓缓问道。
“基本上已经没有大问题了。秦国方面的内讧目前是江将军拥立的三皇子占上风,只是江将军虽然军功显著,但是身世不明,毫无根基,再加上又太年轻,比你也大不了多少。这种人在这里或许没问题,但是在那种极重门地的地方是绝对行不通的。
“所以你那个计中计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只要你能保证你手头的兵力能压制住姓江的,或者先把他解决掉,不要让他振了秦国的士气。”他郑重地说道。
我微一颔首,“看来可行,那么关于那个你所认为很棘手的江将军,还能打探到关于他的什么消息?”这个人若能为我所用则已,若不能,还是趁攻城之前解决了他比较好。
“没有了。”
“那你叫白纵来一下吧,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些什么。”我无可奈何地说。
他眉头微皱,“你凭什么认为你叫他他就会来?”
“你告诉他,就说如果他怕那盘棋输给我就别来。若是来,我有好酒招待。”我眯起眼,一字一句地道。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拂帘而去。临走还不忘重重叹上一句:“你真是个灾星。”
我不由气结,就算是灾星也是你介绍的,一点儿尊重伤员的意识都没有。我要真是灾星倒好了,那我就可以随意整那个名叫燕子渊的王爷了,可惜啊可惜,我偏偏不是。
“咦,您没事了?”这时那个昨天才见过的孩子迎面走了进来,意外地看见我如此精神,以至于满面讶异。
“我是军师,但这并不代表我就那么弱不禁风。”我温和的笑着。如果我真是像他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的话,我在王爷手下也就活不到今天了。
“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他抱歉地笑了笑,但是笑得很难看,就像快要哭出来一样,根本就不敢正视我的伤口。
“没关系没关系,不就是六十军鞭麽,还不至于。不过你要是真的很抱歉,不如帮我做件事如何?”我还是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但他还是敏锐的意识到了什麽。
“是不方便说出去的事吧。”“没错,而且,如果这件事你干成功了,那么你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大英雄。”“真的?”他果然按捺不住欣喜之色了。
我不由得微笑了起来,孩子再聪明,终归也只是孩子。“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个人,跟上他,就说是我派你去帮他的,告诉他,你姓承。然后想尽办法记录下他的反常表现,最好能记下行踪,报告给我。但切记不能引起他和上面的怀疑。明白了麽?”
“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您放心。”他郑重地冲我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啊,等等。”我突然叫住了他,“您还有什麽事麽?”他问。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他伸手欲扶,却被我摆摆手阻止了,“卫然,你记住,如果没有把握的话,千万要保住性命。别怪我啰嗦,我不希望你死,无论于公于私。明白了吗?”我一脸的关切与忧虑。
闻听此言,他先是因我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而怔住好久,随即却又绽开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您放心,我不会死的。这是未来英雄的承诺!”说罢他向我做了个鬼脸,转身跑了出去。
我勉强冲他笑了笑,但我心中的那股焦灼和慌乱,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变得愈来愈浓。我总觉得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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