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缓缓摇了摇头,视线没有移开半分。
“小月,求求你,不要看我……”
我一遍一遍的喊著,到最後,近乎哀求。
然而什麽用也没有。
习月依然是那一副死气沈沈的模样,关颖的笑声则越来越刺耳。
我侧著头,有温热的液体从颊边划过,恰恰好淌进了嘴里。
涩涩的,微苦。
……依稀就是绝望的味道。
第二十一章
後来似乎就这样晕了过去,接著又在剧烈的疼痛中清醒过来,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微笑著说了许多话,我却什麽也没听进去。
模模糊糊间,惟有习月的那一双眼睛,明亮依旧。嘴里有血腥味涌了上来,我无法开口唤他的名字,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的默念。
习月习月习月……
原来,我竟是喜欢他的。
然而,会不会知道得太迟了一些?
“到此为止。”也不知过了久,手脚的束缚骤然减轻,关颖略微低哑的嗓音飘进耳里,“小鬼,你赢了。”
我松一口气,身体却已经完全脱了力,只好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沈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梦里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雾,我独自一个人缓缓往前走著,谁也没有遇上。因此既无爱也无恨,既不欢喜也不悲伤,难得睡得这般安稳。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而关颖就坐在身旁。
我艰难的转了转头,环顾一下四周,脱口就问:“习月呢?”
“你半死不活的昏迷了三天,刚醒来就只顾著那小鬼?”关颖挑了挑眉毛,冷笑。
我不理他,只挣扎著爬起来,又问一句:“习月在哪里?”
“放心,那家夥既赢了赌局,我自然就不会为难他。不过……”关颖慢慢伸手托起我的下巴,黑眸幽幽的,神色很是复杂,“他对你来说当真这麽重要?”
“是。”我狠狠瞪他一眼,毫不犹豫的答。
以前可能还不确定,可如今却已经完完全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关颖便不再做声了,两眼直勾勾的盯住我看,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片刻之後,忽然嘴角一弯,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男人……又想玩什麽花样了?
我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退,全身发冷。
关颖却只是从床边站了起来,转个身,大步朝门口走去,一面低笑著说:“那个叫习月的小鬼可不简单,你最好别陷得太深,否则……以後绝对会吃大苦头的。”
我怔了怔,呆呆望住那人的背影,实在不晓得他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究竟是阴谋?还是忠告?
正恍惚间,身穿黑衣的少年已然推了门进来,面无表情的开口唤道:“王先生。”
心头微震,一对上他的视线,便再移不开眼去了。
“小月……”轻轻应了应,声音沙哑。
“你身体怎麽样?要不要紧?”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黑眸里不带感情,手指却是温温暖暖的,慢慢抚上我的脸。
我摇一摇头,反射性的抓住他的手,问:“为什麽要来救我?”
“因为……”他扯扯嘴角,很僵硬的笑了一下,你是王凌啊。”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习月眨了眨眼睛,依然维持著那古怪的笑容,一字一顿的说:“我不怕。”
“以後别再干这种蠢事了,”轻轻叹了口气,低头,以手遮脸,“你若遇上什麽意外,我会担心的。”
他不答话,隔了一会儿,才缓缓抓起我的手来,哑著声说:“王先生,我们回家。”
“……好。”
那一瞬,忽然不想找关颖拼命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跟眼前这少年一起活下去。
我身上的伤有些严重,即使回了家也只能卧床休息,於是所有家务便都落在了习月身上。他整日板著张脸在屋里进进出出,虽然看起来吓人,却偏偏将我和王言照顾得极好。
“小月。”
“什麽?”
“我的手没有受伤,所以你用不著喂我吃饭。”
“喔,抱歉。”习月将碗筷往床边一放,睁大了眼睛,瞬也不瞬的瞪住我看,“那王先生你自己吃吧。”
“呃,小月,你能不能别这样盯著我看?”在那诡异目光的注视下,无论怎样都没有胃口了。
“为什麽?”他皱了皱眉,黑眸愈加幽深,瞧起来实在有几分恐怖。
我手抖了一下,不敢说自己其实是在害怕,只结结巴巴的答:“你这样……有点奇怪。”
“是麽?我知道了。”他困惑的偏了偏头,忽然一转身,背对著我坐下了,又问,“王先生,这样可以了吗?”
愣了愣,嘴角抽搐。
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古怪了?他究竟有没有常识啊?
想著,竟不由自主的微微笑了起来。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家夥实在是相当的可爱。
“王先生,你怎麽还不吃饭?”
低低哑哑的嗓音蓦然响起,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急忙端起碗来,刚刚张开嘴,手指便抖了一下。
咦?
心头跳了跳,很努力的握紧筷子,手却仍旧是抖的,而且还越来越厉害。背脊莫名发冷,额上渐渐渗出汗来,胸口更是闷得发慌。
为什麽会这样?
我慢慢喘了口气,猛然想起关颖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於是小心翼翼的拉高袖管,低头,果然在手臂上寻到几个细细的针孔。
昏迷的那三天里,关颖又给我注射了毒品?
难怪他会这麽轻易的放过我和习月,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有了希望之後再面对绝望,才更加让人痛苦吧?
为了让我生不如死,他还真是不择手段。
身体抖得停不下来,手脚亦有些痉挛,我怕习月会看出自己的异样,便翻身下床,一头冲进了浴室。
胃里翻江倒海,我一手撑著墙壁,不断干呕。
好痛……
我握了握拳,只觉头晕目眩,意识终於渐渐模糊了。
第二十二章
隔了一会儿,外头忽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我这才勉强拉回神智,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
“王先生,”少年低哑的嗓音模模糊糊传进耳里,“你没事吧?”
摇了摇头,张口,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全身上下都在疼痛著,冷汗直流。
“王先生,你怎麽还不出来?”敲门声仍在持续。
我右手紧抓住水槽的边缘,慢慢移动脚步,然後望一眼镜中的自己。眼里布满血丝,面色苍白如鬼,这副模样竟是比习月还恐怖些。
教我……如何走得出去见人?
苦笑一下,艰难万分的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点凉水,整个人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如此歇了片刻之後,体内的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剧烈了起来。耳边嗡嗡作响,头疼欲裂,而胸口处则似扎了根针,一下一下的刺痛著。
……生不如死。
这才是关颖要的效果。
无论心理还是生理,他都打算彻彻底底的毁了我。
而我又为什麽要苦苦挣扎?为什麽不干脆如他所愿呢?
以前是因为爱恨情仇纠缠不休,後来既不爱也不恨了,却又死活放不开习月的手。原本可以轻易得到解脱的,可那少年偏偏出现在了身边,逼得我只能继续痛苦的活下去。
“小月……”
我低低念一遍他的名字,闭了闭眼睛,手抚上镜中那张扭曲的面孔,然後倾身向前,就这样一头撞了上去。
“哗啦!”玻璃立刻碎了一地。
我肩膀抖了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著脸颊淌下来,头晕目眩,但那一种腐骨蚀心般的疼痛终於逐渐平复。
已经过去了?
毕竟只是第一次发作,时间倒也不是很长。
我扯动嘴角,有些麻木的笑了笑,一把推开浴室的门,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王先生?”习月就站在门口,大睁著眼睛望住我,表情怪异。
“我没事了,回房去继续吃饭吧。”摆了摆手,从他身旁绕了过去,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习月急忙追了上来,那一双空洞无神的黑眸中多了几分困惑,问:“王先生,你的额头怎麽了?”
“只是擦破点皮,不要紧。”
一边答,一边爬上了床,扯过被子来盖在自己身上。
“那我去找些药过来。”说罢,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我没有阻拦,只是裹紧了被子,面朝下躺著,低低的喃:“……好冷。”
刚刚出了一身的汗,衣服全都湿了,加之体力完全透支,即使这样热的天气,全身也还是抖得停不下来。
我既然已经有了毒瘾,以後自然还会发作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又该怎样熬过去?
迷迷糊糊的想著,慢慢闭上了眼睛,沈沈入睡。
醒来时,我额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而习月则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望著天花板发呆。
“小月。”伸了伸手,不自觉的喊他的名字。
他便轻轻转了头,直盯住我看,一双眼睛幽幽暗暗的,神情甚是诡异。
“王先生,你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不出来,额头又受了伤,全都是……因为那个吗?”
“哎,什麽?”
习月一把扯过我的手臂,指了指上头那些细小针孔,面容竟有几分狰狞,哑声问:“毒品?”
我窒了窒,一时答不出话来,只好转了头,不看他。
“王先生,”少年苍白的面孔缓缓凑了过来,双眸漆黑如墨,声音更是嘶哑至极,“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好不好?”
“我们?”微微一怔,喃喃的重复那两个字,“我们……你和我……”
弯了弯嘴角,放声大笑。
直笑到快喘不过气了,才逐渐停下来,眯了眯眼睛,斜斜望住习月的那张脸。
普普通通的容貌,顶多只能算是清秀,不笑的时候像面瘫,笑起来则完全是吸血鬼的翻版,然而……我却偏偏喜欢这个家夥。
甚至,想要为了他而活下去。
我深深吸一口气,摸索著抓住了他的手,开口唤道:“小月。”
“王先生?”
“你去外头买条铁链回来。”
“啊?”
“然後把我的手脚都锁起来,再关上房门,无论听见什麽声音都别进来,懂不懂?”
闻言,习月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一个小时之後,我半倚在床边,两手两脚都被绑了起来,但用的并非铁链,而是撕成了碎条的床单。
“小月,”我低头看了看缠在手上的布条,哭笑不得,“为什麽要打蝴蝶结?”
“喔,”习月眨眨眼睛,神情一片空白,“这样比较漂亮。”
静默。
隔了许久,我才低低叹了口气,道:“毒瘾发作的时候很恐怖,你应该用铁链锁住我的。”
“可是家里已经没钱了,而且,真用铁链的话……”他仰起头,直直望进我的眼里,一字一顿的说,“王先生你会疼。”
我心头跳了跳,嗓子一下就哑了:“我不怕痛。”
习月慢慢垂下眸去,半咬住下唇,悠悠的说:“……我怕。”
我张了张口,呼吸又困难了起来,只恨自己此刻动弹不得,无法伸出手去揉一揉他的头发。
“小月,我也差不多快发作了,你快点离开这个房间。”
话才说完,面前的少年就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执起我的手来,有些古怪的笑了笑。
“王先生,”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用诡异来形容,眼神却是无比坚定的,低低吐出几个字来,“我陪你。”
第二十三章
时间慢慢流逝,我与习月面对面坐著,默然无语。从白天到黑夜,然後黑夜又转成了白天,我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全身发冷。
开始了。
心里明白接下来又是一番痛苦折磨,却害怕身旁的少年会担心,因而咬了牙,死命忍住脱口而出的呻吟。
尽管如此,习月也还是立刻发现了我的异样。
“王先生?”
“没事……”摇了摇头,艰难吐字。
“毒瘾发作了?”他倾身向前,清秀的面孔凑了过来,低低问一句。
我无法应声,只胡乱点了下头。虽然努力睁大眼睛,视线却依然模糊了起来,几乎看不清习月的脸。
胸口针扎般的疼著,天旋地转。
我有些吃力的喘了喘气,只觉眼前白晃晃一片,脑海里掠过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多年以前,某个曾经无比幸福的四口之家,以及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可怕变故;关颖温柔似水的眼神;王冰撕心裂肺的哭叫;习月面无表情的模样……认识的人,经历的事,一样样交替著出现,直逼得我神志不清,几近疯狂。
口干舌燥,张了张嘴,哑哑的喊:“习月。”
事到如今,这个名字已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王先生,我在这里。”冰凉的手指抚上额头,稍稍缓解了体内的灼痛。
“小月,救救我。”含含糊糊的低喃一句,声音嘶哑。
“……好。”他一边应,一边用衣袖擦去我颊边的冷汗,表情依旧僵硬,眸里却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心中一动,很想伸出手去抱抱他,然而根本使不上力气来。全身上下,只感觉到钻心刺骨的疼痛,并且情况越来越严重。
我强撑了一会儿,终於支持不住,颓然的倒了下去,蜷成一团不断发抖。
“啊……啊……”无意义的叫喊几声,手脚被绑住了,於是只能在床上翻来滚去,扭动著寻求解脱。
“王先生,”习月突然从背後环住了我的腰,温热的唇贴近耳边,一字一顿的说,“别怕,我会陪你到最後的。”
“好痛。”握了握拳,意识不清。
“会过去的。我随时都可以死,但王先生你一定要活下去。”顿了顿,轻叹,声音哑得厉害,“所以,拿我的命换你的命,好不好?”
“小月?”我怔了怔,渐渐停止挣扎,安安静静的任他抱著。
“我是认真的。”他的下巴抵在我肩上,似乎笑了笑,“王先生,其实我一直……”
後面的话我没有听见,因为又一波痛楚袭了上来,四肢微微抽搐著,胃里翻江倒海,耳内更是轰轰作响。
我深吸一口气,使劲咬住了下唇,直到嘴里涌起腥甜血味,才低呼一声,彻底失去了理智。身体明明很虚弱,力气却莫名大了起来,稍微动一动,便轻易扯断了绑在身上的床单。重获自由之後,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了床,随手抓起桌旁的东西就往地上扔。
手脚完全不听使唤,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些什麽。仅仅是想要破坏而已,想为体内持续叫嚣的疼痛寻一个出口。
“咳,咳咳。”等我将房里的家具砸得差不多以後,又半弯下腰,开始咳嗽、干呕、张嘴啃咬自己的手臂。
习月冲上来阻止,却被我一把推了开去。
“王先生?”他踉跄後退几步,皱皱眉,继续往前。
“别过来!”我头脑一热,也不知是著了什麽魔,竟搬起身旁的椅子,直直朝他摔了过去。
“……”习月没有闪躲,亦未现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的盯住我看。
“砰!”
一声巨响,椅子撞在墙上,四分五裂。
而习月则静静立在原处,面容苍白,发间缓缓淌下殷红的血来。
那一瞬,我总算清醒了几分。
身体震了震,刚想朝他跑过去,便觉脚下一软,整个人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习月伸手按住额角的伤口,眨了眨眼睛,面上一片空白,轻轻的说:“我不要紧。”
话落,人却顺著墙壁滑了下去,低头吐出一大口血。
我立时大惊失色,心里焦急万分,却偏偏动弹不得,只能在旁呆呆看著,拼命喊他的名字:“习月!”
少年抬了抬眼,漆黑的双瞳默默望过来,没有应声。
我愣了一下,右手抖个不停,心底某处似被硬生生捅了一刀,鲜血四溅。毒瘾发作时的那些痛苦,根本也不能与此相比。
为什麽……连最重要的那个人也下得了手伤害?
是因为毒品的缘故麽?
“呵呵。”扯了扯嘴角,忽然低笑起来。
放眼望去,地面上一片狼藉,而习月的那个背包就在旁边。我探出手去,一阵摸索之後,果然在里头寻到了一把菜刀。
“王先生,你干什麽?”他断断续续的问一句,神情怪异。
“嘘。”我将手指按在唇上,微微笑了笑,心情大好,“小月,我会把毒瘾戒掉的,然後我们两个好好活下去,一直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