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朝宇对於如何处理这个被他们救援的人的问题,感到相当困扰。无视所有命令,带著他的兄弟们离开基地之前,他已经计算过所有的可能,也勇於承担回去以後的任何责难和惩罚,但他并不想因此而给江扬的军团带来任何难以抹平的麻烦。尤其是,身为前陆战精英赛冠军,再加上招牌一样的蓝色头发,无论对方是哪个层级的士兵,恐怕不认识自己的可能都很低,若是将来这件事情被捅出去,"不听军令"、"违令出击"、"争功冒进"之类江家最忌讳的事情就会再次发生。
但是无论如何,苏朝宇无法对一个同胞的性命弃之不顾,在他的字典里,见死不救等同谋财害命。
吴小京拧开一支瓶装纤维素饮料,自己灌了半瓶下去又递给苏朝宇。无月的夜色里,S7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一路狂飙。车厢里一片幽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对方轮廓,苏朝宇听到身边人急促的呼吸声,终於忍不住按捺许久的恻隐之心,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解开了那人面罩上的束缚绳,却没料到那绳子捆得极有技巧,竟然一路连著对方双手的绑绳──这是苏朝宇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他不禁十分内疚,不住地低声道歉。
对方的手指已经有些僵硬,苏朝宇便顺势帮他取下面罩。不断腾起的照明弹像是旷野中的闪电,短暂的光亮里面,苏朝宇看到了这个被他救了性命的人。
那是一张非常端正的国字脸,眉如利剑,眼眦因为受到严重的殴打开裂了,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的俊美样子,唇角乌青,却仍然微微上翘,平时一定是个不笑也带三分笑意的英俊男人。
他也在看苏朝宇,然後缓缓开口:"苏冠军,原来是你,不愧是你。"声音嘶哑,语调却仍然优雅。
"齐音中将?原来是您......"苏朝宇表面十分客气,内心却乱成一片,若是个不要紧的角色认出自己来也不至於怎样,可是第四军的总参谋长本人的话,自己私自出击,带领小队来到迪卡斯的事情就势必再也瞒不住,而这笔帐,显然是要江扬来还的。苏朝宇联想到之前秦月朗告诉他的种种复杂微妙的关系,不由有些心虚。他心神不定地又拧开一瓶纤维饮料,递到齐音中将面前,说:"长官,请用。"
齐音中将看了看自己受过伤的僵硬手指,苦笑著摇头:"可不可以请你帮我?"
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扶著车厢壁猫著腰站起来,挪到对方旁边,半蹲下身子,把饮料送到对方嘴边。
齐音中将早已渴极,却努力控制著自己小口小口的喝了半瓶,就摆手说够了,他出身也极好,母亲也出身七大家族之一的彭氏家族,自幼就与彭燕戎交好,为人却比彭燕戎要厚道得多,虽然手段厉害,办事漂亮,却不愿意轻易逼人上绝路,因此风评好得多,仍然不失为一个令人尊敬的君子。
他缓过一口气,红丝密布的眼睛仿佛仍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他努力一笑,问:"苏冠军,江中将派你过来,一定不是为了我的安危,如果不是非常困扰的话,我想问问为什麽,可以麽?"
苏朝宇一愣,他没想到对方的问题如此直截了当,不由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假装喝水,拖延片刻才苦笑:"私人原因是,我的弟弟在维和部队里,我必须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会过来,跟我们指挥官无关,而且我想我如果能活著回去,一定会因为擅离职守,私自行动而受到严厉的处分和惩罚。您也许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好却非常严厉的长官,我想,惩罚最轻会让我半个月爬不起来。"
齐音中将因为伤口和连日来所受的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囚虐,已经在发低烧,他强自支撑著说:"大家都知道,你是江中将的嫡系。"
苏朝宇苦笑,淡淡地说:"我只是海神殿任务中,被军部选出做指挥官搭档的人而已,就像很多双人体育项目中的选手一样,配合天衣无缝,但私下里却极少私交。我只是个小少校,被指挥官器重的唯一区别是,我做错事,惩罚是示众的,而且......指挥官会亲自吩咐翻倍。"
齐音中将锐利的眼睛看著苏朝宇,苏朝宇低垂著眼睛,轻轻咬著嘴唇:"如果不是罗灿......我是绝不敢违反命令,带著我的朋友们到这里来的,请您相信。而且......"他的肩膀似乎都在因为恐惧而颤抖:"若是我们能平安回国,我求您看在今天的情分上,替我向指挥官求情......我是真的怕他罚完了,我的腿就废了......"说著,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滚滚而下。
一番唱做俱佳,就算是当导演的江扬看到,也会盛赞苏朝宇的演技和卖相,更不要说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的吴小京了。齐音中将是老江湖,听到这番话却也不由十分怀疑,苏朝宇察言观色,知道对方已经被自己打动,便缓缓从口袋里拿出罗灿的玉佩,幽幽跟上一句:"如果我真的是他的嫡系亲信,是他派来做事情的,我何必救您,更不必跟您说这些话了。"
齐音中将会问出那句话来,本就是担心苏朝宇怕事情败露,杀人灭口,甚至苏朝宇都不用浪费子弹,只要将他抛在这个鬼地方不管,他就只有死路一条,因此此时虽然仍有怀疑,却微微一笑,轻声道歉:"是我多心了,这条项链我倒确实看过罗灿上尉挂著,之前那场遭遇战里,他本和我一起被俘,这种值钱的东西当然也被搜走,後来......"
"後来怎样,长官?"苏朝宇追问,他的急切和焦虑却不是装出来的。
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彼此几乎挤在一起,齐音中将能听到苏朝宇的心跳和呼吸,这种反应不经测谎仪也能判断真实,於是第四军的总参谋长微微一笑,如释重负地,晕了过去。
苏朝宇摸了摸他的鼻息,确定对方真的昏了过去,才叫田小萌过来看看。他挪到吴小京身边坐,夜风透过车厢的缝隙吹进来,苏朝宇忽然觉得极冷,原来冷汗早已湿透了前胸後背,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根手指压在吴小京惊讶地要开口询问的嘴唇上,微微一笑说:"没事,回去我一个人承担,你们都不用担心。"说完就疲惫地闭上眼睛,似乎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只要罗灿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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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五部之怒海争锋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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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摸了摸他的鼻息,确定对方真的昏了过去,才叫田小萌过来看看。他挪到吴小京身边坐,夜风透过车厢的缝隙吹进来,苏朝宇忽然觉得极冷,原来冷汗早已湿透了前胸後背,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根手指压在吴小京惊讶地要开口询问的嘴唇上,微微一笑说:"没事,回去我一个人承担,你们都不用担心。"说完就疲惫地闭上眼睛,似乎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只要罗灿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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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没有跟凌寒汇合,但凌寒接到了他的通讯,两支部队会协同作战,但为了防止太过引人注目,并没有驻扎在一起。对外,凌寒依旧是来休年假的贵公子,住在东鸦岛最显赫的别墅区,而江扬则带著战斗机部队在距离东鸦岛3海里的另一座无名小岛上,进行军事训练。"科目嘛......"江扬在视频里眨了眨眼睛,对正在补报告的程亦涵说,"海面紧急迫降及伞兵登陆。"
程亦涵无奈,恨不得自己有八只手,一只手忙著给江扬传送最新的军事情报,一只手飞快地记录著对方的各种命令,一面飞快地说:"别忘了一天四次的胃药,别忘了你已经没有飞行执照了,别忘了去元帅那里替你和你的朝宇备案。地方警署又来请援,飞豹团已经出动了,林砚臣中校对需要穿著特别行动队的队服出战非常不满,请您带凌寒中校回来进行精神上的弥补......"
江扬终於听得笑起来,隔著千山万水,他在屏幕里给了程亦涵一个飞吻,十分做作地道:"兄弟,没了你,我可怎麽办?"
程亦涵立刻装出一副马上就要吐出来的表情,义正辞严地回答:"我与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请您在九年之内回来,不然,我就......"说著,他做出一个恶狠狠地表情,啪地关掉了通讯。
江扬一面笑一面打开程亦涵传来的最新情报,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他立刻拨到元帅府:"爸爸,纳斯真的出兵了。"
江元帅从来电显示的地址上看到了他的位置,皱了皱眉,然後说:"已经在谈判了,第四军出动了精锐的先锋部队,会在三天後从迪卡斯南部的岛屿登陆,协同纳斯作战。最後的利益如何分配,现在还不知道。"江扬一拳砸在桌面上:"什麽时候封锁?"
"无论苏朝宇去做了什麽,"江元帅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都不要乱了方寸,记住,你好好的,他就一定没事。你的翅膀虽然不够丰满,可是只要不受伤,还是护得住他的。"
"这是战争,爸爸。"江扬望著天空,晴朗,无云,可是天气预报里,却说今夜有雨。
江瀚韬沈吟了片刻,才说:"信任你自己,也信任苏朝宇。至於军部这里,无论谁出面弹劾,我都会替你压下来。"
江扬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孩子,无法掌控甚至无法了解爱人的安危,胃部因为强烈的挫败感和无助开始隐隐作痛,他一只手抵著胃,轻声地说:"谢谢,爸爸。"
江元帅挂掉电话,江扬灌了一杯热水,然後他走出房间,在迪卡斯海岸绚丽的阳光底下,他抚著他们定情的戒指,在心里说:"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的朝宇。"
江扬回房,他通令全队,立刻休息,晚间执行特别任务。
9月28日下午4时35分,齐音中将终於醒了过来。他们一行八人已经撤回了圣洛桑尼城,田小萌给齐音中将已经发生细菌感染的腿伤进行了尽可能的清理和消毒,并且注射了一支抗生素。她告诉苏朝宇,发烧不完全是由於伤口引起,而虚弱也不仅仅是因为长时间的缺少食水。"从胸前的伤痕看来,齐中将应该被对方用重压法进行了刑求,因此内脏有损伤,我们没有足够的抗生素,而且这个城内尸气太重,空气里的细菌足以使腿部伤口再次发生感染、坏死,轻则截肢,重则丧命。"
齐音中将恢复了一些精神,他听完田小萌的判断,十分镇静地点了点头,然後对苏朝宇说:"虽然我的军衔较高,但这里的实质指挥官是你,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苏朝宇在他的床边坐下,然後问:"我此行的目的是寻找我的弟弟罗灿上尉,我请求您,告诉我您所知的关於他的一切线索,之後我会让队员们送您回国。请相信我。"
齐音中将凝眸盯著苏朝宇,苏朝宇也坦然地凝注著他。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迪卡斯的午後阳光灿烂,庭院里一丝风都有没有,野草和野花毫无心机地疯长,野雀在草丛间小心的蹦来蹦去,它们比过去还要神经质,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刻像火箭一样直冲起来。
明星卧在房门口,认真地观察著它们的一举一动,像未成年的小狗一样兴味盎然。
忽然,早已被钉死的窗棂啪得掉在地上,明星警惕地站了起来,脖子上的硬毛全都因为紧张竖得老高,成群的野雀呼啦啦地惊飞起来。房间里的人听到隐约而至的轰轰雷声。
阳光依旧灿烂,在这里的每个军人都知道,那是战斗机的轰鸣。
苏朝宇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廖十杰飞快地关掉了所有的电子探测设备,以免成为反雷达系统的活靶子,吴小京攥紧了拳头,肖海握著他的枪。
枪声和炮声在战斗机低空掠过的同时爆炸般的响彻这个城市,那些经历了数百年风霜侵袭依然屹立的城墙和宫殿遍布弹痕,终於如受伤的巨龙般狼狈倒下,琉璃瓦摔得粉碎,那些晶莹的碎片顷刻便被厚厚的扬尘遮得严严实实。
田小萌精致的订婚手表落在地上,时间定格,此时是布津标准时间,9月28日傍晚18时37分。
遮天蔽日烟尘中,雪片一样传单纷纷扬扬的落下,苏朝宇的小队躲进当地人遗弃的防空地窖,不见天日的狭小空间,棚顶的混凝土碎块不断滚落下来,一片漆黑之中,只能看见彼此亮晶晶的眼睛,他们肩并肩手挽手,用力呼吸,用力在这种时刻,让自己活著。
良久,齐音中将开口:"正面交火。这麽大规模的轰炸这麽快的反应速度,除了纳斯帝国的海军空战师,想不到其他人有这种实力。而且......大概是从邻近的军事基地出发,绕道旁边的赛尔群岛过来的,我们的政府和军部,拖了这麽久,还是一场空。"
苏朝宇闭目养神,他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些有关的国家军事经济利益或者别的什麽,他靠著墙壁,冰凉的防弹头盔贴著他的额头,比预想更早的全面战争是否宣告著放弃的时候,终於到了呢?
关於过去的一切在脑海中渐次划过──少年时暮宇失踪带来的沈痛阴影,挥之不去的歉疚和不安;大学时代遇到罗灿的快乐与感动;军旅生涯里与长官的相知相许,生死相随......
如果是放弃的时候,他应该选谁?
是那个每天早晨都跑半个校园给自己买早饭的学弟,那个笑起来无比灿烂却又带著那麽一点孩子气的赖皮的罗灿,还是......已经许下一生誓言的江扬?
苏朝宇抱著枪,左手抚在胸前,透过野战服依稀能摸到他的戒指,他的右手放在口袋里,温润的翡翠仿佛有无法抗拒的魔力。
不久以前,罗灿说:"师兄,我们都会幸福的。"
很多年前,暮宇说:"哥,我错了。"
然後他们在他面前,生生消失。
苏朝宇揪心难过,他在剧烈的爆炸中抬头看著齐音中将,然後问:"您是否亲眼见证了罗灿上尉的牺牲?"
齐音中将半躺在他对面的角落里,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见那平缓从容的语调和闪闪发亮的眼睛,那平静中蕴含著无穷的力量和悲恸,让人不忍卒睹。
齐音摇头:"不,他是飞豹团带队的军官,遭遇战的时候,表现非常勇猛。但是毕竟寡不敌众,最後,是我下令放弃抵抗,他遵从了,之後和我一起被俘。400人的维和部队,幸存36人,生存率不足百分之十。"
苏朝宇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聆听。
"我们被带到叛军在城里的司令部,之後便被隔离开,他们对我使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之後,我们在当地聘用的翻译和司机被斩首。这些恐怖分子称他们为‘叛徒',事实上,无论是屠杀外国人还是同胞,对他们这些杀人机器而言,已经没有区别了。"齐音中将的前半生跟随彭燕戎南征百战,亲见了太多生死惨烈的战场,因此虽然经历了悲惨不堪的被俘虏被刑求的日子,却仍然镇定自若,他说,"我知道他们切断了迪卡斯政府的通讯线路,截获了很多重要情报。恐怖分子很清楚谁是维和部队里最重要的人,他们试图分批把我们送到首都旁边他们的大本营,只有无关紧要的人才会死,就像我的秘书和警卫。"
苏朝宇的脸上似悲似喜,他仍然一言不发。
齐音微微一笑,说:"飞豹团的威名,江中将的分量,我想迪卡斯这些小丑也很清楚,罗灿是生是死,一半靠天命,一半靠长官。"
一枚炸弹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面上爆炸,大地仿佛都在振颤,防空地窖里,泥土碎屑哗啦啦地掉下来,无论英俊还是平凡的面孔上都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王若谷小心翼翼地撕下半截衬衫袖子包住明星的口鼻,田小萌捂著嘴剧烈的咳嗽,吴小京向来脾气火暴,才不管等级分明,跳著脚讽刺:"我们可不是你的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