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妖----随风飞
  发于:2009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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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几乎分不清先前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或许是我太过挂念楚光,所以才出现了幻觉吧?
但是,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从头到尾,我根本没有爱上过楚光。
从、来、没、有。
那夜以后,我虽然一再强调自己并不后悔,却开始一次次的做起噩梦来。梦中所见的,无一例外是楚光满面鲜血的模样。
几日下来,我被这臆想折磨得痛苦不堪,只得再次奉旨入了宫。
楚光丝毫没有起疑,见着我时,仍是那一脸灿烂的笑容,“三哥”、“三哥”的叫个不住。就连在床上欢爱之时,也跟从前一样缠人。
只不过他的体力明显差了许多,动不动便要咳嗽,尤其是清晨刚刚醒来的时候,双手简直凉得像冰一般。
我这个枕边人虽然明白其中的奥秘,却不得不摆出副一无所知的态度来,装模做样的问一句:“你最近身体不好?”
楚光便只是笑,轻轻握一握我的手,摇头道:“不过是一点风寒罢了,不碍事的。”
“有没有找御医看过?”
“当然,我早吃过药啦。”
“以后出门记得多穿些衣裳,一日三餐都得按时吃完,还有……”
话才说到一半,楚光就已低低笑出声来,手指在我唇上一按,柔声道:“三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
我窒了窒,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垂眸道:“没办法,谁叫我……这么喜欢你……”
话说出口后,连我都忍不住暗骂自己虚伪。
楚光却展颜轻笑起来,头微微低了低,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万分柔顺的靠进我怀里,软软的唤:“三哥……”
那嗓音低低哑哑的,似藏了万般柔情。
然后,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咳嗽了起来。
一开始仅是普通轻喘,楚光尚能抬起头来冲着我笑,到后来却逐渐厉害了起来,一声咳嗽剧烈过一声,双眉紧蹙,面容惨白。
我虽知这全是那毒药的效果,却还是当场慌了手脚,高声叫嚷道:“来人!快传御医!”
楚光此时喘个不停,似乎连说话的劲儿都使不出来了,却仍旧断断续续的开口道:“只是小病而已,三哥你不必担心。”
他嗓子沙哑得很,与我交握的手冰凉冰凉的,微微发着抖。
都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还分得出心思来安慰我?
实在可笑。
如此想着,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意来,反而将楚光紧紧搂在怀中,一遍遍的喊:“御医在哪里?怎么还没有来?”
等了许久,门外才终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房门被推开之后,率先冲进来的却是那阴阳怪气的钱公公。他平日的表情已经够妖冶诡异了,此刻更是阴沉得骇人,一把抓过楚光的手,急急问道:“皇上,又发作了?”
楚光答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咳嗽。
钱来于是狠狠瞪我几眼,将楚光从我怀里夺了过去,冷冷的说:“皇上这病古怪得很,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王爷呆在这里也只会碍事,还是请先回府吧。”
“我……”
“三哥,”楚光双目紧闭,却仍旧摸索着来握我的手,软声道,“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我现在这副模样,可不想让你瞧见。”
“可是……”
“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赏花的吗?你先去荷花池边等着,我……很快就过来。”
话已至此,我当然不好再反驳,只得依言离开了房间。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却又觉得心绪不宁,重新折了回去,凑至窗口张望。
结果恰好听见钱来压低了嗓子说的话:“皇上,您这病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
“恩。”
“在此之前,三王爷有没有给您吃过什么东西?”
“哎?你是在怀疑三哥?不可能,他绝不会干这种事情。”
“何以见得?”
“因为……他喜欢我啊……”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进耳中。
我顿觉脑海里轰的响了一下,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再听不见后头的话了。恍惚间,我失魂落魄的走到荷花池边,又对着那一汪池水发起了呆来。
许多年前的某个月夜,温柔可爱的少年跳进这冰凉的池水里,变成了如今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但不管楚光是否存心报复,至少……他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原来,真正绝情的人,该是我才对。
如此想着,似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明知道不应该,却仍旧掉转身形,往楚光寝宫的方向跑了过去。
冲到门口的时候,钱来正好从里头走出来。
他平日见了我,总是一副杀意凛然的模样,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几句。这回却什么话也没说,只用那冰冷的目光扫我一眼,表情高深莫测。
这人……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吧?
但我却顾不得这许多,仅是一头撞进房去,大步走至床边。
放眼望去,只见楚光静静躺在床上,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一双黑眸却是明明亮亮的,视线始终缠在我身上。
我心头一跳,几乎不敢正视这目光,结结巴巴的问:“你、你的病……”
“已经没事了。”楚光微微笑了笑,道,“我早说过,只是一点小病而已。”
刚才发作起来这么痛苦,他却还说只是小病?
这番话……是特地说来安慰我的吧?
一边想,一边在他身旁坐下了,习惯性的握住他的手,问:“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在房里陪着?”
楚光的手仍是冰凉冰凉的,面上却勾起了浅笑,悠悠望我一眼,声音沙哑的应:“有三哥你伴在身边,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你若瞧见我发病时的模样,肯定是会心疼的。我宁愿自己多挨些苦,也舍不得你受疼啊。”
我听得怔了怔,全身僵硬。
楚光则有些不好意思的偏头笑笑,苍白的面孔上隐隐浮现红晕,软声道:“我不过推己及人,随口说说罢了,或许……三哥你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说着,悠悠苦笑一下,神色略显落寞。
“不是!”我几乎脱口嚷出这两个字来,一把抓起楚光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哑声道,“我会心疼的!很疼很疼……”
话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微微发着抖。
楚光却不疑有他,只柔顺万分的靠进我怀里,嫣然浅笑。
“三哥,我实在倦得很了,想先睡上一睡,你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
“恩。”
“抱歉,又不能陪你去赏花了。”
说话间,楚光果然缓缓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但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双眉紧蹙。
我动也不动的倚坐在床边,怀里虽然抱着楚光,心头却是一片茫然。我处心积虑的下毒害他,他却反过来担心我会因为他毒发时的模样而心疼,哈,多么荒唐可笑?
但是我却笑不出来,只觉手脚冰冰凉凉的,背后不断窜起寒意。
至少有一句话,我没有欺骗楚光。
心口的地方如割似绞,确实疼得厉害。
我答应楚光要陪在他身边的,结果不等他清醒过来,便自行出宫回了府。这回既不用膳也不休息,直接唤来季随云,要他去谢清波那儿取修罗花的解药。
季随云显然大吃一惊,怔了许久方道:“谢公子当初说了,此毒是无药可解的。”
“那么就去找上回那个道士,即使将长安城翻个遍,也一定要把他寻出来。”
“……属下遵命。”
季随云领命离去的时候,有些迟疑的望我一眼,神色甚是古怪。
我知道他肯定觉得疑惑,我几个月前还一心一意的毒害楚光,如今却又急着寻求解药了,简直就是翻覆无常。
可是,有什么办法?
那个道士说得没错,我的确……后悔了。
我原以为那道士应该就在附近,哪知派人四处寻了两天,依旧不见踪影。这边等得心急如焚,那边楚光却又谴人来催我入宫了。
我只当楚光的病情起了什么变化,连忙趁着夜色坐进轿子,一路往宫里赶去。怎料到了才发现楚光在荷花池边的亭子里摆了一桌酒席,正等着我跟他一起赏花。
他这日只穿一件单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清秀俊美的面孔略显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我瞧得心中一动,连忙走上前去,将身上的风衣解下来披在他身上,责怪道:“你本就身体不好,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楚光眨了眨眼睛,只是笑:“我就是等着三哥你脱下衣服来给我披上呀。”
那模样那语气,竟是万分可爱。
我窒了窒,一时哭笑不得,只得伸手往他额上弹一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楚光嘿嘿笑几声,道:“三哥,咱们今日不喝酒,只品茶,好不好?”
“恩,你身上有病,确实不宜饮酒。”
楚光于是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人,亲自动手倒了杯茶,笑盈盈的递至我面前。月光下,他面上的笑容竟比平日妖艳许多,低声问:“三哥,你闻闻这茶香不香?”
“确实是好茶。”
“唔,修罗草泡出来的茶,果然名不虚传吧?”
“……”
我闻言一怔,只觉修罗草这三个字实在耳熟得很,紧接着就忆起了那道士说过的话:中了修罗花之毒的人若再服下修罗草,定是必死无疑。
为什么楚光会突然提起这玩意?
难道……他已经发现了?
思及此,我的右手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几乎将那茶杯摔在地上。
楚光淡淡扫我一眼,笑容依旧,平平静静的说:“这修罗草原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泡出的茶味道甘甜、清香无比,但若是喝茶之身中修罗花之毒,则会诱出体内毒性,当场毒发身亡。如何?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的手越抖越厉害,完全答不出话来。
楚光便又望我一眼,问:“三哥你怎么不喝茶?你又没有中毒,有什么好怕的?”
顿了顿,慢慢端起摆在他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冲着我笑了笑,一字一顿的说:“你害怕,我却不怕。”
说罢,仰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待大叫着喊出“不要喝”时,楚光已将空杯子扔到了地上,直直的与我对视。
那目光幽幽暗暗的,几乎瞧不出情绪,他的声音亦是清清冷冷的,无悲无喜:“原来是真的啊。钱来跟我提起修罗花这种毒的时候,我还不肯相信,硬是要跟你赌上一赌。”
说话间,楚光的唇边缓缓淌下一道蜿蜒的血痕来,紧接着是鼻孔、双眼、耳朵……七窍流血,面容恐怖。
他却似浑然未觉,只像平常那般勾唇浅笑,低低叹道:“现在看来,输的人果然是我。”
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直到这一时这一刻,我才真正相信,楚光是真心喜欢我的。
而在饮下那杯毒茶之前,他却一直信任着我,即使有所怀疑,也情愿陪我赌上一场。
确实是分出了输赢。
但是,有什么意义?
望着楚光那满面鲜血的模样,呼吸几乎就停住了。
我张口欲言,楚光却先一步从怀中摸出一只锦盒来,在我面前晃了晃,问:“三哥,你还记不记得这样东西?”
我模模糊糊的望一眼,记起是他从前冒着性命危险冲回房里去取的那只锦盒,于是点点头。
“你再猜一次,里头藏的是什么东西?”
“跟你的生世有关?”
“又错啦。”
楚光摇了摇头,吃吃笑起来,明明血流满面,模样却分外的妖娆动人。他垂了眸,小心翼翼的打开盒盖,将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随手一扬。
霎时间,漫天的白纸随风飘散。
仅是一叠普普通通的纸而已。
不过每一张上头都画着一个人——或站或立,或微笑或沉思,面容全都一模一样。
没错,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我的脸。
24
怦怦。
我呆呆望住那漫天飞舞的画像,一时间好似失去了知觉。耳边嗡嗡响着,除了心脏鼓动的声音之外,其他什么也听不见。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逐渐幻出楚光温柔含笑的面孔,那黑眸幽深如水,那眉眼满是柔情。但转瞬间,却又变成了满脸鲜血的恐怖模样。
明明嘴角正在淌下血来,为什么……还要冲着我笑?
胸口一阵绞痛。
我挣扎着伸出手去,想要触一触那熟悉的面容,但楚光却往后一仰,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光弟!”
那两个字如此自然的脱口而出,连身体亦不受控制,不顾一切的朝楚光扑了过去。然而,尚未来得及抱住他的腰,就觉背部一阵剧痛,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
抬眼再看时,才发现钱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亭子里,正小心翼翼的将楚光从地上抱起来。
“皇上,你怎么样?”他连唤数声,嗓音虽然尖尖细细的,语气却极温柔。一面说话,一面握紧了楚光的右手,秀眉紧蹙着,似乎正在替他运功逼毒。
我动了动手脚,刚想凑过去瞧一瞧楚光的脸,钱来便狠狠瞪大眼睛,抬掌朝我胸口打了过来。
那一掌挟着劲风,力道奇大,我几乎以为自己便要命丧于此了。谁料早已奄奄一息的楚光忽然睁开眼来,声嘶力竭的喊:“住手!”
“让他走!”楚光飞快地扫我一眼,扭头靠进钱来的怀中,声音又低又哑,抖得厉害,“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见他了!”
钱来眯了眯眼睛,迟疑着收回手掌,冰凉的视线却依旧缠在我身上。
楚光于是虚弱的加一句:“不要杀他……”
话音刚落,便又张口呕出血来。
钱来见状,急忙将双掌抵在了他背上,专心运起功来。饶是如此,楚光却始终一动不动,双眸紧闭着,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他还活着么?
或是……已经死了?
我感觉全身发冷,明明背上的伤疼得要命,却仍旧挣扎着挪动手脚,只想离楚光越近越好。但宫里的侍卫们很快就冲了上来,架着我的胳膊将我拖出了凉亭。
对了,我犯下的乃是毒害皇帝的大罪,照理说该立刻投入天牢等死才对,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客气了。
可是楚光被我害成这副模样,却为什么还要饶我性命?
想着,那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画像马上又浮现在眼前。
哈,见识过楚光视若珍宝的这些画像之后,我怎么可能还不晓得答案?那眸底明明白白的刻着一片深情,只是我从来假装看不见罢了。
楚光明知道我对他下了毒,却仍旧含笑饮下那杯茶,想来这该是他下的最后一次赌注。他情愿赌上一切去相信我,而我却一再的叫他失望。
对他而言,我才是最要命的那味毒药。
眼见那熟悉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头蓦然窜起一阵奇异的痛楚。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自己亦是喜欢着楚光的。
但是,已经太迟了。
他刚才亲口说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见到我。
无论他是生是死,都只有四个字——再、不、相、见。
没过多久,我便被人拖出了后宫,纵然使劲睁大眼睛,也再望不见那一道身影了。奇怪的是,胸口的疼痛竟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整个人平平静静的,既不后悔也不难过,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心底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有了。
我完全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些什么事,更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的王府,等回过神来时,竟已经躺在了房间的床上。
季随云早已找大夫来替我治了伤,据说背上的伤势相当严重,非得安心静养不可。
但我依然不觉得疼。
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体又倦又累,我除了瞪着床顶发呆之外,似乎什么也干不了了。
倒是季随云机灵得很,立刻派人去宫里打探楚光的消息,不多时便有人来回报,说是皇帝突发怪病,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如今是靠着钱来不断地输真气给他,方才吊住一条性命。但恐怕也撑不过三个月了。
原来楚光还没有死。
我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先是松了口气,但一想到他如今正在忍受的折磨,便又不由自主的咬紧了牙。
接下来的几天里,宫中断断续续的传来楚光病情反复的谣言,而我自然亦变得更加消沉了。每日除了发呆还是发呆,即使伤势痊愈之后,也依然懒得踏出房间。
期间,惟有六弟楚想跑来探望过我一次。
他前不久被谢清波刺了一剑,虽然没有伤及性命,整个人却像死过一回似的,面容惨白、眼神如冰。他从前总爱冷言冷语的教训我,这次听说了我跟楚光的事后,却只一反常态的叹了几口气,并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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