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头一皱,却假装没有瞧见他的那番举动,也跟着笑一笑,柔声应:“当然是来找你的。都快吃午饭了,还在忙什么?”
“没什么。”楚光转了转手中的笔,神情自若,“只不过闲着无聊,胡乱练练字罢了。”
“喔?”我知他有意隐瞒,所以并不追问,只顺着他的意思说道,“皇上真是好兴致。”
楚光偏了偏头,又笑。
“三哥还记不记得?你从前也曾教我写过字的。”
“有吗?”
“当然。”眼眸一转,忽的扯了我的手过去,紧紧握住,“你那个时候,就是这样抓着我的手,一笔一画的教我写字的。”
说话间,竟当真握着我的手写起字来。
那模样既专注又认真,间或抬起头来朝我望一眼,嫣然浅笑。
不多时,便已在纸上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两行字。
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我心口一跳,低头看时,正对上楚光温柔似水的目光。
眉眼若画,浅笑盈盈。
我见了楚光这般模样,几乎被迷得晕头转向,心中却仍旧记挂着他袖中那张纸。一面寻思着如何套他的话,一面倾身向前,低了头亲吻他的唇。
“三哥。”楚光轻唤一声,双手攀上我的肩膀,但随即又松开了,将其中一只手负至身后,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吃午饭吧。”
我心中一动,状似不经意的扫他几眼,低低的应:“好。”
然后牵了他的手,大步往前。
刚走出御书房没几步,就远远望见钱来立在走廊的另一头,正双手抱臂,冷冷的盯着我们看。视线相遇的那一刻,他甚至勾起唇来,微微笑了一笑。
神色诡异。
眉目妖娆。
我全身一震,连忙将楚光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不知怎地,忽然又忆起了钱来先前说过的那番话。他说,无论我使出什么样的离间手段,都只是白费心机。
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他跟楚光……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越想越觉得心头有气,胸口酸酸涩涩的,烦闷不已。于是牢牢拉住楚光的手,转身,掉头换了一条路走。
楚光并不问我原因,只乖乖跟在后头,以袖掩唇,吃吃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
“没有啊。”
“明明就是在笑。”
楚光眯了眯眼睛,果然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道:“三哥你吃醋了?”
我呆了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得是什么,顿觉面上一红,忙道:“没有!”
楚光却似听而不闻,仍旧笑嘻嘻的望过来,说:“这证明……你果然是真心喜欢我的,对不对?”
“……”
我窒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出言反驳,但刚对上楚光那如花笑靥,便什么话也说不出话来了。反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一面在心中默念只是演戏,一面轻轻“恩”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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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楚光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再没有无故失踪过。而我虽每日跟他欢言笑语,心中却始终存着个疙瘩,时不时想起他藏在衣袖里的那张纸,以及钱来略带杀气的眼神。
某日午后,我像平常那样跟楚光一起在荷花池边赏景。
因为前天夜里太过疯狂的缘故,我稍微动一动都觉得累,并且哈欠连连,没过多久,便靠在桌边睡了过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已近傍晚了。
身上虽然披着楚光的外衣,却哪儿也寻不着他的身影。
我蹙了蹙眉,几乎立刻猜到,他此刻应该是在御书房里。于是也不找人打听,径直立起身来,朝那边走了过去。
结果我尚未行到门口,便已听见里头隐隐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一道嗓音低沉温软,自是楚光没错。另一道又尖又细、嘶哑难闻,则定是那不男不女的妖人无疑。
他们俩人……果然在一起!
我心口一窒,不由自主的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但那说话的声音委实太轻,费了许多功夫,也只模模糊糊的听见了几句话。
“急什么?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待我玩腻了,自会将他一脚踢开……”
“我心中真正想着的,只你一人……”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气,但我突然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由楚光嘴里吐出来的话语。
他从前说喜欢我时,用的也是这样温柔似水的调子。
而……如今呢?
我的手指抖了抖,突然很想瞧瞧他此刻的表情。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透过半掩的窗子望过去,一眼就看见钱来与楚光面对面立着,正在说笑。
然后钱来挑了挑眉,忽的将唇凑至楚光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楚光便展颜微笑起来,双手慢慢搂住钱来的颈子,柔媚万分的吻了上去。
我全身一震,掉头欲走,双脚却似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恰在此时,钱来忽然眉眼一挑,朝窗边望了过来,正好对上我的目光。那一双黑眸又妖又邪,隐约带了笑意。
……分明就是在挑衅。
我大吃一惊,立刻明白了真相。
姓钱的武功高强,凭他的本事,肯定早已发觉我躲在窗外偷听,所以才故意演这麽一出戏给我看。
哈!
难道他以为这样便能骗我上当、乱我心神?
实在可笑!
反正我从来不曾深陷进去,无论楚光这番话是真是假,都与我毫无关系。我只求输赢,不论情爱,随便他怎么折腾,都无所谓。
想着,终于强迫自己挪动双腿,一步步走了开去。
但是尚未走远,就听见楚光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从御书房内传了出来,无比耳熟。
我眼皮一跳,胸口无端端的疼痛起来,连忙伸手捂住了耳朵。
谁知越是不想去听,就越是听得清清楚楚,连那心底的刺痛也随之剧烈起来,一下一下的抽搐着,无法挣脱。
我没有办法,只得将手凑至唇边,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浓浓的血腥味立刻弥漫上来。
疼痛入骨。
我浑浑噩噩的往前走,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回到那荷花池边。此时天色正一点点暗下去,夕阳西沉,霞光漫天。
平静无波的池水倒映着粼粼微光,妖艳惑人,似极了……楚光温柔含情的眼眸。
啧!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我抬手揉了揉额角,明明已离得这样远了,那熟悉的笑声却仍在耳旁盘旋不去。
楚光。
楚光……
单是在心底念出这个名字,就觉得胸口阵阵抽痛,连呼吸亦是艰难万分。
正恍惚间,远远瞥见一道人影朝这边行了过来,明黄色的衣衫,带笑的容颜——正是害得我意乱情迷的那个人。
我心头一跳,连忙收敛情绪,勉强扯动嘴角,冲着他笑了笑。
“三哥,”楚光一走到我跟前,便习惯性的牵起我的手,“你醒啦?”
“恩。”我点点头,望他一眼,故意开口问道,“你刚才上哪去了?”
楚光神色不变,从从容容的答:“我见你睡得正熟,所以就四处转了转。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一边说,一边笑嘻嘻的挽住我的胳膊,大步往前。
但我却只呆立原地,一动不动。
“三哥?”
“皇上,我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若一直待在宫中,恐怕不太妥当。也是时候……回府休养了。”
“哎?三哥你要回去?”楚光怔了怔,面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去,猛得扑进我怀里,问,“你不喜欢陪在我身边?”
“当然不是。但我跟皇上毕竟君臣有别,纵使……”顿了顿,声音微微发抖,“纵使倾心相恋,也不该整日黏在一起,以免招人非议。”
我嘴里虽然说得一本正经,心中却完全不是这样想的。我跟楚光干了这许多荒唐事,流言蜚语早已传得满城皆是,根本没什么好顾忌的。之所以这么急着回府,只是为了从楚光身边逃开。
趁着自己还未深陷进去……
趁着头脑尚且清醒……
离得越远越好!
楚光听了我的话后并不做声,只低头望地,默然无语。当天夜里也是闷闷不乐,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仅时不时睁大了眼睛盯住我看,目光甚是幽怨。
如此过了两、三日,方才渐渐好转过来,命人安排了轿子送我出宫。
我因为受伤的关系,在宫中住了两个多月,这日好不容易回到府里,竟觉得疲倦异常,倒头就睡了下去。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依然是全身酸软,完全提起不劲来。
明明已经逃离了那九重宫阙,为何……仍旧心心念念的记挂着某个人?
临别之时,楚光一直握着我的手不肯放松,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情话,现在回想起来,掌心里似乎也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现在才打算临阵脱逃,是否已经太迟了?
越想下去,就越是觉得心浮气燥,恰好季随云在此时叩响了房门。我也不管他是否有要事禀告,直接将人唤进了房里。
“王爷。”
“有事?”
“您那日向谢公子讨的那样东西,属下已经奉命取来了。”
“啊?什么东西?”
“王爷忘了么?就是传说的江湖奇毒——修罗花啊。”季随云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只碧绿的瓷瓶,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
毒药?
我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记起,自己从前一心想跟楚光斗个输赢。所以除了买通谢清波假装刺客之外,还特意向他讨了一味毒药。
我从季随云手里接过那碧绿的瓷瓶之后,翻来覆去的把玩了一阵,忍不住开口问道:“听说这修罗花的毒厉害得很,虽能使人中毒,却并不伤人性命。中毒之人只会身患重病,身体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即使再高明的大夫也诊断不出病因。不知是真是假?”
“谢公子是江湖异士,他既这么说了,想来不会有错。”
“如此说来,倒还真有些用处。”
“这毒虽然厉害,用在武林高手的身上却未必见效。王爷费尽心思讨了来,应当不是为了取人性命,那么……难道是为了让皇上……”
我被季随云说破心思,顿觉眼皮跳了跳,连忙伸手一拍桌子,喝道:“多嘴!”
“……”季随云立刻噤了声,急急跪倒在地,“属下失言,还望王爷恕罪。”
我眼皮越跳越快,摆了摆手,道:“算了,你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
季随云离开之后,屋内又恢复成了一片安静。
我头疼得很,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心慌意乱。
早在找来谢清波假装刺客刺伤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对楚光下毒了,难道仅仅因为几个故事跟几句甜言蜜语就心软了?难道……自己已经对他动了情?
……当然不会。
这样想着,在御书房外窥见的那一幕又袭上心头。
即使拿手捂住耳朵,脑海里也依然回响着楚光低沉沙哑的笑声,最后只得咬了牙,紧紧拽住……手中那碧绿的瓷瓶。
到这里实在写不下去了,因为感觉三哥没有对小光下毒的理由,为了剧情的合理性,只得修改了前面几章,改成某人始终不承认自己喜欢小光,然后爽爽快快的下了毒……虽然看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不过我真的已经尽力啦……
21
我在王府里修养了几日之后,很快就又被楚光召进了宫去。
依然是夜夜笙歌。
依然是刻骨缠绵。
无论饮食起居,楚光都跟我黏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防备。要下毒的话,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但我却迟迟下不了手。
不过是下个毒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楚光从前跟我争夺皇位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手软过,我又何必摇摆不定?
可是,万一……
万一他确实是真心的……
如此纠结来纠结去的,最后非但没有下定决心,反而惹来了楚光的怀疑。
某日一块吃饭的时候,他目光专注的望我几眼,终于开口问道:“三哥,你最近身体不好么?”
“哎?没有啊。”
“那怎么动不动就发呆走神?”
“这……”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随便寻个理由搪塞过去,“大概是夜里太过放纵了吧。”
楚光一听这话,立刻就吃吃低笑起了来,神色暧昧的眨眨眼睛,果然不再追问了。明明是在吃饭,他却偏要用左手拿筷子,空出另一只手来与我交握,死活不肯松开。一双眼睛更是明明亮亮的,时不时的瞅住我看,面上笑意盈盈。
……完全就是一副为情所困的蠢样。
我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脸颊,心中暗想,自己此刻也是这副模样么?
正出神间,忽听外头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便是那一道不男不女的尖细嗓音:“皇上,奴才有要事禀告。”
楚光闻言一怔,飞快地扫我一眼,似乎皱起了眉来。但随即恢复如常,以那温和无害的表情冲着我笑:“三哥你接着吃,我去去就来。”
“好。”我点头轻应,却仍旧牢牢握着他的手。
楚光立起了身来,愕然回首:“三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了手,急急别过头去,不再瞧他。
耳边却飘来楚光似有若无的轻笑声。
不要笑!
我在心底这样喊着,耳听得那脚步声越行越远,终于忍不住抬眼望了过去——恰好瞥见楚光与钱来并肩往前走,唇边隐约含笑。
心口一下刺痛起来。
手一点一点的往怀里探去,再次握紧了那个碧绿的瓷瓶。神智逐渐清明起来,好似从来也不曾这样冷静过,甚至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
身体微微发抖,却仍是小心翼翼的打开瓷瓶的盖子,将里头的碧绿粉末倒进了面前的饭菜里。
……楚光……
那温柔含笑的面孔一闪即逝,熟悉的疼痛感再次袭上心头。一直在耳边盘旋不去的低笑声,终于,消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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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一切如常。
钱来仍是那阴阳怪气的诡异模样,老是拿挑衅的眼神望住我,毫不掩藏那一身的杀气。楚光则依然动不动就召我进宫,从早到晚的黏住我不放,无论我说些什么,他都全部相信。
所以,当他身体逐渐变差,动不动就开始咳嗽时,丝毫也没有怀疑过是我动了手脚。
虚情假意,逢场作戏,比得本就是演技。
谁先当了真,谁就是输家。
所以,这一局该是我赢了吧?
这样想着,心里却丝毫也快活不起来,反而似铬着什么东西一般,时不时的刺痛一下。最后实在无法眼看着楚光一日日的憔悴下去,只得逃回了王府,装病不再进宫。
如此躲在房内睡了两天之后,季随云忽然跑来敲门,说是外头有道士求见。我近来记性差了许多,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记起是哪个道士,随便喊几声“不见”,便埋头继续睡了起来。
谁知一觉醒来后,发现房内竟多了个人。
面前的男子一身道袍,相貌极为年轻,一双眼眸却幽幽暗暗的,既世故又老练——正是几个月前,我跟楚光在大街上遇见的那个江湖术士。
我乍见他出现在房里,自是大吃一惊,张嘴便要唤季随云来抓刺客。
那道士却抚了抚手中的麈尾,慢条斯理的笑道:“王爷不必惊慌,贫道只是听说上次那位小公子患了怪病,所以特来献药的。”
“药?什么药?”
“修罗花之毒的解药啊。”他边说边笑,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我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跌下去,呆愣半晌,方才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本王可一点也听不明白。此外,擅闯王府可是死罪,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看来,王爷是用不着那解药了。”那道士轻轻叹一口气,面上毫无惊慌之色,不急不缓的说,“既然如此,贫道就再送王爷一句话吧。修罗花虽取不了人的性命,但中毒之人若再服下修罗草,可就无药可解,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他这句话明明是对着我说的,目光却似乎透过我的身体,定定的落在某一点上,黑眸里暗光流转,甚是诡异。
我瞧得心底发毛,背上窜起冷意,连忙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门外很快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那道士却依然无动于衷,只眯着眼睛冲我笑一笑,朗声道:“这世上什么样的灵丹妙药都有,惟独后悔药求之难得,还望王爷三思。”
一面说,一面大笑着走出门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隔了好一会儿,季随云才带着侍卫冲进房来,四处搜寻刺客。我冷眼瞧着他们来来去去,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