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露----丛溪
  发于:2009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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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逆天之人必遭天谴!”顿地的脚步声泄露了教主的怒气,即使走的远了,连菡仍能见那孔雀绿的衣摆剧烈摆动。
逆天之人必遭天谴,这话所指是花映夜么?何为逆天之事,天谴指的是什么?他们口中的协议又是什么?天阴教自创教以来,大祭司纵是灵力可通天,也需听命于教主。千百年来,天阴教也曾有大祭司灵力强过教主数倍者,但莫不对教主恭敬有佳,这种情况绝非简单一句教规可以维系。身为大祭司的花映夜如何会不知其中缘由。协议么?他和菁河之间似乎更像是一种交易。
天阴教,对教外之人是谜,对身在教内的他原来也是个谜?
朝雨殿外的青竹丛,青翠欲滴,迎风沙沙作响,那是大祭司的灵力,织起亘古不灭的清净之地。
只是身处这清净之地的连菡,心却静不得片刻。
白影飘出,竹叶摇摆有声,大祭司的脚步轻若鸿羽,连菡不敢靠的太近,以那人的功力实该小心。
朝雨殿后,有一处飞瀑,色泽银白。
花映夜停于飞瀑前,神情哀然,久久无法挪开视线,仿佛眷恋着什么。
顺着视线望过去,连菡茫然,那从天而降的一挂水流,究竟有何等魔力,花映夜眼中那似乎见着世间挚爱般眷恋爱惜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原来凡世的□,也会出现在这天人脸上。
白色身影一瞬而灭,连菡心中噔地猛跳。
一直以来,每次见那一挂泉水,连菡总是心觉奇异,原道是那银辉异于天下间其余泉水,直到今天连菡才发觉,眼前之瀑,少了水之剔透。
也是到这一刻,连菡才知道,那,原本就不是水。
花映夜的身影,在他眼前消失在水瀑中,水落人身,如入虚空,仍是垂落不息。
那,原本就不是水,那是花映夜布起的结界。
连菡一步一顿靠近,仿佛第一次看清这眼前之物。多少个月朗星晴的夜晚,与花映夜在此处煮酒赏月,怎么就从未想过抚弄这银辉之物呢。连菡爱水,“归晚”的莲池常被他搅得游鱼惊吓四散。那时的花映夜,拳抵鼻尖,笑得妩媚,眼中却是宠溺。那时的绿意,举着外衣,在池边焦急转悠,口中直喊公子莫受寒了。那时的叶夕,顽皮地卷起袖口,不停往连菡泼水。
可为何,每次面对这银辉飞泉时,却不曾想过要玩耍。
此时的他不知,凡那人之物,在他均如同那人一般天人神圣,他爱煮酒赏月,他便陪他煮酒赏月,他只远观之物,他也绝不会亵玩。
可是,当有一日连菡明白了时,许多事已经改变。
伸出的手还未靠近,身子便被强大的灵力震开甚远。
翻看颈间,玉佩仍在,纠结的符纹是由灵力聚成。那时,花映夜说,有了这块玉佩,天阴教任何结界均无法相困。
你说,无法相困么?夜,那为何这处我却进不得?
夜已深,又是月朗星晴的夜,连菡趴在池边山石之上,上下眼睑就快粘到一处,脑子里却全无睡意。大祭司的住处,一切蛇虫鼠蚁均退避三舍,朝雨殿的夜也因此尤其静谧。没了相陪的煮酒之人,连菡这才发现,原来那银辉飞泉竟也是无声的。
醉里烟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
月圆之夜,这里,美的如诗如画。
连菡还未撑起身子,就已昏厥。
最后的记忆是白衣黑发的惊世容颜,还有那一声惊讶中透着心疼的“菡儿……”

02 佳时倍惜风光别

一眼望去,人头攒动,唱名之人、道贺之人、引领之人、伺候之人,御剑山庄庄主江湖地位,实是不低。到了此处,就连说话也要多用些力,身旁人才能听得清。
天阴教大祭司亲临贺寿,御剑山庄何等荣幸,一路早派人做好安排,每到一处一切用度住宿,均安排妥当。似乎早已料到,花映夜只随身带了一男一女两小童,全作游玩来了。
每日满目山秀水清,酒醇肴美,有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相陪着玩耍,连菡倒是宁愿那旅程更长一些。
到得御剑山庄,庄主亲自吩咐,为贵客准备了一处花光天香的清静之地,更是为大祭司挡去了所有无谓拜候。
所以,当被点中穴道之时,连菡心中确实惊怕了一番。
玄衣之人缓缓往自己面前的茶杯中注满了极品雨前,“在下恒玉!”
“阎,江湖中最神秘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据闻当今领导者相貌俊美,且年轻有为,看来确实名不虚传”,花映夜在恒玉对面坐下,细细打量起眼前人。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素衣乌发萦绕起来的是如梅高洁的容颜,这令多少江湖豪客变色之人,原来如此俊色动人。
“大祭司对江湖传闻也如此有兴,那不知是否对最近发生之事也有所闻?”
“不知此话何意,还请恒玉公子明言。”
“在下一直以为修灵之人,必有一颗绝于红尘之外的不动心。”
“身于六道之中,岂可超脱于三界红尘之外。”
远处,杯酒豪情,觥筹交错的声音不绝于耳,江湖中人,结朋论交,似乎总是在这入夜之后、繁嚣之中。
连菡隐身窗后,却很是享受这近处的宁静。那叫恒玉之人将他点穴于此,是想让他听到些什么吧。
修灵、六道、三界、红尘。莫非恒玉想让他明晰一些灵修之道,可他如果真想知道,问花映夜不是更好,又何苦被人点穴在屋外受这寒风。
“你真以为可以留得住他么?朝夕相对二十年之人,他也能那样伤,你……”
“在下之事,无需恒玉公子担心!”
“你……”恒玉拍桌而起,裂帛之势直逼青息,白衣祭司沉潭般黑发如蝶飘飞,波澜不惊的一张脸,美的惊世惊人。
就在连菡担心两人真动开手时,恒玉却拂袖而出,掠起他的身子,飞檐走壁,很快就到了御剑山庄之外。
“你带我到这里干什么?”连菡揉着酸涩的后颈,刚被解穴便忙不迭地问。
御剑山庄之外,林木广袤,在这夜深之时,寒风簌簌,虫鸣蛙叫东一处、西一处,遥望山庄里火光熠熠,连菡只觉得后背发凉。
莫不是与花映夜谈不妥了,要拿自己泄愤吧。
一想到这里,连菡吓得直退了好几步,一个是阎的首领,一个经脉未通,他要真出手,也许就真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可是,连那两人所谈何事尚不清楚,就这么被殃及,那实在是冤啊。
“你做什么?”见身前人萎缩后退,脸色发白,恒玉瞪大了那双在黑夜中仍是闪亮的墨瞳,疑惑不解。
然而这幅模样看到连菡眼中,却变成了狠决,骇得他更是不停摇头,连话也说不出。
风动林间,依稀的月光照到连菡脸颊,恒玉凑近,忽地明白了什么,出手如风,钳住他的手腕,怒不可遏,“你……你以为……我会……伤害你……”
怎会有如此大怒气?
连菡疼得一张脸皱到一处,鼻尖一阵酸却仍是不敢出声。
“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这一字一顿说出的话,带着隐忍的忧伤。
轻启略微失色的双唇,连菡不解地看着恒玉,见他脸色煞白,眉间怒气不减,眼中却是悲伤,一时忘了疼痛只能呆呆望着。
“呵……呵……你对他都能如此狠心……更何况是我!”
银色的月光被林间绿叶撕成碎片,星星点点映得撑额苦笑的恒玉满身,连菡揉着腕间瘀痕,见恒玉直是苦笑的苍凉,忍不住碰碰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菡儿,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恒玉捉住连菡不停摇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如此伤他?”
“什么?发生了什么?他是谁?”被摇得头晕,就连声音似乎也飘摇。
“你……”
“你又是谁?”
“好……好……你好……”,玄衣之人几欲咬碎牙关,力贯双手,掌下之人痛呼落泪仍是不肯松开。
这荒野之地,树影憧憧,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面对有些疯狂的恒玉,连菡乱了心神,慌乱之下狠狠咬上了恒玉手臂,似乎要将所受之痛全发泄与那施与之人。
一时间天地失去了声音,口中血腥蔓延,连菡松口惊恐推开恒玉,来不及理会他作何反应,慌不择路,往着火光之处拼命跑起来。
御剑山庄之外,百年的枯叶覆地让连菡辨不清路径,或是跌跌撞撞滚落斜坡扭伤脚,或是转过灌木丛却被荆棘划破脸颊,或是被野蛇惊吓跌破衣襟,极是不易到得御剑山庄门前,却是迎面一声断喝。
“来者何人?”
两柄银剑相交阻于连菡眼前,山庄职守弟子眼见来人衣衫破烂,浑身是伤,虽然容貌清俊仍是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
憋足劲跑回,乃是强弩之末,连菡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分辨,只能跪倒在地不停喘息咳嗽。
山庄弟子相视犹豫,庄主寿辰,庄中云集江湖各路英雄豪杰、侠女名士,若是贵客,他们怠慢不得,但若是捣乱之人,他们却也担不起责任。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明亮的声音由庄内响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是少庄主的声音,弟子回身,收剑行礼。
少庄主低身欲扶起跪于庄前之狼狈男子,忽地眼前白影闪过,人已不见。
好轻功。
只赞得一声,少庄主招呼随行弟子追随白影而去。
心中恐慌已去,身上伤痛便愈烈,尤其是双肩与左手腕,连菡心中埋怨恒玉定是用了内力。两个童子见自家公子满身伤痕,衣衫破落不堪,血迹脏污,吓得躲到一边,扶住床沿,相互拉扯,盼望另一人能先去服侍。
连菡忍住伤痛,软和了声音,哄着吓坏的童子。倔强的孩子,被人一哄,再也拗不起劲,顿时哇哇哭出声。连菡这下慌了,一时无措。
白衣祭司脸若寒冰,轻轻一句“不许哭”便冻住了小童所有的声音。两人咬住樱桃红唇,大眼忽闪忽闪为忍住泪水憋得小脸通红,连菡心疼坏了,偷了空招呼两人到外间屋子玩去。
冷戊辰一跨进这父亲明令无事不得相扰的贵客居处,立刻冻住了脚步,不由惊叹天下竟有如此绝色。美的惊人白衣男子,正手执绢帕小心为方才所见之褴褛男子擦拭伤口。
“在下冷戊辰,御剑山庄少庄主!”一直不明白为何父亲对此人如此礼待有佳,初初看来,虽美貌惊天,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待自报了身份,见那人依旧仿若不闻,兀自安慰他人。
只是皮外伤,不妨事。
有玉芙膏,脸上不会留疤。
这些瘀伤,散掉淤血便是,只是会有些疼。
……
少侠豪情,自小娇尊,何时被人如此冷落,戊辰胸中之火已燃到头顶,这是何时,这是何地,所对何人,已顾不得多做理会,拔剑凝指眼前二人,就是家教森严,也是抑不住泄露了心中情绪,“究竟是何人,敢妄顾少庄主之话,来御剑山庄撒野?”
那两名跟随而来弟子,眼见少庄主拔剑,顿时慌了。此地为庄主明令轻易不得相扰之地,虽不知住的究竟何人,但必定身份极其尊贵。那白衣长发之人,仿若天神,虽温润如玉,却气势逼人,绝非易与之辈。若是出了差错,有伤贵客,如何担当的起。可少庄主的怒气,他们也不敢轻易招惹。
正犹豫无措之时,只听一个轻幽如夜风的声音飘起,“你,是何人?”
“我是……”,原来方才之言,对方竟全然未入耳,此辱何其之大,戊辰手腕一抖,便攻向了白衣祭司,剑势流畅,招招取向要穴,不愧名家之后。
两名弟子,惊呼声尚未出口,只见花映夜矫若游龙,也不见他有多快,轻易便躲开了冷戊辰的攻势,凌空飞起,越过少庄主头顶,变指成剑,向后一指,戊辰便僵立当地,再也动不得分毫。
“少庄主——”,一弟子护于戊辰身前,另一人转身跑了出去。
“你想做什么?”
“你该问你们的少庄主想做什么,这就是御剑山庄的待客之道么?”
敛去了情绪,静若处子,细细品尝桌上茶点,连菡知他是真的动怒了。那人是少庄主,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老庄主寿辰之时,实在不宜得罪,于是,好声对那忠心护主的弟子说道,“你别急,他只是被点了穴,夜不会伤他的!”
那弟子听连菡这样说了,放下半颗心,然而仍是略有担忧,看看连菡,看看花映夜,再看看冷戊辰。刚才片刻,他已试过各种方法,均解不了少庄主被点之穴,少庄主无礼在先,被制于后,那人虽美得像天人下凡却好似并不愿息事宁人。为何此事却偏偏被自己碰上。庄主寿辰,江湖各路英雄聚集御剑山庄,若出了丝毫差错,坠了山庄名声,便是死也不足谢罪啊!
夜——
很是熟悉的名字。
不知又是那位武林名宿。庄主厚待之人,少庄主怎地就如此轻易得罪呢?
那弟子脑子里正百转千回之时,忽听说话声与脚步声愈近,急忙迎了出去。
御剑山庄庄主冷书宇一进屋便见到爱子被人点了穴,天阴教大祭司优雅品尝精致的茶点,一名淡衣女子甚是狼狈倚床而坐,脸上、身上均有多处伤痕。蓦地一愣,心道莫不是爱子欺辱了贵客,一时心中又怒又惊,暗恨怎地惹上了这人。
连菡见来人探究的目光,连忙拉了身旁花映夜的外袍盖到身上。
冷书宇灵机一动,一步上前,挥掌打到戊辰脸上,口中痛骂不止。
数十年的功力,就算未用内力,一掌下去,冷戊辰白皙的脸上也立刻出现了五根清晰的指印,口角更是渗出丝丝血迹。连菡正待劝阻,忽见花映夜坐于桌前,仿佛入定的老僧,对这一切仿若未闻,嘴角不动却隐见笑意,顿时明白了几分,又倚了回去,待看寿星公将如何扮演下去。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冷书宇向花映夜抱拳道,“犬子得罪贵客,老夫在此代为赔罪,要如何处置这无知逆子,但凭贵客一句话。”
以退为进,好高明的一招,连菡不禁冷笑。
“令郎年幼,看在老庄主的面上,就断一臂以做惩戒吧!”云淡风清的一句话,听得冷书宇冷汗直冒,心中却恨极眼前人。
连菡好笑,不知花映夜是否有心戏弄,不过那张风云不改色的脸此刻看在眼中却实在是美的惊心。
“阁下未免欺人太甚,冷老庄主何等名望之人,已亲自代子赔罪了,你仍是要取人手臂,这也太目中无人了一些。”
不知是谁,忽然冒出的话,连菡这才发现屋外尚有许多看热闹之人。
“宇文老兄,何出此言,这位是天阴教花映夜大祭司,乃老夫贵客,犬子得罪贵客,实是罪不可赦!”
花映夜名字一出,连菡只听围观人群中冒出数道抽气声,还有一些细碎的窃窃私语,心道看来这大祭司在武林中确实算个人物啊!
“他就是天阴教大祭司……”
“就是那人……”
“如此美的人……”
“天阴教大祭司又如何,难道就能在此撒野,冷庄主宅心仁厚,我宇文卿却偏不信这个邪,倒想向大祭司问个明白,我这小世侄究竟是如何得罪了你,要失掉一条胳膊才算得赔罪!”
莽撞的可爱之人,被利用了却还不自知。连菡向花映夜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从他人看不到的角落,捅了捅那人的腰,忍笑忍到肚子疼。
宽大的衣袖挡去了所有动作,花映夜反手握住连菡的手,轻轻重重揉捏起来,这下反而是他尴尬的脸红成了一片。
见那叫宇文卿的怒气已濒临爆发,再看那人玩自己五指玩的投入,连菡清了清嗓子,说道:“夜跟各位前辈开玩笑呢,少庄主并无得罪我们!”
“并无得罪?姑娘此话何意,姑娘不用再为犬子开脱,我御剑山庄虽算不得高门望族,但也绝不会亏待了姑娘,择日便会将姑娘明媒正娶进门!”
“啊……”
连菡差点跌下床,张大了嘴望着那长须白发老者,心道这误会大了。
一声轻笑,如夏日清泉叮咛之声轻的能乘风,一下夺去了所有的声音,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人。
“庄主大寿之日,难道还想双喜临门?只是不知庄主是否还有千金嫁给我的菡儿。”
如磬之音,震慑了在场各人,就连那方才义愤填膺,要替世侄主持正义的宇文卿也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收拾局面。
臭小子,这不是越搅越乱了么?
连菡狠狠瞪了花映夜一眼,兀自生气。
越过重重人影,天空中的月亮清冷地照进屋里,温柔地抚弄世间万物,无论是绝世的花映夜,还是算尽心思却反被算计的冷书宇,均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毫无偏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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