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露----丛溪
  发于:2009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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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大的灵术带来强大的灵力冲击,两人只来得及微微撑了撑身子,就晕了过去。
日落月升。
朝雨殿,没有四季。
朝雨殿的夜,一如既往静谧而优美。
当连菡醒来的时候,女子正收回手印完成调息。
“你解开了我的三阴绝脉?”
女子摇头,“封三阴绝脉之术不是普通的灵术,只有封印之人的血才能解开。”
“那你……”,连菡自我调息,感觉分明内力已经能够运用自如,虽然仍是稍有阻塞。
“傻瓜,我虽然不能解,但可用我的血也能暂时封住封印之血。”
连菡看着女子,一张嘴开了合,合了开。
女子站起来,踢了踢他,朝殿外走,并示意他跟上。
对于女子的恣意任性,连菡已经习惯,听话站起来跟着往外走,右手拢在袖中,缓缓聚起内力。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左侧,又迅速退回,挡到连菡前面,一幅御敌状态。
左手寒冰,右手烈焰,阎君的身子还在半空,极寒和极热两股气流便夺面而来。
“你快退后……”,女子的话哽咽在喉间,不可置信地看着抵到颈下的连菡手中的匕首。
就是这一迟疑,另一股气流冲到,点住了显然还在震惊中的女子。
连菡越过女子走出殿门,很快又回来,推着一张轮椅,椅子上坐着一个担的上花容月貌四个字的男子,连菡低头在他耳边低语,那男子浅浅笑着。
连菡推容月进殿的时候,恒玉已经又多点了女子几处大穴。
“兰舟姑娘,谢谢你能让我暂时恢复内力!”连菡走到女子跟前,虽然仍是笑着,可是女子却分明感觉与对着那轮椅上的男子时的笑完全不一样,礼貌却拉开距离。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也许兰舟姑娘不知道,你用自己的血封印我体内的血咒之血时,也解开了我被封印的记忆”,这是连菡意料之外的收获,一瞬间的往事冲击,他真正变回了纤月宫副宫主。
“那又如何,我不认识你!”
“可我却知道姑娘,花映夜,是你师兄吧?”
“我不是说过,你要找他报仇,我可以帮你。”
“呵呵,我与花映夜之间,不是报仇两个字就能解决的,不过在这之前,我却需要用姑娘跟他换一个人。”
“换谁?”
“这个,姑娘就无需知道了,只要姑娘好好配合,我们绝不会为难姑娘。”
“我看你太天真了,花映夜绝不会受你威胁。”
“姑娘是对自己没自信,怕在师兄心中分量不够,还是想用激将法?”眼见激起兰舟的怒气,连菡笑的别有用意,“不如我们赌一下。”
下面的话不用再多说,兰舟咬紧下唇沉思,连菡知道已经让她动了心。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帮他找花映夜报仇,可每次一提到花映夜三个字时,兰舟眼中总是闪过异样的光彩,那时候连菡就知道,兰舟,是喜欢师兄的。
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可是连菡认定,兰舟也许比他更希望师兄同意交换。
连菡玩味地看着兰舟既挣扎又期待的表情,忽然感觉一根手指捅到腰间,反射地跳着躲开一边埋怨,“月——”
容月在听到连菡亲口说出恢复记忆的时候,是想拉过他重重吻下去的,因为他刚才在耳边那些羞人的胡言乱语。后来见他轻易就让兰舟默认了交换,还欣赏他人的挣扎,突然之间仿佛他从未离开过身边,一直是那个有着小小的坏心眼,少少的调皮,却能让自己大大开心的人,于是,几乎是习惯地,伸出了手指,捅到他最敏感的地方。
看到连菡孩子般的表情,又是习惯地,容月拉他趴到膝上,在他头上一阵乱揉,边揉还边呵呵轻笑。
连菡埋怨皱眉,正准备挠容月痒,恒玉的咳嗽声适时在身后响起提醒该走了,连菡咬了一下牙,理顺了头发站起来,对恒玉一脸的取笑视若无睹,推着容月走出朝雨殿。
轮椅中的容月,双肩不停颤抖,笑的小心翼翼却又明目张胆。
连菡恨的咬牙,迈出的步子越发优雅。
再见到花映夜,是在“归晚”。
神话大祭司趴在塘边一块大石上,左手手指垂到水面,逗得一群群游鱼追逐啃咬,右手执着酒壶,不时往口中灌一口。
那个味道,连菡十分熟悉,是荼蘼的味道。
四个人怔怔看花映夜许久。看他忽儿逗得游鱼跃出水面呵呵轻笑;看他忽儿皱眉捏死不慎落到掌中的鱼儿,血滴沿着莹白的手指流入袖内;看他仰头嗜饮荼蘼,眼角有水光晃动……
打破沉默的是兰舟,一声师兄出口,悠悠荡荡,有心疼,有幽怨,也有执著。
花映夜转头,凤眼弯弯,嘴角弯出倾城的笑。大祭司的眼只看到一个人,“菡儿,你来了?”
恒玉微微皱眉。
兰舟惊讶看着连菡,眼中小小火苗在燃烧。
而主角,却只是稍稍偏头,避过灼人的目光。
感觉手上温暖传来,连菡看容月,想笑,却发现就连嘴唇也是僵硬的,想回握他,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的握不住方向。
容月朝连菡笑,花开的微笑,然后滑动轮椅到他前面,“祭司大人,我们是来找人的,听说耶岚公子被祭司大人请来了南疆,不知祭司大人是否方便让他随我们回去?”
花映夜的目光从连菡转到容月,眼中的笑变成轻蔑,“月宫主,不知该说你太有修养,还是太阴险,到这个时候你还能这样跟我说话,喔……你大概不知道我与菡儿……”
“花映夜——”
连菡几乎是吼着冲上前,却被容月拦住,微微垂眼就能看到他纤长的五指紧紧拽住自己的衣摆,用力到经脉毕现,和当日在御剑山庄一般,那一日,容月把吐出来的血生生咽了下去,这一日,他不敢看容月的脸。
一切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时间静悄悄流动。
“归晚”变得让人窒息。
打破的人,依旧是兰舟。
“师兄,原来那人就是他……”
兰舟的声音仿佛要哭出来,而花映夜却笑出了声,几乎是疯狂地笑着,媚绝艳糜。
兰舟试探着微微屈指,最后用力握拳,强行冲开穴道,毫无悬念地攻向连菡,被攻击的人仿佛心在他处,丝毫未察觉危险,恒玉蹙眉接招。连菡依旧失魂,所以,也许只有容月注意到了大祭司疯狂笑着的眼角,其实是挂着一颗晶莹水珠。
只数十招下来,强弱立显,阎君恒玉生平第一次挫败。
左手寒冰,右手烈焰,让无数江湖中人胆寒的绝世武功,一开始只是稍稍阻了对方几次,很快遭到反击,恒玉节节退败。
南疆的冬天,不如京城寒冷,塘上水汽氤氲,薄薄寒雾渐渐蔓延,缓缓淹到脚下。
容月轻皱眉,掏出玉笛放到唇上。
千音凝魄,乃是容月翻遍各类武功秘籍,为自己独创的一种将内力灌注到笛音中的御敌之术。
笛音一起,游荡的心神立刻被拉回,连菡眼看恒玉不支,轻跃上前相助。
就在连菡落下的一瞬,花映夜脸色微变,突然欺身上前。电光火石间,恒玉强忍后背兰舟一掌,容月唇下笛音急骤,然而仍是来不及,花映夜的手扼上连菡脖子,用力到几乎一刹,连菡脸色苍白如纸,喉间气流嘶嘶乱响。
兰舟挑衅瞪连菡一眼,退到花映夜身后,纤纤玉手还不忘拉住师兄白袍做小女儿状。
容月与恒玉欲救,连菡轻摆手阻止,花映夜手腕一震将他甩出数步扔到地上,“三天后,我会将你想要的人带来!”
说罢,花映夜揽住兰舟的腰,飘飞离开,雪白中裹着粉红,涓涓身影,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月凉,如水。
一道黑色身影在夜色中箭行如飞,足尖掠过水面,留下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小小水纹。黑影轻车熟路左转右转,一路疾飞,于淡淡光亮中突然消失。
尚未靠近,已有一波波强烈灵力震荡过来。
黑影停在石牢转角处,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窥探。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就连经历如此之多的他也差点惊喊出声。
黑影用力捂住嘴,一眨不眨看着石牢最深处发生的一切。
依旧是孔雀绿的衣服,裹住天阴教至高无上的高贵,然而那张阴晴变换的脸如今却是恐惧异常。
菁河的上方倒挂一人,上身□被绑的密密实实,就连头发也没有一丝垂下,新伤旧痕交缠布满白皙的皮肤,若非亲眼所见,定是无法想像每一个毛孔中渗出的不是汗,而是血有多恐怖。细如沙粒的血珠汇集成线,再汇集成眼泪般大小一颗,最后如同不堪重负落到菁河头顶,瞬间消失无踪影。
黑影往前伸出一根手指,立刻如遭雷击弹回,瞥见菁河秀美微皱,怕打草惊蛇,只得忍耐以窥等时机。
他不知道这种取血的酷刑持续了多久,还要持续多久,从眼见被吊那人唇色苍白到就连眼皮也无力合上,只见白眼仁不见黑眼珠,心中焦急,掏出匕首斜劈向前,虚空中裂开一道缝隙,金光稍露立即合上。
结界愈合,然而心中的隐忍一旦撕开裂口,便如烈焰焚心,不发不足以平息。黑影几乎是疯狂地,一下一下劈出,然后虚空中只是闪过一道道金光,又立即虚无如空。黑影躁狂到极致,动作越来越疯狂,结界内人似乎感觉到什么,眼睛缓缓睁开瞥了过来。
只一瞥,菁河目露疑惘,又缓缓闭上。
他腰上的手臂如铁箍加身,他脸上的手似乎要嵌入血肉中,只有怀抱是温暖的,仿佛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泪水终于决堤。
“菡儿……菡儿……”,除了轻呼名字,阎君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连菡转过脸,紧紧抱住恒玉,小小声地哭了出来。
结界的那一头,凤眼弯弯,弯出倾城的笑……
南疆常见的水边,夜凉,水更凉。
连菡摘下面罩,掬一捧清水扑到脸上,不闭眼,水进入眼中,一阵酸涩后又从眼角落下。
“玉,你还记得月第一次坐上轮椅之时,我足足与他闹了半月吗?”
跟随而来的人,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微怔回应,“嗯!”
“我第一次见到月对一件东西如此寸步不离,我向他要,他不给,于是我与他闹,摔东西、不练功、不吃东西,我躲在房中半月,而月居然也半月未踏入我房中一步,那时我是恨极月的。”
“菡儿,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时月……”
“我知道,那时容伯伯去世,月的腿也从那日开始再不能走动。我以为月有了好玩的玩具,所以不理我,可笑在月最难过的时候,我却躲在房中与他闹脾气。”
“你那时年纪尚小,孩子气在所难免。当日纤月宫巨变,江湖各路势力都在窥探时机,月小小年纪就要撑起整个纤月宫,处理父亲身后事,每日硬撑应付前来吊唁的各门各派,言行举止都不能有所闪失,否则纤月宫怕是早就被人蚕食分尽,又哪来今日辉煌。不过月也是关心你的,每日处理完所有事务都会让我推他到你房中,你那时睡觉爱踢被子,月为你盖好,你又踢开,月又盖。其实,月不见你,也许只是不想让你看他那般戴着面具演戏吧!”
连菡不说话,只是笑,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其实那时他时刻都在等着月来哄他,夜里睡的也是极浅。恒玉不知,其实自小练武的他岂会是爱踢被之人——不过为多留那人片刻罢了!
那时的他幼稚,不知生死为何物,还道老宫主有事离宫,没人监督他练功,正是乘了心意。直到多年后,他终于明白了死是什么,也知道了在月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一日,他闯进了月的房间……
那一日之后,纤月宫副宫主的房间长此空闲……
“玉,十二岁那年我与你比剑之事还记得吗?”连菡停了停又道。
“记得,事隔多年,怎么忽然又提起?”恒玉斜眼看连菡,似乎尚在为多年前的失败而耿耿于怀。
连菡看着恒玉嗤笑,“你如此精明之人,难道到今天仍未想明白,那时胜了你的不是我,而是两人?”
当年容月莲玉九针初成,恒玉与连菡比剑,关键时刻容月发针助连菡胜了恒玉,由于莲玉九针之事恒玉不知,再者容月一向公正,所以恒玉也只道是自己技不如人,从未想过其中端倪。
如今,连菡说出原委,心想以恒玉的性格必定气的跳脚。
不过这次连菡猜错了,恒玉确实气极,但却没有跳脚。恒玉瞪大眼睛看着他,怔忡许久,突然跳起来把他扑倒在地,手指伸出点了他的笑穴后迅速起身,抱胸靠在树上笑得无限和蔼可亲,直到看到连菡笑得在地上不停打滚,气都喘不匀了才慢悠悠解了他的笑穴。
“你……你……”,连菡边笑边咳,扑到水边,一低头,嘴角流腥,忽听脚步声近,急忙掬了一捧水,合着污血吞回肚中。
他知道,封印之血,开始反噬。
“你这臭小子,到今日才告诉我,害我白白自惭了这么多年”,阎君的话是狠狠说着的,手却轻拍上连菡后背帮他顺气。
连菡将袖口翻转擦干净嘴角,又捏回去,这才转头朝恒玉笑道,“玉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眼?你就这么介意输给我吗?要不这样,今天我们再比一次,以你今日的功力一定能胜我!”
恒玉一掌推到连菡额上,“你以为我是在乎输于你手吗?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你和月居然合起来骗我?”
连菡挑眉坏笑,“你不也有事瞒着我和月,十五岁那年我出宫办事,被人偷袭,是谁分明顶着一只我再熟悉不过的发簪却还要蒙好面才跳出来相救?”
连菡的话音未落,恒玉脸已红了去,幸亏夜色掩饰,否则又会惹来一番嘲笑。
加入阎实是少年际遇,阎组织内部修罗地狱式的明争暗夺、血腥与死亡,他不想让他二人知道,当日执行任务时偶然得知连菡遇袭,赶往相救,又怕被认出,这才蒙了面,谁知救了连菡,他却指着自己的头说,“你不是说不喜欢这个发簪的式样么?怎么又戴上?”
那时他才知一早就被认出,而连菡从那一日也知道了他的另一个身份。
“还记得老宫主大寿,那个栀洛随母贺寿,是如何被我二人捉弄的么?”
连菡的话勾起恒玉更多的回忆,栀洛喜欢容月,是那种一见钟情式的喜欢,见了第一眼就注定一生一世。栀洛缠容月,缠的就连好脾气的老宫主也有些哭笑不得。
那时的连菡年纪最小,年纪最小的连菡像小狗护地盘,张牙舞爪吓不住,于是拉恒玉一起作案。
于是,小美女栀洛走着走着会突然跌倒,好好地喝茶杯中躺着毛毛虫,就连晚上睡觉也会被莫名其妙的鬼叫吓的哇哇大哭……
儿时的点点滴滴,笑的眼角能渗泪。
然而笑了、闹了,阎君终于察觉到异样,“菡儿为何今日忽然提起这些往事?”尤其是刚才亲眼所见地牢中的一番景象。
果然——
连菡垂眼盯着水面,右手无意识地抓起石子,一颗接一颗扔到水里。
南疆的细雨如情人的手,南疆的月色却最易剥开哪怕是跗骨的面具。
扔到第二十颗石子,连菡忽然将头埋到双臂之中,含糊不清说了一句话。
恒玉愣在当场,唇边的笑僵硬不化。
——如果有一天再忘了,该怎么办?
南疆的冬日,原是少雨的,不知为何,今夜却是越来越大,浓稠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恒玉走到水边,也捡了石子来扔,然而加了内力,小石子在水面飘飞许久才斜斜沉入水下。
“若是再忘,我便说给你听,一件一件都说给你听,直到你记起来。”
“是我求花映夜对我用移魂术的……”
恒玉惊的一愣,直直盯着连菡。
“那天我在王府的地牢见到了耶岚……”连菡长久的沉默,恒玉缓缓蹲下身子,将他僵硬的身体抱到怀中,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只见横穿手掌几道裂痕丝丝渗血。
“那一夜下很大的雨……我躺在屋顶听到月在喊我……我喝了很多酒……后来酒喝完了……花映夜问我是不是想忘掉一些事……我点头……然后……”
“菡儿不想忘掉月,忘掉我的,对吗?”
连菡拼命摇头,抓住恒玉胸口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跟浮草,“是我给了他机会……”
是的,一直以来,都是他给了那人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是他找来那人为容月练莲玉九针,是他在最脆弱的时候就连月也不见而只让那人靠近,是他分明能先发制人却给了那人机会带给他那般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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