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见不到小疼,就会心生不安。”这是二皇子白云天本人说的话,恰好被耳尖的护卫听到,拿去送给心上人,结果被揭穿,不得已才说出事实。
芳心碎了一地,手帕哭湿了无数,清冷如月的二皇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对象还是只猫!
还有疑问吗?人们对上位者多存向往和仰慕,所以大凡他们喜欢的,人们多会跟风仿效。一时间平阳养猫之风大起。
玉阁神殿依山傍水,神圣庄严。
夕阳西下,霞光万丈。
大祭祀平淼收回眺望的视线,眼波如水,微笑如风。
“那猫倒是享尽尊荣,可见很得二皇子欢心。”
“猫性娇,谁对它好它跟谁,不像狗,性子忠诚。”身后的祭祀抖开披风为平淼披上。
“也是呢。”平淼轻不可闻的说了句,眼中烟波浩渺。
金樽斗酒,玉盘珍馐。灯中白子,影中翠华。冠带斜散,素手轻摇。
天楼就是你心底的梦,只要你有银子,梦就在你眼前。
天哑哑的梦是什么?
他会轻笑着告诉你,梦?傻子才要梦,聪明人都是卖梦。
不过,他也有执着的时候。
“我们把那只猫偷来吧?”天哑哑难得的不嗑瓜子,改扯袖子,大总管的袖子。
“想死直接从窗子跳下去就好了,这里是五楼,我保管你死的结结实实,绝对不会摔的半死不活。”总管说起话来像竹筒倒豆子,适应不了的人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切,你没见过,自然不知道它的好。”
其实天哑哑见过那猫。
皇后娘娘有次招他进宫,经过月华宫的时候,他远远见到树干上蹲了只猫。毛色淡蓝,荧蓝的一团,极为美丽。
那猫也看到了他,栗子般的大眼睛山泉般清澈。
他轻轻一笑,那猫便从树枝上站起来,欲走过来。
围墙下似乎有人叫它,它踌躇了下,还是跳下树去。
他看的分明,那只漂亮的猫,浑身带着淡淡的仙气。
仙界之物,不宜久留人间,尤其还是帝王家。
姹紫嫣红,群芳争艳。
地楼永远百花盛开,你信吗?当然,此花非彼“花”。天楼比的是高,地楼比的是深。一进一进的院子,越往深处,景色越妙,花微就住在最最深处,开满蔷薇的院落。
“嬷嬷~那只猫那么漂亮,我们也把楼里的猫染成淡蓝色吧。”花微美目轻转,朱唇翘红,神情活泼又妩媚。
“唉呦我的姑奶奶,你饶了奴家吧。那种染料最贵,已经有姑娘试过了,摸几下就染的满身满手都是,白瞎了那些银子。”老鸨一脸心疼。
“说说而已!乌鸦披彩衣,还能变凤凰不成?”美人轻哼,眉目带着傲气,却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那猫她也看过一眼。
有回和二皇子的车驾错身。风吹帘起,那一瞬间,她看到他怀中的它。
那身淡蓝的毛色叫人惊艳!妖界绝对没有这么漂亮的猫,即使有上万年修为的小猫仙,也没有它那样的容貌和毛色。
它究竟是什么?
盛名之下是什么?
二皇子会冷冷撇你一眼,轻吐两字:麻烦。
自从这猫出了名,他这月华宫就成了平阳街市。
有的他可以挡了,有的他可以推了,有的他可以无视,有的他……一位十一岁的皇子,没娘没后台,很多时候还是要忍耐妥协。
小疼偏偏没有他这份隐忍的性子。毕竟是猫,有野性。高兴了随便怎么看怎么摸怎么揉吧;不高兴了管你天王老子,猫树上躲的人鬼不知,惊的满宫鸡飞狗跳的找,弄的人精疲力尽了,它施施然迈着优雅的小猫步,晃悠到白云天跟前,大眼睛一望,小嘴来声“喵~”,二皇子那脸就像二月雪化冰河开,雪堆眼见着化成了桃花水,冰棱碴子眼见着成一江春水了。
可那些扫兴的人不干了。某某某还得给我三分薄面,你个翅膀没长硬的二皇子就拽起来了。
本来是猫的错,可人能跟猫计较吗?人永远只会找人的茬。
慢慢,宫里有传言,二皇子被猫妖迷惑,心性大变啦,二皇子纵猫行凶了,二皇子飞扬跋扈,目无尊长了,二皇子玩物丧志不思进取了,总之越来越离谱。
一个人说的时候没人信。二皇子什么人大家还不清楚吗?一群人说的时候,大家开始怀疑了。二皇子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都是装的吧。某些大家都很尊敬的人也开始说的时候,大家信了。某某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是确有其事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皇城宫廷,芝麻大的事能变天大,天大的事能变芝麻大,端看针对谁了。
风霜刀剑严相逼。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以,十一岁的二皇子更加沉默,更加清冷。陪小疼的时候越来越多。
只有面对那双清澈的眼睛,他才能彻底放松。
只有看它无忧无虑的嬉戏,他才会开心的笑。
当它乖巧的伏在怀中,轻咬着他的手,尾巴轻扫着他的脸,对他温情缱绻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找到了最重要的东西。
飞檐挂露,窗隐月华。夜将尽,晨未起。
天色透着莹蓝,还浮着些微暗色。正是拂晓时分,一日中最冷的时候。
典雅素净的寝屋内,一张垂幔大床几乎占去了所有空间。瑰丽朦胧的幔帐内,一人一猫尚未苏醒。
不过一眨眼,小猫没了,床上多了个小小的孩童。
肌肤水嫩,浮着霞色。银色短发,长睫如扇,小巧鼻子,唇尖挺翘,可爱中带着羞涩。
小猫睁开眼睛,动动脑袋,转头看到枕边的人。
“月光美人。”小猫小嘴微翘。
白云天也醒了,睁眼看到眼前放大的脸,呆了一秒,试探问到,“小疼?”
“恩恩恩,是我。”小猫点点头,抱着白云天撒娇,软软的声音听的人一酥。
“让我看看。”白云天眼波流转,满是喜悦,仔细打量小猫。
“冷。”小猫变成人形,什么都没穿,光溜着小身子。
“靠过来。”白云天把小猫搂进怀中,掖了掖被边,“好了,再说几句吧。”小猫的声音可爱极了。
那是白云天最开心的早上。
他的小猫在他怀中,巧笑,嘟嘴,鼓腮,抿唇。
扇子般的睫毛像刚出生的幼蝶,颤啊颤的颤到人心里。
他的小猫在他怀里,喳喳的说,咯咯的笑,纯净的笑容就那么刻在了心里。
也是那天早上,白云天处死了身边的两位宫女,她们跟了他六年。
可是他不敢保证这事能隐瞒住。
事态本就严峻,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无奈中,他想到玉阁山那位春风美人平大祭祀。
听说他心肠好,希望能帮帮忙吧。
神殿正门,盛装玄衣,高冠广袖,仙子般出尘脱俗的大祭祀平淼已经恭候多时。
“下官拜见二皇子。”平淼声音清朗悦耳,笑容温柔,丰姿典雅。目光扫向小猫时,却带着丝凉气。
“大祭祀不必多礼,倒是云天有事叨扰了。”白云天难得展颜,小脸如罩月辉,脆中带沙的嗓音独特而性感。
“二皇子先随下官进去吧。”平淼垂眸,侧身,在半步外引路,轻盈的步姿如行云流水般潇洒,白云天暗暗赞叹。
小猫趴在白云天怀中,看了平淼几眼,又蜷起脑袋假寐。
当白云天说明来意后,平淼沉吟了,看看睡着的小猫,手指轻敲扶手。
良久,终于到,“请二皇子赎罪,神殿人多眼杂,并非它的栖身之所。”声音依旧清朗,却不复温柔。
白云天脸色一白,心口一闷,抿唇点点头,“如此,叨扰大祭祀,白云天先告退了。”说着抱着小猫起身。
他抱的那么紧,紧的手都抖起来。每一步走的似乎都很重。
平淼忍不住起身,想说什么,目光一闪,终是什么也没有说,派人送白云天下山。
八十一阶云台,白云天一步步走下去。
走一步,心沉一分。走一步,心凉一截。走一步,心伤一段。
人最伤心的,不是所托非人,而是托无所托。半大的小孩,谁会真正把他放在眼里?
“喵!”怀里的小猫不知何时醒来,正舔着他。
“小疼,我们离开平阳吧。”白云天惨然一笑,小脸蹭了蹭小猫。
“咪唔!”小猫也蹭了蹭他。
“二哥!”下方有人喊到。
“洛儿。”白云天淡淡到。
“二哥你怎么也来了?”四皇子白云洛一张鹅蛋脸,五官细致柔美,比女孩子还漂亮,好在眉带英气,添了几分阳刚。
“恩,洛儿这是?”白云天安抚着调皮的小猫。
“我给我娘祈福。诶?哥还带着小疼啊,给我抱抱好不好?”四皇子兴奋的冲上来。
白云天把小猫递给他,忽然眼睛一亮。
四皇子体弱,从小放在宫外孟妃娘家抚养。
“洛儿这么喜欢小疼,给你养一阵可好?”
小猫在洛儿怀中蓦的转头,继而挣扎起来。
“好啊,姥爷也喜欢猫,一定会喜欢小疼的。哎呀二哥,它抓我。”
“它和你闹着玩呢。”白云天眼波一闪,抱回小猫,“那二哥在山下等你?”
“先把它带回家吧。”四皇子说风就是雨。
小猫伸出抓刺挠向白云天,白云天不躲不避,只是轻轻在小猫耳边说了几句。
小猫渐渐安静下来,眼睛里雾气蒙蒙。
“二哥也和我一起回去吧。”四皇子站在马车边说道。
“不了,洛儿要好好待小疼,过段日子……”声音有些抖,“过段日子,二哥就去接它回来。”
“好,二哥放心,那我先走了。”四皇子宝贝似的抱着小猫上车。
小猫很安静,转头看白云天,清澈的大眼睛泪花涟涟,脸上的毛全湿了。
白云天追了两步,又生生忍住,指尖握紧袖口,浑身轻抖。
车内很安静,白云天已经进去一会了。车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说话。
“走吧。”里面终于传出话语,声音有点哑。
“等一等!”山上跑下位祭祀,“二皇子等一等……大祭祀……说答应您……”祭祀跑的气喘吁吁。
“麻烦你告诉大祭祀,事情已经解决了。”白云天的声音像数九寒天的西北风。
天家威严,皇帝一皱眉,平阳就得抖三抖。
可今日,皇上不只皱眉,那脸整个就是遭了霜冻。
上至太子,下至朝臣,均敛眉低首,小心应对。
好容易捱到散朝,倒霉蛋还是被揪出来,二皇子被留下了。
后来怎样?
据说二皇子白着小脸被训了一个时辰。
龙砚擦着他的小脸飞出御书房。
太子去求情也跟着被训。
“到底为的什么?往常皇上对二皇子连重话都没有啊。”
“过来过来,嘘,别往外传,宫里的消息,二皇子那猫真是妖怪!那个妖媚迷人,还和二皇子睡一处!你说,皇上能不气吗!”
“真的?!荒谬!荒谬!还不赶紧把那妖孽除去?”
“皇上这不是在问?可二皇子就是嘴巴上了锁。哎!被迷住了!”
“这还能有个好了?哎,二皇子算是完了!”
宏帝十年九月,二皇子受命前往边境连朔督军。
十里长亭。碧翠绿尽,黄叶漫天。秋雁声声哀无尽。
风萧瑟,水犹寒。
几位礼部官员送走二皇子一行,策马回城。
“哎,二皇子可怜啊。被关了一夜,还病着,就得赶着上路。”
“知足吧,这是捡回一条命,不是太后求情,二皇子现在不定怎么样呢。”
“这孩子熬到现在不容易啊,可惜还是不得好结果。”
“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皇上也信!养只猫也能弄出这么大事来。”
“你知道什么,二皇子早就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早日除掉怎么行?”
“好了好了,天家的事切莫多言,小心脑袋!”
庭廊小院,青砖黄叶,小径扶疏,风摇枝影。
“小疼睡了吗?”绿衣侍女放下窗叶,天色阴沉,快下雨了。
“吃了东西就睡了。”黄衣侍女看了看床中的小猫,拢好幔帐。
“二皇子就这么被贬走了?”绿衣坐下来拿起花绷。
“天家的事咱们怎么明白,只是二皇子很可怜啊,比你弟弟还小点吧。”黄衣擦拭着器具。
“咱家小主子还吵着要去送,被老爷好歹哄住了。”绿衣飞针走线。
“我和你说,那天老爷拦了封信,后来我偷偷问门房,是二皇子给小主子的。”
“老爷也是为小主子好,现在谁敢沾二皇子的边啊。”
“二皇子去的连朔,听说那里冰天雪地的,二皇子能受得了吗?”
“不单冷,还是蛮荒之地,坐着雪耙子跑一天都见不到人影,二皇子那小身板,怕是……”
“人不好过,这猫就好过了?我听说这猫以前在月华宫受宠的不得了呢,再看现在,哎。”
“可不,记得那回三皇子过来,被小疼抓了下,当时三皇子就把它甩了出去,额头撞了个大包,疼的眼泪汪汪。那包一个多月才消呢。”
“还有那回,小主子带小疼去书院,回来浑身毛毛黑一片红一片的,还被扯掉不少。你说那些孩子怎么那么顽劣。”
“不说他们,就府里这些事也够气人的。那天你不在,管家夫人带着孩子说来看小疼,结果那孩子把小疼放大黄窝边上。”
“啊?大黄刚生了孩子,可是见谁咬谁啊。”绿衣一急,针扎了手。
“好在小疼机灵,躲开了,可吓的病了几天。”黄衣无奈的摇摇头。
“对了,那次小疼闹肚子,我还问你呢。后来我才听厨房劈柴的说,厨娘把小疼的饭调给她家的狗,弄了些不新鲜的给小疼。我和她理论,她还说我仗势欺人,你说这叫什么事。”
“忍吧,小主子还小,很多事都顾不到,等大了回宫,小疼日子就好了。”
层层幔帐中,熟睡的小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入夜。皓月当空。
“哎呀!不好了!快去叫小主子!”黄衣侍女大叫。
当四皇子白云洛赶来,只看到小猫紧闭的双眼和僵硬的身子,已经没有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白云洛一脸惶急。
“殿下恕罪!奴婢不知,下午还好好的,还进食了晚膳,刚才奴婢帮它盖被子,就见它成这样了!”黄衣跪在地下抖成一团。
“这……我怎么和二哥交代?!”白云洛泪眼涟涟,摸摸小猫,毫无温度。
“去叫厨房的过来!”
严刑查问下,方知,那饭里放了耗子药,本要拿去药耗子的,结果厨娘大意,把这饭端给了小疼。
自此,四皇子再不养任何宠物,倒把黄衣绿衣调到了身边伺候。
半月后,平阳城北门,有人见到一只浑身淡蓝的猫飞速穿过城门向北跑去。
二月后,天朝北方重镇玄漠,有人见到一只瘦猫在酒肆后门翻食剩饭,它那毛勉强能看出是淡蓝的。
最后一次见到这猫的,是从连朔出来的几位采参人。
“那猫那小脸,绝了,就是又脏又瘦。”
“毛是什么色的知道吗?淡蓝色的。你们都没看出来吧。”
“淡蓝?那不是平阳城那只猫吗?”
光阴飞逝,时光如水,三年匆匆而过。
太子妃越兰诞下麟儿,宏帝陛下有了皇长孙。
三皇子进封简江王,赐简江城。
四皇子进封仪王,赐富余城。
金秋送爽,桂花飘香。
宏帝挂了近三年的茄子脸终于油菜花开黄艳艳了。
原来二皇子终于接受征召,还朝。
当年的月光小美人,拔了个子,长了气势,举止间如轻风踏雪,玉溪生烟,顾盼间如皎皎月华,飞燕点水。
看的一班朝臣惊叹,原来连朔的冰雪养出了位绝代美人啊。
麒麟蟒袍滚金边,玉冠博带无风自扬。
停步,叩首。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清亮又带着细微的沙,听的人那个舒服。
此时,内廷丽春宫。
“母亲,唤孩儿有何事?”四皇子白云洛柔媚的眼睛满是不解。
“洛儿先看看这些。”容貌温婉秀丽的孟丽妃指了指桌上的檀木盒子。
白云洛过去打开,全是信,二哥的信。
“这些怎么在母亲这里?!”白云洛吃惊。
孟丽妃温柔一笑,“这里的每一封信娘都帮洛儿回了,洛儿不要担心。”
白云洛打开信。叙旧,问小疼;下一封,问功课,问小疼……三年的信,没有一封不问小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