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殇----歌姬幻夜
  发于:2009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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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夭没有应声。突然发现,面前这率真狂放的少年,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或许,他已与他所热爱的大漠融为一体,大漠的雄浑早已注入了他的血液中,才能说出这样的感悟吧。
“许夭!”沈放蓦地转过头来,目光炯炯,“跟我一起去塞外大漠吧!他会张开双臂欢迎你,就像我一样!那里是我的天下,你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也没有人敢欺负你,如果有人让你受一丁点委屈,我会用这对拳头把他打入地狱,让煞热姆将他永远埋葬!”
鼻子骤然有些发酸,令许夭说不出话来。
“怎麽样,好好考虑下吧?”沈放的语气急切。
沈默半晌,许夭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喜出望外的沈放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当许夭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之时,沈放放开了他,“下午我要和古雷去办重要的事,这点钱你先拿著,自己去买点东西吃。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在城门口会合!你可一定要来啊!”
见许夭神情又有些犹豫,沈放郑重其事地强调:“你若是不来,我就在那里等上三天,直到你来为止!”
“我会的。”注视著古铜色的少年脸庞,许夭终於微笑著点头。
夕阳西下的时候,驿车上的许夭掀起了车帘,呆呆地望著暮色苍茫的後方。
寮城城门早已看不到了。此刻,沈放应该已经到了城门口,正在焦灼地等著自己吧?
许夭甚至能想象得出,沈放那心急而又满怀期待的表情。
只可惜,这次要让他空等一场了。
下午在沈放和古雷离开之後,许夭便用沈放给他的钱,搭上了前往天都的驿车。
许夭不知道,沈放会不会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在城门口等上三天。
注视著车窗外愈来愈浓重的夜色,许夭的面颊有些潮润。
对不起,沈放,我骗了你。
面对你热切的眼神,拒绝的话,我说不出口。
我真的想跟你走,去感受那气势恢宏的大漠,去过另外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我不能。
今後的路虽然艰辛莫测,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别了,沈放,令我难以忘怀的大漠之子!

歌殇 第六集 入坊[上]

到达天都之时,已是深夜。
然而,这座不夜城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许夭仰著头,注视巍立於前灯火璀璨的三层画楼建筑,正面高悬龙飞凤舞的四字──天颐乐坊。
络绎不绝的华贵马车徐徐驶入宽敞庭院,许夭忆起了昔日乐阳乐坊前车水马龙的盛况,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天颐乐坊、歆香乐坊与父亲开创的乐阳乐坊并称为天都三大乐坊。经常流连各大乐坊的富家子弟盛传天都皇城有三绝:天颐的歌舞,歆香的琴瑟,乐阳的美人。
凭心而论,乐阳坊的生意是三家中最好的,每晚宾客盈门,莺歌燕舞至天明。但父亲却始终对外界风评耿耿於怀,认为艺能才最是彰显乐坊品味,以色悦客始终是三等乐坊的生存之道。
伫立良久,许夭将目光投向了乐坊左侧。
那里是个垂柳环绕的天然湖,波光粼粼,月色撩人。
暗香浮动的夜风中,歌声、琴声徐徐飘荡。
小时候在乐坊里,许夭也听过不少类似的歌声,父亲总是摇头喟叹:这些阉伶的歌喉虽好,却失於柔美,与女子并无二致。每每听到许夭放声高歌,父亲紧锁的眉头便会舒展开来,嘴角眉梢难掩笑意。自为许夭净身之日起,父亲便将来日振兴乐阳坊的重任,完全寄托在了独子身上。
谁曾想,许夭刚满幼学之年,一道子虚乌有的罪名便查封了乐阳坊,父亲锒铛入狱,不久便含恨而终。
乐阳乐坊沈寂後,唯今能与歆香乐坊抗衡的,便是这座气势恢宏的天颐乐坊。
许夭目送数辆马车停至乐坊灯火通明的门前,早有殷勤的龟奴、小厮迎上前来。从下车者的锦衣华服即可推断,醉心此处的都是达官显贵、商贾富豪。许夭看不见他们的面容,只因他们无一例外戴著面具,颇显神秘。即使客人忘记,乐坊小厮也会及时奉上各式面具供来客选择,这也正是天都乐坊业的特色之一。
待这一拨客人尽数入内之後,许夭挺起了腰杆,径直朝大门走去。
“去去去,这里不是黄口小儿该来的地方!”老远,龟奴便面色不耐地朝他连连挥手。
“烦劳通报一声,平南城许夭求见天颐坊坊主。”许夭缓步走近,语气不卑不亢。
这幅泰然气势倒令龟奴一愣,不由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小小少年来。只见他的容貌俊美非凡、气质出尘,身上的月色流云袍虽不算华贵,倒也质地上乘,做工精良。
昔日确曾有未成年的富家公子为防长辈责难,偷偷前来坊中寻欢。但指名要见坊主的,眼前还是第一位。不过,他所说的平南城乃天壑国三大商业中心之一,聚集了不少名门望族、红顶商人,其中不乏少年英才,莫非,此人大有来头?
这一寻思,龟奴不由满脸堆笑:“张坊主正在楼上,许公子请戴上面具,随老奴来吧!”

歌殇 第七集 入坊[下]

和著隐隐传来的歌声、乐声,许夭跟著龟奴行至三楼,来到了一扇暗红木门前。龟奴进去没一会,便殷勤地请许夭入内,自己则躬身退出。
房内的男子年约四十出头,面容和善,天庭饱满。他含笑迎上前来,朝许夭拱手作揖:“鄙人乃天颐乐坊坊主张和德,敢问这位许公子……”
“张世伯……”许夭摘掉了面具。
张坊主瞠目半响,失声惊呼:“徐衡,衡儿!是你麽?!”
“是我……”许夭的喉头有些发涩。
这位张和德张坊主昔日和父亲私交甚好,表面上是竞争对手,互不相让,彼此之间却惺惺相惜。
张坊主急急上前,将许夭一把拥入怀中:“孩子,令尊出事之後,我四处打听你们的消息,却听说令堂带你回家乡去了!”
“是的。後来在家乡,又遭遇了些变故,所以我这才投奔世伯来了。”
“好,好!”张坊主连说了两个好字,“衡儿,瞧你真是长大了许多,这两年来,你可受苦了啊!”
“多谢世伯关心……”许夭垂了头,低声回应。
“对了,衡儿,关於令尊的案子,我已托吏部严大人暗中查明真相!”
“怎麽?!”许夭抬起头,蓦地瞪大了眼睛。
“当年正是歆香乐坊勾结了朝廷重臣,诬陷令尊,借此搞垮令尊的乐阳坊。原本他们也要伺机对我天颐坊下手,幸好我平素与吏部、兵部诸位大人常有来往,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说到此处,张坊主不由长叹一声,“令尊就是心气太盛,不愿攀附高官重臣,方才吃了大亏。”
许夭双手握拳,面色一时有些泛白:“这麽说,即使明知是歆香乐坊陷害了家父,我也无能为力?”
“衡儿恐怕不知道,歆香坊的二老板,实际就是当朝卢丞相的女婿──魏展廷。所以,要想扳倒歆香,为令尊报仇,还得从长计议啊。”
许夭默然半晌,忽然倒头就拜:“张世伯,请你收下我!”
张坊主有些措手不及:“你这是做什麽,快起来快起来!令尊与我私交匪浅,我收你做义子,也是情理之中!”
“不。”许夭决绝地摇头,“我只是想留在坊中,做天颐的阉伶!”
张坊主更是愕然:“衡儿,你……”
“张世伯,你应该知道,为什麽我在六岁时便被家父净身。”许夭的笑意清冷,“身为阉人,不入乐坊,我只是废物一个。成为天下第一阉伶,是我此生的目标,更是为了完成家父的夙愿!”
张坊主沈吟数秒,抬手扶住少年瘦弱的肩头:“衡儿,你真的心意已决?”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张世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今我已改名为许夭,关於我的原名,望勿再於人前提起。”
“我晓得其中利害。”张坊主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许夭,从今日开始,我会留你在坊中。但来日能否成为天颐头牌,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你的资质过人,也曾受过基础训练,但这远远不够,要想脱颖而出,仍需要长期的磨砺。身为坊中学徒,吃苦是必修课,今後我会一视同仁,你可别指望从我这得到任何优待。”
许夭深深作揖:“多谢坊主成全!也请坊主放心,再大的苦,许夭都能承受!”
半个时辰之後,许夭跟著张坊主行至天颐坊後院的寝阁。此阁乃坊内阉伶、歌舞妓的居住地,平日学徒们的训练就在紧邻寝阁的天颐学坊中进行。
二人刚刚走上楼梯,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至上而下。
许夭抬头一看,却是方才引自己入内的那位龟奴,他此刻正哭丧著一张脸,满头满身的茶叶水,好不狼狈。
见著张坊主,龟奴顿时如遇救星:“坊主啊!你来的正好!那蓝翎又在使性子了!说什麽今晚没心情上场!他可是咱天颐的头牌,有多少熟客都是冲著他来的,若见不著他,坊中不闹翻了天才怪!我好言好语地跟他说理啊,他竟然抡起茶杯就砸!幸好我闪得快,不然这脑门上就得留个疤了哇!”
“这蓝翎儿,真是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张坊主不由沈了脸,抬脚就往楼上走。许夭不明所以,快步跟上。

歌殇 第八集 蓝翎

许夭同张坊主行至寝阁第三层,只见廊上正站著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衣少年,身後是紧闭的彩绘木门。
“坊主,蓝翎他……”看到张坊主大步行来,少年的神情有些不安。
张坊主摆了摆手,径直推门而入。
留在门外的许夭看向少年,那少年也正望著他,乌黑的大眼睛眨也不眨,似瞧得呆了。
半晌,少年垂首施了个礼,神色间有些窘迫:“这位公子爷,是坊主的朋友吧……”
“我是新来的阉伶学徒,今日刚到乐坊,你叫我许夭便好。”
少年不由瞪大了眼睛,眸中难掩喜色:“新来的学徒?那你跟我会是同门咯?太好了,我叫易然!”
“易然。你是……珩水人吧?”
“你怎麽知道的?”易然更是惊喜。
“因为我的一位亲人,就是珩水人氏。”
许夭的声音低沈下来。这位少年的口音和奶娘如出一辙,听在耳中自是分外亲切,却又令他想起了逝去的亲人,一时有些感伤。
正在此时,门内的声音渐响,穿透门缝而来:“……他从此不来,你就不再上场了麽?不要因为一个欧阳公子,就得罪了你的衣食父母!若没有这些熟客捧你的场,你还能这样卖弄清高吗!”
许夭和易然不由面面相觑。见许夭有些疑惑,易然低声解释道:“坊主所说的欧阳公子,是蓝翎的第一位恩客。蓝翎平日里看似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却对这位欧阳公子情有独锺。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欧阳公子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在坊中出现了。所以,蓝翎他,应该是害相思病了吧……”
“那位欧阳公子,必是位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许夭摇了摇头,神色间显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清冷,“在这欢场之中,哪会有真情可言?想那欧阳公子不过是图个新鲜,现在又另觅新欢去了。还有这位蓝翎,一心指望靠著贵公子脱离乐坊,如今没了著落,才会心灰意冷的吧。”
“你对我们这行,似乎挺了解的嘛?!”
许夭不由笑了笑。昔日他在乐阳乐坊之时虽年纪尚小,但阉伶与客人之间的种种纠葛,却是耳闻目睹,见怪不怪了。
“不过,我倒觉得,蓝翎他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易然正嘀咕著,房门再度开启。张坊主沈著个脸,大步迈了出来。
身後的房门内,依旧寂静无声。
“易然,去帮蓝翎束发打扮,半个时辰之内,让他上场见客!”张坊主的语气严厉。
“是!”
看向许夭之时,张坊主的面容柔和了些:“许夭,一会儿让易然带你去卧房,我得先去安抚场内客人。”
“坊主请便。”许夭的神态恭敬。
见易然进入那个特别的房间,许夭稍一迟疑,也跟著走了进去。
房中飘荡著若隐若现的幽香。夜风徐徐的临湖小窗前,斜倚著一个优雅的背影。一头乌发随意披散著,如瀑的发丝倾泻直下。素色的衣袖随风舞动,身姿柔若芝兰。单单一个背影,就让人过目难忘。
“蓝啊……坊主说了……”易然走到对方身後,忐忑地开口。
蓝翎也不说话,悠悠然转了个身,便在紧挨小窗的梳妆台前坐下。易然连忙拿了木梳,帮他细细梳理那一头乌发。
许夭看清了蓝翎的样子。他不过十八、九岁,淡淡一身素袍,却俊逸不似凡人。细长的丹凤眼,眸光如静川明波,光芒闪烁间,不禁让人心旌摇荡。
“你是,新来的?”
蓝翎终於开口了,迷人眼眸斜睨著许夭,神情慵懒。他的嗓音相当独特,虽然有些沙哑,却带著股说不出的性感。
“我是许夭,今日刚加入坊中,见过蓝前辈!”许夭躬身作了个揖。
蓝翎的眉梢轻扬,似笑非笑:“声音倒不错,模样儿也俊。我送你个艺名,作为见面礼吧。”他停顿了数秒,“就叫你凤歌,凤栖梧兮,高歌乐兮……如何?”
“凤歌?”许夭不由在心底默念。
“哎呀,多好听的名字啊!”正静静帮蓝翎梳著头的易然叫出声来,“蓝真是厉害,什麽时候也帮我改个艺名啊?”
“易然挺适合你的,再改就不是这个味道了。”蓝翎的语气不疾不徐,听在耳中却分外舒服。
阉伶当中,竟然会有如此风雅人物!不愧为天颐乐坊的头牌。就是在整个乐坊业,也该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角色吧?
许夭心下感叹的同时,不由有些相形见绌。同时又心生疑惑,像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美人,刚才怎麽会动那麽大的肝火,一茶杯就要将那龟奴的脑袋砸个疤?
此时蓝翎抬起了左手,轻拂去散落面颊的几缕乌发。当许夭的目光落到他裸露的左臂上,更是一惊──在那如玉的手腕处,竟然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歌殇 第九集 微尘

送蓝翎上场之後,易然便带了许夭,前往寝阁第二层。
阉伶学徒睡觉的地方分为两间筒铺,每间可容纳六、七张床。床边各配有一桌、一凳,看上去清爽简洁。
“咱们这批学徒,包含你我在内,总共11个人。”易然笑呵呵地解释,“坊中正式的阉伶也多住在这一层,他们都是4人一间,再过去就是歌舞妓的住处了。楼上除了蓝翎之外,还住著四位红牌阉伶,但享受单间的,也就蓝翎一人,这就是头牌的差别啊。”
在易然的召集下,许夭很快见到了其余9位同伴。他们的年龄都在12至14岁之前,按易然所说,师傅讲过这正是最适合调教的年纪。他们多是穷苦人家出身,清一色地面容俊秀白净,心地单纯,性格柔顺。许夭心下了然,张坊主当初在购买学徒之时,必定经过了严格的筛选。
天壑国中一向男风盛行,不少贵族宗室、商贾富豪家中都纳有男宠,而乐坊当中受过严格训练,雌雄莫辨,兼具女性柔媚和男性力度的阉伶自然成了男宠的首选。
正是因为当时乐坊业的兴盛,越来越多生计艰难的人家便选择了这条路,将男童净身卖入乐坊,一来为了那笔数目不小的酬金,二来也是希望孩子将来有机会改变命运,就算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至少也是衣食无忧。
见到来了新夥伴,大家都对这位美少年充满了好奇,问这问那。细心的易然察觉许夭似乎不太喜欢别人过问身世,遂把大家一一支开了。
在未结业之前,阉伶学徒的任务就是学习和训练,为了保持神秘感,他们是不能上场见客的。所以,当坊中还在酒色正酣、莺歌燕舞之时,为了第二日的早课,众学徒皆准点上床就寝。
“谢谢。”一片幽暗中,许夭朝向易然的方向,低声说了一句。他们两个的床挨得很近,中间只隔了一张圆木茶几。
“客气什麽!”易然不由笑了,黑亮的眼睛发著光,“来到这里的人境遇都差不多,大夥都跟一家人似地,互相关照著。”
“你在坊中应该很久了吧?他们似乎都很听你的话。”
“那只是因为,我和蓝翎走得近。很多人都说蓝傲气十足,不敢接近他。我倒不这麽觉得。一年前我到坊中之时,除了坊主外,第一个认识的便是蓝了!那一眼可真是惊为天人啊……”易然静静地回忆著,“不过,我也知道我只有仰望的份。倒是後来,蓝主动找我说话,他说,看到我就让他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弟弟,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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