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幽狼
  发于:2009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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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喜欢壁橱,而他更习惯衣柜。
回到A大队天还没亮,高城没有困意,点上颗烟站在窗边看着山里的星星。这里的天空纯粹干净,一颗颗的星星闪着银色的光,细细碎碎的铺满整个夜空。
忽然,尖利的哨声划破夜空,南瓜田里新收的南瓜紧急集合。已经是三中队长的成才,晃来晃去的数着时间,装模作样的说着:“今天是个好天气,我准备临时加个餐。”
高城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南瓜们敢怒不敢言的跟着队副许三多跑走,成才反应敏锐转过身冲高城敬个礼,高城举着烟朝他挥挥手,烟头的红光在夜空里划出条条弧线。看着南瓜们冲向375峰迎接朝阳,高城转身走进资料室。
资料室里,资料盒按着年份被整齐的码放着,高城爬上梯子熟门熟路的伸手拿下一盒资料。这盒资料在上面待着的日子不短了,面上的灰堆的挺多。高城吹了下灰,又拍了拍,拿着盒子坐到资料室的桌边。
三年前,高城刚空降来A大队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盒子躺在哪儿,但是他一直没有去看,
他要给自己一段时间准备。
打十年前铁路从A大队调去总参,空降过来的A大队队长就没有能坐稳的。连换了5个都不满两年就被调走,高城算是第六个,当时A大队这块骨头难啃已经是出了名的。
三年后,高城觉得自己终于差不多把这块骨头啃下来了,却也快走了,他打算给自己一个交待。此刻他的心情有点像参加毕业考,紧张却也期待。再给自己点上根烟,高城熟练而迅速的在盒子里翻找起来。
看到熟悉的名字高城的心猛的一顿,带着期待打开文件夹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关于那个人的所有资料都被取走了。
“妈的!”高城愤怒的捶着桌子,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站起身在资料室里疾步走了几个来回,又不死心的再次在这个盒子里翻找。
最后高城找到一些三中队其他人关于袁朗的报告,有成才的、三多的、齐桓的当年三中队的人都打了报告,他们要求重新调查袁朗的经济问题,不过这些报告似乎都没有被递交上去,而是被铁路压了下来。
高城一张张的看着这些报告,想从中还原出那个老A中队长。
写报告的人还留在A大队的没几个了,大部分已经调离,甚至有的已经牺牲。看到三多的报告,高城失笑:“这孬兵。”报告洋洋洒洒的写了不少,没有重点没有证据,就是咬住了队长是个好人,确实是许三多的风格。
高城离开资料室,太阳已经升起来,柔和的晨光从窗子里照进来,伴着清凉的晨风让人精神振奋。回办公室的路上,高城遇到副大队长齐桓正要去食堂打饭,简单打个招呼寒暄两句便过去了。
屋外头下着雪,北风卷着雪末子,呜呜的刮着。风吹着糊了双层纸的窗户,哗啦哗啦的响个不停。平房屋里生了炉子,还是很冷的要命。正赶上停电,桌上点了白蜡烛,昏暗的烛光,泛着橙黄色,一圈圈的晕开来,视觉显得有点模糊。
袁朗注意到,厚厚的棉帘子被撩了起来,穿着大衣的男人带着一身的寒气进了屋子。在门口跺了跺脚,一直坐的桌子边打毛活的妻子已经迎了上去,接过男人手里的大衣帽子,弹掉上面的雪,挂在炉子上烤。
男人笑着抬起头,袁朗脱口而出叫了声:“爸。”这个人是他爸袁爱国。
男人好像没有听到,蹲下身子张开了双臂,有两个孩子从袁朗身后冲过来扑进袁爱国的怀里,大声叫着:“爸爸!”大一点的是个女孩,梳着羊角辫子,小一点的是个男孩,顶着标准的刺猬头。
袁爱国从兜里摸出两块硬水果糖,一人一块,塞到孩子手里。一把抱起儿子,又拉了闺女,往桌边去。小男孩手快剥了糖,塞在嘴里,袁朗忽然就觉得嘴里甜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变成袁爱国怀里的小男孩。
袁爱国把袁朗抱的腿上,问闺女:“开开啊,今天作业做的怎么样啦。”
小女孩袁开献宝似的把作业本送到父亲面前,都是五分小红花。袁爱国一页一页的仔细看,眼里笑开了花,“不错,不错,继续努力。”袁爱国高兴的拍拍袁开的头,袁开头上的羊角辫跟着一上一下的跳着。
“一会再和孩子们闹,先吃饭,还是热的。”秦红笑着端了一直热在炉子上的菜到桌上,炖的白菜豆腐还冒着白气,又在旁边摆了咸菜和馒头。
袁朗看着秦红脸上的笑,心口忽然就很憋闷,张了张口叫了声:“妈!”
秦红笑着从袁爱国手上把袁朗接到自己怀里,袁朗又叫:“爸!”
秦红笑着拍了袁朗头一下:“别碍着你爸吃饭。”袁开也凑过来,趴在桌边看袁爱国吃饭。
秦红坐到袁爱国身边把袁朗抱的腿上,拿起毛活接着打,一件毛衣眼看成了形,“这毛线是4叔从老家带来的,可厚实了。你整天在外面跑,穿着暖和。”
袁爱国吃饭没抬头,顿了顿:“给孩子们织吧,我用不着了。”
秦红惊讶的抬头:“这么快!”
袁爱国没回答,看了眼旁边的俩孩子,眼里的温柔让袁朗心揪的疼。
秦红放下毛活,起身催促孩子们去睡觉。
袁开、袁朗磨蹭着不想走,被秦红拽着。袁爱国又摸摸俩孩子的头,笑着拍他俩屁股:“听你妈的,赶快去睡觉。不然你妈生气了要打屁股的。”
袁朗回身看着袁爱国大喊:“爸,别走!”
猛的睁开眼睛,袁朗觉得自己眼角有点涩。许是回到熟悉的环境,最近几天常常梦到小时候的旧事。搓了搓脸,从衣柜里爬出来,袁朗开始认真的叠被子。眼前见棱见角的豆腐块,多少年没叠过,现在叠起来,依然那么规矩。
把自己收拾整齐了,天还没全亮,孔雀蓝色的天还闪着一两颗星星。附近不知谁家养的鸽子,清晨放早儿,挂着响儿成群的飞过,悠长连绵。正看头顶的鸽子,有人从后面拍他肩膀,袁朗一激灵,一个战术动作已经做出来。身后袁开灵巧的躲了过去,眉头皱的死紧,满脸的担心溢于言表。
袁朗笑的不着四六:“姐,大早上起来的,别吓人。”
袁开长长叹口气:“进来吧,吃早饭了。”
餐桌边,李梦远迷迷糊糊的抓着面包往嘴里塞,塞的差不多了一口灌下面前的牛奶。然后被袁开拎起来出门,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
袁朗笑眯眯的看着母子俩打仗似的冲出家门,起身把桌子收拾了,碗筷洗洗放回碗橱里。门口早上的晨报送来了,袁朗给自己煮了壶咖啡,慢条斯理的边看边喝。
算算回来已经五天了,李叔工作忙一直没回家,连袁开都偶尔开始抱怨。前天任务报告交上去,袁朗算算日子差不多了,等着人来敲门。
秋天太阳底下还是暖呼呼的,袁朗看完报纸,在院子里溜达。
院子还是小时候那个院子,不过被人好好收拾过,早看不到小时候的破败和陈旧,却依然带着童年的那种韵味。看着院子里被打理的很好的的石榴树和葡萄藤,袁朗笑着想这院子姐姐是上了心的。
老北京讲究,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
狗是养不了了,袁朗琢磨着什么时候弄几缸金鱼养养或许不错。
上午时间过得挺快,袁朗正惦记着中午吃点什么。
有人拜访,一水的绿军装,车子就停在门外,亮明身份,什么也别说上车走人。
车子一路向西,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地方。
地方不陌生,几天前才来过,不高的二层小楼,灰了吧唧不太显眼。公路通到楼前,周围一圈五十米草地,一马平川想跑不太容易。进了楼,电梯直奔地下10层。袁朗笑笑,心想敢上防原子弹的标准了。
地下的天花板,明显低了很多,给人十足的压迫感。白炽灯水泥墙水泥地,晃得的人眼晕。被带到一间小屋里,四面都是镜子,屋里桌子后面已经坐了人,一男一女,光线的原因看不清样子。屋子正中光凸凸摆着把椅子是袁朗的位子,强光打着,除了自己周围一圈,什么也看不见。
“姓名”
“袁朗”
“代号”
“A”
“年龄”
“45”
“出生日期”
“……”
“……”
“……”
问题开始走的是简单的细节路子,速度快频率高,典型的压力提问。后来涉及到任务细节,反反复复一个字一个字的抠,一点犹豫都会被揪住不断的深入提问。
“航班号”
“中航,11943。”
“几点落地”
“11点47分”
“几点与O取得联络”
“1点52”
“中间2小时零5分钟的空白时间做的什么”
“怀疑有尾巴,游了一圈城。”
“具体行动”
“坐了20站城铁,换了两次地铁,一次5站,一次10站。到达19号区域又观察10分钟确定没尾巴才与O联系。”
“城铁监控记录没有记录到你。”
“监控有死角,坐多少次都一样。”
“为什么要躲避监控镜头。”
“职业习惯。”
“在什么区域取得联系”
“19号区域。”
“原计划是什么区域”
“2号区域。”
“为什么临时改变计划”
“怀疑有尾巴。”
十二个小时的连续审问,来来回回每一个细节都被质问过无数次,审问员问的不厌其烦,袁朗答的滴水不漏。
终于审问结束,大灯打开,一直坐在桌前的一男一女,上前和袁朗握手。
男的40多岁,国字脸,肩上扛着两杠四星,女的看着挺年轻25、6岁,没穿军装。
“我是楚广厦,主管反渗透审查。感谢你的配合,真是辛苦你了。”楚广厦满脸笑容和袁朗握手,又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从国安部门临时借调过来的心理专家程晓丽。”
“都是工作,我理解。”袁朗说着又和程晓丽握手。
程晓丽笑着打量袁朗:“A先生,久仰大名,果然名不虚传。”
袁朗说:“哪里,哪里。”
三人还在寒暄门开了,李国强笑着走了进来说:“大家辛苦了,饭都给大伙备好了,咱们边吃边聊。”又和三个人一一握了手。
最后握着袁朗的手使了使劲,笑容满面:“欢迎回家。”
袁朗酒量不好,饭桌上半杯白的下肚,就不行了。
回家的时候,跟李国强坐在车后排,靠在椅背上眯着个眼睛不吭声。把车窗开的最大,秋天的夜风可着劲的往车里灌。李国强年纪大了,喝了酒也受不住凉风猛吹,一把老骨头咯咯的响。抬手推推袁朗,袁朗微微抬了抬头,把窗户关上。
关上窗户,外面的霓虹喧闹被隔了开去,车里一下静了起来。外面的世界,仿佛默片时代的电影,只剩下黑白的人影不断闪动。
袁朗盯着窗外,李国强盯着袁朗。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他李叔眼里的关心,袁朗没回头:“爸的事,我姐还不知道。” 用的肯定句,没有疑问。声音不大有些疏离,瞬间敲碎了车里平静的气氛。
没想到袁朗忽然说起这个,李国强心头一痛,愣了大半天。招呼前面开车的勤务兵小刘:“小刘,前面停车,我们出去走走过过风,醒醒酒。”
副驾驶座上的警卫员小李说:“首长,天晚了风大。”
李国强拍拍小李笑道:“不碍事,我们就是坐坐,不远走。满身酒气的回去要挨骂的。”
小刘小李平时跟着李国强,眼色是懂的,这个是俩首长有话要谈。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知道的不问。
小刘靠边停了车,又找出件大衣给李国强披上,敬了礼回车上安静坐着。
李国强和袁朗往前走了几十米,找了个突出的马路牙子坐下。
李国强给自己上了根烟,又递给袁朗,袁朗拿了一根,也不抽,拿的手里把玩。
“小朗,你的情况小开和我说了。去接受心里辅导吧,组织会批准的。”
袁朗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这里禁不起那帮蒙古大夫糟蹋了。”
李国强叹了口气:“小朗你是不是怨我把你送出去?”
“李叔,哪能啊。”袁朗停顿了一下,笑起来:“李叔,你还记得当年我见你那表情么。”
李国强也笑了:“你当时,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那可不是,我当了十几年兵,竟然不知道,我李叔是总参的中将。”袁朗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后来我发现我们家保密工作那是作到家拉,我长那么大竟然连父母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这条战线上,很多人都牺牲很大。”李国强淡淡的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感悟。
袁朗有些期待的抬头:“李叔,那我妈?”
李国强看了看袁朗,无奈的摇了摇头:“以后可能会有机会的。”
袁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又笑起来:“我记得当时咱们还争论过,应该是作风问题还是经济问题。”
李国强也笑起来拍了袁朗头一下:“臭小子,当时你一山旮旯里的中校,又离了婚,还作风问题呢。”
袁朗也笑了,顿了顿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有点好奇。总参里那么多人,总有比我合适的,为什么选我。”
李国强吐出口烟,眼神望向远方:“当年余启南主管的是美洲地区的人员档案,他叛逃了,总参里还哪有秘密。”他顿了顿,长叹道:“那么多优秀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是惋惜,也是悲愤,还有自责。
袁朗没说话,拍了拍李国强的背:“李叔,那不是你的错。”
李国强勉强的笑了下,把目光拉回来到袁朗的脸上:“况且袁哥是我们最优秀的情报人员,他的儿子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可惜他不是一个好父亲,”袁朗没有回应李国强的目光,仰头望着天,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一片漆黑。半响他幽幽道:“他到最后都没叫我一声。”
两个人陷入一阵沉默,李国强站起身活动活动身子,拍拍身上土:“走吧,酒醒啦。”
又伸手把袁朗拉起来:“回去把,你姐在家要等急了。”
晚上,高城正写上一阶段训练任务情况总结,政委老良敲门进屋。
A大队政委良玉山,快五十的人眼看着要退了,是A大队里的一尊佛,什么样的妖孽来了都照收不误。当年铁路在的时候就是政委,在A大队干了快20年,立志在此终老。
老良递给高城一份文件:“军区要开新一季作训任务布置大会,两天,你去一趟吧。”
高城瞟了一眼文件内容,抬头:“让齐桓跟我一起去吧。”
政委看看高城,点点头。
日子到了拉上齐桓奔军区开会,会开得普普通通,一年开四回回回一个样。
领导讲话,主官发言。传达精神,下达指标。
中间休息,高城出去抽根烟,不断有老同学老战友凑上来寒暄一番。高城应付着,抬头看见齐桓正站的窗边不知道瞧什么瞧的出神,找个借口冲出包围圈,大步走到齐桓身边:“看什么呢。”
齐桓看了眼高城意有所指:“山外头风声挺大哈。”
高城应道:“山旮旯里不刮风。”
齐桓指指窗外面天有点阴:“这是要变天啊。”
高城笑道:“可惜,站错了屋檐。”
齐桓笑笑没说话。
高城把烟熄了,往会场走,忽然回身说道:“菜刀,晚上一起吃顿饭。”
齐桓楞了楞,这么多年A大队人走人留,老人越来越少。吴哲调走之后A大队就再没人成天将菜刀挂的嘴边,他当了副大队长连三多成才叫的都少了。菜刀之名在A大队,几乎消声灭迹。
今天高城叫他菜刀,齐桓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高城带兵上心,工作上虚心肯学,还带着股子王者霸气。三年下来,愣是收服了A大队大大小小的一群妖孽,可却是看着最对高城胃口的副大队长齐桓老是和高城不冷不淡的处着,热络不起来。政委老良怕因为这个影响了工作,找他们又是谈话又是拉拢,俩人依然是那么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为了这个政委老良骂齐桓就是那认准了主的藏獒,一辈子就认那一个主子。别人怎么上心都养不熟,齐桓笑笑不言,被政委一脚踢出门外。
其实俩人心底倒是互相挺欣赏,工作上配合的也不错,政委老良也就不再搭理,任俩人这么处。
晚上俩人躲了军区组织的聚餐,找了一小饭馆,点了俩菜。齐桓要叫啤酒,高城一挥手,上白的。
红星二锅头,一人倒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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