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苏菲·周[下]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关灯
护眼

陈昭昭一见南风来便知不好,他一挝仍揪住江云长不放,一手拉了南素仙胳膊,道:“快走!”
南素仙却挣脱胳膊,道:“罢了罢了,我斗不过他们,我认输了。”
陈昭昭怒道:“好吧,那你自己死,我可不陪你。” 他抓紧江云长,大吼道:“让路让路,再不让我一挝先要了他的命!”
君青衫见陈昭昭居然无视南风来性命,正要再说几句逼他就范,忽听江云长道:“奸贼,今日我与你一起死!”
原来他于适才,已将屋中发生一切尽听入耳里。他甫知当年万丈阁中元凶居然是南素仙,已然受了一击;又想如今真相大白,秦小山及柴一笑等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自己审事不清,助纣为虐,原对不起方扶南母子,方扶南却以自己安危为首,宁可放了自己的刻骨仇人,也要解救自己。这番恩情,他可是承受不起。
想到这,拼了最后一口力气,额头前撞,正撞在陈昭昭挝尖之上,登即毙命。
众人见此大哗,陈昭昭则暗叫不好。
果然,石澜等已经喝令影落春弟子们堵住他去路,君青衫轻盈一纵,再度挡在他面前。
方扶南心道:“小君才参加了英雄大会,又急急赶到这里,体力大耗,怕斗不下这个拼死之人。” 脚步一跨,正要代他抵敌陈昭昭,却听秦彩茵在一旁道:“君大哥,你累了,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君青衫已和陈昭昭动上了手,以快打快,双方都暗暗钦佩对方。他想要秦彩茵站开,免得自己分心照顾她,但转念一想,却笑道:“有劳秦姑娘了。”
秦彩茵听他答应,甜甜一笑,挥剑加入战团。
陈昭昭招数本不及君青衫精奇,再加上个秦彩茵,渐渐便显出颓势。但他江湖经验远较二人丰富,二人真要令他束手就擒,却也不易。
君青衫有意讨好秦彩茵,将对方重招一一揽过,却得空便赞她道:“好俊的剑法。”
秦彩茵一撇嘴,心中虽甜,却又有些不服。她见陈昭昭挝间长索从上往下,兜卷君青衫,忽的插剑回鞘,身子腾挪,挤到君青衫与陈昭昭中间,十指纤纤,施展开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拈花功》 ,一连三招,攻得陈昭昭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秦彩茵瞧出他身法破绽,左手一伸,抓住了他长索,用力回扯,右手灵巧转圈,如轻雷飘落,斩向他另一手手腕。
掌缘触腕冰凉,她不由得一愣,这才意识到:陈昭昭一手已断,他直接将铁挝接在断掌处,她以卵击石,斩到的不过是他铁挝。
陈昭昭一声冷笑,长索上内力突注,反将秦彩茵拉向自己,与此同时,他一手铁挝,当胸向秦彩茵抓去。
二人相距过近,躲不及躲,眼看这一挝过去,秦彩茵便是开膛破腹之祸,秦小山等失声惊叫,却苦于相隔甚远,无法搭救。
秦彩茵眼睛一闭,心中悔恨无已,却突然觉得手中紧紧抓住的长索中,有一股绵泊内力传来,将陈昭昭的内力一下子逼退。
她知得人相助,趁陈昭昭怔忡之际,放开长索,一个“翠鸟翻身” ,行险从他头顶飞过。脚一落地,当即抽剑出鞘,回身一剑,从他后心穿过。反败为胜。
陈昭昭大叫一声后,萎顿在地。
秦彩茵气喘吁吁地看着对面一手仍抓着对方长索的君青衫,想到适才自己意气用事,差一步便已不在人世,不由得害怕莫名,“啊” 的一声扑入君青衫怀中。
君青衫拍她肩安慰道:“你剑法真好,他已经被你杀了。别怕别怕。”
忽觉左边方扶南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却是目光古怪,一时不明他意思,只是向他笑了笑。方扶南却立刻转开了头。
君青衫心中奇怪,此时秦彩茵却想起了这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竟忘却体统,扑到一青年男子怀中,不由得大是窘迫,忙离开了君青衫怀抱,心中却甚是甜蜜。
秦小山见孙女脱险,陈昭昭已死,再也忍不住,朝南素仙走了几步,骂道:“贱人,你自己杀夫夺位,却污蔑我女儿,又追杀我外孙,害我们骨肉分散,几乎永无见面之日。今日你恶贯满盈,还有何话好说?”
南素仙看看面前重重叠叠众多面孔,知道今日不可幸免,反倒镇静下来,冷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好说?只是我自作下的孽,和我这孩子无关,他好歹也是方世雄的骨肉,望你们看在他的份上,饶他一条小命。”
方俊人在众多生人面前,本来不敢说话,但这时越听越不对,终于“哇” 的一声,大哭起来,双手拉了母亲袖子,道:“娘,他们都是什么人?你让他们走,我讨厌他们。”
忽听一声“阿弥陀佛” ,苦禅等人,正携着一群参加金牡丹山庄英雄大会的宾客赶到。苦禅听到孩子的哭声,情不自禁地口喧佛号。
南风来见南素仙蓬头红眼,心中大悔,恨自己不该一时胆怯,供了她出来,也大声道:“姑姑,都是我不好,是我上了贼子们的当,才害你如此。今日我与你死在一起。”
他身上“蝶醉” 之毒已消,但被朱晓客点了穴道,使不出力气。他朝南素仙跑了几步,又被几个崆峒弟子粗鲁抓回。
苦禅叹了口气,道:“你们让他好好去吧。” 右袖轻拂,解了南风来身上穴道,身子挡在崆峒弟子之前。
南风来含泪道:“多谢大师成全。” 转身奔到南素仙身边,撑开双臂,挡在了她面前。
南素仙道:“算了,我早对你说过:这些人是一气的。我们不和他们一路,便做再多,他们也不会领情。”
人群中忽有人道:“杀夫夺权,心如蛇蝎,还有脸在这里颠倒黑白。”
又有人道:“这样的人,无论做了多少坏事,总以为自己有理。”
“若她不先说服自己,又怎么做得出那样残忍的事情?”
“这可说不定。有人天生是个坏胚子。”
……
南风来被这一阵阵人语,冲击得站不住脚,不由自主向后退了退。忽而眼前一暗,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人,站到了他面前。
南风来颤声道:“你是谁?”
方扶南道:“我便是被你们害死之人的儿子。你走开,让我杀了她。”
南风来又退一步,却坚定了神情,摇头道:“人死不可复生。你放她一马,往后,南风来供你驱策。”
他刚说完,便听众人一阵阵讪笑:“那小子,以为自己是谁?”
“不自量力!”
……
南风来满面通红,却仍不依不饶地盯着方扶南。他原打算与南素仙同归于尽,但如尚有一丝求生希望,他自也不能够放弃。
方扶南目中微露怜悯之色,他顿了顿,指指自己身后,众人正在鼓噪,要他杀了南素仙,为父母报仇。他对南风来道:“你听。”
南风来可怜兮兮地道:“我听到了。”
方扶南道:“一个人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血债,是只有用血才能偿还的。”
南风来急道:“你现在杀她又有何益处?她再死一百次,你爹娘也活不转了;但你若饶了她,我……我……” 他说到一半,见到方扶南眼中低沉暗喑风暴,却没了言辞,只感到满心的荒芜及不知所措。
方扶南右手从左胁下穿过,将他轻轻一托,托送到身后,自己则一步步朝南素仙走近。身后,众人也知到了最后关头,静默了一刻后,更大声地鼓噪起来,众口一声:“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血海深仇,转眼便得报,此时方扶南心中,却殊无预想中的快感,倒也如南风来一般的荒芜。
他一步一步踏过去,南素仙原先还镇静着,现在也已经全身发抖,看他如看冥司来客。方俊人在她怀中缩成一团,头还直往她怀里钻,似是吓坏了。
他已经无法停止。世间有各样的道,这便是他选择的道。在他身后,群雄嘶吼,已近疯狂,贼人俯首,血债血偿,本是这些人最爱的戏码,也是他的正道。他知道:今日,他只有杀了南素仙,继任武林盟主;反之……他不敢想像。
南风来被他甩到身后,他看不到南素仙面孔,只听到方俊人不断的啼哭,心下慌张,稳一稳身,再要上前阻拦,却被君青衫一手拉住肩头,道:“待着。”
南风来一听他声音便火冒三丈,忽听他又道:“方大哥,用秦夫人的这把剑。” 耳边风响,一道精光飞向方扶南。
南风来咬一咬牙,忽的挣脱君青衫,朝剑扑去,以胸撞歪了剑的去路。剑如流星,直奔方扶南背后而去。
君青衫大叫一声,方扶南却将身后风声改变听得一清二楚。他暗叹了一口气,于千钧一发之时将身子往旁一闪,剑未遇阻,继续前行,这回,是直奔了南素仙的咽喉。
南风来目瞪口呆,来不及叫出声,却见方俊人因为听到众人惊叫,恰巧抬头,湛神不偏不倚,从他额头正中贯入。方俊人圆睁双目,神情还是一片茫然,却已经气绝身亡。
这一变故,将众人都惊得呆了,一时间,偌大一间练功房里,鸦雀无声。
南素仙缓缓转过儿子身体,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眼泪却已如断线的珍珠,纷纷落下。
南风来懊丧欲狂,大叫了一声,反身便与君青衫拼命。君青衫心道:“这又关我什么事了?” 见他势如疯虎,也不敢大意。
他连避南风来几招《摧心掌》 ,看出他左胁破绽,一掌轻飘飘打去。
哪知南风来全不理会,咬牙切齿,仍朝他扑了过来。
君青衫一掌打中他左胁,他嘴一张,喷了君青衫一脸的血。
君青衫觉得血流入眼中,本能闭眼,却被南风来扑倒在地,双手扼住他脖子。
秦彩茵离君青衫最近,见此,对着南风来背脊,举手便是一剑。南风来背心洞开,只顾要杀死君青衫,却被秦彩茵轻易得手。
南素仙见南风来又死,心中恨意,一下子全冲君、秦二人而去。
她狠一狠心,从儿子额头拔出湛神剑,目光冷然扫过众人。众人一时间被她镇住,倒无人再来嘲笑谩骂。
南素仙冷笑了一下,举剑便往自己肚上刺去。剑没至柄,她又颤颤微微朝前走了几步,似要去抱南风来。
方扶南虽对她恨极,这时也觉她可怜,见她过来,便退开一步,为她让了条道。
秦彩茵正将南风来尸体推到一边,蹲身为君青衫擦拭脸上鲜血,背对着南素仙。
谁也料不到,南素仙临终之际,忽而从体内抽出了湛神,奋尽余力,向秦彩茵抛去。
这下距离又近,她用力又猛,以湛神之利,非但秦彩茵,连带君青衫,怕也要被利刃穿透。
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剑已近秦彩茵背心几尺。蓦地里,剑无声无息,穿入一人身体。
秦彩茵一心全在君青衫身上,隐约听到众人倒吸冷气声,自己身体被人用力往前一推,背心微痛。她大吃一惊,连忙回头,却见一片黑影,正遮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她忙向旁一闪,要拉君青衫,却晚了一步。
君青衫擦净了目中血迹,忽见一人倒下,吓了一跳,只来得及伸手抱住,定睛看时,却是方扶南。
方扶南倒在他身上,一手还握着湛神剑剑柄,胸部血迹弥漫成海。他张着眼,看到君青衫眼中一片绝望伤痛与不知所措时,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一阵疼痛的愉悦。
“小君……” 他道,却听不到自己声音。
君青衫大叫着什么,却也是没有声音的。海滩般的呻吟,阻隔了他俩。他要微微直起身,靠近他,但一动,就牵连心肺、痛入骨髓。
有浪花打了过来,终于连他的脸,也模糊了。
□□□自□□由□□自□□在□□□
方扶南做了许多梦,支离破碎。每个梦中,他都还是个十二岁孩子。家破人亡、仇敌在后,他不停奔跑,不停奔跑,身边一忽儿是万接坟兆,凄风血雨;一忽儿是鬼火狐鸣,刀光剑影。
他脚步踉跄,随时可能倒下。他也只想倒下,一了百了。
但他身边有人。
他看不见那人,每次回眼,总有茫茫白雾,阻住了视线。他只看到那人穿着一身青衣,青色的袖襟随风飘摆,如黑暗中辗转到来、恋恋不去的一朵青莲。
他知道:那人是他的同伴。他们一起走,一起逃,他若倒下了,那人也便要随他倒下。这个结果,他不要。
是以他还在拼命跑,拼命跑。
四周却又渐渐安静了,杀伐追逐,不知落到了哪里。他和身边穿着青衣的人,并排坐在陌生人家的屋檐下,听一窗冷雨,想着前路的波折。
他伸出手,握住青衣人的手,手凉润如玉,他的心顿时安伏。那一种宁静,正如青莲飘拂的袖子,垂落在他手上。
他依然看不清青衣人的脸,但他知道:往后更多荆棘痛苦,也是无所谓的,因为他和他身边之人,会永生永世,携手共同面对。
□□□自□□由□□自□□在□□□
再悠长的梦,也有到尽头的时候。
方扶南睁开眼,瞧见秦彩茵正期盼地盯着他看。一见他睁眼,她便大声欢呼,接着,越来越多人影围到他身边。
他听到他外公大声叫道:“他醒了!他醒了!快去叫石大夫!”
他师兄石澜过来时,还绊了一跤,却没有人注意。
一个白面长圆脸的中年男子不久到来,为他把脉,又察看了他的伤势。听他口气,他伤势仍重,却似已无性命之忧。
秦彩茵自始至终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一手。她听到石扁鹊诊断,低低道了声:“谢天谢地。” 眼泪顺颊落下,湿濡了他的手指。
方扶南看她,她感到方扶南目光,转头冲他甜甜一笑,似欣慰,又似感激。
石扁鹊为方扶南换了药,嘱咐让病人静养,于是一大群人脚步错杂,纷纷退出了房间,只留下秦彩茵一个。
秦彩茵将秦小山送出时,秦小山回头问她道:“对了,那个孩子,要不要告诉他扶南已醒?”
秦彩茵摇头道:“他在方哥哥身边守了七天七夜,守到昏迷了,我们才有机会把他放上床。石大夫给他喷了静睡药,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吧。”
秦小山点头道:“也好,那你多照顾照顾扶南。” 说完转身,自去和朱晓客等人商议新任武林盟主继任大典的事情去了。
秦彩茵合上门,回到方扶南床边坐好,见他重新闭上双目,英挺容颜,屈屈几日间便清瘦得不成样子,却如无助少年,增人怜爱。
她回想那一日,若非他突然冲出来,替她挡了一剑,今日的她,怕早已是黄泉中人了。
她心中自是感激,却又不能不疑惑:“我和他虽是近亲,但我们从小分在两处长大,方哥哥性格沉稳坚忍,又胸怀大志,和我并不亲近。这次重逢后,我俩谈的也多是江湖大事。如今,眼看他离武林盟主只有一步之遥,却何以为了救我,竟不惜性命?难道他嘴上不说,心中竟也对我……”
每次她想到此处,总是不敢再往下想。
她看看方扶南,微叹一口气,又抓了他手在掌中。
方扶南仍旧闭着眼,却忽然开口道:“我做了一个梦,”秦彩茵心猛的一跳,听他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梦里,我又成了个十二岁的孩子,背负着一身血债,逃亡在江湖路上。我的力量很微弱,比如萤烛上的那点光,路却又长、又黑暗。但我一直跑了下去,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的身边,一直有个人,在陪着我,和我一起度过劫难。”
秦彩茵原想叫他别多说话,怕伤了元气,但听着听着,却出了神,不由问道:“那人是谁?”
方扶南道:“梦里看不见,我只知道那个人一直握着我的手。”
秦彩茵突然害羞起来,想要放开他手掌,却被他反手握住。她微微一挣,他便吸了口冷气,似扯动伤处。她忙停止,由他握着她手。
方扶南睁开眼,他的目光有幽暗的宁定与澄澈,他笔直看着秦彩茵,忽而微微一笑,道:“醒着果然比做梦好。醒着让我看清,梦里看不见的人。”
秦彩茵脸上微红,故作镇静地道:“方哥哥……你受伤很重,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梦里的事,如何作得准?”
方扶南神情认真,他看了她半晌,忽然道:“彩茵,我要你嫁给我。”
秦彩茵大吃一惊,心中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别的什么,似乎还是欢喜居多,毕竟,这话是向来眼高于顶的方扶南对她说的,是未来的武林盟主。
但与此同时,她眼前不由自主又掠过了另一张笑脸:清灵秀美、时常是神采奕奕、却又精灵古怪的。那人现在,想必也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另一间屋子的床上吧。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