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通讯屏幕上向我微笑一下，用不太礼貌的直率语气说：“很抱歉如此冒昧来访，我不会危害你们的人生安全，但希望能和你们面对面交谈，否则你们的行踪将在政府内部曝光，波法第·李和格拉丹·德海因。”
这女人什么来头。我狠狠皱了皱眉头，回头看格拉丹，他的脸色有些凝重。
“总之，先让她进来吧。”格拉丹颔首，我转过头迟疑地打开房门。
随着“滴”的一声，对方优雅地走进来，确认房门又被关上之后，她礼貌地伸出手，“你们好，我叫明田安可，是B国驻F市的SAB特工，叫我安就可以。”
“SAB特工？”我忍不住问出声来。
SAB是B国在第三次大战之后成立的针对高科技犯罪的特别行动局，具有高质量的武装力量。当然，因为执行任务中的强制行为和不可理喻，很多科技人员不愿意卖他们的账，所以SAB也被戏称为破坏活动分子（saboteur）。
其实，由于父亲是知名军人的关系，我也曾被劝说成为SAB的特工，但由于种种原因，我拒绝了。
“没错，否则你们认为还有什么机构能够如此准确地掌握你们的行踪。”明田安可自信地笑了，眼神里流露出那种国家工作人员所独有的狂热因子。
不可否认，这个女特工很有女性魅力，可对我们两个“同性恋”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况且我们又是有“前科”的研究员，SAB特工的来访并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代表两种可能性——被抓，或者被迫替他们做什么事情。
这两种都不是我们情愿的，所幸从对方的态度看来前者的可能性很小。
她也许是来劝说我们为军方效力，一瞬间我闪过这个想法。
“不管你的来意是什么，我想我们并不欢迎特工。”格拉丹突然挡在我身前开口。
明田安可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这是当然的。实际上，国家认为波法第先生身负机密科学技术，所以SAB一直对您相当重视，我们在你们离开BW研究所后就一直在跟踪你们，如果你们跨出国境线一步就会遭到SAB的狙杀。”
“这不可能。”这一点我很笃定，父亲好歹也是当年军界的领袖人物，现任B国的最大军阀赛克又是父亲的旧友，军方想杀我必然会考虑到人情关系。
“你想说你有赛克将军庇护么，很可惜，做这个决定的正是他。”
“什么？！”
“实际上，林博士那边在你逃走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赛克大人。”
“……”虽然有些恼怒，这一点却早在意料之中。
林博士虽然八面玲珑，但想要隐瞒重要研究员私逃的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何况我的知名度又那么高。不过有军方的人协助就轻松多了，赛克先生就是首选。
但是要狙杀我这种事……
“林博士和赛克大人达成协定，如果你们出逃后没有背叛国家，对这件事就不予追究，这也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不过要知道对于SAB来说，重要科研人员擅自离国就是对国家的背叛，何况波法第先生虽然是B国公民，但可没有一点B国血统。”
“那么，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既没有泄露国家科研资料也没有离开国家，你们还要找上门来？”格拉但终于发话了。
“问题在你，德海因先生，如果原本出逃的是波法第自己我们当然可以不予追究，可你一旦离开研究所的控制，我们并不能保证你在国内就不会向外贩卖BW的研究资料，毕竟你的电子脑在情报部也是很有名的，多起国际骇客案件您都是最大嫌疑犯。之所以至今为止还没有找上您，完全是归功于您所参加的研究——生化合作项目，B国想要你本国的生化研究技术，BW为此还曾和军方有过交易。”
“……”
明田安可笑着游说，“争执这么多，为什么不听听SAB的交易条件呢？其实只是需要你们成为我们的一员，帮助我们处理F市的高智能犯罪。”
果然被我猜中了，说了半天，居然还是来招揽成员。
“堂堂的SAB也需要我们这些半吊子协助吗？”我忍不住刺激她。
明田安可冷下脸来，“SAB只是特工组织，科研方面的专门人才当然敌不过BW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机动力和生存能力也比不上生化人。考虑一下吧，只要帮助我们做事，就可以避免和军方冲突。”
格拉丹双手摊开，无奈道，“很抱歉，我一向是遵纪守法的G国公民，更重要的是，我并不属于B国SAB的管辖范围内，如果您对我的法律道德操守有什么疑问，请先知会G国大使馆，当然，得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我参与了骇客行为您才能指控我。”
明田安可的眼睛闪出嘲讽的光芒，“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三个狙击手正在瞄准您那生化脑袋的中枢系统，相信你没什么资格跟我谈证据。”
虽然知道这是B国SAB的通用手段，我还是感到一股怒气顶上来。我想用身体挡住格拉丹面向窗户的那一面，却被格拉丹按住了肩膀，他示意我少安毋躁。
“你认为可以用这样拙劣的理由威胁我？……如果你们的情报科消息足够灵通，相信你也知道G国KMX研究所最新的科研项目，叫做灵魂复制。”
灵魂复制！听到这话明田安可和我都睁大了眼睛。
当然，灵魂复制只是形象的称呼，世界根本不存在灵魂这种东西，如果作为科研人员还相信非物质灵魂，那等于自我宣告科学的灭亡。
灵魂复制是通过研究大脑中的空间构象而衍生出的终极克隆技术，即精神复制。它是对科学技术和人道主义的终极挑战，对于大部分研究所来说，那是不可企及的存在。
“G国的生化研究比B国要先进不少，在这方面领先的我们早已将目光转向了灵魂复制。由于那时我在B国进行生化合作研究，所以最早的实验对象并不是我，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导致我回国，所以经过我的同意，他们决定使用我作为实验体。”
我们在格拉丹无畏的笑容下都说不出话来，明田安可的面容甚至有点扭曲，这也可以理解，因为灵魂复制几乎是挑战人类道德底线的东西。不过实验体换成格拉丹，让我不禁有些感慨。
KMX恐怕也是为了最大程度避免人道主义谴责吧，就像BW曾经企图用我来做死亡研究一样。因为生化人的神经和机能各种系统是完全模拟人类的，所以可以直接拿过来用……
“我的灵魂复制体目前正在KMX作为最高机密冷冻保存，所以，除非你知道我的同步芯片在哪里，否则就算让我化为齑粉也不能消灭我的精神。”
“……变态！”明田安可的面容完全扭曲了，面对未知生物的恐惧让她几乎忍不住口出暴言。
“那么，既然你已经很清楚我不会被你威胁就请回吧。”
明田安可一瞬间阴暗地咬咬牙，但迅速恢复了冷静，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佩服她，要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和生化人正常对话都有些困难，更何况在剑拔弩张时的压力。
正想着，她却突然转头看了看我，然后盯住格拉丹的眼睛，“不受威胁吗？那么如果你珍爱同伴的芯片被打得粉碎呢？”
“就算你指控格拉丹有骇客行为而攻击他，但我可没有犯罪！”
我顿时青筋暴露，这个女人！可恨的SAB，居然拿我的性命来要挟格拉丹！
“有东方血统的你应该知道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波法第先生也并不清白吧，据我所知，您还是克罗蒂娜小姐的时候，曾经和国内最大的非法军火组织长期保持联系。”
“你！”
格拉丹适时地挡住了我的动作，也似乎在保护我的头部。
明田安可嗤笑，“或者你想试试？格拉丹，我已经调查过你的生化肢体强度了，新研发出的AFM-31能轻易地穿透你的生化身体命中他的头部。”
格拉丹沉默一阵，最终说到，“好的。”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田安可的态度调整估计可算得上是世界一绝，她转眼换上了公式化的笑容，将手伸过来，似乎想与格拉丹握手。
格拉丹微妙地避开了，冷冰冰地说道：“但有条件，要知道只要波法第的中枢系统零件还残留三分之一，我就有自信完全救活他，所以答应你们不过是为了避免今后的麻烦。”
明田全无尴尬地缩回手，点点头道：“请讲。”

CHAPTER 3 新的生活

明田全无尴尬地缩回手，点点头道：“请讲。”她甚至露出掂量我们俩价值的笑容，全然看不出刚才的扭曲阴暗。
“第一，不准继续干涉我们的隐私以及威胁我们的安全，请把周围监视我们的特工和狙击手都撤出。第二，我们需要和SAB高级特工一样的待遇，并且不能泄露我们其实是生化人的消息，职场内部更不允许。第三，我们目前还没有安顿下来，正式工作需要等到我们安排好住房以及生活。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们需要知道这个职业的时限，我们可没打算把一辈子都耗费在‘破坏活动’上。”
明田安可颔首，“前三条我们都可以答应，原本SAB就猜到你们会提出这样的条件，甚至连你们新户籍都已经准备好。至于第四条，请交接的时候和SAB局长谈，这一点并不在我今天的任务范围内。”
“哼。”我冷哼一声，这就是SAB一向的卑鄙做法。
“不过，我可以透漏一点。”明田安可眨眨眼睛，“SAB局长查理其实相当中意你们，让他放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说完她看看我们俩，似乎现在才发现自己不太受欢迎，于是利索地转身，“那么，别忘了明天来SAB办理手续，地址相信你们都很清楚，告辞了。”
看见那女特工关上门，我才将隐忍多时的怒气爆发了，我回头冲格拉丹怒吼，“你以为我怕死吗？我宁可死也不想欠你这样的人情！”
“可是，”格拉丹的眼神温柔如水，“我怕你死。”
我怕你死。
听到这话，我一瞬间因为羞愧而满脸发烧。对方如此为了你的生命着想，你却将怒气爆发在对方身上，波法第，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
简直想找个地缝躲起来，就算钻不进地缝也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格拉丹没能让我如愿，因为他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温暖而可靠，很容易让人产生共度一生的归属感，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
“我很生气！格拉丹，我很生气。”我悲伤地叫道。
格拉丹就像哄小孩一样拍拍我的背，“这没什么，这是我的选择。”
从没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是啊，我只是个孤儿，任谁都可以欺负，如今还要拖累我身边的人一起倒霉，这种感觉真是太窝囊了！
然而我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紧紧地抓住格拉丹的衣襟，将自己埋进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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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和明田安可谈好条件说要搬家之后再任职到岗，但第二天我们就得前往SAB办理就职手续。
虽然是被迫的，但托成为SAB成员的福，我们有了合法的身份证明和户籍资料，本来想要再度修改姓名，但格拉丹说没必要，因为我波法第的名字实际上并未在研究所之外的地方公开，毕竟生化研究还属于国家机密范畴。
倒是格拉丹自己也没改名，反而把姓改成了和我一样。他指着户籍上格拉丹·李的大字，堂而皇之地声称自己入赘了，让我哭笑不得。
局长查理亲自接待了我们。由此可见明田安可那天的话还确实有几分可信度，那就是，这局长似乎并不打算早早放我们离开。
“在E省那边有SAB的特工训练营，按照规定，新上任的特工都需要在那边经过严格考核才能成为正式职员。”查理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SAB的近况和制度，“但因为考虑到根本没必要，所以就让你们省略了培训这一环，相信你们很快就能让工作走上轨道。”
已经50多岁的局长查理目前已有些秃顶，但因为勤加锻炼看起来身体非常健康，哦不，说健康恐怕还是保守的，应该说是健壮才对。他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子长居上位的自信与余裕。
“是这样的，我们打算派遣你们前往警察厅工作。”
“警察厅？”据我所知，军队和警察的关系似乎并不那么融洽啊。
“因为最近有些犯罪同时牵扯到两方的利益，所以我们最终达成协议，在警察厅建立高科技犯罪特别行动科，由军方和警方的高智能职员共同担任。”查理笑眯眯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两者之间矛盾颇深。
但我却有些明白了，这样一个行动科是用来互相牵制与监视的，实际上恐怕在此任职的双方上司都给予了超越本职的权利。
“我们对军队和都市警察是否能融洽相处兴趣不大，我们只想知道我们具体的任职日期。”格拉丹终于说到了重点。
“这个嘛……”查理揉揉太阳穴，似乎很想回避这个问题。
终于提到了啊……
不过我并不打算参与关于任职期限的讨价还价，因为……有人比我更擅长。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格拉丹和查理据理力争，最后，我们的任职年限被定为强制性的五十年。但因为我们拒绝向SAB普通特工以及将来要前往的警察厅特别行动科透漏生化人的身份，所以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常驻，所以每隔十年我们就会被派往不同地域的相关部门。
“五十年啊，如果我们是普通人，恐怕一生最美好的日子都要奉献给‘破环事业’了。”
在回旅馆的路上，看着虚拟投射器中映射出我们的新户籍资料，不禁郁闷地抱怨起来。
“已经不错了，至少我们为SAB工作五十年之后就可以安枕无忧，”格拉丹轻轻揽住我，“毕竟我们的生命是没有终点的。”
“嘿，你不觉得这有点畸形吗？”我皱皱眉，突然生出很不合时宜的感慨。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就算是科技医学高度发达的现在也顶多将人类的寿命延长到平均122岁，突破这一循环的人被称为怪物，就像我们俩。
格拉丹甚至还参加了灵魂复制项目，那大概是人类永生的终极梦想吧……毕竟生化的身体也有可能因为不可抗力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但是灵魂复制却可以切实地让“灵魂”永存……
“你想要我否定自己吗？我目前还没有做好自哀自怜的准备。”格拉丹呵呵笑几声，突然加快步伐，走到前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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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公司的人效率很高，很快就装修好我们在F市的居所。
自从出现完全从植物中萃取原料的生态科学涂料后，原本富含对人体有害物质的涂料被彻底代替，现在除了在国家最低标准底层配给阶层，已经很难见到那种东西。若说我为什么会对这个如此了解，那是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是这种涂料的研发者之一。
隶属BW的植物研究所常常会有国家人员、财阀代表和制药公司等各种人员前来拜访，讨论洽谈怎样从植物研究中获取更高的经济效益。在跟随林老师一同应酬的时候，遇到过制作这种涂料的公司代表，也就是说，实际上BW也是为这涂料出过力的。
总之，因为有了这种新型涂料，我们不必在装修之后还要等待许久，让房间内的有害物质散去。几天后，我和格拉丹就搬入新家。
在经过了21世纪的风格多样化的自由奔放风潮，现在的家居风格已经走入了原始生态阶段，人们对于五颜六色的东西已经审美疲劳，渴望回归简朴自然，这时候已经完全受卖方市场控制的设计师们为了讨好大众，设计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看上去是坚硬的岩石，实际上却是柔软的沙发垫。家用电器□着各个部件，每个零件的外表看起来都像是中古时期的废铜烂铁。这些东西杂乱无章地摆放在房间里，似乎没有经过认真打理，就像一个庞大的垃圾堆。
我看看格拉丹，对方的表情也和我一样无奈，果然不应该全权交给装修公司啊。
这样子就是家吗？
实际上，我早已经忘记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我甚至完全不清楚家人应该如何相处。早晨起来该相互说什么，对待对方应该用怎样的态度，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虽然表面强装镇定，但内心很是无所适从。
从六岁起失去父亲之后，我就一直在BW研究所长大，在那里什么都是一板一眼、严谨而正式的。每天六点起床以后，从制式的房间前往统一食堂，然后去研究院大楼，晚上8点回到房间，休假日大多也消耗在研究室和图书馆，如此度过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