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岗气得站了起来,冲着仙道呲出獠牙,叫道:“我不会救他!我不会任由你再被人类驱驰!”
仙道一动不动,只是重复着说着:“请救救他。”
田岗从来没有看到过徒弟如此坚决的样子,心知没有办法改变他的决定,拖着笨重的身体在洞穴内转了几圈,最终重重地坐下来,没好气地说:“是不是我不救他,你就会一直这么跪着?”
仙道说:“如果他死了,我会跟他一起死。”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好像说的是无关轻重的一句话。
田岗大怒:“你的生命就这么不值钱?!”用劲地用前爪在洞穴壁上划了一道,岩石的碎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仙道急忙用身体护住流川,碎石砸在他的身上,令他闷哼一声。田岗见状,气消了一点,开口道:“你愿意用生命保护他是么?”
仙道咳了咳,把落在流川身上的灰掸掉,直起身来,说:“是的。”眼睛并不看向田岗。
田岗叹口气,说:“为什么?因为他是你的御龙者吗?”
仙道摇摇头,用手指轻轻地触碰着流川冰凉的脸颊,说:“因为我爱他。”
田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说:“爱?你说人类那种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感情吗?你出去一趟不光心甘情愿做人类的奴隶,连他们软弱的情感也学会了吗?”
仙道抬起头,他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田岗,说:“那并不是软弱的情感,对我来说,这种短暂的偶然的人类情感,带来的欢乐与痛苦都远远超过了我在陵南森林里度过的一千多年所经历的。我爱他,愿意保护他,这样的想法令我更有力量。可是遗憾的是我并没有保护好他,我为此非常痛苦,非常后悔,这样的感情也是在森林里无法体会的。我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个时刻,并且想将这些时刻延续到永远。”他用手捂了眼睛,几乎要说不下去。“我不希望他死,他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如果可以拿我交换,我亦甘之如饴。”
这回轮到田岗沉默了。许久,直到仙道几乎要焦躁起来,他才开口道:“我知道了。你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吗?”
仙道立刻回道:“我愿意。”
“哪怕失去你全部的魔力?”
“是的。”
“哪怕失去你的生命?”
“是的。”
“这是你的决心吗?”
“是的。”
田岗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救他。”
仙道终于如释重负,他再度叩首,说:“谢谢老师,我需要做什么?”
田岗说:“因为你的龙魔晶在他身上保住了他的心脉,同时又用冰冻术冻住了他的伤口,应该还是能救的,只是非常困难。我要把他身上的血放掉一半,混入一半你的血,将他变成半龙,在此过程中你们俩都可能死掉。如果成功,你将失去全部魔力和一半的生命,而他将和你共享剩下的。”
仙道笑道:“左右不过一个死,老师您要做什么请随意。”
田岗看着仙道,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有什么从他的内心正源源不断的冒出来,他把跟他的御龙者一起死看作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他无法理解这一点。他想起千年前的上届青空之君,那也曾经是龙族的骄傲,也是跟着自己的御龙者离开,再也没有回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吗?他再次叹口气,也变成人形,默念着咒语,开始施起法来。
仙道躺在流川的身边,侧头看着他挺拔的鼻梁,他用视线静静地描摹流川的轮廓,用手握住了流川冰凉的手,在魔法的光芒里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血液从自己的身上慢慢的流失,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但是心里反倒越来越平静。
好像睡了漫长的一觉,仙道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洞穴的天花板,流川呢?他急忙起身,看到流川躺在他身边,还没有醒。他把手指放在流川的鼻子下,感觉到轻微的热气,一颗心终于落下来,回过头来,看到田岗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难得的红了脸,向田岗鞠了一躬,真心实意地说:“谢谢老师。”
田岗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他疲惫地说:“你走吧,你将再也不是青空之君了,带着他走吧。我保留了你变身的能力,但是除此之外你没有魔法了。你将不再是龙,走吧,离开森林,不要再回来了。”他转过身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仙道深深地向他磕了个头,再次说:“谢谢老师。”回身抱起流川,走出了洞穴。阳光刺得他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过来。他的好友越野在门口焦急地转着圈,看见他出来,愣了一下赶忙迎上前来说:“到底发生什么啦?你一回来就昏睡了三天,老师快要气疯了!”
仙道笑笑,看着自己从小的玩伴,几年不见完全没有变化,却让他感觉很踏实安心,他抱着流川,微微地弯了个腰,在越野吃惊的表情下说道:“以后,陵南森林就拜托你了。”说完慢慢地向外走去。
越野急忙拦住他:“怎么回事?说清楚!”
仙道只是绕过他,说:“我已经不再是龙,所以森林就交给你了,老师年纪大了,多多照顾他吧。”脸上竟是一片轻松。
越野待还要说什么,仙道已经化身为龙,如来时那样小心地把流川捧在胸前,消失在密林中。
流川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下午,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碾过一样浑身酸痛。他勉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帐篷里。他晃了晃头,记得最后的印象是在宫殿里仙道似乎要哭出来的眼神。那么现在看来,是没事了。他重新倒了下去,听着外面有人踩着沙子走近,是熟悉的声音,于是他静静躺着,闭着眼睛等着那人进来,走到他的床前,温暖的鼻息喷到他的脸上,轻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流川,流川……”
流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扔到床上,自己翻了个身,压在他的身上,这个动作令他僵硬的肌肉又是一阵酸痛。他刚要喘口气,一个湿热的柔软的东西凑到了他的嘴上,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往床上拽,他撑了一下,没撑住,被狠狠地拽了下来,紧紧的压在身下人的胸膛上,牙齿碰着嘴唇,磕出血来。
仙道眼里像冒了火一样,用手扣住他的头,舌头用劲地撬开他的牙关,搅住他的舌头,血跟唾液和在一起,有奇妙的酸甜滋味。仙道的舌头灵巧地卷着流川的,试图引导他,流川不甘示弱地挣开,凶猛地反攻,伸到仙道的嘴里,也将血的滋味带了过去。两个人好像在和彼此肉搏一样地接吻,一直到精疲力尽才能结束。不知吻了多久,直到流川觉得自己已经因为缺氧而意识模糊,才被放开。他躺在仙道的身上,头埋在仙道的颈窝,呼吸着熟悉的味道,慢慢地让自己几乎要跃出喉咙的心脏回到原先的位置。仙道的手指从他的头发中穿梭,让他觉得有点痒。仙道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你回来了,真好。”流川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胸腔振动着,连同自己的胸腔也在一起共鸣。
晚上的时候,仙道生了一堆火,两个人安静地坐在火堆旁边,仙道已经讲完了流川昏迷时发生的事情,然后时不时地丢块木头扔进火里。流川看着他被火光映得红红的脸,忽然开口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仙道说:“啊,我都随你,反正我们俩的时间还有很多不是么。”
流川想了想,说:“就在这里待着吧。”说完向后一倒,躺在沙子上,心想:原先的愿望成真,那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仙道回帐篷拿了个毯子,盖在自己和流川身上,陪他一起躺下来。抬头看见万里星空,银河如带,抬手搂过流川的肩,看见他已经闭了眼睛,便轻轻微笑,抱得紧了点,一同睡去。
未来还有多长,路途还有多远,无论去到哪里,我都将归去你身边。
我将归去,我将归去,风信子花为证,森林之心为证,沙漠之风为证,我将回到你身边。以我的血起誓,永不背弃,永不远离,永不消亡。我在时间的尽头,生命的彼端,万物的根源,呼唤你,呼唤你,我的爱,唯一的爱。
~END~
番外1
第一子彩,爱不逢时,离乡方安。
第二子暮,敏言讷行,力不及思。
第三子烈,生而为王,死而为湘。
第四子牧,少年英勇,折戟翔阳。
第五子真,神之喉舌,茕茕孑立。
第六子晴,飘萍远筝,富贵荣华。
第七子枫,御龙灭城,至死方休。
藤真在整理北野留下来的资料。
他对北野的神喻一直感觉很疑惑,目前看来,牧、晴子的天命已经实现,彩子,木暮和他自己的也差不多,流川的天命算是完成了一部分,他跟仙道两人的羁绊阻止了剩下的部分,而且流川身为人的部分已经死亡,所以天命的后一半也算是完成了。最值得深思的就是南烈,北野曾经说过南烈的神喻他曾经做过改动,那他本来的天命应该是什么呢?
就南烈执政以来的情况来看,不失为一位好君主,虽然有点严苛的倾向,但是文治武功都没有什么大的偏差,相反还应该说有所建树。相比起其他人,也许更适合坐这个王位也说不定,那么说他生而为王应该也是没错的。那么北野修改的就是后半句,死而为湘。这句话确实有点说不大通,既然已经为王了,那么为国家而死肯定就是“死而为湘”,如果不是,改动的是哪个字?北野已死,没办法再找到答案,南烈本人一定不肯开口,这就变成一个悬案了。
想着想着,藤真的头开始有点疼。他站起身来,把窗户关上,不让冷风进来。他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仙道之前给他的鳞片,摩挲了起来,心里头不知什么滋味。这鳞片手感很好,光滑细润,已经成为他最喜欢的把玩,时不时拿出来摸摸。
仙道允诺他的三个愿望,他已经用掉两个。五年前他接神喻山王王室变动,晴子有难,请流川跟仙道两人前去相助。仙道虽然已经没有魔法,但是身为龙的速度和身为剑士的剑法却依然让他少有敌手,加上同样也是超一流剑士的流川,俩人的搭配在全神奈川大陆都所向披靡。流川在山王遇见晴子的丈夫泽北,不打不相识,竟然结为莫逆,在山王住了下来,时常比试,搞得仙道怨声载道,捎来口信埋怨藤真。两年前彩子打定主意跟宫城私奔,怕南烈阻止,跑来求他,他又请仙道和流川护送两人去山王。谁料竟是他多虑,南烈听说彩子走了并没有多加阻拦,反而下令让边检放行。据说到了山王仙道拐了流川就跑,再也不肯多留。
眼下他还有一个愿望,正在犹豫要不要使用。西边的大坝决堤了,派去赈灾的官员被杀,查案没有好人手,南烈想找他借副神官花形用,北方有流寇出现,已经打劫了好几个城镇,凡是出现过的地方尸横遍野,同样也是要找个人领兵过去。如果是仙流二人,虽然都能解决问题,但是谁能料到将来会不会出现更麻烦的事情?用掉这次机会下次更困难的事情怎么办?藤真甚至想把鳞片传给下任神官,反正那两人生命足够长,等到攸关湘北国生存的大事出现时再使用不迟。虽说这鳞片是给他藤真的,但是流川毕竟对祖国感情深厚,无论如何不会置之不理,流川回来仙道也一定跟着,那样肯定就没有问题。
他跟南烈的关系,一直不算好,自从他阻止南烈试图驾驭仙道的那时候起,南烈对他一直不假辞色,距今已经十年了,而他自己,记恨南烈间接造成牧的死亡,一直也不能原谅。如今他已经三十三岁,南烈也三十六了。去年木暮病死,晴彩在山王,流川不知所踪,牧更是十年前就已经战死,原本兄友弟恭的场景,是再也见不到了。前湘北王留下的七个孩子,只有他跟南烈两个还形影相吊地守护这湘北,纵使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彼此也只有对方可以依靠。
藤真深深地叹了口气,十年前北野的阴谋给两人划下了不可弥补的裂痕,时间越长越是深刻,现在已经变成深深的沟壑,无论是谁都无法跨过去了。身为国家负责宗教、文化的大神官,和负责国政、军队的国王,除了办理公务的时候会稍稍讨论,平时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所幸两人都很理智,工作*作得还算融洽,不然湘北恐怕很快就会两权分裂,陷入内战中了。
他思索了一会儿,拉了拉垂在手边的绳子,没过一会儿,副神官花形进来,恭敬地垂首等待指示。藤真开口道:“王希望你可以去西方调查赈灾官员被杀一案,你可愿意去?”
“如果是您的命令,我在所不辞。”花形的眼睛灼灼地盯着藤真。
藤真知道他眼睛里的光代表了什么,他没办法接受也没办法拒绝,无奈地转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枯枝,说:“这一路很凶险,很有可能回不来,王那边派了三井,希望你可以从旁协助。”他转回头看着花形。“我不会命令你,你如果不想去我会去王那里帮你推掉。”
花形沉默了会儿,低头说:“我愿意去。”
“你考虑清楚了?”
“是的。”花形点头。“只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大人能答应。”他望住藤真,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好容易压住了,等待藤真的回答。
藤真不适地重新坐稳了些,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能回来,我可以尝试一下。”他看着对面花形要发出光来的脸,心中愧疚。花形守在他身边十多年,忠心耿耿,说一不二,无论工作还是私人生活都尽量照顾他,这份情谊他很感动,只是一直没办法回应。眼下他这么一说,花形势必尽心尽意地去做,至少西面他可以少操些心了。
第二天,南烈跟他在王宫议政厅碰面,南烈等他落座之后开口道:“我决定亲自去北面征讨流寇。”
藤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疯了?王都怎么办?国政怎么办?”还有你自己,怎么办?
“派出去的两拨人马都被打败,他们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必须要一口气彻底根除他们才能绝了这个风气。三井去西面调查赈灾案,我现在没有可以用的人统帅军队。”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早年惨死的牧,如果他在事情会大不一样,于是沉默了。
“我御驾亲征的话士兵们士气也会提高,相信一定能成功的。”南烈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在说什么傻话!现有的情报都表明对方是有组织的,是只军队!偷袭城镇的计划非常周密,政府军派过去几乎都是全灭,你这样过去了不是拿自己当靶子吗?”藤真急起来。
“既然是军队,那说明他们试图造反,我不就是逼迫他们造反的元凶吗?既然如此,面对面的跟他们打一仗才能服众吧。”南烈握紧了拳头,眼神认真。“任何想把湘北搞乱的行为,我都不会放过,我一定会打败他们。”
“你……”藤真说不出话来。“那国政怎么办?王都怎么办?万一有人趁虚而入呢?”
“你跟我一起处理了这么久的国事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办吗?我不在的时候国政全权交给你,王都嘛,我会留一千人守护,加上原有的护卫队,还有你的魔法,肯定没问题的。”南烈说。
“既然如此,你已经决定了。”藤真看南烈心意已决,只好开口道。“要带个魔法师去吧?需不需要把花形调给你用?或者派长谷川去?”
南烈忽然狡黠地笑了笑,伸出手来揉了一把藤真的头发,说:“站在身边的魔法师,我只想要一个人而已啊。”潇洒地转身走了。
藤真目瞪口呆。南烈刚才的动作就像二十多年前偷偷摸摸来神殿找他玩的三王子,总是喜欢跟牧两个人对他动手动脚,摸摸他的头发,扯扯他的衣服,他总是不耐烦的甩开,那两人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笑着,他被捉弄得发火,扯了在一旁瞌睡的流川就跑。有多少年没看到南烈那样对自己笑过了?有点不怀好意,坏坏的笑,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冷笑,属于二十多年前一个少年的笑容。他忍不住捂了捂脸,有点烧。
南烈不久就出征了,藤真忙得焦头烂额。三井那边的调查进行得不顺利,花形每天都要用魔法通话汇报进展,南烈那里没有魔法师,只能靠信件往来,目前的情况是敌人好像忽然消失,南烈下令地毯式搜查,偌大一只队伍的后勤补给要他操心,疲惫了一天还得回到神殿聆听神的示意,跪在神坛前他几乎就要睡着了。
就这样连轴转了几天,原本身体就虚弱的藤真病倒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劳累过度染上风寒而已。他强撑着爬起来看文件,看不了多久就头疼欲裂,只好躺回床上休息。花形跟他通话时焦急地喋喋不休,他只能简单地回答“嗯”“啊,知道了”等等,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花形说查到嫌疑犯有可能是黑魔法师,这倒是令他抖擞了下精神。结束通话之后他昏昏然睡去,满脑子都是南烈和他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