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除了高一那段时间,篮球队的人气也并没有那么旺就是了。
他到体育馆时,徐晖也在那儿。本来暑假体育老师是不用上班的,不过他带了两个练跳高的特长生,几乎每天都要来指导训练,今天也不例外。一中每个学年都招一两个体特,一般情况下是毕业后就考体院的,也时常要参加比赛,比如市运会、省运动会,训练成绩突出的,还会去参加专项的比赛。当年徐晖就是田径的体特,本来跟他同级的,后来容若生病休学后,就变成了学长。
高中时他们不太熟悉,是工作后才渐渐熟起来的。
徐晖和他的学生在收杠铃,看见容若过来,徐晖说:“走,炒菜去。”
体特生不同体校生,平常没那么严格的管理饮食。不过那俩学生说要回家,也就没跟他们一起去吃了。
在从新实验楼出去之后,拐到北门那块儿有几个客家的小炒店,吃腻快餐盒饭的他们有时会去那里吃。徐晖有时中午回家,他家在师专,并不是很远,要是下午第一节课没课,他就会回家。今天估计是家里没人做饭,他才说去吃小炒。
龙岩本地人开的饭馆多是清汤粉店,只有在乡镇上才会有本地人开的小炒店。街市里多是客家人开的店铺。要吃正宗的龙岩菜,一般要到乡下去,吃一吃那儿的酒席。客家人的小炒店中永定的口味较重,也最经常看见,其次是长汀的。另外几个县市出来开餐饮店的也不多。
龙岩市的客家人喜欢吃牛,牛百叶九门头之类的,在龙岩酒席上是不会见到的菜,却是客家饭店的招牌菜。也许是水土较寒,也许是中古的中原遗风,他们也常吃狗肉。
也是自北京回来后,他开始吃不太习惯家乡的菜,觉得太清淡了,还是客家菜口味重一些,合适一些。
徐晖大学是武汉体育学院的,故而回乡后也对龙岩菜产生了严重不适。
他们要了三个菜,徐晖提议要不要喝点酒,容若说中午喝酒不太好吧,下午还上课呢,满身酒气去上课,影响不太好。于是就作罢了。
等待上菜的时候,徐晖一边喝茶,一边抱怨道:“没暑假啊。太郁闷了。”
容若说:“不是放了十几天了吗?知足吧你。”
徐晖就说:“没去哪里玩啊,天气太热了。那帮女人说趁最后快开学放假那几天,一起出去玩,地点还没定。你说去哪好?”
那帮女人指的就是上个学年一起在高一带学生的那几个女人,包括陈纱,吴欣,许世友,王丽娜,巧的是今年都一起升到高二带教,因为年龄相当,彼此之间还比较熟。时不时会邀约着出去玩一玩。是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一群女人。
“周边都去得差不多了吧?”江山风景区的无人村,万安的梅花湖,雁石的龙崆洞,天宫山,小池的云顶山,基本上都去了。此前还去了永定的土楼,连城的冠豸山,都差不多走遍龙岩了。
徐晖哎呦了几声说:“不管了,反正想了也会被否决。”
一碗汤下肚之后,容若去上了趟厕所,回来时就看见徐晖拿着一个很眼熟的破旧钱包在翻。容若摸了摸自己的裤兜,钱包不见了。
“你还真是穷也。我还想说这顿你请了。你工资都花哪去了?”徐晖扬着那个只有二十几块钱的钱包,不屑地说。
容若伸手要去拿回,徐晖嘿嘿一笑,把手移开了。
“还我。”这小子,不老实。
“这个小姑娘谁?”
徐晖从钱包最里层的拉链兜里拿出那张黑白照片,在容若面前摇晃了几下。
“……”
“看不出来你还这么纯情嘛。啧啧,这相片该什么时候照的呀?还是黑白的。这小姑娘还没十岁吧?”徐晖拿着那张照片左看右看,“一九九零年年七月。哟喝,你早熟得很啊。”
“早熟个头,那是我姐。”容若再度试图拿回相片,无奈再度失败。
“你什么姐啊?还穿成这样,摆这个姿势,练武术的?”徐晖看着那张照片上的小孩,长得眉清目秀的,十分漂亮,留着不太长的头发,穿着对襟盘扣的武术装,摆出一个非常标准的野马分踪,要是不看脸,还以为是个男孩子,“这不是太极吗?”
“我表姐。小时候练武术的。”容若见徐晖似乎还想持有一会儿那张照片,只好收回手。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有这个表姐?干嘛把表姐照片放钱包啊?你该不会嘿嘿。”徐晖诡笑。
容若盛了另外一碗汤,低头喝汤。
“我知道啦,每个男人的初恋不是表姐就是表妹。要不就是幼儿园老师,要不就是幼儿园同桌嘛。我不会笑话你的。”徐晖很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再翻一下我钱包,难道我还暗恋我妈?”
徐晖找了半天,从钱包夹层里找出容若奶奶的爸爸的妈妈的以及哥哥的照片,不过是在一张全家福上的。
“表姐特别哟,就她是个单独的特写。”徐晖依然认定。“她人呢?嫁人啦?”
“嗯。嫁外国去了。”容若喝完汤,伸出手,“可以还我了吧?”
“有没有她现在的照片?那么小就长得这么国色天香,长大肯定是个超级美人了。”徐晖把那张照片看了又看,又赞了几声,“真是个小美女。黑白的看不清皮肤,是不是很白啊?”
“白,白死了。萝莉控啊你。”容若拿回照片和钱包,把照片依旧塞回原处,再把钱包塞到衬衫口袋里。
“长那么漂亮还白?那还了得?啧啧,我最受不了女孩子白了。一白掩九丑,白的女孩子不用太漂亮就很了不得了啊。啧啧。现在还很白吗?”徐晖留着口水。
容若看了他一眼:“星期天相亲还是你去吧。我看你比我有需求多了。”
徐晖悻悻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出来相的女人条件高得很,你以为可以一夜风流啊,那是一生代价。我可招架不住。”
“是啊,死道友不死贫道。”容若安详地说,“我曾经以为,我认识的是一个君子。我曾经以为,只有你不会出卖我。我曾经以为……”
“行,学中文的,这顿饭算我请了。”徐晖的头皮麻了十秒钟,说出了这句话。
南 风·第七章
中午在体育教研室后的一个休息间的高低床上铺休息了一会儿,就去上下午第一堂课。那堂课是文科班4班的课,那个教室刚好在他上高一时的那个班级的位置,暑假第一天来上课时,他还吃了一惊。
他上高一时,坐在倒数第二排。初进校他还不是班上最高的,休学一年之后复读,他就变成了后来那个班上最高的了。巧的是也是在这个教室上的。
第二次上高一时,他坐的座位,就是最后一排。以前班上最高的那个人坐的位置。
只是现在虽然是在同一个教室,在讲台上看下去,却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老师是可以这样将学生一览无遗的。当年在下面做小动作,还以为讲台上的老师是看不见的,其实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做了老师之后的一个深刻体验就是,当年的自己怎么那么自以为是呢?大人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戳穿你罢了。
当天进了教室之后,下面的学生不知为什么异常兴奋。
由于一中向来重理科,文科班基本上就是女生以及成绩差的男生的组合,这种情况就算这么多年了都没什么改变。文科班向来是女生人数远远大于男生人数。当年他读的那个文科班,女生有四十多个,男生只有十几个。读文科的男生在读书时永远是弱势群体。文科班的女生们最不屑的就是文科班的男生。对她们来说,目标仅限于理科班那巨大的雄性群体。
高中和他挺要好的一个女孩子,也就是文理分班后他的同桌说了一段话:学中文的酸不溜丢,学外语的怪腔怪调,学历史的夸夸其谈,学政治的一嘴官腔,男生学什么文科?不正常的男人才学文科,学了文科正常的男人也变不正常了。
容若不敢问她自己正不正常,反正按她的理论,最后一定是不正常的。
所以他能深刻体会到文科班里女生们强大的势力。其实不管人数多寡,只要在男女混合出现的场合,女性的势力应该总是要大于男性的。就算在理工科,寥寥无几的女性,还会被众星拱月般对待一样。
这股强大的势力今天很不寻常啊。
在上课铃响过之后,势力们还没有发现已经上课了,在下面或交头接耳或高声谈论。往常这种兴奋是局部性的,今天却是全民性的。
容若喊了一声上课。
班长迟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喊一声起立。
势力们懒懒散散挪动了一下屁股,有些甚至不过刚刚挪离椅面不远就坐下了。坐下来没多久,又开始窃窃私语。
在黑板上写下今天要讲解源流的几个汉字之后,发现嘈杂得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容若转身面对学生,指名班上最调皮的那个姑娘道:“高小琴。”
那姑娘不情不愿地把脸从后桌那里转回来,慢吞吞地站起来,嘟哝着:“什么事啊容老师。才刚上课也。”
容若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貌似也是这么油滑的,现在终于体会到做老师的有多么无奈了。
“今天怎么精神这么好?”平常这个时候,她早趴桌上睡觉了。
高小琴斜了容若一眼,嘿嘿一笑,说:“容老师,你真要听?这件事的受害者其实是你啊。”
现在的女孩子比十年前的老练多了。以前他们班的姑娘们至少在人前还是挺腼腆的,恐怕还是每一代的教育不一样了吧。
容若看了看表,说:“好,给你两分钟,把这个案件汇报了,汇报后要是你们还想讨论案情,我就拖课了啊。”
底下的小姑娘们切了几声表示不满。
高小琴念书一样回答道:“是,长官!长官你的一中最英俊男老师地位不保了,因为刚才从走廊走过去一个比长官英俊1.5倍的超级大帅哥,据说是新来我们学校任教的英语外教。汇报完毕!”
他什么时候有过那种地位了?容若示意站军姿的高小琴坐下,说了一句:“君子好色而不淫(意思是过度)。今天讲的第一个字,就是这个淫字。”
一中已经有好多年没请外教了,早他们三四届的高中部还是有一个外教的,他上初中时还看见过,但等到他们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走了。外教不容易请,就算工资给到一般老师的十倍,有时他们还是嫌少,除非是在中国长住,要拿人民币兑换外币,在国外生活,还是比较困难的。
时隔多年,终于又有老外肯屈驾他们学校了吗?现在小孩学英语的途径很多,外教其实也不那么必要了。
南 风·第八章
第三节课是在理科班上的,7班,那儿的男生们看起来正常多了。容若有时觉得女人好色的程度更甚男人,尤其是意念上的那种。男人嘛,看见了就好一好,没看见很快就忘记了。女人通常反应激烈而持久,而且对美色的热爱还能导致她们去追逐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什么喜欢的偶像拍的哪怕风评很差的连续剧、吵闹的娱乐节目,印着PS到已经不像真人照片的扇子、杂志等等一切。
所以第三节课下课后,看见办公室里往常早该以“买菜”、“接小孩”、“回家看偶像剧”、“回家看奥运(体育俊男)”之类的理由下班的众多女士围成一圈热烈讨论的时候,容若也不觉得奇怪了。
唯一一个男老师,教生物的黄立刚孤单地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办公桌前上网。看见他进来,抬头对他苦笑了一下,说:“真受不了,一个下午没回办公室,一回来就这样了。”
教地理的王丽娜看见容若进来,发出类似高小琴的那种笑声。
女人真是不管多大年龄,实质都不会变的。
“容老师,看见了没?”王丽娜和他年龄差不多大,只不过是本科毕业就来教书的,所以算是他的前辈。因为不想把自己叫老了,她没称呼他“小容”。
“看见什么?”容若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就撤离现场。
“容老师,你要有点危机感啊。”王丽娜持续地笑出那种笑声。
今天听到那个封号的时候,他很是疑惑了一阵子,直到刚才才想明白。一方面,在对待自己未来事情上,女人谨慎得很,生怕嫁不到良人。那个时候相貌是最末位的考量。一方面,在满足自己的审美方面,女人又挑剔得要命,反正看看,评头论足一番又不用给钱。
“哦,是不是来了个外教?”容若只好回答。
几个女人对视了一下。中间有几秒奇异的沉默,容若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黄立刚怎么回事,后者意义不明地摇了摇头。
“原来还没见过,难怪这么镇定。”许世友贼笑,“我说见了他的未婚男老师还没有一个这么镇定的呢。”
容若还没来得及回话,听见门外传来校长的声音,陈纱嘘了一声,那帮女人散了开来,坐到自己座位上,容若乖觉地走向内侧,到达窗边,拿起自己的茶杯,把早上泡的茶叶倒进垃圾桶——反正这个时候也走不掉了。
他只要过了中午还喝茶的话,晚上就会睡不着觉。各种茶中,红茶的效果最强,乌龙茶其次。绿茶没试过下午喝。今天到此时茶杯里还有茶叶,也是因为中午来不及倒了就去上课。
老爸倒是嗜茶如命的人,有时候晚上都要喝茶,从来也没听他抱怨过会失眠。各种茶都喝过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觉得最喜欢铁观音。毕竟在福建的话,要买好的铁观音是最方便的。
他把茶叶倒尽之后,校长进来了。
校长虽然目前负责教学的年级和他们一样是高二,但有自己的办公室,平常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何况还是快下班的时间。应该是有什么事。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容若的余光可以看见,那个人个子和他差不多,穿着黑色的西装。
这种天气穿西装,也太夸张了。更夸张的是还打了严整的领带。
黑色西装,白色衬衫,蓝白条纹的领带,都熨得整整齐齐,穿在那人挺直修长的身上,显得分外合身。记得他当时面试时也是打扮成这样的。那个还是老哥建议的,说那样去面试看起来认真一点。
看来不是老哥的独家意见啊。
容若偏移了一下视线,低下头,给自己装了一杯凉水,在校长打算开场白时,喝了一大口。
可惜夏天的水,就算是凉的,也凉不到哪儿去。
吴欣以为他没注意校长进来,扯了扯他的衣角。容若只好放下杯子,把头转正,看向校长和他身边的那个人。
校长清了清嗓子,说:“老师们都还没下班啊?那正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英语口语老师,名字叫谢敏,明天开始负责高二年级的英语口语课。谢敏老师以前也是我们一中出去的,是很多老师的老校友了。大家要多关照一下。”
“欢迎欢迎。”吴欣不愧是教政治的,瞬间满脸堆笑,拍着手。
恭、谦、信、敏、惠。
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孔文子何以谓文也。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文也。
敏字有这么好的寓意,导致了这个名字的泛滥。小学初中高中,每个班上都有叫敏的人。男生也有,女生也有。同学也有,老师也有。
容若盯着自己的水杯,心里想:明明是这么泛滥的名字,为什么至今为止,他只碰过一个叫“谢敏”的人呢?
南 风·第九章
龙岩近几年变化挺大的。原先的郊区有很多地方都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样子了。比如从前他常去的威猛奶奶家,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拆迁了。老城区的变化除了中山街二期竣工之外,倒也变化不大。从一中下来,沿着九一北路过河,到九一南路,到体育中心这一段,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但实际上还是有的。比如当年没有看台的体育中心,在2000年前的某个时间修了看台,据说是为了那一年的世界客家恳亲大会的场所准备的。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在体育中心附近修起了羽毛球馆和举重馆。在这几个馆之间,是几个露天的篮球场。附近的小孩时常在这儿打篮球——此前这些篮球场不过是一条沥青路,宽敞平直,可以看见很远的天空的那种。而他们小时候去沉缸酒厂打球的历史已经结束了,因为那个厂子在前些年破产后卖给了开发商,花了好几年时间,建起了一片叫城市桂冠的住宅区。
大学时山东的同学来他们家玩,闲来无事在附近逛时觉得龙岩挺奇怪的,怎么别的什么没有,却有个举重馆呢?
那个时候已经有龙岩籍的举重选手在世锦赛和奥运会获奖了。只不过举重这种项目,一般情况下关注度并不高,外地人也不太了解。容若就解释说龙岩还是有几个体育明星的。举重有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