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2·南风----控而已
  发于:2009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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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第二十章(全文完)

小的时候,容若从来没有想象过,到了2015年,自己会是在干什么的。对于幼年的自己,那是一个很难做出具体想象的遥远年月。如果算一算的话,那一年,他是过了32周岁,但是还没到33周岁。按龙岩人说虚岁的习俗,那就是34岁。
那时十七的双倍了呀。
就算是十七岁那一年,他也不曾想过,到了34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不过他曾经觉得,可能就和大多数人一样,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社会人士,成了家,有了小孩,然后和他的妻子一起,偶尔吵吵架,就像父母那样,但是生活平淡又安逸。
他没有具体地想过自己的职业,自己的收入,没有想过什么人会符合自己的理想。
他甚至并不确定,自己可不可以活那么久。
毕竟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下班的时候,老妈打电话来对他说:“小南接回来了,今天放哪儿?”
听到电话那头稚嫩的童声叫着“爸爸,爸爸”,似乎是老妈把电话给了孙子。
“爸爸,你今天要不要来奶奶家?”儿子稚气十足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小南今年三周岁,夏天时,大人们狠下心来把他丢进了幼儿园。当时他哭了快一个星期,把嗓子都哭哑了,他的爷爷奶奶在外面偷听得差点都抹眼泪了。可是过了一周,就开始乐不思蜀,和班上的小朋友玩得可开心了。回家一直在说小朋友的事情。每天傍晚爷爷奶奶去接他时他还和小朋友依依不舍地吻别——只是对方是个男孩子,这一点让奶奶无比幽怨,却有苦难言。
“嗯,我一会儿去奶奶家看你,你等等我。”容若走向新实验楼下的车库,他把自己的车停在了那儿。
因为有了需要,就在前年考过了驾照,而且买了一辆电能的环保汽车——最近几年这方面的开发比较热门,虽然还不尽完善,不过比起烧汽油的汽车,一是节能,二是环保,三是省钱,他们就买了。附近没什么停车场,他就长期把车停在一中。反正离家也不远。
儿子说:“爸爸再见。”之后,不知是不是还要说什么,但容若已经惯性地切断了电话,切断后才觉得好像儿子还想说什么似的。
算了,一会儿再问吧。
容若把车开出一中,反折回北门,停在巷子口,回家拿了一件毛衣,一身秋衣。最近几天有些变冷了。才刚把车开上北环路,就有电话打进来,对方有些凄惨地叫了一声:“他爸。今晚我又回不去了。”
“是吗?”容若把耳塞塞进耳朵,掌着方向盘,笑着问,“没做完吗?”
“是。”对方十分沮丧,“今天早上跑电泳,以为傍晚就可以敷上抗体,但是早上的胶不知怎么的出了点问题,我检查了一下pH值不对,于是重新配了3M的Tris盐酸,重新灌了胶,不到晚上十一点,敷不了抗体。”
“就算敷上了,你明早不是还要去发光吗?”容若说,“跑来跑去的也不好。”
“嗯。那怎么办?见不到你了。”对方一路沮丧着。
九一路是塞车很严重的,所以他选择了北环路,从那儿绕到罗桥那边,再走登高路回父母的家。
“我妈接了小南。”
“好久没看到儿子了。他不会把我忘记了吧?”对方说,“你跟他说了明天带他去游乐园了吗?”
“没说,我怕你临时有事。”
“我明早发光完就不做了,打死我都不做了!下午和你们一起去游乐园。”对方信誓旦旦地说。
“嗯。”
“那,容若,你今晚来陪我好不好?”变成了有点恳求的声音。
“好。”红灯,容若停车,说,“我先去我妈家,看看小南,再去找你。”
“好啊,我等你。”喜悦的声音。
在父母家吃过晚饭,老爸在一旁逗着孙子玩,老妈说:“小南今晚住这儿吧。”
“嗯,刚好我今晚去东肖。”容若洗碗时说。
“他周末也要上班?”老妈问。
“是啊,实验很紧,快结题了。”
老妈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儿子在七点半左右就被哄去睡觉了。睡之前要亲爸爸的脸,容若低下头,儿子的小手摸着爸爸的脸,亲了一口,说:“爸爸好香哦。”
容若苦笑,这都是跟谁学的?
儿子耷拉着眼皮,看起来要睡着的样子,问:“爸爸,爹地明天回不回家?”
“回家。”容若亲亲儿子的嫩脸,说。
儿子一下子振奋起来,很开心地说:“爸爸,爹地要回家了?”
“是啊,你乖乖睡觉,他就会回家了。”
儿子睡着之后,容若装了一保温瓶的排骨汤,和父母告别之后,就出门了。老妈关门前嘱咐他说:“天气变冷了,多穿点衣服。”
容若应着好。
东肖还是有些远的,在曹溪上方。龙岩学院的占地面积现在很广,前几年升了本二之后,又扩建了一些。
福建是有名的教育弱省,五年前国家启动了一项教育重点扶持基金。龙岩是革命老区,故而在福建省内优先得到了这笔基金,而唯一的本科学校龙岩学院就成了重点建设对象。那一年建成了生命科学系几个实验室,建成了研究院,条件虽然很简陋,但好歹已经可以进行像样的试验了。所以也就聘请了几个研究员。
但毕竟是刚起步的实验室,就算申请到了基金,由于学生的缺乏,很多事要教师亲力亲为,等到明年,他就可以带学生了,那时应该可以按时下班了吧。
把车停在龙岩学院的停车场时已经八点了。从这里开车回北门也要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对于晚上做实验到很晚,早上又习惯早起的他来说,这段距离是长得难以忍受的。尽管这样,如果他能在七点前把实验做完,他还是会回家。
就算这样,这周他并没有回家过啊。也就是说,这个礼拜,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已经是腊月了。前两天还不觉得有什么冷的,今天天气忽然变冷了,刮着很冷的风。容若抬头,可以看见挂满星星的夜空。
星夜倘若凛冽的话,那就别有一番滋味了。
容若手上提着保温饭盒和那袋衣物,小跑着进了生命科学院的研究所,按了去四楼的电梯。今晚这栋楼,只有四楼有灯光。
电梯停在四楼,他走出电梯,走向那个熟悉的实验室,掏出电子识别卡,又按了密码,门开了。
在走廊上换了拖鞋,就去普通实验室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台电泳仪在工作,没看到人,于是容若顺着走廊走到细胞操作室,也没看到人。
他于是去到了走廊最尽头的办公室,就看见里面有个穿白大褂的背影,正把饭盒从微波炉里拿出来。
容若悄悄地走到他身后,那个人却是像知道他来了似的,转过身,带着一脸笑意:“怎么这么晚?”
“嫌我晚?早知不来了。”容若就要转身。
谢敏忙拉住他的手,“开玩笑的啊。”
“吃盒饭?”容若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饭盒。
“是啊,错过食堂吃饭时间了,只好叫外卖。”谢敏放下手中的饭盒,脱下白大褂,拿过容若手中的东西。
“哇,汤。”他很高兴地说。
“天气冷了,多穿一点。”容若把他的衣服放在沙发上。
“嗯,反正我明天就回家了,不用特意带过来。”谢敏抱着容若的腰,把脸放在他脖子上蹭。
容若推开他的脸:“你几天没刮胡子了?”
自己有胡子是一回事,别人的胡子扎在脖子上,痒痒的,感觉很奇怪。
“有那么长吗?”谢敏摸摸下巴,“就一个星期吧。”
“……”那就是说,从周一他来上班以来,就没刮过了。
谢敏的胡子一向是处于不可见状态,以前容若没仔细看他,从来也没想过他那么白皙的脸上居然也会有胡子。但后来他发现了,白不白和胡子的有无没有必然联系,平时他只是收拾得很整洁罢了。仔细一想也是,极少有男人不长胡子的。
在实验室待久了,他就变得很邋遢,第一次谢敏一周没回家之后,容若看见他,都快不认识了。心里还受了一点些微的小挫折——原来谢敏也会这样。
后来渐渐就习惯了。只是他不刮胡子就往别人脖子上蹭的习惯真的还习惯不了。
谢敏在容若的脖子上亲了一会儿,又去亲他的嘴。因为亲得太久了,容若觉察到了一点危险,只好把他从自己身上剥开,说:“你先吃饭,免得一会儿凉了。”
谢敏于是开始吃他的盒饭。容若坐到沙发边,看着他吃饭的样子。
十几岁时,他模糊的想象中,妻子在未来应该是存在的,但并不是个男人。
七年前,谢敏的大叶肺炎导致了呼吸窘迫,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他自己恐怕都不记得了,那段时间因为持续的低氧血症,导致了烦躁和昏睡,不得不用呼吸机通气。
而他对容若说出“在一起”的时候,是隔了五天后他的第一次清醒。
在那五天内,容若没有睡过一秒钟,一直在谢敏的床前,谢敏的父亲都看不下去了,劝了他许久。后来容若的父母也来劝他,他就是不听。
当时的他以为,谢敏要死了。
就像嬷一样,就会那样死去。闭上眼睛,永远也不睁开。
他害怕的就是,在他只是睡去的那段时间,谢敏就永远地睡去了。
都已经这样了,双方的父母想要不知道也难了。当时情况太特殊,两边的父母怕两个孩子有什么万一,都不敢问他们的事。直到后来谢敏好转出院,正式带着容若到父亲家里,那个时候,父亲才确认了他们的关系就是他想象的那样。但是那个时候,不管有什么反对都已经说不出口了。
那种生死与共的势头,父亲已经被吓到了。
至于容若把谢敏带回家时,容若的父母也没说什么。当然也是怕刺激到小儿子,做出什么傻事。只是后来容若的哥哥有和容若通电话,说老妈有段时间挺想不通的,哥哥劝她说这也是命中注定,没办法的事,加上老爸一直说没关系,各人有各命,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好顺其自然了。就当多一个儿子啰。找个姑娘没准还婆媳不合呢。
老爸真是一如既往的看得开。
谢敏回国时没有注销澳大利亚的国籍。故而像他先前说的那样,带了容若去澳洲登记结婚,并申请领养孤儿。因为审核的时间要花上很长,直到两年前才成功地领养到当时才八个月大的亚裔孤儿图南。
孩子的姓氏和称呼问题上两家人第一次发生了一点小摩擦。最后容若说服了母亲,说哥哥的小孩已经姓邱了,他的小孩姓谢也未尝不可。于是孩子最后就姓谢了。两边的称呼是这样定的,叫容若这边的爷爷奶奶,叫谢敏那边的阿公阿嬷。两不亏欠。
至于两个父亲,容若叫爸爸,谢敏叫爹地。
从前以为荒诞不经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还那么自然地存在了。
那时容若终于感叹:原来那么多人想要外国的绿卡,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敏就笑他,你不是对党和祖国忠心耿耿吗?
容若看了他一眼说:因为你,我已经根不正,苗不红了。华侨先生。
五年前谢敏就被聘到这个实验室做所长。按说他不过是一个小海龟,但听说他在做Ph.D的时候发了好几篇非常高分的SCI,加上都是在知名的实验室进修,所以居然就被聘为所长了。而且别人还觉得屈就了他,因为他本来可以去国内很好的实验室的,至少不至于到这种地方来。只不过,虽是名义上的所长,由于人手的严重不足,做的事就包括了从打杂的到研究生再到研究员,所有位置都该干的事。
谢敏本人却很无所谓,之前龙岩学院没有研究所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提过这件事,就在一中当他逍遥的英语老师当了两年。但后来一来是考虑到两个人在一个工作单位时间久了,会传出什么谣言,二来则是谢敏也觉得是时候做回本行了,于是就去了龙岩学院。
谢敏吃过饭后,让容若先到楼上的公寓去休息,他去封闭一下就来。
五楼的公寓和四楼的实验室是相通的,用一个只有谢敏有钥匙的铁门隔开。那套房子也是学校特意为他准备的三房一厅,条件很不错。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够把自己关在这儿一个礼拜不出去。
容若在见识到之前,都没想过世界上还有社交性这么差的工作。此前谢敏没有负责教学任务时,他真的可以一周不用见任何人,就在这儿不停地做实验。
要不是会时常地思念家人,谢敏估计周末都抽不出时间。
如果在其他城市更大的研究所的话,他本来可以不那么辛苦的。容若和谢敏认真谈着这些事时,谢敏就要笑不笑地说:你要和我闹分居吗?
然后谢敏就说:也就忙一段时间,将来走上正轨了,有条件带研究生了,就会好很多。
因为这样,容若偶尔会把儿子丢在父母家,上来陪陪他。
他们一起住在北门那栋旧房子里。在四年前翻修了一遍,主要是更新了一些老旧的设备,怕将来住得不安全。当然也顺便装修了一下,添置或更换了一些必要的家具。
容若想过搬来这儿和谢敏同住,但是儿子的幼儿园是在父母家附近那儿,要是把儿子弄上来上幼儿园又会离父母很远。那时他们会寂寞的。谢敏说这儿离一中那么远,我才舍不得你每天通勤花那么多时间。我就是一段时间这样的,过了就好了。
最后说:那里才是我们家呀。
容若在五楼公寓的浴室洗了澡。就在谢敏的书房拿了本书,到客厅的沙发上看书。谢敏的书也有很多古籍,也有很多地理类的,当然也有他自己专业方面的。在家里,他们专门弄了一间书房,用来放他们的书。
两人交流之后,发现可以看更多的书,那也是好事。
容若自从和谢敏一起生活之后,就把锻炼的时间提到早上了。因为有时他们可以一起练。晚上早点睡毕竟要好一些。有了孩子以后更是如此。
容若之前坚持地认为的男人结婚后就会变胖,在两人身上都没有发生。
谢敏说:我要是变胖了,你还不得去找身材更好的年轻人,别傻了,想都别想。
容若说:是不是你自己这样想的?
谢敏说:哪呢?我对你以外的男人完全是无能的。
这句话让容若恍然大悟,说:哦,原来你对女人还是很有能的。大学男老师,可真是个不错的职业。
谢敏十分哀怨地看着他说:有高中文科班男老师不错吗?我都还没说你呢。
谢敏还醋意十足地搂着他说:还有啊,你不要老是和徐晖打情骂俏的。
由于这句话的严重失真,容若用背摔把他摔到远方去了。
容若看着那本梦梁录,却没有看进去。
心里只是在想:假如当年没有发生那种事,他会不会有勇气像如今这样,和谢敏在一起呢?
谁也不知道。也许想着想着,觉得谢敏应该走更轻松的道路,自己就又缩到不知哪里去了。
在生死面前,容若忽然明白,人的一世真的就是眨眨眼就没了的。与其去担心那些可能不会有的将来,还不如好好地随心活在当下。
只是他偶尔也在担心,要是有一天,有些闲言碎语影响到谢敏前途了怎么办。
谢敏很无奈地说:人家看中的是我的科研能力,有老婆还是有老公关他们什么事?
容若说:小人要拿你的事作文章,叫你混不下去怎么办?
谢敏于是说:我弟兄那么多,怎么会混不下去?
他以前的弟兄里,有人现在在龙岩势力还是比较大的。只是谢敏和他们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容若知道他在以前那帮兄弟中名望还是很高的。
谢敏又说:什么前途,我可没想要什么前途。我只要可以养家糊口就好了。再说了,混不下去不还有你?大不了我做你小白脸好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敏走到容若身后,抬起他的脸,亲吻着他的唇,说:“想什么呢?”
容若伸长手,抚摸着谢敏顺滑的头发,说:“没什么,你做完了?”
“一个小时后下去敷上抗体就好了。”谢敏坐到沙发上,容若的身侧。
容若放下书,把谢敏压在身下。仔细地摸着他的脸。
“有点干燥,你不擦点什么?”容若用唇触着谢敏的脸。他的皮肤是中性的,平常是很好,但是到了冬天就会有点干燥,他本人又时常会忘记擦东西。
“明天一块儿买去。”谢敏把手伸进他的睡衣里,摸着容若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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